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顺拿着剑走了之后,司马昀对小番儿说:“去把朕的缟衣素袍拿来。”
“啊?皇上……”
“去呀。”
小番儿给司马昀换好一身素服之后说:“皇上,您这是……”
司马昀又端坐回到案后,“已经开始了,不知又要死多少人。朕没有必胜的把握,而这一战如果朕败了,就只有一死。你听着,一旦裴悫的人打进宫城,你就立刻带着太后和后宫的嫔妃、公子们从西北门出宫,向北逃,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再回建康。”
“皇上!”小番儿跪下,哭了,“小番儿不走,小番儿哪也不去,就跟着皇上……”
“行了,你别哭了,还没到那一步呢。你先去让他们收拾一下,以防万一。再把泰明宫的内侍、内官都找来。”
小番儿点点头,抹了把眼泪,站起来走了。
宫变(上)
丑时将过,惠仑和惠长庭心里都清楚,如今他们父子二人恐将凶多吉少。于是两人说了些平时没有机会或不方便说的话。最后惠仑说:“今天无论如何我都要保住你的性命。”
“不,孩儿请父亲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答应裴悫的要求。”
“可是……”惠仑的声音有些沙哑,“你母亲去世得早,我又没有续弦,如今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
“儿宁死也不要做一个不忠不义之人,父亲还是成全长庭吧。”
“我……”
“事到如今已经不能再回头了。”
“可是……”
这时牢门开了,裴悫走了进来,“怎么样?考虑好了吗?”
惠仑看了看惠长庭,然后叹了口气,一咬牙说:“没什么可考虑的。是我让长庭去杀裴亶将军的。”
“你?”
“对。因为我觉得丞相胜算不大,而当今圣上又是我的外甥。仑几经衡量,觉得还是应该帮助皇上。为了让皇上相信我的忠心,所以才让长庭去射杀裴将军的。”
“太序认为老夫该相信你的话吗?”
“下官句句属实。”
“哼!属实?好,来人!把惠长庭给我吊起来!”
惠长庭被吊起来之后,裴悫让人用了鞭刑。惠仑站在一旁,直到惠长庭被打得皮开肉绽都一声没吭,可他早已面无血色的脸却暴露了他内心的痛苦挣扎。
裴悫喊了声“停”之后,惠长庭被放了下来,见惠仑还是铁青着脸站在原地不动,裴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铁锤伺候。”
惠仑哆嗦了一下,他再一次迎着惠长庭的目光望过去,惠长庭皱着眉对他微微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一个身形高大的狱卒拿进来一只长柄大铁锤。裴悫先让人把惠长庭被绑到了一个木桩上,然后他看着惠仑说:“现在还来得及。”
惠仑一抬手,指着裴悫的鼻子说:“你私设地牢,扣押朝廷命官,还动用私刑!裴悫,你已经犯了死罪。你现在放了我们父子,等将来皇上要治你的罪时,我还可以念在咱们以往的交情上放你一马!”
裴悫心想:想激怒我,对你用刑?未免想得太简单了。
“哼哼!惠廷尉,如你所知,老夫的罪名恐怕还不只这些吧?好啊,你今天要讲忠君报国,我成全你。给我砸!”
裴悫话音刚落,狱卒抡起大锤对着惠长庭的胸口就是一锤。惠长庭发出一声闷吭,接着便吐出一口血来。惠仑应声而跪,“丞相!”
“父亲……咳咳……休……休要求那个反贼……”惠长庭的血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滴到了地上。
“丞相,我求你了,让我们死个痛快吧!”惠仑的眼泪已经淌下来了。裴悫刚要说话,牢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老爷!老爷!不……不好了!慕……”
啪!裴悫抬手一个耳光打到他的脸上,然后又一把抓住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带出了地牢,“说了多少次了!有什么话别在犯人面前说!说吧,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慕子云带着宫城禁军和廷尉狱的人包围了丞相府,让交人呢!”
