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诚明明都已经痛得脸色苍白了,嗓门竟然还是这么洪亮,一句话吼完了,整个走廊的护士都看着我们。
已经十一点多了,急诊室也没有什么人,吊盐水的房间里只有安以诚一个病患。我扶着他坐下来,然后又忙着拿药和盐水瓶。回来的时候,安以诚困得直打哈欠,他正玩着手机游戏,低着头的样子让我想到了那天在办公室门口的情景。当时除了心疼和内疚之外,也让我知道自己确实忘不了安以诚。
我刚想叫安以诚,护士也跟着进来了,她迅速地挂好盐水瓶,又在安以诚的手背上扎了一针,然后就离开了。房里只剩下了我和安以诚,四周静悄悄的,他没有抬头看我,我也没有和他说话。
也许,夜深人静的时候特别容易让人产生感触,安以诚闭着眼睛躺了很久,明明还是醒着的,看起来就好像睡着了一样。
“你在干吗?”
安以诚突然睁开了眼睛,惊讶地盯着我看。
我不由得笑了,继续揉搓着他的手掌,动作轻柔而又小心。
“不按一下的话,手很快就会麻掉的。”
我小时候常常生病,爸爸又忙得没空照顾我,也就只有老头会陪在旁边。那时,他也是这样帮我按捏着手掌,以免变得僵硬发冷。我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当时就想着,以后一定要对老头好一点,尽管想完之后,没过多久又会忘了。
安以诚看了我很久,总算嘴里憋出了一句“哦”。他没有再睡下去,目光盯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慢悠悠地说道,
“上次说的话,我是骗你的。”
“恩?”
我笑着看向他,并没有急着追问。他仍是没有看向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
“我故意在你面前晃,不光是憋不住这口气,也不光是想看到你,还有一点点的好奇,如果我不理你了,你会有什么反应。”
安以诚脸上一红,表情有些窘迫,他自顾自地摇了摇头,立马又说道,
“哎,我可没有算计你,我就是跟自己打了一个赌,你到底是不够喜欢我,还是不明白自己喜不喜欢我。”
安以诚紧紧地盯着天花板,丝毫不敢转头看我。
“我那时候也没想太多,回家之后关在房里整整三天,什么都不相干,也提不起精神。我很担心会被你看笑话,也不希望你觉得我可怜兮兮的,我只能跟自己打这个赌,至少可以尽管振作起来。”
安以诚顿了顿,视线微微地动了一下,似乎是想看我的反应,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说过,做人需要技巧,谈恋爱也需要技巧,那时候我以为尽量迁就你就是技巧了,没想到反而让你讨厌。分手之后,我就想反正已经这样了,要是你真能被我刺激到了,那就证明你本来就是喜欢我的。要是你表现地无所谓了,至少我也撑足了这口气。”
“那天在酒吧,和你在一起的男人也是为了刺激我?”
我忍不住打断了安以诚的话,他顿时刷红了脸,立马反驳说,
“我都说了不是为了刺激你,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会碰到你,哪里有这么巧的事情。那个人真的是我的网友,我就想知道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的……”
不等安以诚说完,我“啪”地拍了一把他的额头,凶狠地说道,
“跟陌生人去酒吧亲热,你胆子够大的啊,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安以诚刚要反驳,突然想到了什么,傻乎乎地笑着说,
“老师,你说我是不是运气挺好的,虽然绕了一个圈子,但是,你看现在这样多好啊。我不用小心翼翼地怕惹你生气,对你凶一点,你也不会讨厌我。也不用担心你会厌烦我,你现在挺喜欢我的是吧?”
