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孩子比想象中更能接受现实。
“今天有什麽事?”鲁小五打个呵欠。
“京城已经聚集了数千黄河难民,柳庄开仓放粮,正在摆粥场。老爷──”卢管家小心翼翼地说,“这是个挣名声的好机会啊!”
鲁小五看着他,微笑,笑得清纯如莲花,出污泥而不染般的洁净。
卢管家却激灵灵打个冷战。每次鲁小五这样笑,都说明他要倒霉。
“卢管家,你这个月的俸禄减半。”鲁小五手往身後一背,“小虾呢?”他口中的小虾,指的是他的七弟,鲁小虾,鲁家庄七少爷。
“七少爷和石少爷去黄河边了。”
鲁小五像被火烧到屁股一样跳了起来,一举扇子,声音哆嗦。
“什麽,什麽────────!”
卢管家耸肩。他是下人,少爷们都是主子,主子要去哪里,他管得着吗?何况鲁小五不时地找借口扣他的俸禄,能打击一下这个吝啬的主子,他也会不遗余力。
“什麽时候走的?”鲁小五拎起衣襟就往外跑,脚步快得像敲锣。
“可能是明天吧。”
鲁小五一头撞在院墙上,叭叽,滑倒。
卢管家,好样的。
“老爷,你不能再扣我的俸禄,不然我要辞职。”卢管家苦口婆心道,“像我这麽忠心勤奋,任劳任怨的管家,您可不好找啊。”
鲁小五揉着鼻子爬起来。一个人上人,首先就要吃得起亏忍得了气,反正他还没赔钱,一切皆有可能。
“他们是去买东西了?”他再度拎着衣摆跑起来。
“不,他们去摆粥场──”卢管家捂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到自己的主子惨不忍睹的蠢样。
“奶奶的──小虾────你个败家子──────!”鲁小五嘶号着往外便冲,丫环婆子们看见他纷纷施礼,他全当没见到,揪着心肝就跑出去了。
阿土穿回他自己的棉布衣,背上他的小包袱。小五的温度仿佛还在身体上停留,可是他知道,那种温暖很快就会消失,随着鲁小五那声命令化为乌有。
他到没说他害怕的那句话,可他说的比那句话更有效。
不要在京城见到他。
那真比杀了他还要残酷。
阿土抹了一下眼泪。他们差得太远,他应该去黄河边,做一些他认为有意义的事情。或许那才是他的命运。
卢管家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向他挥挥手。
“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帐房领银子。”
阿土拿着十吊钱,沈甸甸的。白花花的银子他心里有负担,怎麽也不敢碰。长这麽大,莫说是十两银子,一两他都没见过。娘总是拿着几个铜板数来数去,告诉他,存够了一吊钱,家里就能有点肉吃,他也能有件新衣服。
只有铜钱,能让他觉得实在。
十两银子很轻,但是十吊铜钱很重。
他记得强盗无数次地说过,哪怕是铜钱,也是钱,一分都不能浪费。那麽有钱的人,竟然跟他这个小佃户的想法一致,现在想来有些不真实,也有些好奇。
阿土估量不出京城首富多有钱,自然也想象不到鲁小五的吝啬在京城的出名程度。光是那两件提亲,就让鲁小五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所有人都在私下里议论,为何一个那麽有钱的人,会连娶老婆的时候都舍不得花钱?
那种时候都不花钱,那他什麽时候才要花钱?
钱堆成山不拿来用,难道拿来供?
有钱人的想法,果然是与众不同。
从进入鲁家到出了红漆大门,阿土仿若隔世。他呆呆地看看门上的牌匾,有些不相信自己昨天晚上曾在这深宅大院里睡过,还和心中的媳妇儿快乐过。他不是记得很清楚,但是他就是忘不了鲁小五在他耳边低声吐气,那也让他爽飞到云端之上。
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一辈子,他只认鲁小五,就算想亲热,也只想跟他最爱的人。
哪怕这个人富得流油,吝啬得一毛不拔。
想到鲁小五,阿土的心情莫名地振奋了起来。他要去黄河边,修筑最牢的大堤,做一番丰功伟业,这样鲁小五一定会对他另眼相看!
