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敌与共生[下]————阿伏

阶梯底下便是鱼摊。
"今天要什么？"老板娘亲切的问。
"我要一条吴郭鱼，还有花枝..."修文说。
"我要白带，帮我切好十块，再给我小管。"林荣信说。
鱼摊老板娘似乎知道他们的预算也明白他们的需求，价格和数量问都没问。处理好之后直接递给他们。付完钱，修文先开了口，"我今天要买一只鸡！"

"又加菜？"林荣信问。
修文笑着说："我想煮香菇鸡给我朋友吃，顺便加菜。"
"吃那么好，不怕生癌！"林荣信用台语说，"连头啊！都说你们班哨的阿兵哥，被你养的跟猪一样肥！"说完自己笑着。
"基地那么操，回海防当然要吃好一点。"
林荣信点头，"那我去买猪肉，你去买鸡吧！晚点车站见。"
修文点头，林荣信便往市场另一头走。
进益终于有机会开口，"你抽菸还吃槟榔？"
修文点头，"我又不喜欢吃，可是很多伙房都吃啊！今天只遇到一个，晚点在车站你就知道了，不过，其实槟榔也不难吃..."
"你吃槟榔不太好吧！"
"知道啦！退伍以后就不吃了。"
望着修文泛红的双颊，进益发现，除了喝酒，原来吃槟榔修文也会脸红。
修文随后买了一只全鸡、豆腐、海带一些杂货，然后又走向猪肉摊，买了绞肉、肉丝。转向市场另一边，买了整只牛腱，然后重新爬上阶梯，坐在阶梯上等着。

"你们平常都吃这么好？"
"鸡肉跟牛肉是今天特别买的，晚点弄给你吃啊！他们顺便加菜。"
进益直觉便说："那你买菜不就都亏钱。"
"还好啦！有时候吃好一点，有时候普通一点，反正每餐都是四菜一汤，夏天宵夜大部分是绿豆汤、仙草汤，偶而会买爱玉，冬天就吃红豆汤、或是面疙瘩。"

进益笑了，"你对他们真好，难怪你们连长说你在养猪..."
"看他们吃得开心，我也高兴啊！反正我又没事，就弄吃的啊！"修文望着他说："我对你不好吗？"
进益笑而不语，低下头。
修文没答话，愣了一会突然说："我好像忘了买酒？"
"买酒干嘛？"
修文又看了他一下，"买参茸酒给你喝啊！"
进益恍然大悟，叹了气，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什么？
第061章
天敌与共生 (61.余晖)
进益正想开口时，一个中年人沿着阶梯快速跑了上来，对着修文说："你菜都买好啦？"
修文点头，"我的多少？"
那中年人显然就是菜摊老板，一边看着修文的清单计算着，"你的180就好。"
修文付了钱，随后将刚才所买的杂货、鸡、鲜肉、鱼等，一股脑儿塞进写着自己班哨名称的大塑胶袋里，打了个死结，"老板谢了喔！"
老板对着修文微笑，"今天要送的菜比较多，会晚一点喔！"
"好！没关系。"修文说完，一边走下阶梯。
"你是不是在生气？"进益说。
修文摇头，"我带你去吃阿给跟鱼丸汤...我不好意思让你跟阿兵哥抢吃的，我们在外面吃..."
"我以后不会喝酒，也不会对你那样..."
修文望着他，"是吗？"
进益坚决地点头，"真的！"
修文忽然露出进益全然陌生的表情，虽然微笑，可是感觉莫测高深，"所以又是最后一次啰？"
问题很清楚，却非常难以回答，"除非..."进益想了一下，改口问，"还是你想对我那样？"接着又说："反正我以后都听你的，这样好不好？"话说完自己叹着气，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才清楚。

