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凌风明知缺月是因为失了对他的记忆才会说出这番话,但心中还是犹如被蛰了下,疼痛无比。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拳,垂下眼。
“你!”感觉到背上之人的情绪,卫子衣有些愤怒。“你既爱他,对他有情,为何又要利用他伤他至此!”
“情?”缺月眸光一闪,仿佛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般,嗤笑了一声。随即又冷冷说到:“我的人生中,只有仇与恨,没有情这个字。利用又如何?只要能达到目的便行了。所以……”未等话说完,两道银光便从缺月手中射出,朝着卫子衣而去。
卫子衣不知是何物,但凌风却知道。那是缺月使用的兵器——“月缺”。
“快闪开!”凌风急急出声,示意卫子衣闪躲。月缺的厉害之处他曾体验过。只不过是轻擦衣衫而过,却已让他身受内伤。
卫子衣身背凌风毕竟不如一人灵活,而且还要分心照身后之人,虽尽力闪避掉其中一个,另一个却无法完全避开。
月缺擦臂而过,衣衫划破的同时,血也渲染开来。
卫子衣满头冷汗,身体因手臂处传来的锥心痛楚而轻颤了几下,却依然不放开凌风。
感觉到卫子衣的痛楚,凌风呼道:“卫大哥,你放我下来。别管我了。”见卫子衣受伤,凌风心有不忍。若非因为背着他的缘故,卫子衣完全能躲过。
“不行!我一定要带你离开。”本就是来带凌风离开,而缺月之前所说的话更让他坚定了带他离开的决心。缺月对凌风,根本就没有情!
“好一幅情深意重的感人场面。”缺月轻轻舔去月缺之上的血珠,看着眼前二人,脸上露出一丝魔魅般的笑容。“只是,若你再不放下他,只怕手臂就要废了。骨头都碎了吧。”
“既然来了,便有受伤的准备。卫某更是不会因这点小伤半途而废。”冷冷瞧着眼前之人的笑容,卫子衣咬牙道。
“看不出,紫衣候用情竟如此之深呢。”
“冷旭!你胡说什么!”感觉到背上的凌风因缺月一句话而僵了身子,卫子衣脸色一沉。
“冷旭?呵呵,你在叫谁?”斜眼睨着卫子衣,缺月冷笑道。
“不管你究竟是怎么想,总之你误会舅舅了。那些影不是他派去的!”
“哦?”
“再怎样,世上也不会有人会派杀手去杀自己的亲骨肉。”
“原来是这样……”缺月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像是在思考般。然后,眸光飞快一转,脸色阴寒道,“可惜啊可惜,这番话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凡是冷家人,都得死!也包括你。当然,我现在不会杀你。我还等着用你引那皇帝乖乖送上门来呢。”
凌风怔怔看着缺月,他用他引来卫子衣,然后又要用卫子衣引来皇帝。那阴狠的语气更是他从未听过的。缺月,为何会变成这样?或者,这才是真正的缺月?而他,从未了解过他?
卫子衣脸色白了一白。“你竟然连血脉亲情都惘顾!”
“血脉亲情?那是什么?”缺月大笑,笑得琥珀色的眼中蒙上薄雾,许久才又说到,“你还是少说废话,乖乖束手就擒吧!”说着,便缓缓走上前来。
“抓紧我。”卫子衣沉声对身后的凌风吩咐。
记得前面拐角就是出口了,只要能冲到那里。卫子衣忍着手臂处的巨痛,未等缺月有所反应,一提气便施展轻功,飞快向前冲去。
没有料到卫子衣会突然向着自己冲过来,缺月愣了一下。待回过神,卫子衣已从身边穿过。
“你以为你逃得了吗?”缺月冷哼一声,便追了上去。运气,出掌。
凌风转头,便发现缺月追在身后,而那一掌正欲向他打来。呼吸再次窒住。他,又要再杀他一次吗?
