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毕业,不过偶尔会一起参加学校活动的姊姊玲子,在小自己两届的鹰司他们那个年级也十分出名,在和仓桥成为挚友之前,鹰司使曾听说玲子是仓桥憧憬的对象。
玲子的个性十分沈静,头脑又好,向来是鹰司的自傲之一,有人当面夸奖自己的姊姊当然不会不开心,不过仓桥又另当别论了。
尽管他自己也不太清楚,总之心情就是高兴不起来。
还有,仓桥爱慕玲子的传言未必是捏造的。因为仓桥唯有在提到玲予的时候,才会老是心绪不宁,一到坐立不安的模样。这更让鹰司觉得百感交集。
他很能理解仓桥爱慕玲子的心情。尽管是自己的亲姊姊,不过玲子真的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好女人。
她目前已经离开学校,成为待嫁之身,据说上门提亲的人家早已蜂拥而至,多到数不清的地步。
就连那个对女性的审美眼光十分严苛的堂兄持明院,同样也对玲子赞誉有加。
对鹰司而言,若非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玲子一定是自己首位的爱慕对象。尽管如此,仓桥一提及玲子就无法冷静下来的模样,鹰司仍旧觉得百般无趣。
因此,每当仓桥聊到玲子的时候,鹰司在对好友的占有欲的驱使之下、可以说是有点过火地,挪揄仓桥的爱慕之情。
而今尚未厘清自己那种微妙情绪的鹰司,正好低垂著头,藉暖炉的柴火哔剥声来调整心情,之后他对仿佛若有所思的仓桥开口问道。
"呐,学校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这个嘛......",仓桥的目光一转,"没有......"地摇摇头。
"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事。还是那个老样子。"
说是这么说,大概是为了让一直关在房间里的鹰司排解愁闷吧,仓桥一边喝茶,一边说了几件同学间的笑话。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仓桥瞄了暖炉上的时钟一眼。
"待太久反而对你的身体有害,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这句话让鹰司顿时萌生宛若小孩子被抛弃时的无助感觉。
"你要回去了吗,仓?"
看着又是叹气又是皱眉的鹰司,仓桥不禁苦笑。
"要是我再待下去的话,你的喉咙又会开始痛了。你先好好休息,等康复后再到学校上课吧。"
虽然仓桥的意见再正确不过,但鹰司一想到又要被独自留在这个恐怖的房间,整个人就恐惧到不行。
平时在这房间里的时候从未多想,然而昨夜的恶梦实在太过鲜明,光是想就让人不寒而栗。
一直到仓桥来访,他才多少冷静下来,仓桥离开后,偌大的房间就只剩自己一人,鹰司怕得背脊猛打哆嗦。
"仓,呐......,可不可以再待一下下?要不然,你干脆住下来好不好?"
"怎么可能......,其实按照你的病情,根本还不允许有人探病的。如果,明天你的身体好转一些了,我会再来看你的。"
仓桥笑著安慰鹰司。
"好嘛,仓......,就当是做好事嘛!真的不能再留久一点吗?"
仓桥终于意识到,竭尽全力发出沙哑的嗓音不安地拉住自己袖子的鹰司,似乎正在害怕著什么。
"鹰司......,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再次将书包放在地上,仓桥弯下身子试探性地问。
鹰司暂时咬唇不说话,注视著仓桥耐性十足的脸,终于开口说道:"你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喔!"
看着鹰司一脸认真,仓桥也跟著正经了起来。
"我会保守秘密的,绝对。"
"哪怕觉得我的话很蠢?"
"我从不说谎,要我发誓也行。"
经过鹰司的再三确认,仓桥也渐渐觉得事态似乎颇为严重,他点点头。
鹰司知道仓桥是绝对不会打破诺言的人,因此他开始诉说从未对管家或双亲,以及照顾他的女佣们透露过的,那个恐怖的梦境。
"你要笑我也行,不相信也罢。......不过,我就是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
将这种事说出口不知会不会太过懦弱,鹰司突然觉得有点丢脸,然而鹰司仍旧有种无以名状的惊骇感觉,他缩起了脖子。
"......听起来,好像不太妙......"
