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的接过华特递来的酒,合着他从口袋里掏出的止痛药送下肚里。
“怎么不多休息几天?”艾力斯不知怎的同情起华特来。“警察抓贼的游戏那么好玩吗?”
“我已经辞职了。”
“咦?”艾力斯大感意外。“那以后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也许开一家侦探社。”华特靠向椅背,首次对艾力斯展现腼腆的笑意。“当侦探是我小时候的梦想。”
艾力斯也报以微笑,他发现华特其实长得不错,笑起来左边脸颊有淡淡的酒窝,十分迷人可爱。他这下明白叶翔为什么会作弄华特了。华特也有一点点像叶成。
“既然你不当警察了,为什么还跟到这里来?”
华特直视着他,“这个城市的天气很不错,我正考虑在这里开始我的侦探社生意。”
“也好,那我们就能经常见面了。”艾力斯戏谑的赞同。这个华特……远比他估计的还要执拗。
“为经常见面干杯!”华特豪气的一口饮尽艾力斯斟给他的酒。
艾力斯啼笑皆非的也举起杯子,“喂!你不是醉了吧?”
“我可是海量。”
“你没有醉的话,就是中毒了。”艾力斯低不可闻的咕哝。
中了一种名叫‘叶翔’的毒。
叶翔本身就像黑色罂粟,会让所有和他扯上关系的人上瘾沉迷。
也不晓得华特听见了没有,立场微妙的两个人在对立中似乎找到了某个共同点,居然如同老友般闲聊对酌起来。
管家马修说叶成是‘走’出玫瑰古堡的其实并不完全正确,叶成应该是连走带爬的离开了那个地方。
久未使用的肌肉酸软无力,他的眼睛由于四周围的灯光被刺激得眼泪直流,最可怕的是,他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他甚至想不起自己是谁。
叶成踉踉跄跄的走着,他看不清楚前边有些什么,遇到障碍物他便使出全身的力气攀过去;叶成不晓得的是,在‘回光球’的作用下,他的体能和反射神经比以前更强,只是他昏睡了太久,所以暂时还无法胜任身体的活动。
叶成就这样爬过古堡的白钢雕花大门,沿着小溪流,逐渐走入了西城的市中心。他不敢停下来,更不敢回头看,他只知道他必须赶快离开刚才那个恐怖的地方,那栋建筑物里头充斥着令他作呕的血腥味。
也幸好时间已经到了大部分人应该回家睡觉的时侯,不然叶成这样只裹着一袭白布的装束,肯定会惹来不必要的关注。
叶成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霓虹灯的亮度,他惊奇的看着这个对他而言非常陌生的世界,心里的恐慌也达到了极限。
这里是哪里?他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他是从哪里来的?之前……之前……叶成抱着头,努力想理出一个头绪。
他好像是到某人家里拜访,那个人……那个人叫什么来着……
“喂!你!”
叶成的思绪被一个凶神恶煞的声音硬生生打断,他才一抬头,就被一个嗑药的小混混揪住了头发抵在墙壁上。
“钱呢?你没有带钱出门吗?”对方在他身上胡乱搜索了一番,找不到半个子儿,于是不满的嚷嚷。
“靠!你连证件也不带?该不是刚从牢里出来的吧?”小混混见叶成服饰古怪,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两眼。
叶成长期不见阳光的肌肤是病态的苍白,身形瘦削但手感很好,偏长的黑色头发半遮着双眼,身上还带着清新好闻的香气。
“你干嘛穿成这样?”小混混猥亵的笑。“一看就是出来卖的。”
叶成的模样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这个城市,住在平民窟的孩子有许多便是用出卖身体来挣钱。
小混混搜不到钱,十分不甘心,心想不玩白不玩,一只手遂顺着白布的缺口滑到叶成股间。
他还来不及有下个动作,突然鼻梁上一痛,热热的液体立即从鼻腔流下。小混混又惊又怒,他没想到叶成竟然会打人。
“你把老子惹火了!”小混混从裤袋里拿出胡蝶刀。
叶成一见到小混混的鼻血,马上一阵恶心,他用头使劲往小混混脸上一撞,拔腿便跑。
但走没两步,他就被一块突出的地砖绊倒。叶成头昏脑胀,只得趴在地上等待晕眩感过去。
“看你往哪儿跑!”鼻子又被叶成撞了一下的小混混快要气疯了,他今天不教训这个死小孩他就不用在道上混了。
叶成察觉到危机逼近,他勉力拖动身躯挪动了几步,无计可施之际,有个身影在他面前半蹲下来。
“要不要紧?”