看到安以诚一脸得意的样子,我真的有些哭笑不得。
我握着他的手,指腹轻轻地摩搓着他的手背,小心翼翼地躲过扎针的地方。
“恩,这样挺好的。安以诚,我们好好地在一起,我也不逼着你现在就和我复合,慢慢来吧。”
话还没说完,安以诚已经忍不住笑了,他转头看向我,傻乎乎地说道,
“那天回去之后,我可骂死自己了,我也不是非要和你在一起,怎么转了一圈还是你。不过,后来想想你这段时间确实对我挺好的,就算是以前都没有这么重视过,对你发脾气也不会生气,对你好一点点就会很高兴,这种感觉痛快极了。老师,如果那时候我也是这样和你相处,你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分手了?”
我没有迟疑,很爽快地点点头,安以诚笑骂道,
“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白白费心思了,早知道就好了。”
“千金难买早知道,你本来就没有多聪明。现在给我好好睡一会儿,等到吊完了叫你。”
安以诚早就累急了,也没有和我顶嘴,他打了一个哈欠,困得闭上了眼睛。我看着安以诚睡着的样子,又想到他刚刚的那些话,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感觉。有些感动,有些心疼,还有一点点的内疚。或许问题真的出在我的身上,如果当时愿意多和安以诚沟通一点,而不是急了就摔门出去,是不是也不会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我仔细地想了一下,又觉得这个圈子还是有必要的,没有分开过,我就不会知道对安以诚的感情到了什么程度。他没有不理我,我也不会眼巴巴地又凑上其。方明轩说得没错,我确实挺爱折腾的,折腾了自己,也折腾了安以诚。
不过,我真的不年轻了,能有多少精力可以被我折腾?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也希望可以和一个人定下来,只不过,现在的我心里还没有底,始终缺少了那么一点动力。
第四十七章
我陪安以诚吊了三天盐水,我们的关系也有了很大的进展。尽管嘴上讨不到什么便宜,实质的改变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了。一个礼拜出去吃三顿晚饭,偶尔就留在我家过夜,这样的生活简单而又轻松。
可惜,我的运气确实不太好,还没有撑到安以诚毕业,又发生了新的变故。方明轩早就提醒我说,老头不会轻易放过我的,迟早抓我回去相亲。没想到下一次碰面就让他撞上了好戏,非但是发现了我和安以诚的关系,竟然还是在房间里被抓到的。
前一天晚上,我和安以诚在外面玩得晚了,他懒得回去就住在了我家。我们两个睡得挺晚的,一直到中午都赖在床上不肯爬起来。外面突然有门铃响了,我猜想,也就只有方明轩没事会跑到我家来,百般不耐烦地出去开门。
门一打开,我吓得差点没站稳,外面的人竟然是老头。我正想着怎么把他支开,安以诚很不机灵地冒出来了。他一边从卧室跑出来,一边兴冲冲地问道,
“老师,是谁来了?”
他的话刚说完,老头的脸色立马铁青,愤怒地瞪着我,冷冷地问道,
“严念琛,你又搞什么鬼?”
老头不是傻子,这点门路都看不出来,他也白吃了四五十年的饭了。我知道瞒不住他,只能先稳住他。
“我没搞什么鬼啊,就是一个学生,昨天晚上玩得晚了,回不了学校就借住一晚。”
我的嬉皮笑脸对老头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压根就不相信我的话。
“来,大哥,你先进来坐啊,刚下飞机吧。”
老头身边没有行李,我当然知道他不可能是刚到的。既然住的是酒店,多半是公务出差,特地跑过来找我,显然没什么好事情。
老头进来的时候,安以诚还傻乎乎的愣在厨房,手里拿着鸡蛋和盘子,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根本来不及觉得尴尬,赶紧就让老头坐到客厅里去,找了个借口说是给他泡茶,连忙把安以诚先赶回房里。
“你又跟学生搅和不清了?”
老头不愧是知识分子中的知识分子,气极了也不会跟我面红耳赤,只不过,他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看向我的眼神更恨不得把我打死。
“不是,真的只是学生而已,昨天晚上……”
我心里一慌,下意识地就想敷衍过去,没想到老头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严肃地训斥道,
“严念琛,你在我面前也想耍心眼?”