其实仓桥就算放声大笑,鹰司也不会觉得奇怪,但出乎意料地,仓桥竟郑重地点点头。
"死去的祖母曾经跟我说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她哥哥的头受了重伤,在床上躺了好一段时间。
有一天,祖母到哥哥养病的偏屋附近游玩,看到一个身穿白色和服的陌生女人,拉著哥哥的手往外走。祖母还以为一定是哥哥康复了,所以才可以下床走路,她跑去告诉母亲,哥哥已经好了,才刚和一个白衣女人一起走出去。
母亲听完之后脸色大变,飞也似地跑去偏屋,那时候哥哥已经去世了。
祖母到现在都很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叫住哥哥,阻止女人将他带走。
希望你说的那个女人,和祖母看到的不是同一个。"
仓桥侧著头陷入沉思。
"你是说我面露死相吗?"
看到仓桥因为自己而面露难色,鹰司试著说了一个笑话,不过仓桥并没有笑。
"我给你......鹰司......"
仓桥打开整齐放置课本的书包,从中拿出一个细长的紫色绢袋。
那是一把护身刀,就像仓桥家那样,从前武士世家出身的少年,出生时祖父或父亲都会赠与一把短刀,不过鹰司却是第一次亲眼目睹。
"这个是祖父送给我的。借你。"
仓桥单手将短刀放在和胸膛等高的地方,动作优美地将它交给鹰司。
"......你到哪里都带著它?"
"哥哥的都慎重地收在抽屉里,不过祖父要我将它视为灵魂,因此我常带着它外出。当然,我从来没有拔刀的打算,也是第一次将它拿给别人看。"
接过比外表还要沉重的绢袋,上面不见一丝损伤,足见鹰司平时有多么珍视它了。
传说护身刀等同于武士的灵魂,仓桥一定是遵照祖父所言,将这把短刀当作自己的分身,十分用心地保养它。
"既然这么重要,怎么可以轻易借给我。"
仓桥如此重视这把短刀,甚至从未让它在人前曝光。如今却为了自己几句戏言,便要将它借出。鹰司不自觉低下头。仓桥对他摇摇头。
"我说错了,不是借给你,而是寄放。听说刀有退魔的力量。我将自己的魂魄寄放在你身边。我会一直保护你,做你的盾牌。"
仓桥真挚地说。鹰司点点头,将交给自己的短刀慎重地抱在胸前。
"那,我就接受你的好意了。这比任何寺庙的护身符还要能鼓励我。"
仓桥的诚意率直得令人心疼。鹰司轻轻将那把护身刀放在枕边。
"明天,我会再过来看你。一直到你完全康复为止,我天天都会来。等你平安无事了,再把这把刀还给我就可以了。"
仓桥点点头,之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承诺明天会再来探病。
为了将外套寄放在管家那儿的仓桥,鹰司拉了拉通往佣人房的通知铃。
木村似乎立刻明了了情况,在鹰司的房间现身。
"再见,你多保重......仓桥一如往常简洁地打过招呼,正欲离开房间。
"谢谢你,仓。今天特地跑这一趟......"
鹰司按著刺痛的喉咙说。
仓桥浮现看不出将重要的护身刀借予他人的沉稳微笑,"那,明天见......",轻轻扬手后离开了。
"少爷有一个非常棒的朋友。"
在玄关送走仓桥,回房收拾餐具的木村,对听从仓桥劝告、乖乖躺在床上的鹰司说。
"你也这么觉得?"
