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帝三生·大荒篇————亦凝

红衣女孩分明是早发现了那人，乘青衣少年不注意间，对着白衣人遥遥点头微笑致意。白衣人回她一枚了然的笑容，仍是独自品着杯中之物。稍后见那二人结帐离开，也跟着起身，远远的跟上。
昊枫与赤嫣回府途中，行行停停，市井热闹之所逐一停顿。“小嫣、小嫣，快看这只凤凰和你像不像？”
赤嫣恼怒的转头一看，顿时没了脾气。昊枫指向的那只红羽乌首凤凰，和着一身红衣绑着黑色小辫的她还真是像的没话说。
“哼，又欺负人家。”嘴上这么撒娇，赤嫣爱不释手的频频抚摸那只小凤凰。
昊枫见她喜欢就大方的帮她买了下来，反正用的是赤然的钱，他压根不心疼。还真是要感谢以前那个昊枫，居然交上这么财大气粗又爱照顾人的朋友。
小凤凰的爪子也挺利的，昊枫怕抓伤了赤嫣就抱在自己怀中。这种凤凰是逮到的普通野凤凰，给人养着玩玩的。三个月前，火族祭祀大典请出的火神凤凰，那才真是一副百鸟之王的高贵仪态，普通人看了都忍不住要折服下跪。
虽然小心翼翼的，可意外还是发生了。昊枫被对面过来的行人一撞，一个脱手小凤凰扑腾着翅膀拖着脚上链子向空中飞去。他连呼糟糕，可也无计可施。
这时身边闪过一条白色身影，一纵、一捞就将凤凰擒到手中。
“呃，谢谢。”在昊枫明白过来前，白衣男子已将凤凰送回他面前。
“呵，你居然一本正经对我说谢谢。”好像听到什么笑话私的，白衣人忍不住的笑出口。
昊枫静静的看着他，等待说明。白衣人神色渐渐转为黯淡，叹道：“没料到你的情况竟是真的。”眼中满是令昊枫不解的情绪翻涌。
“我们认识？”这句其实说得肯定语调。
白衣人笑笑，“到赤然兄府上再详细说吧。”
“好啊，好啊，”赤嫣高兴的上前抱住白衣人的手臂摇晃着，“好久没见着云叔叔了，这次要多留些日子！”
“恩，好久不见，小嫣越来越漂亮了。”一句话夸得小姑娘面上红霞飞。

然后，是赤然见到来人的惊喜，昊枫也终于知道，白衣人是四大游侠之一“排云掌”云江岚。反正听起来本事很大的样子。
赤然、云江岚，和他昊枫都是过命的好兄弟，云江岚要事缠身到现在才来看望昊枫。
“说起来告诉我关于你近况的那人，你也认识的。”见昊枫不解的看着他，云江岚继续说下去，“是我表弟，土族族长。”
昊枫愣了一下，才想起那个混合了深沉冷酷和张扬狂肆两种特质的少年君主姬遐云。
只听云江岚继续说下去：“我表弟对你是推崇倍至，一直说想再见一面。”
昊枫顿时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再见一面？哼，笑话，二人就差直接撕破脸了，有什么好见的。
不过昊枫心中总是隐隐奇怪，那次姬遐云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找他的茬，说起来两人初见没理由挑上他。这些别人心里的想法，自己再怎么猜也猜不到，也就懒得多想。其实以昊枫的玲珑心思早已料到了几分，只是自欺欺人不作理会。

此后就听赤然和云江岚谈起了天下大事，昊枫如今也能在旁听听，他想打探翠魂他们下落，却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只能乘这种机会旁敲侧击。
原来，半年前一役虽然击退了幽冥城的军队，但并未重创对方主力。待收复各城后，幽冥城的军队突然消失得干干净净，让人无从寻起。至于幽冥城的所在向来就是个迷，这时更是讯息全无。就好像一夜间幽冥城突然从大荒消失了似的。
五族联盟虽然知道敌人只是暂时蛰伏，将来必定再次蠢动，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计策，只能就此罢休。
“这个幽冥邪帝到底是什么人物？”打听翠魂他们下落的希望彻底断绝，昊枫转而对另一人升起兴趣。
“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或者说见过他的人口风都很紧。倒也有个传言不知是真是假，说邪帝天生不同常人，有一头及地的银色长发。其他的就没再听说过什么了。”
银色长发？昊枫想像中，顿时一副银发雪衣的美人形象浮现眼前，不禁心生好感。他初来大荒就与幽冥城众相处了不短的时日，对邪帝这神秘枭雄心存了三分敬佩，此刻更是被自己的想象加深了好感度。
当然，他没傻到把心里话说出来，否则赤然又该跳脚了。