阿土的嘴差点掉到地上。
糟了糟了,他还没向东家请假!他拎起包袱开始狂奔,鲁老爷,亲爱的小五,阿土要请假────────!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13赌鬼黄昏瘟疫迷
鲁小五带着四个打手赶到了城门口。京城城门外,灾民遍野,九门提督却把门封了不让入城,到是在城外开了粥场。鲁小五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些从黄河边向京城投靠的灾民中正流行瘟疫,京城的御医都已经出动,如果不能阻止瘟疫漫延,全都得杀头!
乖乖,瘟疫──!鲁小五倒抽一口凉气,正想闯门,守门的士兵伸手一拦。
“鲁老爷,你刚才没听到小人的话?”士兵客客气气地说,“门外是禁|区了,只有灾民和太医可以进去,您老要是想进去,行!去了,就别回来!”
鲁小五根本没听他胡扯,灾民粥济处,拉了长长的鲁家条幅,不用想也知道是他那个爱心泛滥的小弟搞出的好事!救灾破财也算了,明知道有瘟疫还往里钻是哪门子事!
他一定要把这不肖弟弟抓回家去!鲁小五将士兵一推,往里便冲。士兵见他凶悍,让他闯入,而把那四个打手拦在门内。四个打手一听有瘟疫,压根没想往里钻,这一拦正好,四个人转个身,蹲墙角围坐,其中一个拿纸铺开,捡了一把小石子,拍着地面叫道:“来来来!下注!”
另一个道:“赌啥?”
“就赌咱们老爷──能不能出来!”
“靠,他可是京城首富,财可通神,当然出得来。”
“不一定,你看他一毛不拔得连老婆都娶不上,让他掏钱过城门,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拍着地面的看看有戏,顿时高兴起来。
“既然说不拢,下注下注!!!”他们这一闹,引起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们围了过来,一听说京城首富鲁小五跑进瘟疫区,全都兴奋起来,就着那破纸开始喊注。阿土赶到的时候,赌|场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热闹得不行。守城的士兵也在那里嚷嚷:“我赌他出不来!”
赌鬼们哈哈笑起来:“军爷,你要是赌我们可就不赌了。”
士兵抓抓後脑回到岗位上,一伸手中的长枪,拦住了在门边探头探脑的阿土。
“兄弟,干嘛的?”
阿土还没回答,就听见身侧传来一阴不阴阳不阳,水般的灵秀之音。
“凑热闹的。”
阿土回头,被眼前的人吓一大跳。这位公子,瘦得跟杆似的,活像个病鬼,脸色青白青白活像没吃饱饭饿的,瘦也罢了还穿一身雪白的长衫,脑袋後扎一条刺眼的白带。
若非此时青天白日,阿土准认为自己见鬼了。
别说他,士兵也给骇了一跳。
那公子左肩背了个药箱,叉着腰站在那儿,若不是长衫还有他骨感的身材,阿土险些把他认成个姑娘家。
因为他长得实在是很漂亮,眉如弯月,眼似点珠,唇红齿白,没一点笑容,彻头彻尾的冰美人。
“我说这位公子,这里是瘟疫隔离区,麻烦你站远点。”士兵挥挥手,“就您这身板,即使隔了这百米远,恐怕也难以幸免啊。”
白衣公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阿土比那士兵还先打个寒战。这公子的眼神可真寒得渗人,像僵尸瞅人,一瞅瞅去你半条命似的。
“这瘟疫可是上吐下泄,形同痢疾?”
僵尸公子不语则已,一语惊人,顿时,士兵对他刮目相看。
“没错。”
“病者脸有黑雾,时醒时昏?”
“您可真神了!”士兵们都叫了起来,此举也引来了那群赌鬼的注意。“这病难不成你能给治治?”
