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都起来吧。”段无文负着手,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架势,轻浮的神情中夹杂着几分不易为人察觉的戾气。
“是。”黑衣人齐声应答,集体起立,恭顺地侍立在一旁。
“段教主,”骆翼沉沉一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希望教主切莫忘记今日之约,告辞。”说罢,再度扫了一眼钟明站立着的方向,这才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慢走,不送。”段无文回答得很风凉。
“滚得越远越好!”对骆某人临去前投向自己的那种势在必得又充满欲望的目光大起鸡皮疙瘩,钟明低声咒骂,“妈的,最好不要让我再看见。”
“阿明,”段无文听得通体舒泰,差点合不上嘴。“放心吧,为了你我一定会赢他的。”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钟明斜睨着他,“一个病人还敢这么猖狂,我看你是伤口不痛了吧?”
“什么?!”一旁的小范失声惊呼,“教主您受伤了?!”
“一点小伤罢了。”段无文眼睛略略一横,小范当即噤声不语。“给你们介绍一下,”段无文这才放缓了脸色,“阿明,这是我教扬州分舵的舵主范通,我们大家都习惯叫他小范。小范,这位是钟明,他是本教主的贵客,你们可要小心地侍候,别怠慢了钟公子。”
“是。”
教主还是老样子,对自己中意的人总是特别地纵容几分。前些天接获密报,听闻教主新近瞧上了一名少年,原来却是这等长相,清秀是清秀,却看不出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不知道这一次教主又会玩多久才腻--暗中打量着钟明面孔的范通眼内划过一道轻蔑之色,转瞬即逝。
“小范,”段无文瞟了范通一眼,眼光中隐含着警告之意,“你们先回扬州,我和阿明随后就到。”
“可是,”范通有点担心,“您的伤……”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段无文淡淡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本教主?”
“不……属下不敢……”范通的额头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赶紧敛眉垂目,“属下……这就带他们先走一步。”语毕,即刻慌慌张张地领着手下众人溜得一干二净,唯恐慢走一步会惹怒自己性情古怪、阴晴不定的主子。
“……”钟明有点茫然地凝视着眼前俊逸飘洒的男子,总觉得他跟平时有很大不同,似乎……一下子陌生了不少。“段……”想说的话噎在了喉里,忽然觉得难以出口。
“阿明,”感觉到温柔的手在自己面颊上轻轻抚动,那双明亮的凤眸染上了难得一见的忧虑之色。“你……是不是害怕了?”
“……没有。”钟明想了想,肯定地回答--不管这个人究竟有多少种面目,自己也从来没有觉得害怕过,只是……一下子面对不同表情的他,有点难以适应而已。
“这就好。”段无文长舒一口气,一把将少年紧紧地拥在怀里。“哎哟!好痛……”用力过猛的结果就是疼得捂着胸口直不起腰。
“你没事吧?”钟明急忙搀着他,“刚才为什么不让范通他们来照顾你?干嘛要逞强?”
“阿明,”段无文脸色发白地靠着钟明的肩微阖着眼休憩,“有些事你还不明白,我以后再慢慢地告诉你。”
“这么神秘?”钟明半信半疑,“不会是怕在下属面前丢了面子才不好意思说吧?”
“你怎么知道?”段无文眼珠一转,搂着钟明的肩膀,笑眯眯地道,“这样吧,如果你愿意把你的事情全告诉我,那么我也愿意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
“这个……”钟明心头“咯登”一下,不是他不愿意把自己的来历告诉段无文,而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说出来很难取信于人。“我考虑一下,想说的时候一定第一个跟你说。”
“好。”
段无文心头闪过一丝失望,却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阿明的性格跟手下人查探到的资料上的记录完全不同,一个胆小怯懦的人又怎么会有如此直率开朗的一面?更奇怪的是,那个根本不姓钟。而且,对于阿明的真实身份自己一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仿佛知道答案以后他就会凭空消失似的……
“……喂,段无文、段无文,你怎么了?”见面前的人突然发起呆来,钟明好奇地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在想什么?”
“呃……”倏然回过神来,段无文支支吾吾地道,“没、没什么,我只是在想……”
“什么?”