叶成抬起头,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正关切的看着他。那对绿意盈盈的双眼,是他自苏醒后所见过最美的风景。
暗夜记事19
救我。
叶成的嘴唇嗡动着,但发不出声音。他一个世纪没有使用的声带无法让他顺利的表达自己。
他面前的年轻人站了起来,叶成不需要说话,他脸上求救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华特在酒馆和艾力斯拼了半个小时的酒,最终决定认输;他虽然是海量,不过艾力斯根本就是无底洞。
他没有乘搭计程车,准备步行回返住处顺便醒酒,没想到却遇上了有人当街抢劫。
“你少管闲事!”小混混挥动着刀子警告。他见华特手上缠着绷带,压根儿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华特冷笑,“这事我管定了。”
他下意识要伸手进上衣口袋拿证件,不过很快便记起他的身份不再是警察了。
尽管这样,有两件事是不会变的。一是他血液里的正义因子,二是……
“你可以选择,看是要站着离开,还是由救护车载送。”枪永远是最有效的武器。
小混混完全没有异议的选择了后者。
确认对方走远后,华特微笑着扶起叶成,两人手心相触的瞬间,叶成顿觉一股沁人的暖意也跟着流入他的心里。
没来由的,叶成就是知道他能够相信眼前这个有着翠绿眼眸的男人。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吧。”
华特见叶成没有回答,只是呆呆的拉着他的手,像是受了惊吓的小兽,不禁有些担忧。
“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去医院?你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华特尝试用另外几种他所知悉的语言和叶成沟通,奈何对方一点反应也没有。
该不是哑巴吧?华特正考虑要把叶成送到镇上的警署做身份鉴定,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一辆崭新的宝马Z4敞篷跑车以高速驶上了人行道,在距离他们仅数尺的距离停下。
华特吓了老大一跳,难听的粗言秽语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却在看到车上跳下来的人时硬是咽了回去。
他出生在虔诚的天主教家庭,向来尊重神职人员。
“翔!我找到了!”默希才下车便对着手机大声欢呼。一只巨大的乌鸦跟着停在附近的电灯柱上,‘嘎’的叫了一声。
默希向乌鸦举手示意,“谢了奈特。”
华特觉得叶成握着他的手倏然一紧,正不明所以,一个令他血液冻结的人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
屏息数着叶翔走来的每一步,华特全身都因为紧张而颤栗起来。
一直走到友人身旁站定,在街灯惨白光线的照耀下,黑衣黑发的叶翔和白衣胜雪的默希形成了一副震撼视觉的画面。
叶成又闻到了那可怕的血腥味,他竭尽所能的往华特身后躲;华特甚至感觉得到叶成在簌簌的发抖。
“怎么又是你?”叶翔虽是对着华特说话,眼睛却直勾勾望着他身后的叶成。
小成,小成……你为什么要躲?
“这句话应该是我说的才对。”华特的直觉告诉他整个气氛都不对,街道上黑暗的浓度像是由于叶翔的存在而加深了几分。
一个神父,一个妖怪,一只乌鸦,加上他和那个少年,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过来。”叶翔对叶成伸出手,柔声道。
叶翔的声音温柔而动听,带着诱惑人心的催眠力量,听在华特耳里,他必须以极大的意志力方能克制往叶翔走去的念头。
可是他后头的少年瑟缩得更加厉害了。
小成在怕我……叶翔顿时十分不痛快。
“小成,快点过来。”他的语调冷硬了几分。
“他好像不认得你。”默希小声在叶翔耳边说道。
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叶翔已然来到叶成身侧。
他出手如风,手掌搭上叶成的肩膀,硬要将他拖离华特身边。
叶翔的行动实在太快,华特根本来不及阻止,下一瞬间叶成便突然惊天动地的尖叫起来。
这下不单是华特,连叶翔也吓了一跳。他连忙松开手,生怕自己力道太大,会弄伤了叶成。
“小成,你哪里疼?”
叶翔焦急的问,但叶成对他不理不睬,只是一个劲的抱紧华特。
“你,放开小成!”不得要领之下,叶翔把怒气全撒在华特身上,他漂亮的双眼已隐隐浮现暗红的杀气。
华特被叶成紧紧缠着,心里暗叫不妙,叶成的熊抱令他连枪都掏不出来。
“翔!”知道叶翔濒临暴走边缘,默希赶紧挤到他和华特之间。“冷静点,你这样会吓到小成的。”
搬出小成这个屡试不爽的王牌果然令叶翔没有再进一步发恶。
“让我来跟他说。”
对叶翔做了个一切交给他的手势,默希转身面对华特。
暗夜记事20
“你好。”默希先打了招呼,然后指了指华特身后的叶成和自己身旁的叶翔,“他们是亲属,现在我们要带他回家。”
“什么亲属?”华特见身穿神职制服的默希和叶翔混在一起,心里的警戒指数早已亮起红灯。
“小成是翔的弟弟,所以可不可以请你……”
默希话没说完就被华特打断,“他弟弟不是死了吗?”
叶翔不是人,那他弟弟多半也是妖怪。华特这么一推断,背后的寒毛立即全数竖起。
“原来你们认识?”默希没料到这一点。
叶翔怒极反笑,“何必跟他说那么多?”
