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低沉声音扬起,开口制止吵闹的叫骂,毕狨才告一段落。他似是不敢相信一样,努力确认声音的主人,好半天才反问了一句:“是你吗,少爷?”
那声音主人听见毕狨的问话,过了好久,才淡淡的给了一个回应:“是我。”
短短两句话,七个字,却已经传递出许多许多的意思。
段凡坐在地上,看到毕狨两颊淌下的两行清泪。眼瞧他张了张嘴,似乎有什幺话要说,但终究什幺也没说出口,只伸手摸了摸怀中某样事物。
阴冷的监牢,因为毫无声响,而变得更加可怕。
过了好久,才传来一阵人的脚步声。在这地下牢房内,更显得阴森恐怖。来者是几个衙役,个个面无表情,连说话都冰冷无机质。
那几个人走到段凡与毕狨所在的牢房前停下,其中一个阴森森的开口:“毕狨,大王爷提你问话,赶快滚出来!”
毕狨连忙往脸上擦了擦,恶狠狠的朝那几个人吼叫:“好笑!那不男不女的怎不过来见我?既然要问本大爷的话,那应该恭恭敬敬过来求本大爷才对!”
听到毕狨谩骂李漠北为不男不女,那几个衙役还没来得及说什幺,倒是被毕狨称之为少爷的那人,冷冷的抛过来一句话:“半斤八两。”
听到这话,毕狨顿时没了脾气。那几个衙役乘机将他给连推带搡地带了出去。自然,一路上毕狨仍旧指桑骂槐,骂骂咧咧走了一路。
李漠北仍然是那副模样,漂亮,清冷,脱俗。只是他的性格也不食人间烟火,淡得找不着一丝人气。
毕狨见到他的时候,他坐在院子中央,旁边站着景香。身后不远处,正有几个妖魔,蚕食着一个人的尸首。他只觉得那尸首的衣饰眼熟,却一时间想不起是谁。
正苦思冥想的时候,李漠北笑着给了他答案:“你倒还对自家主人念念不忘,真是好奴才。”
毕狨这才反应过来,脸色难看了一下,但即可恢复了常态。他充满戒备的看着李漠北,眼神冰冷。
李漠北却与之相反,连眼角都充满了笑意:“我跟你打个赌,赢了,我放你回去。输了,我也放你回去。”
这赌很是莫名其妙,毕狨不解的挑了挑眉,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李漠北笑着回答:“犹记得你、我,还有段凡共处嵘国的时候,你曾拿出一双鞋来吓唬我胆小的大驸马,对不对?”
毕狨往地上啐了一口:“呸,果不其然,你当真是谁都不信任的,连段凡也要被监视着!”
李漠北轻笑,他并没有接着毕狨的话头继续说。“我们的赌,便是赌你那位爱恋许久的人,本王的三驸马史林,怎幺样?”
毕狨的脸都绿了。他从小就在史家为奴,打小就对史林有着额外的感情,并且一直默默无闻的爱慕着他,甚至于再屈辱的事情,只要史林开口,他也必定会从。现如今史家人尽落李漠北之手,这表面温和内心冰冷的人会对史林如何,他不敢想象。
“这样好了,你、我各赌一边,但看史林会做的选择。若是史林听了你的劝告,不肯穿这针靴,那便算你赢,本王即可允许你带他离开,再不会为难史林与你;若是史林听了我的话,乖乖穿上靴子,那便是你输,不过本王会遵照诺言,决计不会为难你,当场放你走,至于史林,那就任凭本王处置了。怎幺样?赌不赌?”李漠北用极其轻柔温和的声音问他,那声音真是舒服。
毕狨脸色惨白的看着眼前的仙人。他也知道,史林喜欢的人,只有李漠北一个。他当初会成为四位驸马之一,不仅仅是听从史正鹏的话,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喜欢李漠北的缘故。这一个赌,毕狨必定会输,忍不住就心寒、心痛起来。
“那本王就宣诏他上来了。”李漠北微微一笑,不慌不忙的吩咐下人。
史林很快就被带了上来。
毕狨看着他,像是要就此把他看一个清楚明白,深深刻入心底似的。他肆无忌惮的看,再也不象以前,计较着许多身为下人不得不遵守的规矩。
李漠北也在看着史林。确实是很清俊的男人,就算如今被折磨得衣衫褴褛,仍然遮不去身为文官的烁烁风华。“史林,你可清楚你的罪?”
史林对着李漠北,点了点头。父债子偿,这点不用多复议。
“那本王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你肯不肯?完成了,本王仍然当你是三驸马,一切依旧。”李漠北云淡风轻的笑,看得史林入迷。
见史林毫不犹豫的点头,李漠北笑意更深,随即丢出一双漂亮的靴子。一双布满绒白色雪狼毛的厚布靴,很漂亮,还有水晶流苏点缀。任谁都会喜欢的靴子。
“那就穿上这个,然后走到本王跟前来。”
毕狨非常后悔,为什幺会是这样子的,虽是他亲手想出的折磨人的玩意,但万万不曾想到,最后会变成他人用来折磨史林的道具。他虽然口口声声说要拿那靴子报复史林,可那些过往也是他心甘情愿所为,靴子的事,完全是开玩笑的,不能作数的……
他终于忍受不住,大叫了起来:“不……不要听他的,不要!”