就当他以为那一掌将打中他时,忽然被扯往一旁。身体重重撞在了一旁的石雕灯柱,痛得凌风不得不闭眼咬住牙蜷紧身子。
同时,一声闷响,旁边另一个烛台也被撞倒。凌风睁开眼,发现卫子衣半跪在那被撞倒的灯柱旁,脸色惨白毫无血色。一口血从口中喷出,艳红艳红。卫子衣身形晃了晃,但未倒下。
“真是感人,宁愿替他受一掌也不愿他死吗?看来你还真是爱他。不过这样可是会要了你自己的命哦。”白衣走近,看着地上二人,轻笑着。
凌风将双手握得死紧,再也忍不住出声道:“够了缺月!就算你真失了忆,也不能这般将我的心践踏在脚底!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将我推给别人?你若要杀我,便杀了,我不过贱命一条。但是,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这样无视我的感受,将我和他人送作堆?”为什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这样说?难道他不知道,听到这样的话对他来说,比杀了他还要痛吗?
“失忆?谁和你说我失忆了?”缺月似笑非笑的看着凌风,缓缓说到。
“你说……什么……?”一时无法反应,凌风愣住。
“我从来就没失忆过!”冷艳的双唇再次吐出一句话。
凌风脸上霎时血色尽失,飞快说到:“既然你没有失忆,为何这般狠心绝情……杀我。”最后两个字,凌风几乎是哽咽着说出。
“是你自己说,我若要报仇,你绝无怨言的。忘了么?”挑眉看着凌风,缺月继续无情的说到。
“你……”不敢置信的看着眼前陌生至极之人。是,他是说过,若要杀他,他绝无怨言。但是,为什么眼前这人说出这番话来能这般无情?就像,他们从不曾爱过。就像,他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一样。“从来,都不曾……爱过吗……?”
“你觉得呢?”缺月不答。
凌风对视着那双毫无感情的冷眸,希望能从中看出些什么。可是,什么都没有。除了冷酷与绝情。
当真,是不曾……?
亏他还傻傻的来寻他不愿离开,亏他还傻傻的希望他的“失忆”能恢复。
结果,一切都是假的?
看着那张依然在笑着的脸,心像被沉入谷底般,窒闷痛苦。
是的。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什么除了他不喜欢别人的碰触,什么不管天涯海角上天入地都会把他找到,什么风月永相随,都是假的!骗人的!
凌风低着头,双唇颤抖,双手紧紧抓着石地,直至抓出道道血痕也未觉疼痛。因为此刻,没有什么痛,能比心更痛。“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作弄我……”
“将人玩弄于股掌,向来就是我的喜好。谁让你当初用那样的字眼来侮辱我。”轻描淡写的一句,说明了一切缘由。
缺月忽然低下身说到:“爱上自己厌恶的人,感觉如何?得知一切都是假的,感觉如何?”
身子又是一颤。马车中那突入奇来的一吻,农舍中那莫名的关心,梅轩内的温柔缠绵,无名小镇的花灯夜晚,靳府内的月夜长谈,一幕一幕从凌风脑中闪过。然而,很快便如泡沫般消失幻灭。
当初。是的,当初他曾骂过他,当初他曾讨厌过他。所以,这一切都是报复,都不过是在演戏而已。而入戏的,只有他一人。
绝望感刹那涌来,如倾盆之雨瓢泼全身,透骨寒冷。冷至全身发抖,将心冻结、麻木,一片死寂。
身子依然颤抖着,凌风喃喃,缓缓抬头:“没想到,我区区一介无名之辈,竟能得宫主如此看重厚待。”往日黑亮如璨星的双眸,一片氤氲。黑眸直直盯着眼前白衣,一片悲戚。许久,氤氲凝聚成水滴,滑落双颊。
眼见水滴,冷眸微眯起来,却也未说什么。