他之前放过华特一次,今天不需要再手下留情了。他刚要将想法付诸行动,一个细微沙哑的声音从叶成咀里冒了出来。
“走开。”
叶翔一呆,“小成?”
“我叫你们走开!”叶成歇斯底里的大叫,但是他的身体还十分虚弱,而且由于久未发声,嘶喊的语调听来和呜咽差不多。
叶翔怔住了,“小成,你不记得我了吗?”
叶成惊惧的抬眼看了他一会儿,接着便害怕的将脸埋进华特的肩上,并把他抱得更紧。
“他在怕我们。”默希后退了一步,同时拉了拉叶翔,要他照做。
叶翔心中气苦,他殷殷期盼了百年,这就是他等待的结果吗?
小成,他的小成,那个对他如春风般微笑的小成,那个跟前跟后,抱怨他乱丢杂物的小成,那个总是在吃饭时把他爱吃的菜留给他的小成,现在居然在怕他?
“翔,我看我们先离开会比较好。”默希感应了一下,他并没有察觉到‘回光球’的存在。
“小成怎么办?”叶翔当然不肯。
“他情绪这么激动,我担心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负担。不如……”默希对华特微微一笑,黑暗的街道光彩顿生。“请这位先生暂时照看一下?”
“什么!”华特和叶翔齐声叫了起来。
“这不行!”“我反对!”
“先生你一看就是个大大的好人。”默希对他们的抗议充耳不闻。“不知如何称呼?”
“我叫华特。”华特眉头大皱,“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能……”
“拜托你了。”默希不由分说握住了华特的手。“你看小成,他好可怜哦。”
华特和叶翔望向叶成,只见他因为默希的接近脸色变得更白,差点就要泪盈于睫了。华特本是个热心肠的人,而小成恐惧的样子则令叶翔心软,两人互觑一眼,叶翔紧握双拳,连指尖都发白了才勉强自己说出这几个字。
“他和我不同,他是……人类。”
叶翔这句话是讲给华特听的,等于同意了默希的提议。
默希松了口气,“呐,华特先生,麻烦你了。”
他拿出没有写上数目的签名支票硬塞给华特,“小成需要的衣物我们会让人送来,其他东西你可以随意。”
被八爪鱼叶成抱牢的华特无从推拒,急得频频摇头,“喂喂!我不接受贿赂!”
默希噗哧一笑,“你这人真有趣。这是谢礼,不是贿赂。我又没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唯恐夜长梦多,默希一说完便示意叶翔上车。
叶翔的双脚似钉死在地,他相信自己此刻的脸色绝对不会比叶成好看多少。
“小成,你真的不愿意跟我走吗?”
这回叶成连头都不再抬起。
叶翔从来没有如此失却冷静过,曾经失去的痛苦都没有如今叶成对他的排斥来得大。他随手一挥,旁边的灯柱应声而断。栖息在上头的乌鸦奈特‘嘎’的长叫一声,转移阵地落在车头站好。
默希单手接住断成半截的灯柱,将它放到墙边摆正,咀里不忘叨念,“翔,不要破坏公物。”
目瞪口呆的注视着这一切,华特决定以后都不去教堂了。
直到叶翔坐上跑车,他的视线都没有离开过小成。他绝美面容上那种哀伤,再次在华特的脑海里烙下忘不掉的回忆。多年以后,在逐渐苍老的尘世,那依旧是他记忆里最深刻的痕迹。
“小成?”华特唤着赖在他背上的少年。“他们走了,你该放开我了吧?”
感觉到叶成的头晃了晃,华特嘟囔道,“真拿你没办法。”
他无奈的蹲下身子,将叶成稳稳背起。
“你不累我可累了,我们快点回家吧。”
华特只想着赶快回去洗澡睡觉,他没法预见的是,这一背,让他背上了一辈子的责任。
暗夜记事21
西城的小山丘上有一栋纯白色的教堂,除了给人祈祷做礼拜的大堂,连结着主建筑东翼的是一排外观简朴的平楼,专供神职人员使用。
默希来西城开会的时侯通常都会选择住在这里,说这个地方是他的专属居所也不为过。宽敞无间隔的起居室里头摆满了书,还有许多他旅行时信手收集的雕刻品,虽说是宿舍,但经常让访客一踏进来便不想离开。
而这个本来十分温馨的空间因为叶翔的到来气氛降至了冰点。
“雏鸟情意结?”叶翔靠着窗子,双手交抱在胸前。
“嗯……简单的说,就是小鸟一睁开眼睛,会把第一眼看到的东西认作是妈妈。”默希知道他的比喻说服不了叶翔,但他还是很努力的想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
“小成不是鸟。”叶翔的声音更冷了。“那个华特也不是他妈妈。”
“他的确不是。”默希大大的叹了口气。“翔,小成是个人类。人类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比吸血族脆弱得多。小成昏睡了百年,他的思绪混乱是可以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