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守山也守得太不像样了。”
山庄门前是一个同样身穿青衣的中年汉子,一看到两人就皱起了眉头:“怎么把这些人都放上来了呢?”
那两人一愣,定眼看去,才发现宁简目光所在,是三个高矮不一的胖子,三人手上拿的都是双手武器,流星锤、双钩和铁轮,那上头无一不是沾着深红血迹,叫人看着便觉心寒。
“阴山三鬼!”
就在他们失声叫出来时,那最高的胖子桀桀地笑了起来:“既然认出我们是谁,就乖乖地把人交出来吧。我们今天心情好,也不想血洗你逍遥庄。”
“放肆,逍遥山庄岂容你如此妄为!”那中年汉子大喝一声。
“哼,别说慕容林今天不在庄内,就是那小子在,我们也不怕他,要么把人交出来,要么……我们可要进去抢了!”那最矮的胖子声音尖锐,叫人听着难受,内容却更为放肆。
那中年汉子铮地一声拔出武器,却居然是一柄长剑。
那矮胖子哈哈笑了出来:“逍遥山庄就那袭月刀法还见得了人,你这小儿玩意,就不要献丑了,快快把人交出来吧!”
“今天除非把我逍遥山庄的人都杀了,否则谁都别想把我们少庄主的客人带走!”那中年汉子就跟那两兄弟一样,话未出口剑已先至,矮胖子慢条斯理地抬手,他手中铁轮却像是毫无重量,比盆子还大的铁轮看似笨重,真挥出时竟也快如闪电,两手交替,几乎结成了一张网。
宁简在一旁看着,那中年汉子的剑法居然也算得上乘,剑招轻灵,却招招致命,往往一式未老便已经化做数招新式,叫人防不胜防,比那两兄弟的刀法,不知要高上多少。
另两个胖子显然也看出来了,居然丝毫不顾规矩,一左一右半声未吭就攻了过去,那中年汉子剑法虽好,轻功却实在不能看,虽然能以剑式逢凶化吉,但在三人夹攻之下,也渐渐有些落于下风了。
那两兄弟在旁看出来了,咬咬牙便要上前相帮,宁简下意识扬剑连点两人手腕,其中一人怒喝:“你竟是他们同党?”
宁简冷声道:“你们上去,不过是他的累赘。”
那两人同时怔住,脸上忽红忽白,居然也信了宁简的话。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闷哼,三人同时回头,便发现那中年汉子肩膀上已经挨了一钩子,衣服破开,连肉带皮被翻了出来,血如泉涌,很是吓人。因为流血太快,他的剑也分明地慢了下来,高胖子一锤子敲过去,他侧身堪堪躲过,长剑回身一挑,却已经无法躲开那矮胖子脱手飞来的铁轮了。
“老赵!”两兄弟大叫一声。
宁简已经飞身跳了过去,短剑往下直插在铁轮中间,一带一甩,铁轮便飞快地往回飞了过去,他短剑连刺,人也顺势弯腰扫腿,将逼近的另外两人往一边带了过去。
那三人都是一惊,手上一窒,便被那中年汉子有机可乘,连划数剑,刚闪避过去,宁简的剑又已攻来。
“是你!”高胖子似乎认出了宁简,大喝一声,“你凑什么热闹,难道说,这逍遥山庄是早跟你们串通好了,要把宝藏私吞?”
宁简手中剑越来越快,嘴上却说得悠慢:“山中没有剑和剑谱,你们若要性命,就马上离开!”
“老大,杀了这小子,咱们再去灭庄!”矮胖子听得火冒三丈,怒喝道。
那高胖子却往后连退三步:“老三,咱们斗不过他那柄剑,撤。”
“可是!”
