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烧的噼啪作响的火盆和那被烧的通红的烙铁,凌风心中渐沉,开始隐隐有些不安。他们想对他用刑。
为什么?
自己也曾在天水宫待过十天,天天在天水宫晃悠,宫内的人大部分都认识他。
只是,为什么没人告诉缺月他来了?为什么缺月不见他?
还是说,将他带来刑室,本就是缺月的意思?
恨他与卫子衣之事,恨他是朝廷的流影,所以要折磨他吗?
正在凌风猜想之际,只听兰亭与下属纷纷朝刑室门口恭谨的喊了声“公子”。
一名身穿水蓝长袍的男子走了进来。男子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着棕色长褂背部微驼的老头。
凌风认得那男子。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客栈前带走缺月的楚非凡。
“我要见缺月。”未等楚非凡走近,凌风便盯着他沉声说到。刑室内很静,除了那燃烧得噼啪作响的火盆外,没有人出声。甚至连凌风直呼缺月名字也没有人出声训斥。
楚非凡唇角勾起一抹不甚明显的阴冷笑意,缓缓走至不远处一张座椅,坐定。始终跟在他身后的老头以及兰亭也跟着站在了他后方。
见楚非凡没有反应,凌风再次重复大声说到:“我要见缺月!”
看着凌风直视着自己毫无惧意的双眼,楚非凡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似笑非笑的看着他,似在思考着什么。半晌,出声道:“方靖。”
“是!”一旁的天水宫人方靖得到命令,执起手中的鞭子便走了上来。
见那人面无表情走近,凌风看清,就是那个在牢内就想教训他的人。还没问话就开始用刑吗?
看着面前之人毫不犹豫地举手,挥鞭。三声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响完,凌风便觉一阵火烧火燎的痛在两边脸上蔓延开来,犹以右脸颊最痛。只一瞬间,脸上那三道长长的鞭痕便肿了起来,从通红变成隐隐泛紫,血渗了出来,很是怵目。
眼前之人下手毫不留情。
脸颊痛麻了,嘴唇也被波及,同样又麻又痛。凌风蹙眉忍着痛,不死心再次说到:“我要见缺月!”每说一个字,便牵扯到脸颊上的鞭伤。
凌风眉间因疼痛而蹙得更紧。再加上嘴唇与脸颊麻木,口齿有些不甚清晰。
“啪”的一声,又是一鞭落在脸颊上,将凌风的头打偏向右边。口中血腥味弥漫。
妈的!很久没有骂过人的凌风不禁在心底骂了一句。
“我警告过你,不准直呼宫主名字!”方靖冷冷教训到,非常不满凌风直呼宫主名字。见凌风闭上了嘴不再吭声,方才从鼻中哼了一句,“自讨苦吃!”
疼痛感让凌风心底突然蹿出一股怒气。任谁莫名其妙挨了几鞭,心情都不会好到哪去。况且,他不过是想见缺月而已。若打他的人是缺月,他无话可说。但是别人——
凌风咬紧下唇,双眼瞪着面前之人。瞪了一会儿,又瞪向坐在不远处的楚非凡。
“说!你接近天水宫有什么目的!”方靖用鞭柄挑起凌风下巴,迫使他不得不抬起头。
“我来找缺月的!我要见他!”凌风别过头,摆脱那抵在下巴的硬物,压住心火冷冷说到。他来天水宫,其实只是想知道缺月如何了。更想亲眼确定缺月没事。虽然他知道,缺月不一定会肯见他。
来洛阳的一路上,他想了很多。他极力想挽回缺月的那份感情,但是身背流影这个身份,身背仇人之子这个身份的他,心里明白,他和缺月之间……
只是,心中有个声音,仍很不甘心的嘶喊着。
“他,怎是你说见便能见的。”楚非凡忽然开口,站起身缓缓走近凌风,垂着眼漫不经心的把玩着刚才随手拿来的短剑问到,“身为流影的你,来天水宫究竟有何目的?”
凌风一愣。为何楚非凡回知道他是流影?莫非他也听到了他与卫子衣的谈话?