“治是不会,不过依法炮制到是容易。”僵尸公子转身走到那群赌鬼面前,也不见他有啥特别动作,单是那惨白的面容,落地无声的脚步,便把一群赌鬼的热情浇得冷透。
僵尸公子站定,打开药箱,从里面掏出一小纸包,慢慢地打开。赌鬼们好奇地伸头想看,没想到一阵风来,纸包上的药粉顿时随风飞起,一时间,喷嚏声声,不一会,赌鬼们个个哀号,倒地不起。
“唉呀。”僵尸公子缓缓抬手捂着额头,“我本想让他们尝一下……这风真是的……浪费……”
士兵们全被吓到,纷纷跑到赌鬼们的面前,这一看不要紧,这些赌鬼个个口吐白沫,双眼上翻,脸罩了层黑气。
跟瘟疫的症状几乎是一模一样。
“抓住他!”士兵们吼叫着,向着僵尸公子扑了过去,“是他在散播瘟疫!”
僵尸公子还在对着空无一物的纸包叹息,阿土在一边看着,见势不妙,伸手将僵尸公子一拉,两人从城门一穿而过,向着瘟疫区跑了过去。
士兵们发出叫喊,却是不敢再追。隔离区和城门尚有50米的距离,就这还保不定要被传染,他们怎敢再追过去。看着阿土和那僵尸公子隐入灾民之中,他们只好在城门口骂骂咧咧,心惊肉跳。
等他们骂够了,回头一看,又是大大的惊吓,那些生病的赌鬼,个个揉着眼睛,靠着城墙,呼呼大睡,之前的症状半点不见。
莫非是见了鬼了?士兵们蹲在赌鬼们的面前,挥挥手,扇扇风,这些家夥竟是睡得死去活来,完全没反应。眼珠一转,那破纸上堆着不少铜钱,纸随风动,钱却是分毫无恙。
士兵们面面相觑,突然暴出一声欢呼,一拥而上,为了多抢到几个铜板,在城门口打将起来。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14 相救
阿土拽着僵尸公子闯入灾民之中,左看右看,慌得不辩方向。僵尸公子悄然拽了他一下,“跟我来。”阿土稀里糊涂地跟着他,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鲁家的粥场。
那边城门口打得你死我活,这边粥场也不得安宁。鲁小五霸着那缸粥,拿着粥勺,一副谁敢上来抢他就跟谁拼命的架势。僵尸公子笑了起来,原地站定,就看这铁公鸡当众耍泼。
在鲁小五身後有两个年轻的男孩,那日阿土在鲁家见过,想必是小五的弟弟七少爷和石少爷了。那两个孩子护着个年老的男人,哭笑不得地看着眼睛都红了的鲁小五。
“五哥──”小虾头都抬不起来。为缸粥,有至於麽?
“给我闭嘴!大灾当前,一斗米十倍价,你不赚钱你不守家,你当然不觉得!”鲁小五火冒三丈地吼道,“拿我的钱来做道场,你想发善心,有本事你自己赚钱去!”
小虾叉着腰,眼睛鼓起。他就是没本事怎的,自家兄弟的钱他花不得啊?正想上去掐架,石头伸手捞住他,只是几句轻言细语,小虾脸色不悦,却收了拳脚。
阿土好羡慕。要是他说的话,小五也会听多好啊。
灾民们左拥右拥,越来越多,抢粥的势头渐渐显现。那僵尸公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像片顺水的树叶,眼看着不知道要被挤到哪去。阿土没辙,只好将他护着,退到了人群之外。他踮着脚往里看,生怕这些灾民发起疯来冲上去,鲁小五一个人怎麽顶得住?
“唉,真没意思。”僵尸公子一拉阿土,“我们去那边看看病人去。”
阿土慌忙道:“我不去啊!”
僵尸公子白他一眼。“你不去我去。”说完当真转身就走了。阿土看着人群往鲁小五眼前涌,着急起来,扒开人群就往里挤,但是人太多了,你推我攘,一时之间哪里挤得出去?