听到这话,我忙是否认。
“没有,我哪敢啊,我先送他出去,回头一定从实交代。”
说完,我不敢给老头出声的机会,赶紧一溜烟地跑进房里。安以诚愣愣地站在里面,看到我进来之后,立马问道,
“老师,那人到底是谁,不像你爸啊?”
“我哥。”
我一边催促安以诚换衣服,一边回答道。他眨巴眨巴眼睛地看着我,疑惑不解地问说,
“他有五十多了吧,你们家有多少兄弟啊,不对,你不是叫他老头吗?”
“恩,我是老来子,家里就这么一个大哥,爸爸死得早,他就跟老爸一样把我带大的,叫老头也是开玩笑的话。”
我们两兄弟年纪差得确实不少,不过,家里的男人都生得面向嫩,在我年轻的时候,旁人不过把他当成我的叔叔罢了。只是,当年和许铮的事情确实让他为我操心不少,先是许铮的爸妈闹到家里,后来又出了车祸,老头一下子白了头发,在我昏迷的三个月里老了十年有余。
想到当年的事情,我不禁有些难受,毕竟是手足情深,打断了骨头筋还连着,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好。
“难怪你这么怕他,要是我爸还在的话,我也要好好孝敬他,不敢在他面前放肆。”
安以诚说得一本正经,倒是没了刚刚的慌张,我笑了揉乱了他的头发,调侃他说,
“恩,知道你恋父情结。”
安以诚脸上一红,扑上来就要折腾我的头发,我当然不会给他机会得逞,抓住了他的手臂就往怀里扯。我们这边玩得颇有情趣,外面的情形就糟糕了,老头中气十足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故意拉长了语调,摆明了是气极了。
安以诚慌张地看向我,似乎是有些担心。我大力地拍了一把安以诚的屁股,嬉皮笑脸地说道,
“你先回去,我过两天来找你。”
“谁稀罕啊。”
安以诚嘴上虽然这么说,表情倒是放松了下来。临出门前,他特意整理了仪容,路过客厅的时候神情颇为紧张。
我把安以诚送走之后,赶紧坐在了老头的对面,两个人围着一个茶几,气氛严肃得就好像是开会一样。他也不急着开口,很有兴致地喝茶、看电视,根本不屑于抬头看我。
“哥,你这次准备待多久,酒店住得不习惯的话,还是回来住吧,这里还有一间客房空着,我让阿姨下午就来打扫一下。”
老头总算抬头了,他哼笑着看了我一眼,别有意味地说道,
“你还记得家里有一间客房?怎么没让那个学生住里面?”
我的表情有些尴尬,心里暗骂了一句“糟糕”,不过,转念又想到,反正都是要招供的,说漏嘴也不算什么。
“哥,你尽管骂我吧,这件事确实是我不好。不过,我是真的挺喜欢他的,不是随便玩玩的。”
老头神色嘲讽地看向我,竟然没有立即教训我。只是,他越是不吭声,我心里越是慌乱,摸不准他要做什么。
找到安以诚的家里?不可能,老头比谁都要面子,当年要不是许铮的爸妈闹到他们局里,他也不会气得把我往死里打。
或者是逼着我结婚?也不可能,现在是什么时代啊,早就不兴包办婚姻这一套了,难不成他还能把我押进洞房。
除了跟我生气之外,我怎么想也算不出老头能有什么招数,只是,他的表情却有一种看戏的意味,让我心里很不安定。
“挺喜欢的?有多喜欢,和许铮比呢?”