“缺月,你怎能伤人至此!”一声怒斥响起,卫子衣在一旁听得真切,气愤地再也忍不住,不顾身上伤势飞快跃起向缺月袭去。
虽然轻易避过了一击,但缺月依然有些恼怒,再次拿出了月缺。“没耐心陪你们玩下去了。”手一挥,两道寒光分别向凌风与卫子衣飞去。
作者有话要说:看了此章表打我...本着既然虐了就虐个彻底的原则,此章就此诞生了
第四十章救离
寒光快如疾电,瞬时便至眼前。凌风就如没有看见般呆坐在原地,不闪不避,双眸暗淡失神。一而再再而三的欲置他于死地。心,已如死灰。
死,其实也没有什么。
卫子衣躲开那利器的瞬间便见到凌风如此模样。心刹那揪紧。想扑过去推开凌风,却发现距离太远已来不及。
人影闪过,红雾弥漫。温热的血液溅洒在凌风脸颊之上。没有预感的痛楚。缓缓抬眼,才发现,不知何时面前站立了一个少年。只是少年唇角带血面色如纸。
那溅在脸上之血不是他自己的,而是这少年。是他替他挡下了那原本该穿透他身体的一击。
“小……句?”凌风低喃,有些不置信。
见凌风看他,少年露出一个苍白笑容,身体不支向前倒去。凌风上前扶住,却沾了满手鲜红,霎时愣住。
就在此时,一阵机关触动的声音响起,凌风只觉身下一空,身体竟直直向下坠落。回头的刹那,凌风瞧见卫子衣眼中的忧急与安心。以及,他用唇型对他说的三个字。
心,顿时像被什么东西重重捶了一下。
黑暗的通道中,无法看清任何东西。身体不停的向下滑去。背,在粗糙无比的石壁上摩擦,火辣辣的疼。咬着牙,凌风用双腿尽力缓冲着下滑速度,手死死抓住与他一起跌落下来的小句。
很长很长的通道,像是没有尽头一般。长时间的背部摩擦与双腿缓冲,再加手中拽着一人,凌风几乎痛至昏厥。就在他以为再也坚持不住时,身下一空,便摔落至平地之上。
四周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凌风只能屏息用双耳来寻找着一同跌落下来的小句。微弱的呼吸声很轻很轻,几乎没有。但凌风依然听到了。
不顾自己背上传来的灼痛,凌风半趴着,双手向着那个方向摸索着,直至摸到衣摆、衣袖。顺着衣服,凌风摸至小句脸颊,一手粘湿。
“小句,小句。”凌风轻拍着少年的脸颊呼喊着,想唤醒他。
气若游丝,身体温度渐失。凌风心中已明了,但他仍呼喊着少年。
“公子……”像是感受到凌风的呼喊,少年醒来,断续低语,“他……不是……”
感觉到少年伸出手,凌风反握住:“小句,你想说什么?”
少年无力的颤抖着将手中之物塞给凌风,开始剧烈喘息。
“这是……给我的?”少年没有回答。凌风知道少年此刻痛苦着,可是他无法帮他无法救他,唯有双手牢牢握住他的手。
“宫……主……”感觉到凌风收下了那物什,少年在黑暗中露出一抹欣然的笑,似叹息般低喃了一声,渐渐瞌上了眼。
许久,凌风依旧维持着紧握小句手掌的姿势,呆坐着。酸楚浮上眼眶,胀痛却流不出一滴泪。这个相处不过半月的少年,不过才十五六岁,年轻的生命本才开始。然而,为了救他,就这样消失了。
活下去。这是卫子衣最后对他说的一句话。
面对缺月的狠绝,他本已感觉生无可恋,所以一心求死。但是,小句替他挡了那致命的一击,而卫子衣更是为救他而身陷天水宫,安危不明……
他们都希望他活下去,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只除了一个人。那个他一直以为最爱的人。
三次毫不犹豫出手,绝情至极的话,让他一瞬间想就这样死在他手中。
多日不曾感受的窒闷再次袭来,胸口像是有什么堵住了一般,嗓子更是如哽住了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凌风嘶吼着,如负伤的兽,发泄着。再也压抑不住那股窒闷,一口腥甜喷洒而出。手紧紧攥住,手掌因用力而被手中之物搁至发疼。