忽然,凌风认出,楚非凡拿着的正是缺月送他的那把剑。双眼顿时死死盯着楚非凡的手。
凌风冲楚非凡冷硬道:“那把剑是我的!还给我!”他以为,剑应该落在缺月手上,却不想竟是在楚非凡手里。
寒光一闪,剑已抵在了凌风咽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像是在欣赏剑的美丽光泽一般,楚非凡将薄刃变换着角度擦过凌风颈间皮肤。
寒冰玄铁所制的剑,虽只是轻轻擦过,也仍是留下了一道道红痕,隐隐有血渗出。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楚非凡笑了,那笑容就像是猫对着早已掌控在自己爪中的老鼠一般。
凌风忽略颈间的刺痛感,闭了闭眼,敛去眼中怒意,隐忍着。当初缺月不过暗算了他,他已对着缺月破口大骂。如今楚非凡这般对待,凌风心里早已将他骂了百八十遍。若不是想着见缺月,他早骂出了口。
“我要见他!”这次凌风很聪明,直接用“他”来称呼缺月。他只是想见他一面而已。
只是,楚非凡不信。或者说,是故意不信。
见凌风仍坚持着那一句,楚非凡倾身慢慢凑近凌风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的声音说到:“我早就警告过你的。”
而后,楚非凡转身,坐回原位说到:“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只有用其他办法让你开口了。”说罢,便示意一旁的方靖动手。
凌风自然知道楚非凡所说之话的意思。他要对他用刑!那个王八蛋是故意的!知道他是来找缺月,却不让他见到缺月。更是故意扭曲成他对天水宫意有所图。
愤恨的目光瞪着坐在椅中之人,恨不能瞪穿那人。只是椅中之人像是没看到般,仍漫不经心把玩着那把短剑,手指抚过剑身。在摸到那几个字时,眼神一瞬间寒了寒。
衣服刹那被撕裂,上身裸露在寒冷空气中。凌风一惊,猛然喝道:“干什么!”
方靖冷冷一笑,扔掉自己手中的鞭子,从墙边架子上取来了一根纤细如小指全身赤红的长鞭。鞭上隐隐能看到细小的刺钩。
见凌风盯着自己手中的鞭子,方靖得意的说到:“这条鞭子可是用赤炼火蛇蛇皮所制。赤炼火蛇难得一见,而这条鞭子所用的蛇皮,更是变异品种,罕见至极。”方靖边说边摸了摸那些刺钩。然后,扬起鞭,便向凌风招呼上去。
方靖挥鞭并不快,但每一鞭都极其准确的打在了凌风身上。长长的鞭痕,从胸口至腰腹。
鞭纤细,力道也不重不轻,但鞭过之处却如炙烫烙铁烙过一般。鞭上的刺钩更是将原本毫无瑕疵的皮肤勾破。火烧火燎的刺痛,同时又有如千万只蚂蚁在伤口处爬一般麻痒,这便是凌风现在的感觉。比起现在身上的感觉,刚才打在脸上的那四鞭的痛感已完全被掩盖。
二十鞭挥完,方靖再次开口:“朝廷派你来天水宫究竟有何目的!”
又痛又麻又痒,心火霎时腾得蹿高,凌风再也压制不住。他知道,一切都是楚非凡授意,所以他朝着楚非凡大声吼道:“老子说了是来见缺月的!”
楚非凡蹙眉,但很快勾着笑说到:“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转过头,对身后的兰亭吩咐了几句,兰亭很快便离开了刑室。“方靖,继续。”
方靖得令,继续手中的鞭刑。鞭痕交错,殷红的血水夹杂着因疼痛而泛起的汗水,遍布全身。对于原本身体底子便薄,再加中毒以及前大病初愈,四十鞭下来,凌风眼前已经有些恍惚。
“朝廷派你来天水宫有何目的!快说!”
耳边传来问话声,嗡嗡作响。眼前一片金星,面前那毒打他之人左晃右晃,晃得他晕眩。凌风咬了咬牙,这才是天水宫对待侵入者的真正刑罚吧。不,或许还不止这些。
想起第一次被擒只是被缺月关在石室,脸上也不过吃了一巴掌,之后就被丢到后山喂狼。哪有现在这般痛苦。向来不喜欢吃硬的他嘴中一字一字吐出:“老、子、是、来、见、缺、月、的!”