石头微微笑了笑,带着小虾迅速後退到十米之外,他们这一退,原本看他们面子上还在隐忍的灾民们顿时丢掉了顾虑,向着鲁小五──不对,他身後的粥缸扑了过去。鲁小五挥着勺,根本无法阻止,眼看着灾民们的头都伸到了粥缸里,鲁小五肩上一痛,竟有一个人把他当成了粥缸,生怕自己抢不到,张口就咬,咬到啥算啥!
“痛啊──────────────!”鲁小五仰天哀叫。可怜他虽然轻功出众,在人群的挤压之下,竟是分毫也动弹不得。这时候又有几张嘴招呼到了他的身上。鲁小五不禁骇然!
黄河决堤,灾情似火,人亦吃人!
“救……”鲁小五的呼救,在他被推倒在地後淹没在人群之中。
鲁小虾和石头的脸色齐刷刷发白。他们只想捉弄一下鲁小五,让他知道灾民的苦难有多麽深重,却绝想不到这些灾民已经是生死关头,神经崩溃,随时可能失控!
“五哥!”鲁小虾厉声大叫,想要扑上去,但见那人山人海,人人如饿虎穷狼,惨叫之声不绝於耳!石头怎会让他上去,将他死死抱住,迅速後退。幸得他们退得极快,不然也会被这群人拖入,生死难分!
鲁小五痛得都叫不出声。这些人为了抢粥,打破了粥缸,滚热的粥洒在身上,痛不堪言,而那些疯了的人们,为了吃口粥,哪管粥是沾在人的身上还是落在地上,张口就咬。
这样下去,他非被活活咬死不可!
天啊──────京城首富鲁小五,竟要被同类所食,死无全尸麽?
他这样怎麽升天成仙啊?!
阿土若是知道这个时候鲁小五不想钱去想成仙,一定会认为这其实是个好的转变。至少鲁小五还知道,人死了之後钱是没用的。
阿土在千钧一发之际扑了过来,将压在鲁小五身上的人推开,但是身後的人群之力却把他压在鲁小五身上动弹不得。
阿土紧紧抱住鲁小五,把他的头往自己的怀里用力地按,差点害鲁小五窒息。鲁小五拼命地把头探出来,却正好看见无数只脚向着他踏来,吓得他吱溜又缩了回去。身上的人发出沈痛的闷哼,鲁小五也感到胸口重压,深深庆幸没直接被踩到。
这个人是谁?鲁小五抬起眼睛。
好像有点眼熟──莫非在哪见过?
胸口又是一阵沈重。阿土忍不住吐了口血在鲁小五旁边的泥上。就算会被活活踩死,他也要保护小五,小五救过他一条命,他也要救他!
“喂,你会死的……”鲁小五心慌起来。他这辈子好事没做过,坏事做到尽,为了钱他可以不择手段,想害他的人成千上万,真有本事的幸好没几个,所以他才能活到今天。
他从没想过有人愿意救他。就算是自家兄弟,小虾不也还跟他作对着麽?
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麽要拼了命保护他?
是为了钱?
他想要多少钱?
鲁小五一阵心慌。如果这家夥漫天要价,他可受不了。干脆让他被踩死好了。想到这里他良心不安,若是这个人被踩死了,他还能活得了麽?就算侥幸活着,这个人的家人找他麻烦,不还是得赔上一大笔钱?
越想越是矛盾,鲁小五连要不要自己的命都开始犹豫。
又是一阵重压,阿土再度喷出一口血,感觉到自己可能会命丧此处,忍不住看向鲁小五。
鲁小五比他好过不了多少,也是嘴角渗血,刚刚的踩踏,连他也未能幸免。
可是阿土已经没有力气帮鲁小五逃出去了。
“强盗,”他喘着气,柔声道,“别,别担心,你,你不会死的。”
当铁公鸡遭遇土老冒-15 一家人
鲁小五内心呐感:你这混蛋,知道个屁!
“我,我把咸菜给你留着呢。”
鲁小五哭丧着脸像是看见了阎王。这混蛋白痴啊?他要咸菜干嘛?!
“就在你卧,卧房的,桌子上……”
“得赶快吃……”
“不然会长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