修文没吭声，也没点头，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到了，这家的阿给比较好吃。"
两人找了空桌坐下，修文点了两份阿给和鱼丸汤，取了两双筷子，递了一双给进益。
接过筷子，"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生气？"进益小声地问。
修文摇头，答非所问，"我寄的最后一封信有问你问题，你收到了吗？"
进益点头，"收到了，也回了！"
修文淡笑着，"那就好，等我看过信再说。"
进益急忙说："我就在你旁边，你直接再问一遍不就好了，这样你就不必等啦！我答案又不会变..."
修文腼腆笑着，"不要，我要看信。"
"所以你到底是有没有在生气？"进益忧心忡忡，心中有疑惑，日子很难过。
"没啦！"修文望了他一眼，"我不是早就说过我没有生气了吗？只是我可没答应你，我会忘记！"
进益总算露出笑脸，"没生气就好，我知道你记忆好，好到很恐怖..."
"你要是怕...可以不要理我啊！"修文笑着说。
这时店员递来了他们点的东西，修文掏出钱，付了帐。
眼见店员离开，进益急忙便说："你不要不理我，我就偷笑了，我哪敢不理你！"
修文看着他，拍了他肩膀，"你快吃你的阿给啦！"
进益回望修文一眼，露出笑容，方才的担忧全都烟消云散，加上没有吃早餐，他确实饿了，于是狼吞虎咽起来。
两人走出小吃店，修文问，"你吃这样够吗？"
进益尴尬笑着说："老实说，我没吃饱。"
修文也笑了，带他到市场前一家面摊坐下。
"老板给我一碗干面，一个烫青菜，切一份猪大肠。"修文点完菜，返回进益身旁坐下。
"你不吃吗？"
修文摇头，"我平常连午饭也很少吃，刚刚吃这样已经很饱了。"
进益带着质询与埋怨，"你不吃早餐、又不吃午饭，那你平常到底吃什么？"
"煮完饭，全身都是汗，又好热，根本不会想吃东西。"
"你这样胃会坏掉啦！你忘记你国中就是这样昏倒..."
修文望着他，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进益伸手掐着他脸颊，"我跟你说真的，不是跟你开玩笑！"
"好啦！知道了。"修文说完嘴角扬起。
进益拿了付筷子递给修文，"你帮忙吃一点..."
"如果不要呢？"修文笑着。
进益装出凶狠的模样，"等会回到你班哨，我把你拖到海边打。"
"班长果然都不是好东西！"修文开玩笑地说。
进益笑着，"我现在不是班长了喔！"接着又说："其他事可以听你的，不吃饭就不行。"
修文微笑，没再答话。两人吃完之后，便往客运车站走。
"所以你买菜还真轻松！也不必提菜，还可以天天出来透气。"
修文点头，"只是每天挤客运有点烦..."
"不错了，总比我在外岛小猫两三只，看海看到快疯了。"
修文带着歉意说："对不起，我当初真的不知道不能拜妈祖..."
进益笑着说："我又没怪你！神经...我都退伍了，是我自己运气问题，我们两个一起去拜，你就留在台湾啊！"接着又说："不过我们两个都跟海脱不了关系...还真准。"

两个人过了马路。"等等我们拿到菜就走吧！"修文说。
进益不置可否。
"不然我怕遇到其他哨所的伙房，可能又要吃好几颗槟榔，有人会不高兴。"
进益点头笑着，"好！"
两人在车站附近徘徊，直到看见菜摊老板骑着机车迎面而来，然后就在车站柱旁，卸下货箱里成叠的塑胶袋。修文随即走了过去，跟菜摊老板打了招呼，翻找了一下，拎起写着自己班哨名称的塑胶袋，走回停放机车的地方。

进益一边发动机车，同时将塑胶袋放在自己前座踏脚的位置，"上来吧！"
太阳逐渐大了，连海风也有点热。
"等等回班哨，我先陪你去买泳裤、拖鞋、还有防晒油，你自己找阴凉的地方坐，我要煮完午饭才有时间陪你喔！"
进益点头。
"这样你一个人会不会无聊？"
进益摇头，"不会！知道你就在附近哪会无聊？我在外岛有时候很想你，我说真的！你会吗？"
修文笑着，然后摇头，"不会。"
进益有点沮丧，又调了下照后镜，"真的？"
修文打了他的头，"假的啦！不然一直写信给你干嘛？"
进益开心笑着说："那就说有啊！干嘛故意说没有？"
"谁晓得你这么笨！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要问。"
"好啦！我笨，我承认好不好！"
修文轻轻抚着他腰际，只一瞬间，随即又放手。
"抱了就不要放！你干嘛？"进益笑着说。
现在镜里满是修文微笑的表情，自己心里也是，连海风的味道都是甜的。
再看见修文时，他已经换上军服，也打了绑腿。
"什么时候可以去游泳？"
"晚一点，现在太阳这么大！"
"我又不怕晒。"
"傍晚比较好，你不要游太久，这边虽然是沙滩，但底下很多礁石。"
知道修文会担心，进益欣慰地说："我知道啦！你说不游我就不游了。"
修文点头，"我也要煮晚饭！"
两人后来在围墙边的阴凉处坐下，进益讲述自己在外岛当兵的趣闻，修文听的津津有味，时光以流畅而欢乐的姿态向前流逝。
进益换好泳裤，便发现修文望着自己的眼神，跟平常有点不同，像是多了仰慕及钦羡，同时也勾起那回两人同去海边的记忆，感觉似曾相识！修文用手指在自己大腿划圈圈的亲密触感，也隐约重现，在想像中复活。自己浑身发热，做完暖身操，抹匀防晒油，便往海里跑，海水表面的温度很温暖，逐渐往深处游去，便感到通体舒畅、快意无比。修文忙着在沙滩和哨所穿梭，有时朝他挥手，有时则跑进哨所里用望远镜观察，脸上开心笑着。