“当前还有一件大事，与赤然兄你大大有关。”云江岚继续说下去：“蟠桃会。”
昊枫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蟠桃会，这是连他都知晓的大荒盛事。由金族白帝的孪生妹妹西王母主持，每四年在昆仑山举行一次，遍邀天下英雄豪杰。蟠桃会也是大荒各派势力，磋商、调解的重要盛会。
算起来离下次的蟠桃会还有一年四个月，云江岚此刻提起必然有着大大的干系。他说与赤然有关，哦——昊枫心中顿悟。
果然只听云江岚说道：“我认为赤然兄可以考虑继任神帝之事。”赤然毫不犹豫表示自己没这份妄想。
以昊枫半年相处下来了解到的赤然为人而言，确信他说的是心里话。不过，就算赤然没这份心思，昊枫依然认为他是最适合的人选。
黑帝年迈，事事决断都依仗乔浚。白帝虽然德高望重，但一向保持着中立调解的角色，不便接下这统率群伦的位子。其他三位族长皆为年轻辈中的佼佼者。黄帝虽然功勋口碑过人一等，可惜年资最短威望不足。青帝则无过人的作为，也难以服众。
只剩下赤然，他接任炎帝十年余，正当三十之壮龄，侠义厚道的名声响遍大荒。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最佳人选。
不对！昊枫突然想到，有两个人绝对不会坐视事态向此发展的。以他们中随便哪一个的心机手段而言，若是真要对付起豪迈直爽的赤然，都会让人头疼不已。
希望这只是自己过虑。再不行，到时只能亲自出手帮赤然一把。论武功他昊枫是一败涂地的料，可要论心机手段倒未必会输人。赤然这半年待他犹如至亲，虽然是因为原来那个昊枫的缘故，但终究令他心中感激不已。

云江岚在炎帝府住下的当晚，悄悄前去找昊枫相谈。结果第二天昊枫主动向赤然请辞，他已决定和云江岚一起动身，前去寻找他师父白仙翁。
赤然起先因不放心现在这个记忆、武功全失的昊枫，但看昊枫坚持，而且有云江岚在旁保护，还是应允了下来。结果赤嫣小丫头当晚就哭得眼睛发红，逼着昊枫发誓等她五年后十六岁时，一定会回来娶她才准了行。
三日后，昊枫和云江岚出发前，与赤然约定一年四个月后的蟠桃会上再聚。二人启程后，一路向东而行，以赤鹿马的脚力，十日后进入了木族领地。

10

“前方五里就是空桑山，越过空桑山后就是木族的领地，不过还要再走大半天才能见到集镇。我看今天就在这里休息吧。”
“好，万事都由云兄做主。”说起来这还是昊枫第一次出远门。云江岚顺路代人办事，两人边走边停。沿途的风俗民情都让昊枫好奇不已，因此旅途毫不乏味。
说起来这趟远行之旅，真是昊枫事先没料着的。原本他在赤然那长住得很是自在，以后想帮赤然，自然也是留在近旁最方便。
但是那晚和云江岚谈了一宿才发现事态发展有点超出了预料。
一句话，他昊枫已成为赤然最大的软肋而不自知。果然，越是鼻子底下的事情，越难看清。
“青衣郎君”昊枫遭幽冥城迫害记忆武功全失的事，早就传遍整个大荒了。但是，并非人人相信这套说辞。
他在玄机城那两个月，究竟与幽冥城发生了什么过节，知道了些什么秘密，都是众人亟于打探的。他之所以能在不姜城平静的过了这么久，全是赤然一力担保下的结果。
但是他的记忆迟迟没有恢复，各族的耐心快磨尽了。赤然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大，以致于平时做事处处受到制擎。

