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语——尘色

作者:尘色  录入:12-19

“最后还是让我赶上了,他牵着马从镇前牌坊下走进来,一脸冷漠,我当时一慌,也没法想到别的,把灯往他面前一送,只说得出两字,送你。”

最后两字,声音清然,一字一顿的格外清晰,宁简听着,似乎也找到了记忆里的一角,仿佛多年以前,确是有个纯然少年,说过一样的话。

苏雁归脸上也多了几分回忆的醉然,眉梢处染了一丝笑意:“当时他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笑,虽然很浅,但是很漂亮……这世上再没有比他笑得更好看的了。那时候就觉得,只要他肯对我笑,他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他。”

宁简慢慢地眨了一下眼。

“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师傅。我不要他做我的师傅。”苏雁归的话里带着一份坚定,让宁简心中一颤。

宁简,十二岁起,你就是我的师傅,是我的亲人;到十五岁,我就跟自己说,这辈子里,不会有人比宁简更重要。

在山中时苏雁归说过的话恍惚又在耳边响起,带着同样的坚定,明明是很轻的声音,却仿佛用尽全力。

当时只觉得似被什么震住了,如今也一样。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意识到苏雁归不再叫自己师傅。也许是从来没有在意过这其中的变化,只偶尔在苏雁归叫他“宁简”时纠正一二,苏雁归不听,也就罢了。

然而当中却蕴着这样隐晦的感情。

苏雁归没有再说下去,宁简也便一直沉默,过了很久,苏雁归才像是从回忆中抽身,极抱歉地对他道:“啊,对不起,这些话……不该对你说。”

他的道歉自然和真挚,让宁简在一瞬间有种错觉,自己不过是个旁观者,听着他说另一个人。

见宁简没有反应,苏雁归犹豫了一下,问:“你……不高兴?”

宁简愣了一下,片刻之后才明白自己的错觉是怎么来的。

确实如此。

在苏雁归看来,自己不过是逍遥山庄的下人,或者,更荒唐一点的,是一个不知死活倾慕于他的下人。

所以他道歉,向一个不存在的倾慕者说,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

宁简看着自己的指尖在苏雁归掌上游移:‘没关系。’而后便继续牵着他往前走。

苏雁归似乎安下心来,又似依旧不放心,被他牵着走了一阵,突然开口:“其实都是过去了的事。”

宁简没有停步。

“那个人我爱不起。”苏雁归的声音里透着一丝萧肃,宁简便觉得连带着周围的风也一并冷了下去。

苏雁归并没有解释下去,仿佛剩下的话就不愿意对一个外人说了,只是这样一来,反而让那句话显得更决绝。

因为爱不起,所以都是过去了的事。

而现在……

宁简脚下一踉跄,差点带着苏雁归一并栽倒下去,最后却终究稳住了,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微微地晃了一下,在苏雁归感觉里,也只是被扯了一下。

于是苏雁归很自然便偏过头,柔声问他:“怎么了?”

宁简用力地呼吸了一下,看着他,却还是要竭尽全力才能压制住自己想逃的冲动。

“阿风?”

“到尽头了,我们回去吧。”宁简轻声道,眼前是模糊的灯影,路还有很长,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苏雁归没有回应,只是耐心地等着他,过了很久,才又唤了一声,阿风。

冷静,清晰,带着一丝温柔,却又似比什么都要残酷。

宁简捉着他的手,终于一笔一划地写:‘路到尽头了,我们回山上去吧。’

明明是一样的话,写完之后,宁简才觉得自己写的,跟说的,并不是一样的意思。

苏雁归居然没有反对,笑了笑,道:“好。”

宁简便心虚地拉着他转过身往回走。

身后是还有很长的大街,灯火依旧星星点点地蔓延,宁简假装看不见。

只是转身之际,却看到身边不远处,有个小姑娘正摆弄着一盏花灯。素白圆月之上,双蝶戏舞,翩然欲离,中间盈着淡黄的光,远远看去,让人心动。

忍不住就红了双眼,宁简再没有一动。

“怎么了?”耳边响起的声音依旧。

宁简摇了摇头,他知道这个人看不见,便也没有伸手去拭眼,只是牵着他,一步步地往回路走去。

偶而回头,那花灯也渐离得远了,无论怎么伸手,也不会触碰到。

‘也看到了熟悉之物,勾起了旧时回忆罢了。’

走出很远,他才在苏雁归手上写下一句话。

苏雁归拍了拍他的手,似是安慰,却没说什么。

路上行人看着牵手的两名男子,其中一人双眼赤红,都不禁多了几分探究,宁简不在乎,苏雁归也看不见,依旧走得安然。

四十三

等宁简背着苏雁归回到逍遥山庄时,已经很晚了,山庄却大门敞开,内里灯火通明,晚风拂面吹来,风中似还带着浓郁的血腥。

宁简心下一凛,便听到刚落地的苏雁归一脸苍白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宁简飞快地在他手上写道:‘我们进去看看。’

苏雁归迟疑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倚仗着宁简的搀扶,急匆匆地往里走去。

风中血的气味更浓了,跨过大门,便能看到地面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宁简警惕了起来,抽出自己的短剑握住,一边将苏雁归捉得更紧。

四下死寂,只余风声,看不到一个人。

感觉到宁简的力度,苏雁归低声问:“怎么了?”