“啪”的一声,鞭子再次挥了上来。凌风下意识的闭眼。这次,鞭子又挥在了脸上。鞭痕从太阳穴直至嘴角。血顺着嘴角滑下滴落,右半边脸颊很快便全部肿了起来。再次睁开眼,却发现因脸颊肿起,右眼也变肿难以睁开。
这一鞭的力道,够狠!凌风心中暗骂着方靖。
“宫主。”刑室内,忽听得众人朝门口喊了一声。原本站立在凌风面前的方靖此刻也转过身,喊了一声后便颔首候着。
是缺月来了?他没事。太好了。
凌风心中一喜,但随后一阵酸楚便涌来,竟似是受了满腹委屈一般。被人欺负至此,一心一念想见的人终于出现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初的打算是想让月来虐风,不过想想,还是让楚这个大反角来吧
第三十七章重回天水
翩翩白衣缓缓走入室内,衣摆随着步伐而扬起落下。一双琥珀色冷眸扫过刑室内每一人。
当冷眸扫过凌风时,凌风心中震了一震。这双眼在看他时,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就像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那目光,如一盆冰水淋下,浇熄了凌风心中因重逢而溢出的一丝喜悦,以及那份哽在喉间的酸楚委屈。
为什么没有一丝感情?至少,也应该有恨才对。
“缺月……”凌风垂眼低喃出声,低的只有自己能听清。身上的鞭伤毫不留情的刺痛着神经,尖锐的折磨着他的意识。冷汗不停的冒出,与血水交融,滴落。
其实,他并不奢求什么。能见他一面,确认他没事,那便好了。
一人搬来一张椅子,并列放在楚非凡一旁。
缺月未动,眉宇间冷然。瞥了一眼椅子,只对着楚非凡道:“审问之事向来都是交由你负责,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刑室。”
“呵呵,虽然是这么说,可要说起刑讯手段,当初在魔域可没人能比的过你。”楚非凡笑着,眉眼低垂,掩去眼中那一抹犀利,抚着手中的剑道,“这个人,可大有来头。”
缺月再次看了眼刑室内那被链条绑在木架上满是鞭伤之人。然后,冷冷收回目光。“什么来历?”缺月开口问到。
凌风诧异抬眼,看向缺月。他不明白,眼前究竟是什么情况。缺月似乎,不认识他的样子?
楚非凡笑着,反问:“你不知道他?”语气中带着一丝寻味般的试探。见缺月有些不耐的皱眉,才又继续说到:“叶凌风,红叶山庄四少主,影组的流影,你的……师弟。”和情人。只是,最后三个字,楚非凡没有说出来。
缺月挑眉:“流影?确实大有来头。”冷眸开始上下打量凌风。许久,唇角勾起一丝冷笑,道,“你是特意留着让我来吗?”
凌风对视着那双已不见丝毫温情的冷眸,想从中看出些什么。但是,没有,什么也没有。除了冰冷,还是只有冰冷。他真的不认识他吗?