“我说,走!”那高胖子伸手一提他的领子,又朝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三个胖子,竟以与身材极不相称的速度逃走了。
等三人走远,那中年汉子才往前一个踉跄,那两兄弟连忙上前扶着他,他略微站稳,才朝宁简一点头:“赵金多谢少侠相助。”
“老赵,他……他也是冲着苏公子来的。”两兄弟之一小声道。
那自称赵金的中年汉子脸色一变,挣扎着独自站稳:“少侠于赵某虽有救命之恩,但少庄主不在,我等就有责任护好他的客人,如果少侠非要见苏公子,那还是从我等的尸体上踏过去吧!”
宁简短剑一挺:“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赵金冷笑:“自然不是,只是,少侠也未必能轻易杀光逍遥山庄的人!”
“说得极是,死一个人老子就亏一个人,江湖上人人都知道,这样的亏本生意,我慕容林怎么会做!”回应赵金的是一个清脆的男声,随着声音落下,赵金身旁已经站着一个锦衣青年,面容比女子还秀丽,眉目间却透着勃勃英气,显然便是逍遥山庄的少庄主慕容林。
宁简的剑本已蓄势待发,这时顺手一划,便已搁在了慕容林的脖子上:“交出苏雁归!”
旁边三人俱是脸色一变,慕容林却勾唇一笑,毫不慌张:“你凭什么让我交出苏雁归?凭你是他的师傅,还是凭你一心想要他的命?宁简!”
宁简眉头下意识地蹙了起来,手中剑又嵌入分毫:“把他交出来!”
“不交又如何?”
“我杀了你。”
慕容林冷笑:“这话我信,谁不知阁下心狠手辣,冷漠绝情,只是没想到害人至此还不够……怎么样,你是非要了苏雁归的命才甘心?”
宁简的眉头蹙得更紧,却没有再说话,只是短剑在慕容林脖子上划出一道红痕,威胁的意味已经很浓了。
慕容林也没再说话,只是死死盯着他,好半晌,才哈哈一笑:“老子今天就做一回亏本生意,让你见一面又如何!”
宁简眨了一下眼,手中微微收回一点力,慕容林显然察觉到了,大咧咧地转过身便往庄内走。
宁简的剑收了回去,便一声不吭地跟在后头,只是握着剑的手,掌心中已有些细汗了。
转过回廊曲桥,来到一个遍种寒梅的院子,慕容林停了下来,宁简便一下子僵直了身子。
慕容林回头看了他一眼,哼笑一声,便又往前走出几步,指着院子角落道:“喏,人在那儿。”
宁简的目光迅速地追了过去,便看到院子角落是一个亭子,亭子里有两个人,站着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手里正拿着个碗,脸上却像是要哭出来了。
坐着的人倒笑得极灿烂,嘴巴一张一合不知说着什么,他身上穿着一身棉衣,外面还披了件大皮裘,脸色异常苍白,精神却似乎不错,却正是苏雁归。
只见他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察觉到两人的到来,只是双眼似望着院中,衬着满脸灿烂的笑意,看起来就像是回忆着什么开心事。
三十二
宁简目不转睛地盯着亭子中的人,好半晌才猛地一动,便要往前冲。
慕容林却在一旁伸手一拦,另一只手顺势一拍,恰恰把宁简刚拔出来的剑推回剑鞘。
“你……”宁简皱眉,却只说了一个字,便没再说下去了,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慕容林却毫不收敛,哈哈地笑了起来:“他说你一生气就只会拔剑搁脖子,还真没错啊。”
宁简脸上微热,半垂了眼,目光却分明地冷了。
“你站在这里看着。”慕容林的笑容也迅速地收敛了起来,只淡淡地丢下一句,便往院子另一头走去。
宁简很自然地抬头追着他的背影看去,还没回过神,便听到慕容林很大声地道:“苏雁归,你怎么又把我家丫头弄哭了?”
声音太大,把苏雁归身旁的小丫头都吓了一跳,苏雁归却只是动了动,半晌才微微转过头来:“嗯?”
