荒灯(伯伯第二部)————白小冷

作者:白小冷  录入:07-02

      所以刚到山西表舅家,银锁就足不沾地,也不管表舅脸色不好看,凭著记忆里的一点印象,就寻去了嫂子家乡。好在银锁虽然不会写却隐约记得那个村名的读音,路上东家打听西家问,几经周折,经人指点还是摸到了村口。

      李晓兰的娘家人还在,当年她被拐卖,回来後成了村里人背後指指戳戳的对象。银锁的身份尴尬,好不容易张嘴问,人家还能给好脸子看麽?就这样僵持了几天,後来有邻居觉得银锁这小叔子还不错才吐露实情:李晓兰已经不再李家了。当年她回村後改嫁了另外一个男人,那男人死了老婆,喝完猫尿就打女人,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的,整天眼泪汪汪叫著她儿子,连生啊连生,估计是跟以前那个生的,可怜哪......邻居叹到,早知道这样原来那个虽然是拐去的可能还好些。

      "後来麽,就趁著他男人不在家跟人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你也不用找拉,她娘家人都不知道她在哪,你还是早点死心吧。"
      那妇人瞧见眼前结实汉子垂下来的双肩,也不管对方听到听不到,意犹未尽似的评论到:"这女人啊,就该本本份份的,男人太多,遭报应的!"
      腿脚酸痛,还有股说不出来的空虚,回到表舅家,炕头上的老汉子正就著花生米一盅一盅灌著白酒,看见银锁就招呼到:"来来来,陪你老舅喝一盅!"
      银锁一仰脖子,一盅烧刀子滚到胃里,发出啧的一声
      老头眉开眼笑:"好,好!好爽利!好汉子!今天咱舅甥就痛痛快快喝个够。"
      崔二妹轻轻推开门,高大健硕的汉子正在炕上熟睡,发出微微的鼾声,她湿毛巾仍进水里,绞干,靠近那个男人。
      脸上因为酒精有些晕红,浓眉,厚嘴唇,五官还周正,不猥琐,妥实的睡相有一丝稚气。身板结实很有力气的样子,看起来是把干活的好手
      用湿毛巾飞快的擦拭著男人的脸,男人嘟囔了一句:"连生......"手臂在脸上挥了挥
      崔二妹的视线不禁瞄向男人裸露在外黝黑的手臂,饱满精悍的肌肉隆成起伏有致的线条,这样的男人要是对她抡起拳头──她已经不敢再往下想
      崔二妹加快脚步的离开了这间压迫得她透不过气的屋子
      银锁愣愣的看著眼前垂著头,绞著衣角的女子,眼前这个人,白净秀气的下巴,梳两条乌黑的辫子,那身量那轮廓竟然像极了他记忆中的一个人,第一个闯进他心房的姑娘,那个飞快的在他脸颊上亲一口,又逃得无影无踪的月荷

      可是真的月荷哪里会再跟他王银锁说一句话,只怕不恨死他了!
      王老汉估摸著银锁的表情没有反对的样子,吐出口旱烟慢悠悠的开口:"这个闺女叫崔二妹,隔壁崔家远房伯的姑娘,父母都不在了,现在住在他大伯家,今年二十二。"

      银锁连忙摆手:"不行不行,我条件不好,配不上他,她比我小那麽多人又长得俊......"这姑娘瞅上去比连生大不了多少,他要是答应了才是没羞没躁哩!
      崔二妹不禁抬头盯了他一眼。
      王老汉听了就来气:"什麽条件好不好的,不就是穷点?你又没缺胳膊短腿,长相身板儿也不是配不起,人家姑娘自己看上你,你还不愿意把人往外推?!"
      "不成,这事不成......"银锁一边推辞一边往外走
      "王银锁!"王老汉厉声喝道,"你忘记你来之前你妈是怎麽交代的?!"
      银锁顿住脚步
      "那个``"翠二妹簌的抬起头:"我愿意,我愿意跟你走。"
      被表舅的话喝得一震,转过眼又望进崔二妹仿佛月菏一样水灵灵的大眼睛,好象在质问他,想起答应过连生奶奶的事儿,银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家穷,一个老人一个哥都要人照看,家里还要供一个大学生,你跟了我往後的日子只有个苦。"
      "我愿意。"崔二妹咬咬唇,坚定的回答
      "这事儿我做主!银锁,你这两天就带二妹回去,给你妈看了,就尽快结婚。"王老汉沈著脸,不管怎样答应他老姐姐的事儿他一定办到,老二的性格他了解,长辈的话他不会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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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溪村出了条大新闻,王银锁去了趟山西居然带了个漂亮媳妇回来。要知道老王家的景况那叫一个烂,养条狗都嫌多张嘴,那女子看上去不痴不呆的,莫非真叫猪油蒙了瞎了眼才看上王银锁?