“方才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
“当然是……夕风啊……”说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段无文!”钟明怒从心头起,伸脚便踹。
“等一等……咳咳咳……”段无文立刻大声咳嗽起来,“你看……我为了你……咳咳咳……连最喜欢的嗜好都放弃了,你是不是……应该……好好地感激……咳咳咳咳……”
“你少说几句。”眼见这家伙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钟明的脚再也踩不下去,只得伸过手去一边搀扶一边替人拍背。“这种时候还不忘自吹自擂,”他摇头叹气,“我真服了你。”
“嘿嘿,”好不容易顺了气,段大教主仍是不知悔改,洋洋得意地道,“你没瞧见方才骆翼面色铁青的模样,这回可算把他气得不轻。哈哈,活该。”
“你是三岁小孩吗?”钟明皱眉道,“刚才真危险,如果不是碰巧遇见你的手下……”
“阿明,”段无文冲他眨了眨眼,“难道你真以为这是碰巧的吗?”
“怎么……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段无文这回连鼻子都顶到了天上,“嘿嘿,若不是本教主神机妙算聪明绝顶机智绝伦……”
“说重点。”钟明不耐地扬起拳头对准尚在喋喋不休的某人的胸膛。
“好好……你等一等、手下留情……”段无文慌忙道,“其实……这都是小黄的功劳,我在来救你之前就让它先去扬州城报信了,好在这个林子离城很近……”
“所以那些人才会及时出现。”钟明点头,不无佩服地道,“原来你还留了一手,怪不得我刚才没见到小黄。”说着,讨好地对着自方才入林后就一直安静地呆在一旁等待着主人命令的小黄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阿明,”段无文看着有些吃味,怎么从来就没见阿明对自己这么笑过?他撒娇地将身上的重量都放到了钟明身上。“咱们上马吧。”
“哦……你先靠过去一点,重死了。”钟明一边抱怨一边还是动作小心地把段无文扶上了小黄的背。
“阿明,咱们一起走吧。”段无文伸出右臂一捞,环住钟明的腰,将少年整个纤细的身体搂到了怀里,虽然痛得龇牙咧嘴却一脸的甘之如饴。
“伤口裂了我可不管。”没好气地送给身后的傻瓜两个白眼球,少年的手却自动接过缰绳,让身后的人能把手臂环在自己的腰上。
“没关系,就算我真的昏倒了,小黄也可以送我们顺利到达扬州。”心满意足地抱着少年的腰,段无文懒洋洋地道。
“这倒是,”钟明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很对,当下感叹道,“小黄真是匹聪明的马。”
“那当然。”段无文颇为自豪,“以前我才带它去过一次扬州,没想到它居然还记得这条路应该怎么走。”
“……”钟明久久说不出话,半晌才满面黑线地回过头去,“才去过一次……这你还让它去报信?”他的声音轻柔得危险。
“呵呵……”段无文干笑,“所以说我们很幸运嘛,你看它这不是找对门了吗?”
“你就没想过万一找错了该怎么办吗?”钟明咬牙道。
“嘿嘿……这个嘛……我当然想过了。”段无文陪笑道,“林如情的武功我还没放在眼里,不过倒是没料到后面会突然冒出一个骆翼……不过……既然他在你面前说出了那样的约定,就绝不会当着你的面毁诺……”
“为什么?”钟明挑高了眉,大惑不解。“为什么他不会当着我的面毁诺?”
当然是因为怕你会瞧不起他--现在的他已经逐渐开始顾及到你的想法,比起在飞鹰堡的时候他的感情似乎又更明显了一点,也更进了一步,只不过……
“呃……我说阿明,”段无文小心翼翼地问,“你有没有觉得……骆翼他可能是想向你……”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钟明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那个变态色狼以后还敢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事,我就让他尝尝五内如焚的感觉!”
呵呵呵,这真是太好了。段无文笑得嘴都歪到了一边,嘿嘿,骆翼啊骆翼,你会被阿明讨厌也算是自作自受,谁教你要那么别扭,什么方法不好用偏偏喜欢用强迫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感情?这回谁也帮不了你了……哈哈哈哈……
见段大教主又一次陷入了自我意识之中,钟明只觉得莫名其妙,今天这个人究竟怎么回事?一会儿发呆,一会儿又笑得让人毛骨悚然,难不成刚才那一钗连带着把脑子也给捅坏了?