慕容林只走到他身旁,把那小丫头手上的碗接了过来,挥挥手示意她退下,才继续道:“我说,我家的丫头哪里不顺你意了,你非要把人整哭了才安心!”
“哭了?我没看见呀。”苏雁归笑眯眯地回道,“我说吃药我自己来就好了,她非要喂的,你说这男女授受不亲,她又不是我家媳妇儿,我怎么好意思让她喂呢?”
慕容林啧了一声,看了看手中的碗,一边不大温柔地用汤勺舀起药往苏雁归嘴里送:“他奶奶的,天底下除了你苏雁归,老子还真没动手给谁喂过吃的。”
苏雁归也不计较他的粗暴,一口一口极听话地把药全吞下去了,这才道:“刚才那小姑娘真哭了?我就是跟她说除非她来当我的小媳妇,否则就让我自己喝药,我总不能害了她呀对吧?”
慕容林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你就会折腾,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我这是说实话。哎,你说我这一大男人的,让个小丫头伺候着,多不方便啊。你家除了你,难道就没男人了么?”
慕容林的嘴角微微地抽搐了一下,嘴里却毫不退让:“别人是想尽办法占便宜,你呢,难得美人在侧,居然还敢嫌弃?”
“最难消受美人恩,这便宜您自个儿留着。慕容林的便宜,谁敢占呢,我还真怕你回头找我拼命。”慕容林的嗓音一直很大,简直像是跟人吵架,苏雁归却依旧笑眯眯地,说起话来,声音气势就完全被比下去了,“何况,她是不是美人,我又看不见。”
宁简一直在角落里听着,这时一句话蓦然入耳,心就像被什么一下子悬了起来,双眼瞪直,仿佛连眨眼都忘记了,只死死地盯着苏雁归的眼。
“既然看不见,你还管她是男是女干什么?”慕容林却似对苏雁归那句话毫不在意,只哼笑着应,一边把手中的碗放下,一边粗鲁地伸手拽了拽苏雁归的外袍,放软了声音,“天气冷,别坐太久,回去吧。”
苏雁归却挑了挑眉头,偏头向他:“什么?”
慕容林像是一下子就被磨尽了耐性,拧着苏雁归的领子就把他整个人拽起来,一边往屋子的方向带一边吼:“回去!着凉了荆拾回来非剥了我的皮!”
苏雁归这才噗地一声笑了,被他拉扯着跌跌撞撞地往房间里走,一边还忍不住调侃:“金子和荆拾,你要哪个?”
“金子,金子!”慕容林的耐性更差了,回答得一脸不耐烦,“少说废话!”
宁简看着他把苏雁归拽得差点要摔下去的样子,下意识便追上了几步,等看清楚时,才发现慕容林的动作虽然看似莽撞,两手却一直护着苏雁归,只要他一往下栽,就会被慕容林从不同方向给拉回来。
一种莫名的惊惶从心底升起,宁简慢慢地握紧了剑,看着慕容林把苏雁归带进屋子里,关上了门。
屋子里的声响几乎听不清,只偶尔听到慕容林气急败坏地大叫苏雁归的名字,不知道两人在里头做什么。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才看到慕容林从里头走出来,谨慎地关紧了门,这才转身往宁简所在之处走过来。
宁简迎上一步,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慕容林看着他的反应,却勾唇一笑,带着丝嘲讽的意味:“如何?”