‘看不到人。’

苏雁归脸上又白了一分:“慕容和荆拾他们呢?”

宁简没有回应,只是向着灯火最明亮的地方走去,经过一条回廊时,苏雁归因为看不见,一脚踩在了一滩血水之上,心中一颤,便猛地捉住宁简的手:“怎么会有水?”

宁简低头,看到那滩血水时,便明白若没有死人,绝不会有这么多的血,只是抬头看见苏雁归脸无血色,他也不敢直说,只胡乱地写道:‘大概是下人不小心。’

苏雁归没有再发问,两人走出一段,他才道:“那……是血吧?”

宁简没有回应,再走了一会,两人便已走到了主屋之外,屋内灯火通明,里面却很安静,只是宁简内功深厚,还是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的呼吸声。

或浅或深,分明是有人受伤。

宁简犹豫片刻,终于将苏雁归带在屋外草丛之中,让他蹲下,而后在他手心写:‘我去看看,你躲着别动。’

苏雁归顺从地点了点头,宁简离开时却有一刹那,感觉到苏雁归依旧紧紧地捉着自己的手,只是等他回过神来,那只手已经松开了。

没有时间多想,宁简屏气凝神,敛了脚步声靠近主屋的窗口,伏在窗下听了一阵,才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用口水晕开一个小洞。

诺大的屋里只有三四个人,其中两人各据一角坐着,沉默地料理着自己身上的伤,而正中央的椅子上坐着的就是慕容林,他脸上白得发青,身上的衣服几乎被血染透了,左肩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隔了那么远,也能在一片暗红中分辨出来。

荆拾就站在他旁边,正捏着金针往他身上戳,脸上笼着寒气,身上的衣服也跟慕容林一般,几乎被血染透了,却一时看不出有没有受伤。

宁简看了一阵,隐约能确定里面的人没有恶意,回头看苏雁归还躲在草丛中,便走过去将他扶起来,一边往屋内走,一边在他手上写:‘少爷似乎受伤了,荆公子在替他治疗。’

两人的动静很快便惊动了里面的人,有人大喝一声:“谁在外面?”

苏雁归也几乎在同一时间叫了一声:“慕容,你受伤了?”

里面的人这才惊讶地叫了出来:“小苏?”

而后就是慕容林踉跄着从里面冲出来,一把捉住了苏雁归的手:“你没事?”

苏雁归张着一双空茫的眼,微微地偏了偏头,似是听不清他的话。

宁简已经在旁边开口:“我们下了山,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下山?”慕容林呆了一下,似乎反应不过来。

荆拾却已经冷着一张脸道:“慕容林,回来!”

慕容林这才回过神来,倒抽了口冷气,巴巴地捂着肩膀上的伤口走回去,可怜兮兮地望着荆拾陪笑。

荆拾没再说话,发狠地在他伤口两旁又戳了两针,才默不作声地走到苏雁归跟前,一把捉起他的手扣住脉门。

“荆拾?”苏雁归只听到动静却听不清他们说到话,感觉到有人给自己把脉,便知道是荆拾过来了。

荆拾的手指在他手腕上停了好一阵,便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硬塞到苏雁归嘴里,转过头跟宁简说话语气又比之前冷了几分:“捉回去床上躺着。”

宁简在山上留了这么久,自也能摸清荆拾的性子,一看他的脸色便知道苏雁归的情况绝对不好,二话不说便扶过苏雁归往外走,倒是苏雁归急了:“究竟怎么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是我要下山的,跟他无关!”

宁简微低了眼,在他手上写:“没事,让你回去躺着。”

苏雁归这才安静了下来,任宁简牵了出门。

等安顿好苏雁归,宁简重新回到主屋,屋里只剩下荆拾和慕容林,其他两人已经不见了。

慕容林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正坐在那儿闭目养神,荆拾则坐在他旁边,手上捣鼓着几个药瓶。

宁简走进去站在两人面前,并没有说话。

慕容林很快就睁开了眼,看见他,便用力地哼了一声,半晌却又叹了口气:“下山了也好,留在山上我们也未必保得住他。”

“发生什么事了?”

荆拾悠悠道:“几个下三滥的帮派联手夜袭,在厨房里下了手脚,山庄中很多人都因为中毒而无力还手,我跟慕容宰了大半的人,结果又来了一批,估计是受雇来的杀手,身手很好,如果不是及时来了援助,怕就要被人屠庄了。把人逼退后慕容去小苏房间里找,却发现你们都不见了,以为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小苏被人捉去,所以又把能行动的人都赶出去找人了。”

听荆拾说得平淡,但宁简还是能想象当时的激烈,再一想自己带着苏雁归在山下逛街看花灯,衬着荆拾眼中的冷怒,就不觉有些难堪。

荆拾盯了他一阵,似乎怒气稍淡,问:“去了哪里。”

“山下,白浮镇。”宁简不是会推卸责任的人,自不会说是苏雁归硬要去的。

荆拾却像是猜到了些什么,又问:“小苏要去的?”