      不过诽闻归诽闻,女人家议论了几天,要单说王银锁这个人,就是再眼尖的媳妇也挑不出一个毛病,几年前石溪村第一帅小夥儿,那身材体魄叫多少骚娘们半夜里烧心,更别说周身那一股老爷们的剽悍却不凶暴的味道,勤劳肯干,硬是撑起了一个烂包家。

      尽管这样,看看王银锁背後那个恶心的傻蛋、泼辣的婆婆、一年数千的大学学费,烂房子破瓦,十个女人家十个要打退堂鼓。毕竟,过日子是实实在在的事儿。女人家的议论总带著股酸溜溜的味儿。

      崔二妹异常缄默。连生奶奶总是高兴的,只嚷嚷著让银锁带二妹去扯身新衣裳。
      老王家三间房,崔二妹来後和连生奶奶住在一起,平时只是闷著头干活,洗洗刷刷收拾屋子,手脚麻利,连生奶奶开始还担心她身子单薄不能干活,现在倒是放心了。
      这一天一家人吃完饭,银锁到院子里挑水,注满水缸浑身热气腾腾的回到自己屋,擦把汗,就见灯亮著,崔二妹坐在他的床上
      崔二妹看见银锁走到门口,又低著头,一针一针的缝补著他的背心
      "你放著吧,我自己来。"银锁有些不自在,他很少接触女人,有些手足无措。眼前这个和连生的年纪差不了多少的女孩子让他不知道怎样招呼
      崔二妹放下手中针线,定定的注视著自己的膝盖,房间陷入令人窒息的沈默,银锁刚想说些什麽,崔二妹却忽然站起来对著银锁扑通一声跪下
      "大哥,你是好人,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求求你大哥,放我走吧!我下辈子作牛作马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全身抖得跟筛子似的,崔二妹不住的给面前的魁伟男人磕头,即使她想著男人一拳头就能把她给捶死。
      05
      压抑了很久的泪水顺著崔二妹白嫩的脸郏上流下来,她老家在晋中一个偏远的山村,母亲在一连生了六个丫头後终於怀上了个带把的,她姐姐叫大妹,她叫二妹,三妹、四妹......一直这样排下去,他爹只给最小的弟弟取了一个象样的大名。

      念完小学後她就辍学了,家里合计著用嫁女儿的嫁妆给儿子娶房好亲,二妹自小生得比人强些,她不甘心像大姐一样随便找个农村男人嫁了,她想读书,她想考大学,於是於是不顾家里反对出来打工攒钱,她实在受够了她爹一不顺心就拿她们姐妹出气,而娘只会悄悄抹眼泪。

      这个涉世未深的农村姑娘万万没有想到,她急於挣钱的心理会被人利用,骗她说城里待遇优厚的工厂招供,一起被囚禁的还有几个女孩,全都吓得瑟瑟发抖毫无办法,而二妹因为长得标志当晚就被几个人贩子轮奸了。

      委琐的男人们发狠似的糟蹋她,几次逃跑被抓回来後更是变本加厉的毒打,拿皮带抽、拿烟头烫,折磨得这个弱女子精神恍惚,最後,人贩子们玩腻了,才把崔二妹以黄花闺女身子卖了高价。要知道在穷山僻壤山沟沟里,只要是个能生的婆娘就有人要,饥渴了多少年的汉子想摸摸女人的胴体都想疯了。

      二妹一直在寻找逃跑的机会,她实在被拳头教训怕了,无论是凶暴的爹还是猥亵的人贩子,都让她恶心得想吐,她抗争,却在一次次绝望中慢慢麻木,麻木後头脑反倒镇定下来了。她本来知道自己未来的命运大概就是被绑在床上让人一遍遍糟蹋,可是老天毕竟开眼了,让她碰到个老实人,她决定赌一赌。

      崔二妹跪在银锁跟前抽泣的叙述,泪如雨下,她哽咽著要脱下棉袄给男人展示满身的伤痕,白嫩的肩头上青紫一片,二妹泪眼朦胧的哀肯哭求,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她抬头一看,吓得几乎瘫软──