这些话不能当着赤然的面说，只能私底下知会昊枫。云江岚陈述的只是如今的形势，不过昊枫略一思索就知道他没说破的那层意思——这分明是他人籍机针对赤然而来的暗手脚。
现在还不知道背后是谁在操控事态，但分明不会放赤然好过。也或许，是想把他昊枫逼出赤然的保护范围。
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目的，现在的情况他已经是不得不走。
只要他一走，赤然在立场上自然牢固许多。再说以他的骄傲自持，绝对不情愿自己成为赤然的累赘。
走当然要走，可怎么个走法还是问题。
以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状况，只怕没离开两步就会落得成为他人威胁赤然的人质这种下场，简直是添乱。
最后两人商定，由云江岚一路护送他去找白仙翁，然后让他师父接手昊枫。白仙翁与木族前任青帝栎如是至交，因此白仙翁常在木族领地及附近的东海之滨出没，所以他们决定向东行去。
昊枫其实心里一直在嘀咕，这什么师父啊，自己徒弟出这么大事了居然甩都不甩。要不是有几个好友相帮，早饿死街头了。
他对云江岚并不熟悉，但从初见的印象以及赤然对他的信任而言，这人应该是可靠的。唯一的担心就是，那个在幕后操纵整个事态之人，或许连他们这趟远行都已预先算计在内。这样一来，他们在明、敌人在暗，防不胜防。

在空桑山前的客店安顿歇下后，两人就到堂中用餐。昊枫本打算早些休息养足精神明日好上路，他一直记得乔浚的告诫，不敢太过劳累以致妄动了真气。结果听邻桌之人聊起了最近在前方空桑山发生的奇闻，二人听得入神把休息的事忘了个精光。
满面虬髯的大汉喷着唾沫星子口若悬河：“这个女妖怪还真是厉害，两个月来已经栽了二十多条人命在他手上！”
“这么凶狠？难道真是妖怪不成？”隔壁桌一个高个子的庄稼人接口道。
见店中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虬髯大汉更是说得兴奋，“这女妖可邪门呢，专挑白白净净的小哥下手，就像你们两位这样的。”
突然被他一指，昊枫和云江岚均是一愣。店中偷看了许久的众人，更是乘机正大光明把这两个俊哥儿打量个遍。昊枫也不介意，笑问道：“然后怎样呢？”
虬髯大汉接着道：“大伙一起走山路，等到快下山的时候就发现少了几个你们这般的俊小子。等不到人就去搜山，可硬是不见了踪迹。”
“然后呢？大哥快说。”隔桌的庄稼汉听得愈发兴奋。
“然后啊，”虬髯大汉端起酒水喝了一口，卖了下关子才说下去，“十天前又出了事，照样是神不知鬼不觉少了人，大伙就去找了呗。结果一直搜到近晚，这次还真撞鬼撞上了。”
“那女妖现身了？”
“也不叫作现身，是搜山的人多就露了踪迹。这空桑山有条开好的道，就是平日大伙过山用的，在这山道往北去些就是食水河。那日大伙一直搜到食水河边，延河走了一两里，本打算折回去了，哪晓得这时突然出来一道白花花的影子。定睛一看，居然是个穿着白衣服的大美人。”
“咦？”听到这里众人齐齐惊讶呼出，“不是说妖怪吗？”
店中一名江湖人打扮的汉子之前独自喝酒吃菜并不搭理众人，这时节也抬头惊讶的凝神听着。
“这你们就不懂了，这越是厉害的妖怪，长得就越漂亮。当时大伙还没明白过来，就上前问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有没有看见其他的人，原本是好心怕这女子孤身一人留在这荒山野岭。谁料话没说几句，哪妖女就突然发难，一掌就把一个弟兄打飞出去。这弟兄也背运，吐了两口血就一命呜呼！后来啊，这妖女伤了几个人就逃跑了，大伙再也没找到人。”
“这么厉害？”隔桌的庄稼汉给他说得惴惴不安，“那些失踪的哥儿们呢？”
“唉，出了这种事谁还有心思在寻下去啊，八成是遭了那妖女毒手。”
啪！正在心惊肉跳之际，一声响动惊得几个胆小的一阵激灵。原来是那江湖人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摆，他站起来就出了店堂往后面客房而去。
虬髯大汉再度转首向昊枫他们二人：“两位小哥明天过山时可得和大伙走紧些，大哥我会看着你们点的，不然可着实危险得紧。”
“多谢大哥了。”江云岚微微一笑回应，继而向昊枫言道：“枫弟，我们先去歇息吧。”
“好啊。”昊枫起身，临走前向堂中各人一揖，“明日过山时，还请各位照看些了。”