宁简迟疑了半晌,点了点头:“我想着把他带下山,应该也无大碍。”

荆拾似乎哼笑了一声:“你不是容易心软的人。因为什么?”

宁简更迟疑了,慕容林的目光却已经可以把他盯出个洞来,最后宁简终于道:“他……似乎听不见了。”

荆拾脸色一沉,慕容林已经惊叫出声:“什么?”

“还能听到声音,只是平常你们说的,他听不清了。”

慕容林一下子回头去看荆拾:“金子……”

荆拾皱起了眉头,并不说话。

“是毒发吗?”宁简咬了咬牙,问。

过了好一会,荆拾才道:“还不至于,只是快要压不住了,再这样下去……”

宁简心中焦急,嘴上却拙,那边慕容林已经叫了出来:“金子你别只说一半啊!”

“未必能熬过这个春天。”

四十四

宁简手上短剑哐啷一声掉在地上,他看着荆拾:“你……不是神医么?”

荆拾看着掉在地上的剑,脸上阴寒,就像被人踩到了痛处,好半晌才道:“毒不是不能解,只是缺一道药引。”

“什么药?”这一次宁简倒问得很迅速。

“天心草。”

宁简皱起眉:“那是什么?”

“一味传说能生死人肉白骨的药。”荆拾的话里带着一丝讽刺,“其实不过是能舒筋活络的药罢了,若拿来做药,也不过跟寻常草药一样的功效,可若拿来做引,便能将药导入五脏,功效其佳。我少时曾遇过一株,却毁在了不识它贵重之处的人手上。”

“现在找不到?”

“跟小苏交好的人,大都尽力去找了。消息倒是有的,只是多半是假的。”

宁简听出了些矛头:“那真的呢?”

慕容林听他这么问,心中一动,接过话道:“皇宫里应该是有一株,二十年前进贡的,只是现在如何,很难说。而且皇宫御园,禁卫深严,若找不到药反赔上性命,可就亏大了。”

宁简只一转念,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没有说话,只是问:“还有呢?”

荆拾看了慕容林一眼:“刚才在屋里的那两人便是江陵双杰,他们兄弟在西关附近找了月余,在天仞山的峭壁上见过相似的,只是天仞山高入云霄,山壁陡峭,怪石嶙峋,便是有绝顶轻功,要在峭壁上采一株药草,也绝非易事,他们自知能力不够,想着要看我们有没有别的办法,才转而到逍遥山庄来,恰好救了我们一把。”见宁简始终不说话,荆拾敛眉,“如今可靠的消息,也就这一二了。”

过了好一会,宁简才终于微微地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慕容林这么轻易就把消息说出来,本是打了宁简身份的主意,想依靠宁简与皇室的渊源把宫中那一株天心草的事打探清楚,若能把药要回来就更好不过了。只是没想到宁简听了之后却一句话都不说,不禁有些失望了。

荆拾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只是默不作声地拍了拍他的肩,双眼始终看着宁简:“你留着也是好事。来找小苏要剑谱宝剑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手段也会越来越厉害,即便江陵双杰不走,凭我们几人之力,也未必能护得他周全。多你一个,也算是大大的助力了。至于药,我会去信其他人,让他们想想办法的。”

宁简却摇了摇头:“你让其他人来帮你们,我去找。”

荆拾愣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讶。他自也跟慕容林一样,觉得宁简若肯去皇宫里探个究竟是再好不过的。只是他心里比慕容林清明。当初他们反对,宁简尚且坚持要留下来,现在这个状况,宁简更不会轻易离开苏雁归身边,所以特地说了那么一段话,也不过是想让宁简安下心来。可是万万没想到,宁简沉默了这么久,再开口时居然就如了慕容林所愿。

慕容林也很是意外,脱口便问:“你确定?”

“我留下来没有用。”宁简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表情也极平静,慕容林二人在一旁,却还是隐约地察觉到一丝异样。

跟慕容林对望一眼,荆拾才开口:“好吧,既然如此,我回头将天心草的模样画下来给你,还有采集之后处理的方法。你什么时候起程?”

宁简又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垂下眼去:“天亮后。”

一夜寒风,落尽苍凉,逍遥山庄却是一夜不眠,天微亮时慕容林带着一身疲惫地捧了药走到苏雁归房间,将那气息不稳的人从睡梦里叫了起来。

“天亮了?”苏雁归还没彻底清醒过来,被人叫醒了,也只含糊地问了一句,挣扎着坐起来。

慕容林一边扶着他,让他略为梳洗,才把药送到他唇边:“金子说半夜不好把你叫起来,让你现在先把药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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