我很了解老头这个人,他越是冷静,就说明他越是有信心,但我又琢磨不出,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
“这不好比较吧,许铮是许铮,安以诚是安以诚。哥,你不是说过吗,每个人在每个阶段的想法都不一样,感情也是这样,我那时候……”
“混账东西,我教训你的话是给你这么乱用的吗?”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厉声打断了。我倒是没有觉得害怕,反而嬉笑说,
“道理不都是一样的吗,哥,您别生气啊。”
老头皱起了眉头,不悦地看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以为我为什么非要逼你结婚,家里的传宗接代是不会轮到你的。”
我知道他会自己说下去,也不急着接话。果然,老头抿了一口茶,继续说道,
“阿琛,你知不知道你这个人最大的毛病是什么?你没有责任感,性格又自私,随心所欲悠闲惯了,养成了不愿意被束缚住的习惯。你记不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什么,为什么古人说先成家后立业?这就是因为成家可以培养一个人的责任感,有了家庭,你不得不稳重下来。”
“话不是这么说的,哥,就算不成家,我如果和一个人的关系稳定了,那也算是有了一个家庭吧,并不是非要……”
话未说完,老头冷冷地瞪了我一眼,我识相地立马闭嘴。他对我的态度非常不满,厉声说道,
“你那时候和许铮在一起多久了,你有改变吗?严念琛,你记不记得当时怎么和我说的,你也说你是真的很喜欢许铮,想跟他一直过下去,后来怎么样了?我不说你们跑到外地的事情有多愚蠢,就单说车祸的那次,你倒是让我看看你有多爱他啊,不是想和他过一辈子吗?怎么就没有以身保护他?”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问得我哑口无言,除了低头沉默之外,我已经不知该作何反应。
老头冷冷一笑,指着我的鼻子,讥讽道,
“严念琛,你就这副德行,我也算看死你了。你要追求爱情是可以,但你能对你和许铮的感情负责吗?不要忘记许铮是怎么出事的,还有,你现在是春风得意了,又找到一个年纪更小的,你知道许铮怎么样了?”
闻言,我立即抬起了头,惊讶地看着老头,心里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果然,老头怒视向我,冷言冷语地说道,
“我告诉你,严念琛,许铮没有死。你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就没事了,他的眼睛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不等老头说完,我已经激动地大叫道,
“不可能,你那时候不是这么说的,你说许铮已经死了,他爸妈带着他的骨灰回国了,方明轩他们也……”
说到后面,我顿时没有了底气。当时,在我醒来之后,关于许铮的消息都是老头和方明轩告诉我的,或者说,连方明轩的消息也是从老头那里得知的。老头说一句,许铮送到医院没多久就死了,方明轩怎么可能不相信。但是,我又为什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如果说没有一点怀疑,那也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当我看到老头守在我的病房,等我清醒过来的样子,我也没法说一句“我不信,你骗我,我要去找许铮”。
“你不用怪方明轩他们,许铮抢救过来之后,我就和他的父母商量把他转到另一间医院去了,他们回到澳大利亚以后,我托人给许铮找了找了几个专家医治,医疗费砸下去就跟水一样,一点效果都没有。严念琛,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吧,你对许铮的爱就是让你这么负责的?”
这时,我已经不知该说什么,老头的话就好像是一柄利剑,一次又一次地扎进我的心里。
“严念琛,像方明轩他们这样太平地过日子不好吗?如果不是你和许铮的这一段,他会变成现在这样?他现在也只有二十五岁而已,人生还剩下了什么?你应该懂吧。”
应该懂吧?懂什么?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脑子里面一片空白,恍恍惚惚地愣在那里根本说不出话。
“同样的话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太平地过日子,不要招惹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难道一个许铮还不够,你又要把现在这孩子也搭上吗?过日子不是拍电视剧,老天爷没有责任给你一个大团圆结局。”
说完,老头扔下一句“你好好想想吧”就离开了,我明知道应该送他出去,两条腿就好像生根了一样,坐在沙发上根本没法动弹。一直到大门关上之后,我都没能回过神来。
许铮,许铮……
我嘴里叫着他的名字,喉咙却好像被掐住了一样,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大脑里面闪过种种画面,统统是和许铮有关的。
他和我结怨,他对我不满,他把我的车子喷得五颜六色。他和我在饭店里遇上,他掉了钱包向我求助,我故意假装不认识他,他恨得咬牙切齿。他和我越吵越凶,越斗越好,不知不觉中竟然天天都会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