“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丞相府已经被围得密不透风了,怎么也比府里的人多。”
“这么说宫城现在只有少量禁军在把守了。”裴悫背起手,低着头,在地上来回踱了几步,然后说:“你去让孙靳(裴亶副将)到正堂来找我,再把我的铠甲拿来。”
裴悫回到地牢,在拄着铁锤站在那儿的狱卒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叫上了其他的人跟他走。最后他看着还跪在地上的惠仑,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裴悫一出牢门,惠仑立刻站了起来,他看看牢里只有他们父子和拿铁锤的狱卒三个人了,于是他从腰上扯下一块玉璧在那狱卒的眼前晃了晃,然后说:“丞相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狱卒白了惠仑一眼,“一会儿我杀了你,你们身上的东西都是我的。”
啪!惠仑一使劲,将玉璧扔到墙上,摔了个粉碎。
“唉!嗨……你这是何必呢?多可惜。”狱卒惋惜地捡起一块玉璧碎片放在手里仔细地看,“上好的玉啊!”
惠仑又摘下一块玉佩,在他眼前晃了晃,“丞相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别……别再摔了!他说外面来人救你们了,让我一会儿听见他们冲进来的声响就直接结果了你们父子二人的性命。”
啪!惠仑又把玉佩摔了。
“你怎么又摔了!”
“丞相已经犯下了灭族之罪,他赢不了皇上。你若识相的话,一会儿外面的人杀进来,立刻带我们出地牢。跟我回廷尉府,这等黄白之物,要多少我都有。”
裴悫把从张嗣成那儿要来的夏侯搏的铜印交给了孙靳,让他带人从后门冲出去,到城西调兵入宫城。然后裴悫穿上筒袖铠,带上了一队人,到正门去迎战慕子云,吸引他的注意。
孙靳没费多少劲儿就冲出了重围。到了城西京师守军驻地,他拿出司隶校尉铜印给代职的周括看。周括看看铜印,又看看孙靳,“是太尉让你来的,还是丞相让你来的?”
“是太尉亲手把官印交给我家丞相的,你说是太尉让我来的,还是丞相让我来的?”
“可是你不能无故调动建康守军啊!”
“无故?我是奉命前来,误了丞相的事,你担待得起吗?”
“嗯……”周括想了想,自己确实得罪不起裴悫,“你要调多少人马?”
“三万。”
“什么?!不行!这么多兵马除非有皇上的手谕,或太尉亲自前来。”
“你……”
这时又有一队人举着火把赶了过来,孙靳和周括的人都朝着来人的方向看过去。领头的人骑在马上,穿着铠甲,带着头盔,看不清容貌。渐渐近了,周括先看见了来人一把雪白及胸的胡须,接着那人勒住了马,站定之后下面的人举高了火把,大家才看清,居然是一身戎装的张嗣成。周括的人立刻行肃拜之礼,孙靳也赶紧翻身下马。
张嗣成骑在马上扫视了一下兵营门前的情况,然后突然说:“来人!把反军孙靳给我拿下!”
“啊?”没等孙靳反应过来,张嗣成的人已经冲上去按住了他。他带来的人马立刻一阵骚动,有人举起了兵器,周括和张嗣成的人也立刻举起了刀枪,周括大喝了一声:“太尉在此!谁敢造次?!”
孙靳的人互相看看,然后扔下了武器。孙靳一边挣扎一边大喊:“张嗣成!你这个老匹夫!出尔反尔,裴丞相不会放过你的!”
“哼!‘放过我’,那也得先看我放不放过他!来人!把他给我押下去!”
