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帝三生·大荒篇————亦凝

昊枫微微笑着，眼前活泼的小姑娘真是让人心情大好。
一直被心结束缚住的自己，多久没有真正展眉微笑了？放松下来后，才惊觉自己心思沉密的就像在宦海沉浮了数十年的老头。
现在轻松的日子让他渐渐管不住理智，心底滋长出小小的希望——这种单纯的幸福可以永远吗？
“公子公子，为什么人家跟你说话，你就不理呢？刚刚明明还跟主人说过话啊，你是不是嫌弃人家啊。”碧落心中有着小小的委屈，说起来明明是她陪着昊枫的时间最多了。
“抱歉——，碧落。”努力的说着，稍稍明白小姑娘的意思，其实从她的表情，就可以猜出个七、八分。唉，真要自己开口，还是很困难。
不过好容易从消极沉郁的心情中挣脱出来，应该开始努力了。
“去——那边——”想到远些的地方，可是说不清，只能比划着表达。
幸好碧落冰雪聪明，立刻明白过来，扶着昊枫慢慢向院子外逛去。以她的身手，倒也不怕遇上什么危险。
碧落扶昊枫到湖心亭小坐没多久，只见他突然脸色大变跌跌撞撞的起身，接着铁青着脸楞在当场。这下子可把她吓得不轻。
这是怎么回事？谁来告诉他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昊枫惊得连连后退。
定了好一会神，他重新来到湖边，探头看着湖中的倒影——这个人是谁？
湖中倒映出的，绝对不是自己整容后的脸！
说起来，和自己原先的长相倒是有七分相似。但，这绝对不是自己。
这些天没看见过镜子，都是碧落服侍他梳洗的，自然不会想起关心仪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且自己一身的重伤，又是什么时候落下的？越想越觉得整件事情透着诡异。
昊枫回过神，看见小丫头委屈的眼泪都要掉下来的样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我没——事。”
话完，也不要碧落掺扶径自吃力的向回走。

翠魂对于幽冥帝下令撤退多少存了些怀疑，可是就算立刻用雪翅雁传书，还是来不及打听到详情。稍一耽搁，就拖到第二天通知部下收拾行装，准备三日后起程。
好在他向来对部下约束较严，没有人敢当面质疑他的命令。不过辛苦拿下的城池，这么简单就弃了，想必没人心里会舒坦。
午后，他照例去探视昊枫。通常这时间有碧落陪着，他们两人会在外面散步。
事情迟早要说清楚的，他们这一走，昊枫到底要怎么办？
说起来，昊枫的立场并不在他们幽冥城这一边，只是单纯他翠魂的救命恩人。
现在他留昊枫在玄机城养伤是一回事，可带他一起回幽冥城则是另一回事了。
此事，问清楚本人意愿较好。
刚到门口，就见碧落端着没动过的饭菜向外走。
“出什么事了？”难道是伤势又重了？
小丫头撞见翠魂，先吓了一跳，畏缩着道：“我真的不知道，主人您快去看看吧，公子从昨天开始就一直说不想吃饭。”
到底出什么事了？翠魂一时也想不透。接过饭菜盘子，敲门，有了应声就推门而入。

昨天的发现，对昊枫而言实在太过打击，隐隐猜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但实在荒唐得让人难以置信！
心中有事，自然茶饭不思，碧落端来的东西是碰都不想碰。
翠魂进来，他勉强挤出些笑容，可也是冷冷淡淡的并不热络。
看见昊枫的落寞，翠魂感觉心中一动，这个光华四射的天之骄子，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呢？
闲话了半天，昊枫也没好好答过一句话，只怕心神早飞到了九霄云外。
翠魂微微有点头疼，唉，拐弯抹角累的是自己，索性直说：“我等三日后离开此地，你随大家一同上路可好？”
昊枫迷迷茫茫的没听懂多少，只是答了声：“好。”——他相信眼前的男子，不会对他不利。
听到回答，翠魂没料到自己竟会如此欣喜若狂，强自抑制着才没失了仪态。