      男人面庞铁青,高大的身躯仿佛置身於疾风骤雨中,钢筋一样的手臂死死的扣住门框,皮肤青白,额上的筋都暴出来了,沈厚的胸膛剧烈起伏著
      崔二妹第一次发现越是看上去憨厚和善的人发起怒来越是可怖,她的心快要跳出胸腔
      银锁的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如利剑一遍一遍搅动,疼得他站不稳
      老天爷啊,你为什麽让命运这样残酷的重复!老王家上辈子到底是作了什麽孽啊!
      老天爷啊,你不长眼睛!
      深吸一口气,银锁踉跄了一下,用力扭过头
      村里传来几声狗吠,橘红的灯光从连生奶奶的屋子里透出来,银锁却觉得这光是那麽远,那麽寒冷,冷得他皮肤上的小疙瘩不断的沁出来,冷得他牙关直哆嗦......

      被崔二妹凄恻悲苦的目光一照,银锁蓦然回过神,手忙脚乱的给她捂上衣服,又翻遍内外衣口袋,找出几十快钱塞到她手里──
      "大哥也没啥能给你,这些钱给你做路费,你想啥时候走都可以。"
      捏著手里花花绿绿的钞票,崔二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的男人,不仅没有为难她还给她回家的路费
      "大哥......谢谢......"一股又暖又酸的感觉梗塞在胸口,二妹的眼眶又红了
      银锁叹口气,转过身,心里空了个洞忽忽的吹著冷风,腿沈的灌了铅。
      只留下崔二妹怔怔的望著男人瑟缩的背影,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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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锁没想到是要躲过年生奶奶的法眼送走崔二妹并不容易,也许是嗅到了什麽,连生奶奶对二妹开始不客气起来,现在的连生奶奶格外警惕,就连二妹上个茅厕也要跟在後面,银锁几次提出要带二妹到县城去扯几身新衣裳,都被连生奶奶冷脸回绝

      "等你们结婚圆房了也不迟!"
      和二妹商量後,崔二妹就开始装起了病,捂著肚子在地上打滚,呻吟不止,银锁借来三轮车,让二妹坐在後面,连生奶奶见那个样子,也不敢阻止了,毕竟人命关天。银锁火急火燎的蹬起三轮车,连生奶奶嘱咐了一个後生一直跟到村口。

      一直蹬到县城,跳下车,银锁擦擦汗
      "姑娘,快走吧,就到我昨天跟你讲的地方搭车,路上小心点。"
      崔二妹点点头,深深的看了恩人一眼,又要跪下,银锁拉住她,"快走吧,回去好好过,别再轻信坏人了。"
      和崔二妹分手後,银锁徘徊了很久,直到太阳偏西了才回村,他坐在草垛上一根一根抽著眼,低劣呛人的白雾飘散著融入山村暮色中,和家家户户悠悠升起的炊烟一道,被风带走,从此自由自在。

      银锁呆呆的盯著满地的烟屁股,咳嗽起来,用力咳了几下吐出一口夹杂著血丝的痰。
      银锁站起身,向家走去。
      木头门嘘掩著,吱呀一声,银锁推开门。
      连生奶奶坐在光线昏暗的堂屋中央,桌上摆著碗筷,看见银锁进屋,抬起眼
      "一家人都在等你吃饭!"
      银锁惊心的扯开笑脸,柔声说:"妈,二妹她路上碰上个亲戚......"
      "孽障!"
      "你把我儿媳还我!"连生奶奶手指著二儿子,忽然往自己的脸上狠狠的扇了一巴掌
      "妈呀!"银锁大喊一声,上前抱住连生奶奶
      "老头啊,我对不起你!孩子不听话,我该死!我该死!"连生奶奶披散著花白的鬓发,心力交悴,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不停的自扇耳光:"老头子,你要是在天有灵,就收了我吧!"

      银锁死命拉住母亲的双手往自己身上打,可是喃喃的声音仿佛被抽空了灵魂
      "妈,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可买人是造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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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半夜,熟睡中的银锁忽然被一阵阵激烈的擂门声惊醒,他披衣下床打开门
      那人一见银锁,急切的说:"你是王银锁?你媳妇车祸,正在我们医院抢救,你快去看看!"
      银锁赶到医院,迎面走来一个双手沾著血迹的白大褂
      "你是崔二妹的丈夫?病人昏迷前让我们通知你,还好伤得不重,孩子保住了。"那位女大夫看了一眼这个粗壮的农村男人,严肃的说:
      "你媳妇身体很虚弱,有身孕的人不能再让她干重活,更不能打她,你知道吗?"女大夫的声音有些严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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