孙靳被带走之后,张嗣成对周括说:“周将军,裴悫已反,速带三万人马,随我进宫护驾。”
裴悫和他的人冲出丞相府时已过卯时,天将破晓,他一路往宫城方向去一路跟已经提前派人通知好的曹允和习之朝的人会合,最后在快到宫城西门的时候碰上了张嗣成。
慕子云杀进丞相府之后刚找到后园就碰见了惠仑和背着惠长庭的狱卒正在往外跑。慕子云把他们送回廷尉府之后,转身又往宫城赶,一路上已经逐渐地出现了一些士兵和无辜百姓的尸体。
辰时,天已大亮。又有几路人马杀进了建康城,陈远和董浣青,裴齐、裴铰和裴景,分别在城西和城南会合之后,几乎同时由西门和南门进入了建康。而此刻的司马昀正坐在泰明宫里静静地等待着。
宫变(中)
陈远和董浣青进了城之后便一路向东,朝宫城的方向赶。过了庆暙门到了一个叫麻染坊的三叉路口时碰到了裴家的三个兄弟。陈远跟他们互相之间并没有见过面,但董浣青带来的陈家军穿的还是青衫军的贱民青衣,所以裴氏兄弟先动了手,双方便在麻染坊厮杀起来。沿街的百姓早在张嗣成带人往宫城去的时候就听到了风声,都紧闭了门户,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裴家兄弟的人多,裴齐、裴铰和裴景三路人马总共有五万多人。陈远是先带了五千骑兵赶过来的,加上董浣青的两万人还不到对方的一半。陈远估算了一下时间,徐焕之和宁长带的两万涟军和另外五千青衫军怎么也得在日入时分才能赶到。陈远又看了看地形,因为是在城中,不似在空旷的郊外作战,人多未必就有胜算。于是陈远让云七和董浣青留下,尽可能地牵制裴家兄弟,自己则带着五千青衫军绕路继续往宫城方向去。
虽然没有听到司马昀有危险的消息,但此刻陈远却恨不能立刻见到他,才能放下心来。回程的路上还算顺利,可这终于进了建康,宫城似乎就在眼前了,陈远却觉得此刻跟司马昀之间仿佛隔了千险万阻。他昨晚就换上了汗血夜骊,连夜直奔了过来。夜骊不愧是一匹有灵性的宝马,跑了一整夜,此刻不但没有露出半点疲态,反而加快了速度飞奔起来。好在街道上没半个人影,陈远的五千青衫骑兵一路疾驰而来,几条街都被震得地动山摇,尘土飞扬。
快到静休寺时,地上开始出现了一些士兵和百姓的尸体,陈远放慢了速度,尸体越来越多,路边的房屋有的已经被烧毁了。陈远渐渐听见了一些哭嚎和厮杀的声音。过了静休寺就是去宫城西门广仁门的必经之路,陈远知道,想进宫,没那么容易了。果然,绕过静休寺后,进入陈远视线的是正在激战的裴悫和张嗣成的两方人马。陈远先是勒住了缰绳,定神初略地看了下战况,然后他把长枪一挥,一声令下,带头冲进了正在混战的人群之中。
小番儿把泰明宫的内侍、内官都找到了司马昀所在的正殿,他们齐刷刷地垂着头,远远地站在靠近殿门的地方。司马昀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们说:“一会儿裴悫就会进宫来逼朕退位了,你们都有谁是裴悫的人,现在就站出来吧。”
听了这话,所有的人都立刻就跪下了,纷纷磕着头说:“万岁明鉴,我等是忠于皇上的……”
“你们都起来吧,是不是忠于朕,一会儿便可见分晓。”
这时殿门突然被推开了,站在门口的小番儿说:“卢总管?您怎么来了?唉?……”卢迁不理小番儿,带着一群内侍穿着鞋便径直往里走。小番儿想拦住他,却被一把推倒了,“你们是……你们要干什么?!来人!护驾!”
小番儿这一喊,之前跪在地上的人里立刻有几个站起来要往司马昀所在的方向跑,司马昀却喊了一声:“站住!谁也不许靠近朕!小番儿,你过来。”
卢迁和他带来的人也停下了,小番儿赶紧爬起来站到司马昀身边,“卢迁,你好大的胆子,见到皇上还不下跪?!”
卢迁不理小番儿,看着司马昀说:“万岁,下诏吧,诏书中常侍大人(习之朝)已经给您拟好了。”说完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份诏书。
“是让位的诏书吗?”
“正是。”
“裴悫给了你什么好处?你竟肯为他犯逼宫大罪。”
“好处自然是不少,可卢迁的身家性命也在丞相手里攥着呢。”
“你觉得裴悫能登得上这个皇位吗?”
“不知道,但我必须帮他,否则迁只有一死。”
“你觉得你帮得了他吗?”
“皇上要让卢迁亲自动手吗?”