“黄泉。”“属下在。”
“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都按主人您的吩咐办妥了。”
“辛苦你了。”翠魂拍拍他肩，准他离开。这几日安排得差不多，已经命令下去明日一早就启程。
不过，还是有些担心，派出去的探子到现在一个都没回来。说没出事，只是骗骗手下人的说辞。
由此可见，幽冥帝下令撤退果然有他道理。到底出了什么事？难道是五族势力前来反攻？
现在再着急也没用，等明日一早离开了玄机城，再一路打探吧。防范万一的后手虽然是留了，但还是希望不必走到这一步。

结果事态果然向最坏的方向发展。黄昏时分来报，西南和东南方向同时有两支军队在靠近，看旗帜是火族和水族的联军。准备第二天弃城离开的幽冥城众，只来得及建起最简陋的守城防卫。不过还真该感谢前玄机城主炎络，他建造的这座牢固的城池，真剩了他们不少功夫。
当初幽冥帝在出发前就传了翠魂几条计策，结果轻而易举攻破此城。但现在被包围的局面，却不在一开始的算计中。
直到三更时分，两族的大军已经对玄机城形成了严密的包围，正式的攻城还没有开始。对方应该也心存着几分忌惮，眼下还维持着一种奇妙的平衡。城外星星点点无数的火把，将天空映了个透亮。城内则是黯淡的一片。
“大约多少人？”站在城墙上暗处，翠魂询问手下。
“约是水族六千、火族四千。”
一万人算不上多，但还是略略剩过己方。而且，不知道对方会有多少援军，硬拼是下下策。¤自由¤自在¤整理¤
更糟糕的是，打算明早就动身，所以城中三分之二的水井都被填掉了。这漠北之地，水源本就稀薄，要是断了水，他们只能等着不战而败。说不定，敌人的脑筋也正动到水源上。

思考了一宿，翠魂心中已经拿定主意。
召来碧落吩咐道：“明天晚上我们就想办法出城。到时候，你其他的别管，只要记得护着昊枫周全就行。”
这个险是一定要冒一下的。现在众人士气尚足，休养了这两个月体力正充沛，一定要趁早脱困。当初围剿时玄机城的人逃脱了很多，要是这些人在对方军中，只怕是比他们守城的人还要熟悉这座城池。
玄机城的地势很是奇妙，虽然城墙环绕全城，但因为附近山陵起伏不断，在玄机城北城墙就连着悬崖。即是说，北城墙外就是万丈深渊。
但，玄机城的玄机正在于此。

4

一直到第二天近夜，两族还是没有发动攻城。翠魂心中不禁犯疑，他们莫非是在等什么人来？
照说包围已经布好，两天下来攻城的准备也应该完毕。到现在还是围而不攻，看来一定有所蹊跷。突然心中一动，难道说和昊枫有关？
有这可能，玄机城逃跑的人都见过昊枫和他动手，说不定消息就这样传出去了。
无碍，只要他们犹豫等待，那自己就不客气的要好好抓住这时机了。
登上城墙向外望去，水族和火族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围攻的队伍，从南到西将所有出城的路截断。城东蔓延着的丛林中，从隐隐的金属光泽，可以判断出那里埋伏着不少人马。
以翠魂的眼力，尚足以分辨出那几个带队的将领，可以确定没有帝、圣等级的高位人士。而且随军前来的，并没有火族和水族惯用的攻城武器，例如火龙柱，黑水石器等，看来果然是匆忙中分拨到此地的军队。
这次幽冥帝将座下五使一起派出，现在不知道其他四使处的情势如何。从自己这里的情况判断，很可能敌人的主力正在攻击其他地方。不过，黄泉刚从乌离使乌诺攻占的飘渺邦回来，她那里的情况应该不至令人担心的地步。