时间差不多时，进益到杂货店冲洗身体，修文则走回班哨开始准备晚餐。进益倚着墙打了盹，直到修文叫醒他，两人一同望着落日，等着橙红色夕阳慢慢沉入海中，等待变成一种绝对喜悦，一点不耐或焦急都没有。

"要是每天都这样过日子，不知道多好？"修文像是有感而发。
进益笑着，"天天是不可能，以后我们常来海边不就好了。"
"又来了..."修文用着高度怀疑的口吻。
进益尴尬笑着，"干嘛这样？"接着又说："我知道我只载你去过一次海边，到你退伍之前，我天天来陪你，这样可以了吧！"
修文摇头，"这样是叫会客好吗？哪是载我去海边玩！我本来就在海边啊！"
"不然要怎样？你说..."进益无奈笑着，"你一直记着，我只载你去过一次海边，信里也写，现在又讲..."
"我有诬赖你吗？"修文得理不饶人。
进益笑着，"是没有啦！所以我才问你要怎么补救才算数？"
"当然是等我退伍，载我去别的海边才算！"
"所以今天不算就对了。"
修文笑着，"没啦！我还是很高兴！我们很久没像今天一样，在一起这么久，还看夕阳耶！"
是夕阳余晖太美？还是修文的话充满真诚，总之，进益内心感动到不行。修文说计较也不是真跟自己计较，他总是心很软。自己一向做得太少、也太迟，却是真的。

沙滩上的游客逐渐散去，天色转眼便暗了！星星越来越多，虽然比不上外岛繁星点点的迷人景致，没那么孤绝而闪亮，但却幸福多了。
第062章
天敌与共生 (62.星夜)
修文将厨房整理完毕，才过来找进益，"饿扁了没？"脸上带着笑。
进益微笑着，"还好。"
"那我晚点再来好了，等你饿到走不动再来！"说完便往哨里走。
进益站起身，"干嘛这样？"笑着继续说："不吃东西没关系，但是你要是不忙，应该陪我吧？"说完瞧了修文一眼，"把我一个人丢在这边，很无聊耶！"

修文笑着说："知道啦！我就是来带你去吃饭啊！"
进益拍了他肩膀，"我就知道，你怎么可能会虐待我？"说完开心笑着。
"不是不可能喔！"修文笑着说："你要是太过分，别说是虐待，我也会扁你。"
进益大笑，"让你打没关系，我比较怕你不理我，你不要不理我就好了。"
修文点头微笑。两人沿着马路走了一小段路程，然后来到一家小吃店，吃了卤肉饭及肉羹、还有烫青菜。修文带他走向海边，沿着沙滩走。
海风清爽、带着暖意，远处的对岸有点点灯光，天上也是。海水抵达岸边时，翻起白浪泡沫，温柔地与沙滩缠绵。
"你常这样走？"进益问。
修文点头，"有时候带小狗，有时候一个人，有时候陪我们连长..."
"你们连长？"
"嗯！"修文接着说："我们连长很奸诈，常常喜欢沿着沙滩从后边哨摸进来，卫兵好几次出槌，被处罚的好惨！"
"那你干嘛陪他走沙滩？"
"他就喜欢叫我陪他走啊！有时会聊一些管理的事，有时候就说一些有的没的。"
进益点头，"所以你真的很喜欢守海防。"
"对啊！要是可以保证让我都守海防，我就给它签下去，签一辈子也没关系！"
进益笑出声，"那你不出国啦！"
修文摇头，"其实有时候想想，人活着要的也不多，平平安安过就好了，我下基地的时候每天操课，要不然就是行军，一天至少走八小时，还是全副武装喔！真的全副武装喔！衣服干了又湿，湿了又干，最长纪录是七天没洗澡..."修文叹了气，"睡过学校的活动中心、走廊，也睡过墓地，还有一次演习要渡河，真的差一点就淹死..."

进益惊讶的问，"我怎么没听你说？"
"跟你说也没用！等你收到信，事情都过了，还好也没事，那条小河真是脏...根本是黑的，上面飘着一大堆垃圾、还有死猪..."修文顿了一下，"想起来就恶心，还好我个子算高，要不然真的就直接被河水盖过..."修文用手比着自己嘴唇上方，"河水大概到这...是不深...但是底下都是烂泥，走到中间，突然就陷下去，还好有绳子可以拉！"修文突然大笑，"比我矮小的班兵，走到对岸时，连头发都是湿的，脸是黑的，真的好臭..."继续笑着说："我也很臭..."

"所以你当兵也蛮好玩的！"进益望着修文说。
修文点头，"等等回班哨，我先带你上屋顶，你要是觉得水泥地太硬，你就用睡袋垫，不过会有点热...我们是都直接睡屋顶，睡袋卷起来当枕头，冷的时候再抓雨衣盖，不过睡起来的时候，身上一定都有沙。"

"放心啦！我很能吃苦...我没睡过屋顶看星星，试一次也不错！"
修文突然从口袋拿出香菸，点燃之后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