“有胆量你就过来吧。”
慑于皇威,再加上司马昀镇定自若的表情,卢迁有些犹豫。这样僵持了一会儿,最后他终于一咬牙,挥了下手。他身后的几十个人立刻朝司马昀冲了过去。司马昀还是一动不动,小番儿本能地伸出手来想要护住司马昀。就在这时只听“哎呀”几声,几个冲在前面的人纷纷中箭倒地。
卢迁愣了,冲上来的人也停住了,接着李顺带着弓箭手从偏室里走了出来,“卢总管,早就知道你私藏祸心,顺恭候多时了。来人!关门,一个都别给我放走!”
卢迁和他的人自然不肯束手就擒,再加上刚才被司马昀找过来的人里,有裴悫的眼线这时帮着卢迁的,有忠于皇室要保护司马昀的,还有想要自己逃命的。很快泰明宫正殿里又打又杀乱成了一团。
司马昀却始终稳如泰山地坐在奏案后面,有人浑身是血倒在他的面前,他也没眨一下眼睛。江灵跑过来想搬走尸体,小番儿见他搬得吃力便过去帮他。可就在小番儿刚抬起尸体的上半身的时候,江灵却扔下了手里的一双脚,突然从腰里拔出一把匕首朝司马昀刺了过去。小番儿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司马昀本能地向后躲了一下,江灵没刺到。小番儿这时想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可江灵正好举起匕首又刺,小番儿扑了个空,摔倒了。就在司马昀避无可避的时候,一个人突然冲到了司马昀面前挡住了江灵的这一刺。
“袁晴!”司马昀喊了一声。小番儿趁机从地上捡起一把刀砍在了江灵的脖子上。一时间袁晴和江灵的血溅了司马昀一身,他的一身素服瞬间就被染红了。他一脚踹开已经死了的江灵扶起袁晴,“袁晴!袁晴!”
袁晴睁开眼睛,“谢……谢皇上关心,袁晴……没事。”
小番儿跑过来接过袁晴,看了看扎在他右后肩上的匕首说:“万岁,他没事,应该是扎骨头上了。”
裴悫的人正渐渐感觉到有些招架不住的时候,有人来给裴悫报信儿,说曹公达的人到了,而且已经先行一步从北面的广礼门进入宫城了,但却在刚过正元殿往泰明宫去的时候碰到了大将军王烈的人马,双方已经在泰明宫前打起来了。
裴悫皱起眉头:“王烈?他不是淮远王的人吗?!司马旬不是一直想杀死他的皇弟吗?难道……”想到这儿裴悫气得一跺脚,“唉——百密一疏!”
陈远和张嗣成这时也得到了消息。于是双方人马不约而同地边打边朝宫城广仁门的方向移动起来。
裴齐兄弟这边得到消息之后也开始往宫城方向撤兵,董浣青和云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跟着一路打了过去。
泰明宫内裴悫那些安插在宫中多年的眼线、底细被杀光后,司马昀他们才听见门外的厮杀声。小番儿跑过去从门缝儿里看了一会儿转过身说:“皇上,外面打起来了。”
“都是谁的人?”
“好象是王将军跟曹将军的人。”
“好,是时候了。”司马昀整了整已经沾满了鲜血的衣服,“小番儿、小顺儿,你们即刻送太后他们出宫。”
李顺和小番儿一起跪下了,“皇上,我们不走。”
“你们想抗旨吗?”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
“……”
“朕不会有事的,只是希望能保证太后他们的安全,去吧。”
小番儿看看李顺,“适行,你去送他们吧,皇上身边总得有个人伺候。”
李顺想了想,“好,那请皇上准微臣把他们送到安全的地方就立刻返回宫中。”
司马昀无奈,“好,准你,去吧。”
古代记时方法:
天色: 地支:
夜半—— 子时——23-1点
鸡鸣—— 丑时——1-3点
平旦——寅时——3-5点
日出——卯时——5-7点
食时——辰时——7-9点
隅中——巳时——9-11点
日中——午时——11-13点
日昳——未时——13-15点
晡时——申时——15-17点
日入——酉时——17-19点
黄昏——戌时——19-21点
人定——亥时——21-23点
五更:
黄昏一更一鼓甲夜19-21点
人定二更二鼓乙夜21-23点
夜半三更三鼓丙夜23-1点
鸡鸣四更四鼓丁夜1-3点
平旦五更五鼓戊夜3-5点
宫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