昊枫现在的样子，和不会武艺的平常人没有两样，这是翠魂最担心的。按说以昊枫的身份，就算被两族的人擒住了也不会为难他的。但混乱中刀剑无眼，被误伤的机会太大。所以就让碧落全心护着昊枫安全，以碧落的身手而言，护个人还是不在话下。
可心中依然不安，万一自己的计划有所闪失的话……
不知不觉走到昊枫的院子，远远就见他一个人支膝坐在梧桐树下。丝绢般的墨色长发拖到腰际，白玉柔润的容貌根本不像是一个武人。
其实翠魂的容貌相当纤细美丽，为此也曾烦恼过。但别人见了他自然会判断出他是江湖人，可能有某种气息是藏不了的。
但昊枫不同，他全身散发出来的气息更接近于文臣，一举一动沉静威仪。总感觉有什么地方变了，两年前初见感觉他是那种耀眼夺目光芒四射的人物，现在给人的感觉是锋芒内敛但又不容小觑。他这一摔，真像是摔成了另一个人。
“今晚出城，你身体吃得消吗？”翠魂自然的坐到他身边。
“可以的。”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说着翠魂在身上翻找出来，“给你的，遇到危险时照顾自己。”
是把做工精美的匕首，昊枫接过来细细抚摩，心中非常欢喜。于是展颜一笑：“谢谢。一定会还给你。”
翠魂望着他的笑容，感觉心中一片涤静。如果没有此刻强烈的不安就更好了。
但愿今晚的出城计划一切顺利。

夜色，已然墨黑。无月的夜，让一切变得捉摸不定。
北城墙上从未开启的铜筑大门被悄悄打开，翠魂带头从悬崖上悬挂的绳梯攀缘而下。跟在他身后的众人，因为没有夜间视物的青光眼，只能将火把咬在嘴中。
此时城中，由巫师祭起了移花接木的魔法，从城外看去，只见城垛上依然布满不停警戒的卫兵和弓箭手。
北城墙外的悬崖上，点点火光处是顺绳摸索而下的队列。下面先行的人在下到十余丈时，就突然消失在上方之人的视野中。
上方的人再往下降一人高度，只见眼前一个生在半山腰的大洞穴。在前人的帮助下，轻松就从半空中落到洞中的实地。
这个洞穴着实奇妙，大约一人半高，向山体中蜿蜒而行。而且此洞并非人力开凿，是山石天然的裂缝形成。若从悬崖上面俯望，绝难发现，到了冬天，这漠北寒冷之地积雪深厚，这个洞穴就被完全掩埋起来。
不知道玄机城是因此才选此地建城，还是完全的巧合。翠魂率麾下的翠衣使军攻占此处后，在俘虏口中逼供出了这个地方。

看了眼，前城主炎络被捆得结结实实也给扔进了洞，其实事先已经逼他服下三日毒——血泪。
进入山洞后空气渐渐稀薄，大多数的火把被熄灭，三四人共用一个火把蜿蜒前行，地势渐渐低了下去。
赶了约莫一个时辰，洞中渐渐有流风的感觉，看来出口近了。空气渐渐清新，翠魂下令将剩余的火把灭掉，所有人等屏声静息慢慢向出口移动。
翠魂第一个出了洞，外面是背靠悬崖的一片山坡，向外延伸是漫山遍野的针叶林，在夜间影影幢幢有些惊心动魄。从这里远远可以望见建在高处的玄机城。他们已经成功的越过围城人马。
吩咐众人继续小心，若是惊动了对方，前功尽弃。没几刻，所有人都出了洞，集合到悬崖边那片草地。向崖外望去，黑漆漆的深不见底，咆哮在山谷中的风声，更是可怖。
整队待发时，半夜未见的月娘露了面，顿时满地清辉。
就在清辉初现的下一刻，突然四周同时燃起数不尽的火把。转眼之间，他们这群人已被阻断在悬崖边！