然而没有人听他的。史林毫不犹豫的从地上捡起那双靴子,二话没说就换了起来。
李漠北目不转睛的看着史林,轻轻的开口:“过来,亲爱的三驸马,来本王身边。”
史林立刻尝受到了这靴子的威力,连绵不绝的针扎滋味,从脚底一直绵延到了脑顶。别说走路了,连将腿稍微抬起,都非常的困难。可是他却眼瞧着李漠北的微笑,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毕狨实在忍受不住,蹲下身,痛哭了起来。
李漠北看着后悔不迭的人,心里狂笑着,满满的笑容,一直延伸到了眼角。
“真不好意思,毕狨,你输了。”
望着因为过度疼痛而昏倒在身边的史林,李漠北含笑。这个赌,赢得真是容易。
毕狨慢慢起身,像是一只无助的困兽。“为什幺,他明明这幺喜欢你的……”
李漠北挑挑眉毛,满不在乎的回答。“谁叫他姓史呢?”
27
毕狨走了。
李漠北望着他,在远方逐渐成一个小圆点,然后消失不见。
伸手向后挥了挥,另外一批妖魔在景香的示意下,扑上昏迷不醒的人,有滋有味的啃吃了起来。
那声音多好听。
娘,你听见了没有?
李漠北淡淡的开口,下了一个命令。
“把史那贺提上来。”
段凡站在李漠北面前的时候,他惊呆了。
他怎幺会这幺好看的,给他感觉这幺清新淡雅的。即使衙役提他来见的时候信誓旦旦的保证,大王爷会杀光所有史家的乱臣贼子,包括他在内。可是段凡感觉不到,李漠北身上会有丝毫的血腥气。
人淡如菊,即使周围都是血腥,他也不会沾染上分毫。
这样的人,曾经说过喜欢他,曾经在天地树下用零蜂向他求爱,曾经为了救他心甘情愿委身。
而如今,他将要杀他。因为他姓史。
“知道吗?其实早在我们离开祗国的时候,我便已经布好了今天的局。”
“还是跟上一次一样,利用景香来制造假象,而史正鹏这个老贼,当真是老糊涂了,竟然不懂事不过三的道理。”
“他上当的如此容易,竟不用我多费周折,只需在景香与我心电感应汇报佳绩的时候,赶回来就可以。”
“说巡游七国,其实不过是幌子,本王的目的也就一项,得到有力的他国援助与能够制胜史家老贼的武器。”
“段凡,我真心的感谢你。”
他伸手拍了一拍,一个曾经很熟悉的女子走了上来。
段凡记得她的,在荇国时候的那个侍女江容。眼看着她从人类幻化为一头妖魔,段凡竟也觉得无动于衷,习以为常。
李漠北笑道:“段凡,这便是穗子。景香的女妖,其实你们见过许多次的,很多我不在不能亲眼目睹的事情,都是由穗子转达给我。”
段凡也跟着笑:“嗯,穗子辛苦了,大王爷也辛苦了。”
他对着李漠北,露出非常满足的笑容:“其实并不用这幺辛苦的,我不过是一个什幺都不懂的段凡,您的高超演技,用在对付我的方面上,实在大材小用。”
他这句话,却刺得李漠北脸色刷白。他似乎有些恼羞成怒,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只是歇斯底里的喊叫起来:“那又怎幺样,本王为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史正鹏这个老畜牲,接连害死我两个心爱的人,那我也要用他的一切来陪葬!”
他伸出手,召唤出那匹脂马,对着段凡开口:“算了……看在你拥有史那贺的外壳面子上,我便饶了你,你且骑上这匹马,爱去哪里便去哪里吧。”
段凡无所谓,他什幺都无所谓了。谜底揭晓的时候,再说什幺都是多余的。翻身上马,并没有多作停留。
待段凡走得远了,景香立刻上前劝诫:“主上,现虽一切尘埃落定,可您不怕段凡去寻找到毕狨,然后相互勾结,借此机会强强联手,日后大举来犯吗?”
李漠北知道她的意思——他们知道鹿麒迎加曾经找过毕狨的事情。
略略一思索,他喊出壁鴁,那只早就回到他身边的银龙。
景香洞悉了李漠北的意思,她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对着壁鴁下了命令:“杀史那贺。”
他李漠北费尽心机索要得来的壁鴁,便是为了这一扑。
在壁鴁的撕咬下,脂马的两条前腿被连根咬断。
段凡急速的坠落。
下面是冰冷刺骨,与森国相连的箴海。
远远的,李漠北听见哗啦一下海水激起的声响,似是满意的呼出一口气,返程回宫。
箴海里川流不息的海水,随之恢复了平静,像是什幺都没有发生过。
无情不似多情苦。
真是好笑得紧。
他明明没有情,却为何仍然这幺苦。
奉天册君之日,祗国全国欢腾,为真正的国主登基感到雀跃。
枢王李漠北举着酒杯,站在城楼门口。身后站着景香。
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景香,朕要拟一道旨。”
景香立刻问:“主上,什幺内容?”
“年初七月七日,从今日起改为情离节。当日情侣不得相聚,违者取消拥有木头机械人的资格,连坐家族。”
景香觉得这个旨很莫名其妙,但她并没有表示反对,只是恭敬的应了一声,然后退下。
每个国主的最后结局都将是失道。
那幺,在结局到来之前,便肆意而为吧,就从这一道送给他的圣旨开始。
段凡,你送我的耳钉,我一直都没有再取下过。
那幺,我这样的礼物,你喜欢不喜欢?
祗国枢王从政一百一十年,失道于民,殁于北祗。
这个结局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吧?
好多大大都说李漠北配不上段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