凌风扯出一抹难看至极的笑,撑起身摇晃的站立了起来。终究还是得活下去。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希望他活着的人。
“滚!咳咳——”一声怒斥伴随着咳嗽与瓷器跌碎在地的清脆声音在房内响起。
一片寂静,无人敢说话去惹怒眼前这个已无往日容光身形消瘦的白衣男子。拒绝进食,拒绝服药,拒绝疗伤。武功尽失,而毒,渐渐渗入骨髓,内伤也迟迟未愈。昔日天人之姿美目娇颜,如今却变得苍白病弱,毫无人气。就像只剩下一缕幽魂,游丝般喘息于人世间。
“宫主,不管怎样,为身子着想,您还是吃一些吧。”站立在一旁的金盏儿不忍,出声劝到。
宫主?呵……
缺月冷冷一笑,衣袖倾扫。霎那桌上菜肴被扫落,碟盘跌成片片碎瓷飞溅。与之前早已碎裂成四瓣的碗一同,躺在一滩褐色药汁中。
“滚出去。”缺月再次重复了一遍,眸光如寒冰扫过面前几人,气息却因之前激动之举而紊乱。
众人见状,不敢再多言。待两名侍女匆匆收拾完地上狼藉,便一一退了出去。
“等等。”在黄衣女子即将合上门的刹那,缺月出声叫住,机械般说到,“我要沐浴。”
金盏儿张口想说什么,但最终咽下,只应了声便离去了。今日,已是宫主第五次要沐浴了。
热水很快便准备好。蒸腾着热气的浴桶被抬进房内。待众人离去,缺月褪去衣衫,踏入浴桶。
蒸汽熏得原本略显苍白病态的肌肤泛出一丝异样的嫣红。缺月呆坐着,许久,拿起一旁的毛巾开始擦拭。由颈擦至胸前。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般,缺月握着毛巾的手抖了一下。然后,便开始狠狠擦拭自己,不停的,用力的,直至肌肤被擦出道道血痕依然不罢手。像自虐般。
脏……真的好脏……
为什么无论洗多少次都洗不干净?
缺月颤抖着手用力搓洗着,却无论如何也洗不去身上那肮脏厌恶的感觉,更洗不去脑中三日前那噩梦般的情景。
多年前在魔域的那一幕也同时浮现在眼前。那晃动在眼前的一道道白晃晃的人影,被束紧的手与脚,那屈辱的姿势,刺痛撕裂的感觉,还有耳边一声声淫声浪语。
本因热气而变得嫣红的脸颊霎时又一片苍白。胃中翻搅,缺月再也忍不住趴在浴桶边缘一阵干呕。然而,多日未进食,终究是吐不出什么来。
缺月无力的喘息着,低垂着头,浓而长密的睫毛下,向来很少流露情绪的冷眸此刻泛着浓浓的恨意与杀意。
本以为早已死了的人,却没有死。更可悲的是,他竟毫无察觉那人就在自己身边。如今,他就像一只被囚禁了的鹰,如何扑腾也飞不出去。只是,他自是不会就此认命。加注在他身上的,他一定会千倍万倍奉还!
门,忽然开启。无声无息的脚步声渐渐走近。缺月忽的死死攥紧手中毛巾,只是身体却没有动。
来人轻轻蹲下,伸手抬起缺月下巴。缺月未躲,敛去眼中情绪,忍受着触摸缓缓抬头。双目对视,同样的冷寒,同样的无情,同样的……琥珀色。
“今日又没吃饭么,嗯?”轻声慢语,询问的同时指腹也抚上那光洁的脸颊。
忍受已到极限,缺月撇开头,冷淡答道:“不劳魔主操心。”
“呵呵……”丝毫不在意缺月的冷漠,楚非凡轻笑。“知道吗,我今日捉到了几只闯入天水宫的老鼠呢。其中,还有只大的。”
见缺月依旧是沉默,楚非凡又继续说到:“他们居然还偷走了一样东西。”说到这,楚非凡留意着缺月的神色,只是缺月没有任何表情与异样。“你不好奇吗?他们偷走的东西。”
“我该好奇吗?”缺月淡漠的问到。话语中丝毫没有好奇。
“可惜啊,那东西不但被我毁了,连那几只老鼠也被我一并抓了。”楚非凡笑着,依然目不转睛看着缺月的神色。
“是吗,魔主果然武功盖世。”缺月应着,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浸在水中的手却忽然握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