木村是个赏罚分明、作风严格的家庭教师,难得听他开口称赞一个人,因此鹰司怀著自傲的心情,用力撑开浮肿的眼睛。
"仓不但人品好,功课也很棒喔。他一直都是班长。因为他对谁都很亲切,喜欢帮助同学。"
"原来如此。难怪长相看起来聪明极了。"
"而且,他很有男子气概吧。个子也够挺拔。放学的时候,附近女校的女孩子们,都会跑到仓经常去的书店门口等他呢。"
"说的也是,仓桥少爷就像是武士人偶一般,长得相貌堂堂的。"
木村对这位仿佛在夸耀自身一般的小少爷一一点头。
"好了,您也该休息了。早点恢复健康,在学校见面是最好的了。"
木村说,重新拉正鹰司的被子。
鹰司蓦地从少年时代的记忆回过神。
那一天,鹰司完全没想到仓桥会来探视自己。因为房间内的异状太过鲜明,一点都不像是梦境而陷入恐惧的他,在那之后,满足地进入了沉沉梦乡。
结果,或许是仓桥借给自己那把护身刀的关系,那个白衣女人,以及塞满整个窗户的漆黑人手,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然而,因为学生时代接触到仓桥丰富的人性面,鹰司冥顽固执的部分从此也舒缓不少。
仔细回想,除此之外,仓桥也教会了自己其他方面的事。
在火盆上方水壶悦耳的咕嘟声中,鹰司在仓桥枕边出神地想起这些往事。赤红的炭火突然强烈爆开,那声音让仓桥赫然睁开眼睛。
鹰司对好像还设立刻清醒、抬头以仍有些朦胧的眼睛看著自己的男人,"呀......"地打了声招呼。
"呀......,我来看你了......"
慢慢眨了好几次眼睛,不久,仓桥徐徐弯起嘴角。
"是你啊....."
"嗯......是我"
仓桥缓缓地从棉被上撑起身体。
鹰司将摊平在棉被上的羊毛外套,披在只穿了睡衣的肩膀上。
"仓真是个好男人,满脸胡渣也很适合你。"
鹰司一边将姿势由正座换成盘腿一边说道。
仓桥的表情变得有些抱愧,用大手的手掌掩住嘴角。
"人家是在称赞你耶......"
"我倒觉得你是在挪揄我的散漫,一点被称赞的感觉都没有。"
仓桥用比平日还要低沈嘶哑的嗓音回答。
"千岁......",此时外面传来夫人的声音,拉门被打开了。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谢谢您特地拿这些东西来......"
夫人用鲜绿色的织部皿装盛鹰司带来的酒馒头,一旁还有热腾腾的烘焙茶。
鹰司道过谢后,随同静谧的微笑,夫人将遗留有大量热茶的小茶壶一起放在火盆上,走下了楼梯。
"喔,酒馒头。"
"吃得下吗?"
考虑到仓桥的身体,因此鹰司挑选了带点滋养、又能放久一点的点心。听仓桥一问,他开心地回给对方一个笑脸。
"当然,我正想吃点甜的呢。"
酒馒头似乎特别蒸过了,温热程度放在手中刚刚好。剥开里面,立刻闻到甜菊的香气,热腾腾的内馅犹在冒著蒸气。
夫人配合甜馅所挑选的热烘焙茶,让在外面走动沾染寒气的身体觉得非常感谢。
"好吃。"
仓桥大口吃著剥开的酒馒头,眯起了眼睛。
"身体都暖起来了。"
鹰司应道。同时想著,这么有请他吃东西的价值的朋友,再也没有别人了。
"听说你病了,我吓了一大跳。我顺道经过事务所,事务员告诉我,你已经请了一个礼拜病假。"
鹰司询问仓桥现在身体怎么样了。"说来还真蠢......",仓桥浮现苦笑。
"我自己也很吃惊。上次因为工作到横滨跑了一趟,在外面的时候,我就感到身体好像变冷了。
我还以为自己只有身体强壮一点可取,没想到到了早上,怎么样都下不了床。
早上热度退了,才听说我已经昏睡一个礼拜,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有这种蠢事。"
仓桥似乎已经大致复原了。
"我难得来一趟,干脆帮你擦身体吧。"
"早上我妈已经帮我擦过了,不劳你费心。"
"人家是一番好意......"