宁简抿唇,始终没有说话。
他也不知道,这一见,究竟见到了什么。
八年里,超过一半的时间他都在月牙镇,跟苏雁归在一起。由始至终,苏雁归始终表露出对他的依恋和爱慕。每一次他离开,苏雁归总站在家门口满脸不舍,每一次他回来,远远地就能看到苏雁归坐在镇口的大树上。
以至于他一直以为,这八年,那个人始终都在那个地方等着他,从未离开。
然而他现在才发现不是的。
逍遥山庄少庄主慕容林,少年神医荆拾,可能还有很多别的他知道、却从未想过苏雁归会认识的人。
慕容林跟苏雁归玩笑打闹的一幕足以让他知道,这不是萍水相逢的交情。没有过命的交情,慕容林也绝不会千里迢迢地跑到叶城,费尽心思把苏雁归从他们手上救出去。
八年,他不知道苏雁归结识过什么人,不知道苏雁归曾经在自己不在时做过什么事,甚至不知道苏雁归把这样那样的秘密藏了八年。
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这个孩子。
就如同他的父亲,如同他的哥哥。
事实仿佛就在提醒他,他从来没有看清楚自己生命中出现过什么。而当他回头时,一切都已经过去。
喉咙升起一丝陌生的哽咽,宁简眨了眨眼,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慕容林只是一直看着他,这时轻声哼笑,自顾自道:“荆拾你知道吧,现今名扬江湖的少年神医,那时我把人救走,他也在。可那本来就是杀人的毒,既快又狠,毒入五脏,虽然勉强控制住了,但暂时无法根除。因为这毒,他的眼睛看不见了,耳朵也不大灵,刚才你也听见了,得用吼的,他才听得清。”
宁简退了一步,仿佛完全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来。
“如何?是现在这样就满意了,还是非要杀了他灭口,你才甘心?”
三十三
慕容林的话里很有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宁简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便听到他冷笑一声:“既然如此,他也没什么可让你来猫哭耗子的。人已经见过了,请回吧。”
宁简退了一步,又摇了摇头,却近乎固执地保持着沉默。
慕容林脸色猛然一沉,让他那张过分秀气的脸染上了震慑人心的杀气,宁简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下意识地向后一跃,慕容林的刀堪堪在他面前划过,在鼻尖上留下一道一指宽的血痕:“滚,逍遥山庄不欢迎你。”
宁简没有动怒,只是安静地看着慕容林,最后似乎想通了什么似的,眼中微微地亮了起来。
慕容林也注意到了,警惕地看着他,只见宁简慢吞吞地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来,递到他面前:“让我见他,这个就给你。”
慕容林愣了一下,反射性地往他递来的东西看去,只见那是一块巴掌大的玉牌子,做工很精致,上面刻着一个“简”字,隔那么远,慕容都能一眼看出,那是极好的玉。
宁简却像是怕他看不出那玉的价值似的,又巴巴地补充:“这是皇帝给的,到哪里都能得到官府的帮助和礼遇。”
慕容林忍不住咬住了牙。
天下皆知他慕容林好财,可刚才那剑拔弩张之际,这个人……这个人却居然拿出一块该死的、贵重的玉牌子递到他面前来!
“宁简!”慕容林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句,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玉牌子上,眉头都拧成一团了。
宁简只是把玉牌子又往他眼前一递,重复道:“让我见他,这个就给你。”
慕容林的刀还握在手里,神色却已经有几分松懈了,只是半晌,他微微别开了眼,生生吐出二字:“休想。”
“这个,可以到官府那儿拿钱的。”
慕容林的目光就很自然地又拐了回来。
宁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很诚恳地问:“你不想要么?”
“我……”
“慕容林!”慕容林的刀还没放下来,两人就被一声大吼同时吓了一跳,而后便听到快速而响亮的脚步声迅速地靠近,宁简猛地回头,却只看见一只手从眼底伸过,一把掐住了慕容林的脖子,“你为了一块破玉皮就要把兄弟卖了?你想死吗?”
“放、放、荆……放……死了,死了!”慕容林一边断断续续地挣扎,一边不住地往后退。
随着那两人一进一退地离得远了,宁简才看见来的是一个高瘦男子,看起来就是一文弱书生,下盘不稳,一看就是武功极差的,只是眉间带着一股私塾先生惯有的肃然之气,让人一看到他,就忍不住低头。
从两人的对话里,宁简很轻易就能猜到,这个人便是近年来声名鹊起的少年神医荆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