“你最恨的,不就是朝廷的影吗?我以为,你会希望亲眼看着,或者,亲自动手。”楚非凡刻意试探着说到。
“不错。”缺月淡淡吐出两个字,缓步走近楚非凡一旁的空椅,坐定。
看着缺月,凌风一刻都未移眼,即使此刻他眼前已有些模糊。自己的体质果然太差,白艳竹替他医治了这么久,伤依然未好。旧伤又添新伤,真是惨不忍睹。凌风心中自嘲着。
缺月,也要看着他人对他用刑吗?虽然他知道他定会恨他,但是他从不曾想过,他会看着他人任由他人折磨他。
他,真的是恨他至极,不在乎他了……
也许,他确实是忘了他,恨他至极,将他彻底忘了……
心脏骤然紧缩,然后抽痛。
很快,猜想便成为了实际行动。逼问刑讯再次开始。
长鞭抽在身上,很痛,痛得凌风不得不将牙关咬紧,才能抑制即将破喉而出的痛吟。随着一鞭抽下,耳边便传来一声询问,嗡嗡筝鸣,听不真切在问些什么。所以,他只能对着前方那道越来越模糊的白色身影低喃,我是来找你的,我只是来找你……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已不知持续了多久,凌风忘了,无法感觉。也许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而已,也许已有几个时辰。
汗水流入眼中,涩疼涩疼,疼的几乎无法睁开。但他还是尽力让自己睁着眼。不能晕,不可以晕过去,他还想多看一会儿。因为,他怕,以后再也看不到他。可是,好困,好累。
凌风想合上眼,鞭却突然停了下来,不再挥下。一盆冰冷的水突然从头泼到脚。冰冷刺骨的感觉让凌风一下清醒过来。缓缓睁眼,涣散的看着前方。
身体本已痛到麻木,但随着那盆水淋遍全身,脸上身上那些鞭伤处开始传来刺痛至极的痛楚,痛得他全身不受控制般直打颤。那感觉,比鞭子挥在身上更难煎熬。一盆盐水,凌风惨笑了一下。
一双白靴停在了面前。疼痛忽然间被隔离了,似乎,身体不再是他的身体。凌风慢慢抬起头,努力的集中涣散的眼神,顺着白靴往上看,白衣,白玉笛,以及……一双毫无情绪的琥珀色眸子。
曾几何时,他也这样看过缺月。同样的装扮,同样的毫无情绪的眼眸。只是地点不同,时间不同。只是那时,缺月脸上带着笑意,而现在,什么都没有。
你,还是这般好看……你,没事就好……凌风心中想着,口中也同时不自觉的说了出来。破碎嘶哑的声音,烧疼干枯的喉咙。
感觉到缺月眸光一闪,只是再仔细看去,依然是一片无情的冰冷。
缺月的唇一张一合,似乎在问他话,只是,他听不见,到底在说什么。
“……既然……说……那……只有……死……”
缺月依然在眼前一张一合说着,凌风没有反应,只是贪婪的看着眼前那张早已在心中刻上千百回的脸。直到,一阵剧痛。
凌风缓缓低头。谁?是谁的血在流?
殷殷鲜血汩汩,顺着那漆黑的寒刃滑过那五个字,而后滴落至地上,溅起朵朵嫣红的花。
凌风张了张嘴,抬头看向握剑之人。依然是无情冷眸。
“无用之人,不需留在这世上。”那双曾经吻过说过无数情话的唇,此刻,冷冷吐出了一句话。一句让凌风灭顶的话。
他杀他。他知道,他想杀他,因为他的隐瞒和背叛。只是,却没想到,他最后说出的是这个原因。就像,面对的只是一个陌生人,就像,真的从不相识。
再也抑制不住那喉间的腥甜,随着剑的抽离,血汹涌的溢出。如决堤般,从口中与胸口溢出。最后一眼,他看到的,便是那把沾染着他鲜血的剑被扔进了面前的火盆。连同他的心一起,焚烧。
“缺月,你到底是真的忘了,还是假的忘了?”楚非凡坐在房内,手随意拨弄着面前的白玉酒杯,若有所思低声自语。真的是不记得了吗?
在刑室,他也没有想到,缺月竟毫不犹豫一剑刺向那个叫叶凌风的少年。当年在魔域的那种阴狠无情,再次重现。仔细想想,这才是真正的缺月,他一手造就的缺月,不是么?想到这,楚非凡阴沉的笑了起来。但是,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恋尘’的解药还不完善,属下、属下也不太确定。也许正是药性发挥,克制了‘恋尘’,所以才会让人忘掉心中所爱。况且,宫主刚才那毫不留情的一剑,不像是装的。”一旁,毒千手说着。若非后来待宫主离开他及时替那叶凌风止血救治,只怕正中胸口的一刀,早已要了他的命。不过现在,他也已经大半条命去了。
“哼。看来,你还不够了解你现在的主子。他若真要对付一个人,手段可没这么简单。他那一剑,很可能只是想杀了叶凌风,让他少受折磨快点解脱而已。不过,如今他的表现,才像是从前那个缺月。”楚非凡满意的笑着,将手中之酒一仰而尽。许久,对毒千手吩咐道:“留住叶凌风的命。游戏,玩的人越多,才越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