“喂,你……没事吧?”他不太确定地问。
“当然没事。”段无文昂首挺胸地拍了拍胸脯,这一拍下去的后果自然立竿见影,一时间差点没岔了气,当下趴在钟明背上半天都没缓过劲。
“难怪……”感觉到贴在身后的暖暖的温度,钟明的嘴角渐渐漾开一丝轻柔的笑,“有这样的老大,怪不得手下要叫‘饭桶’呢……”
低低的呢喃在风中慢慢散开,随着马蹄轻扬,很快地消失不见。
第七章
三月廿五。
午时。
扬州。
日月教分舵。
偏厅。
“阿明,这鱼很新鲜,你快尝一下,唔……这道蟹粉狮子头做得很不错,还有,这翡翠烧卖你也多吃几个……”
“行了……”对于如流水般递到自己嘴边的菜和点心,钟明着实有些应接不暇,连连摆手道,“够了,我自己来就行……”
“阿明,你我之间何必如此生分?”一边眉飞色舞地介绍着菜肴,一边不停地替钟明夹菜的段无文涎着脸道,“我们都是这种关系了,你还有什么可害羞的?就让我喂你好了……”
“噗……”差点儿没把口里的汤一口喷出去,钟明被呛得直咳,“咳咳咳咳……你、你胡说什么……什、什么关系……”--为什么这家伙每次说话都非得这么暧昧?
“什么关系?”段无文理直气壮地道,“当然是情侣关系了,要不然几天前我受伤的时候你又怎么会趴在我身上哭得那么凄惨?”
“就算是一个普通朋友受了伤,我也会表示一下关心的。”钟明冷哼一声,拒绝承认。“再说,我有答应跟你交往吗?而且,”说至此,他忽地象想起什么,清秀的脸上微微漾起一线红潮。“我什么时候哭得凄惨了?你、你少无中生有……”由于心头发虚,后面那句话说得有点儿底气不足。
“是吗?”段无文眯着眼,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钟明片刻,方始道,“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好了,不过……”
“不过什么?”钟明警戒地问。
“你一直不肯答应跟我--”段无文拉长了语调,露出一脸哀婉的表情,“真是让我伤心,明明那天还很温柔地叫我‘无文’的……”
“……”钟明通红了脸,憋了半天才咬牙道,“段无文,你不要得寸进尺!”
--也不知是谁,天天拿受伤当藉口,无时无刻只想着对别人动手动脚。如果这家伙肯老老实实地呆在床上好好休憩养伤的话自己也就不用那么累,至少可以暂时摆脱这块超级牛皮糖,稍稍地喘上一口气。可是这家伙除了刚来这里的第一天还算安分以外,在其余的时间里极尽所能地将“死缠烂打、胡搅蛮缠”几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所以,为了防备来自某人的性骚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了。
“哎哟,我的伤口好象又开始痛了。”见钟明当真有些愠怒,段无文眼珠一转,立刻皱眉捂胸大声哼哼起来。“唔……好痛啊!”
“活该!谁教你伤还没好就尽吃些油腻的东西。”钟明幸灾乐祸地道,“知道不听本大夫良言相劝的后果了吧?”话虽这么说,察看对方伤口的动作却是十分轻柔。
“是是是,”段无文乐得将身体半倚在钟明肩上,舒适地阖上了眼,只等着钟神医纤长温润的手指抚上自己的胸。“我以后一定听话。”
“教……教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一个粗大的嗓门打破了段无文的美梦,一名剽悍的黑衣汉子匆匆忙忙地跑进了门。
“什么事?”眼见钟明迅速抽手,而后又摆出一脸若无其事的神情坐回原位,段无文心内不无懊丧,对自己倒霉的属下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
“这……这个……”被自家教主凌厉的目光逼出了一身冷汗,黑衣汉子垂着头惴惴不安地回禀道,“启禀教主……门外有一人……自称是钟公子的……父……亲……”
“父亲?”段无文眸中蓦然划过一道深沉锐利的波光。
“是、是的……他说他叫杜四……”黑衣汉子仿佛也不明白为什么“钟”公子的父亲会姓“杜”,他略带困惑地道,“是范舵主特地让属下过来通禀一声。”
“唔……”段无文沉吟一阵,转首瞅向钟明,“阿明,想不想见一个人?”
“杜四吗?”刚才的对话钟明自是听得一清二楚,看样子,该来的怎么也躲不过,这回就得瞧段无文对自己的信任究竟有多少了。只是,自己才到这儿没多久,这“父亲”怎会那么快就找上门来?何况,当初这个所谓的“父亲”不是已经把自己儿子给卖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