“云兄，这事你怎么看？”回房后，二人不急不徐闲谈起适才的话题。
“还问我？你心中也已有计较了吧，”云江岚微微一笑，“你看明天这出戏要怎么唱？”
“先别揭破那人，等他露出原形后再擒住他，到时就能好好跟他计较计较了。”
“好，就依贤弟所言。”
昊枫略一思索，又道：“不过今晚还是要先烦劳云兄去办件事，我担心万一误伤了其他人，可就糟糕至极了。”
言罢，就对云江岚秘密授计，听得对方连连点头。
半夜，云江岚换了暗色衣物闪身而出，没多久又回到房中。相视一笑，昊枫知道计策成了大半。
而今，就等明日天亮出发了。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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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也没怎么睡，第二天一早天刚亮，昊枫他们就随着众人出发了。
山林间道路难行，幸好有赤鹿马代步倒也不致太过艰辛。林深茂密处两旁树枝伸向道中，昊枫他们坐在马上很容易被打到，自然也没法行得太快，索性策马跟在过山的这二十来人身后。
这条山道显是使用日久，土面被踩实了，可供三四人同时并行。从火族向东去木族，因为山林环抱，空桑山道是常走的几条过山路之一。
他们这一路而去，正午时分就陆续遇见从对面行来的行人，想来是一早出发从对面木族而来的旅人。
这时节已经是暮秋时分虽然是正午，太阳也不是很烈，再说山林叠嶂，更是阻了日头。赶路赶得没了分寸，众人一直到饥肠辘辘才想到歇息。
如今的昊枫不比从前，赶了这半日路已有些气息不稳。在山林中觅了块平地，将赤嫣为他准备的锦丝石棉毯往地上一铺，就躺下闭目养神。
半顿饭的功夫后，隐隐约约听到有脚步靠近在身边停下。大概是云江岚来喊自己上路了，微微翕开双目，咦——
带着香味的绢帕覆住了口鼻，意识转瞬间被隔断。
云江岚见昊枫躺下歇息了，不想打扰他就起身去和同行的众人聊天。这些人大多是行商或探亲的，有些这条路也不是走第一遭了。
只有那个江湖客一直离群独立，这会儿更是远远在一边喝水吃干粮，一言不发。
“这位小哥，和你一起来的那个俊小哥在哪？”云江岚抬头一看是昨日那个虬髯大汉在焦急的询问。¤自由¤自在¤整理¤
“哦，在那边林中小睡片刻。”
虬髯大汉顿时大呼不好：“不是叫你们要小心，我刚才小解回来看到林中有个白色影子闪了闪。就担心着你们俩会不会出事。”
听到此处众人想起昨晚的故事，顿时齐齐脸色大变。云江岚二话不说起身飞奔而去，虬髯大汉跟在他身后一同前去，边嚷着要他自己多加小心。
等他们二人进到林中哪里还见昊枫人影，云江岚捏住大汉的肩头，慌乱的询问：“你可看清那妖女往哪去了？”
大汉皱眉道：“难不成你还真要去寻他？说不定连你也遭了毒手……”
“快带我去！”一急云江岚手上力道加强，虽然未使出内力，但劲道之大也让大汉肩头一阵疼痛。
“兄弟你莫急，带你去就去，你先撒手。”
云江岚这才发现自己的失仪，忙不迭的道歉，然后就随虬髯大汉向妖女出没的方向而去。

追踪了快两里路还是不见踪影，云江岚不禁心浮气躁。
虬髯大汉在他身后跟得气喘吁吁，好容易才见前方之人渐渐停下，茫然的望着前方。
恩，机会差不多了，他悄悄抽出怀中的利器，慢慢靠近，然后用尽全力对准云江岚的后心扎去——
“哎哟、哎哟、啊——”惨叫声在静谧的林间格外的清晰。
云江岚扭住大汉手持利匕的右手，略一使劲骨头已然错位，只听大汉的杀猪般的狂吼，吵得云江岚两耳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