鹰司耸耸肩,然后,对著啪啦啪啦翻阅诗集的挚友侧脸,说出新的提案。
"既然如此,我帮你刮胡子好了。连胡子都要母亲大人替你刮的话,未免太不像样了吧。"
"啊,嗯......"
仓桥用手掩住下颚一带,语尾微妙地含糊不清。
如同鹰司所指摘的,连刮胡子都要母亲代劳似乎真的不太像话,不过,继续任由胡渣增长的话,对喜爱整洁的仓桥而言,好像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就算如此,让鹰司来帮忙似乎又太......",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
"就这么决定了!我来帮你刮。我去请他们准备准备。"
强势排除用复杂眼神审视自己的仓桥,鹰司飞快地起身步向走廊。
下了楼,拗不过鹰司的再三恳求,仓桥的母亲终于惶恐地答应,帮鹰司备妥刮胡子的器具。
自己也吓了一跳。没想到竟然有这种蠢事。"
仓桥似乎已经大致复原了。
"我难得来一趟,干脆帮你擦身体吧。"
"早上我妈已经帮我擦过了,不劳你费心。"
"人家是一番好意......"
鹰司耸耸肩,然后,对著啪啦啪啦翻阅诗集的挚友侧脸,说出新的提案。
"既然如此,我帮你刮胡子好了。连胡子都要母亲大人替你刮的话,未免太不像样了吧。"
"啊,嗯......"
仓桥用手掩住下颚一带,语尾微妙地含糊不清。
如同鹰司所指摘的,连刮胡子都要母亲代劳似乎真的不太像话,不过,继续任由胡渣增长的话,对喜爱整洁的仓桥而言,好像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
"就算如此,让鹰司来帮忙似乎又太......",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
"就这么决定了!我来帮你刮。我去请他们准备准备。"
强势排除用复杂眼神审视自己的仓桥,鹰司飞快地起身步向走廊。
下了楼,拗不过鹰司的再三恳求,仓桥的母亲终于惶恐地答应,帮鹰司备妥刮胡子的器具。
"说不定连洗手水都结了一层薄冰......"
鹰司将盛满热水的脸盆拿进来,如此回答。
接著又说,"会冷耶,我关起来了......",阖上拉门。
"你还真是好事之徒......"
望著鹰司用鼻子哼歌、以毛刷在肥皂上弄出泡泡的模样,仓桥一边用热毛巾压压脸,一边愕然地说。
看样子,只能死心让鹰司帮自己刮胡子了。
"是吗?"
"是的。
"又不是理发师傅......"尽管嘴上嘟嘟囔囔,仓桥仍老实注视著鹰司的手边动作。
"我只剃过自己的胡子,从没来没有剃过别人的。我一直很想试试看。"
"一般人不会这么想吧。拜托,别连我的脸都剃掉了。"
仓桥的牢骚已经有点接近半哭泣,之后,像是想起什么似地,突然轻轻笑了。
"干嘛?很讨厌耶。"
被鹰司一瞪,仓桥交叉着手臂,"没什么......"地摇了摇头。
"以前,学生时代,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不会长胡子的人......"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喔--"
鹰司不容分说打断仓桥,用毛刷前端沾上泡沫涂满仓桥双颊。
"拜托你,别把我的脸剃掉了。"
"嘴巴一开就会割到的。安静别说话。"
一面深深以高等科时代的稚嫩所无法比拟的毒舌为乐,鹰司一面慎重地将剃刀刀刃抵住挚友脸颊。
"像你这样的男子汉,脸上涂满肥皂泡的样子,鹰司故意挖苦无法开口的仓桥,结果换来对方的白眼。
一边报以得意的微笑,鹰司一边想着,恐怕自己以后仍会继续试探这男人的胸怀到底有多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