林中出现的众多人马，将翠魂等人围了个严严实实，只有背后那片悬崖没有伏兵。眼看着，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火族长老炎历晴站出身来主持局面，但他平静的神情在看清被围的众人后，忍不住大吃一惊。这、这究竟怎么回事？幽冥城的人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为什么在这里的只有这么五六十个人？！
翠魂嘲弄的一笑，举手示意黄泉上前。
“炎长老，多谢你们日前送的大礼了，千里迷迭香果然香飘千里。你们的鼻子还真是灵，居然从飘渺邦一路跟到了这里。”黄泉可爱的笑着，说出的话却让对方心中大呼不妙。
声东击西！炎历晴突然醒悟过来。
他们早就知道黄泉去飘渺邦见乌离使乌诺时，被下了追踪用的千里迷迭香。而且关于这条暗道，逃亡的玄机城人肯定会告诉援军。这根本是一出计中计！
故意用计由少数人从暗道逃亡，其实这只是为了吸引对方的注意和兵力。现在幽冥城的主力只怕已经从别处突围撤离了。
想到此处，炎历晴冷汗涔涔而下，他们的对手太可怕。可再转念一想，就算他们主力已然突围而出，但如若能生擒或死擒住翠魂，还是除去了一个心头大患。
一念至此，多少有些心急冒进。暗运内力至右手的旭日神杖，真元渐渐被激至顶点，衣袖在外溢真气的激荡下起伏飘飞着。突然目中精光暴长，飞身抢上将凝聚大半功力的神杖向翠魂击出。
迅雷不及掩耳，翠魂抽出七尺刀在身前一格。两件兵器刚一交击，怒放的红、青之气顿时迷乱所有人的眼。¤自由¤自在¤整理¤
炎历晴在火族九位长老中，大约排在五、六位，实力已晋一流高手的行列。但武学这东西是很讲究天分的，如今他挟四十余年的功力才勉强和翠魂拼个不分高下，不禁暗自心惊。若是幽冥邪帝手下众人都有这等身手和智谋，之前那几处的幽冥军怎会轻易被击败了？难道其中另有阴谋？
心中一乱，炎历晴顿时被翠魂压在下风。翠魂的刀法以狠辣见长，但如今看似刀刀直取要害，实际上他并没有祭出真正的杀招，留足了让对手应对的余地。
当然不能立刻取了炎历晴的性命，如今对方自持火族长老的身份，单打独斗时拉不下脸招呼手下一拥而上。为了拖延时间，就不能马上劈了他。
翠魂的这些心思，过了会炎历晴也明白过来。正在犹豫着是否该脱身一起围攻时，乎见从东方腾空而起一只银翼朱啼雀发出尖利悠长的啼声，难道……
翠魂上前三刀将炎历晴逼退到一丈外，回身招呼悬崖前的众人：“城中兄弟们已平安出城，那我们也该告辞了！”
扯过被俘的炎络，一掌将他击向炎历晴，顿时拖延住对手的举动。
下一刻，水、火两族同时惊呼出声，只见幽冥城众接二连三纷纷纵下悬崖……

5

银翼朱啼雀一声清音划破天际，炎历晴手忙脚乱的接过被打过来的炎络。听到众人的惊呼，抬头一看，断后的翠魂已跃下悬崖。
从震惊中回过神，悟出其中必有蹊跷！将重伤的炎络交予手下照顾，他急忙抢过火把冲至悬崖边。只见几条绵铁索从崖顶延伸而下，一直到十余丈的山腰处，闪着幽幽光泽的磷火光指引着盘曲婉转的小径。
翠魂在设计脱身时，早就来过此地。仔细观察后，发现此处悬崖的下方其实有路可走。于是派人在崖顶钉上绵铁索，到可以落脚的地方后，一路涂上磷粉。刚才他们一边顺绳跃下，同时点燃了磷粉，无须火把就能在夜间顺着幽光逃遁。这种情况下，崖上敌人根本无法追击，就算留着绵铁索，可磷光没多久自动会熄灭，逃遁的踪迹自然就消失了。
他们这头是一切顺遂，就担心城中主力能否顺利突围撤退。事前就分析过，两族联军为了出其不意的伏击他们，自然不可能很明显的突然撤走围城兵力。东城墙外是丛林，观察敌情时就发现林中有刀剑影子。如果对方真想在那里伏击他们，又怎会如此轻易泄露行踪？所以判定，东城外的林中一定是包围最薄弱的地方，大部分兵力已被抽调来暗道出口伏击他们。
虽然这也可能是敌人的一出虚虚实实的诱敌之计，但他们眼下只能选这条路胜算最大。如今看来，已经成功了大半——银翼朱啼雀被放出报信，城中众人应已顺利突围，他们可以不必再拖延时间。
翠魂带来的这五六十人，都是他麾下一等一的好手，毕竟这趟做诱饵的危险不是普通可比。他考虑再三决定亲自带队，虽然担心昊枫等人，但危急关头还是必须以大局为重。
没多久，他们就从半山腰取道，来到更西面的平坡地。这里没有两族的人马可以放心行路，等会合后就能回幽冥城。

就在他们跳崖逃生后，崖上炎历晴虽然气怒交加，可也无计可施。想起乘虚突围的幽冥军大部队，赶紧催促所有人赶回去追击，不过照眼前的情势判断八成没什么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