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色十夜 第二部——川井有美

作者:川井有美  录入:12-18

"......不、......不......不用了。"
过于骇人的臭味让仓桥一边用手帕捣住鼻子,一边将愕然杵在当场的鹰司拉开。他实在不忍心让友人看到人鱼已经走样变形的可怜模样。
"......仓......"
鹰司将脸埋进呢帽,似乎再也站不住了,无力地弯下脖子,将头靠在仓桥肩窝。
"不好意思,请问遗骸会如何处理?"仓桥边扶住难过的鹰司边问。
"看这样子,只能立刻烧掉或丢掉了。味道那么臭,不早一点处分的话,附近很快就会抱怨连天。"
男人以没完没了的神情回道。
"处分......"这名词让仓桥觉得不寒而栗。他想起前天那个道德低落的团长的脸,提出想和对方商量的请求。
"仓、仓......难道没有比较像样的埋葬方式吗?那家伙就要把人鱼当畜生一样,丢到海里或河川了。"
鹰司悲切地诉说,仿佛即将遭到处分的人是自己。"别担心......"仓桥点点头,为了和团长交涉而走进小屋。
结果,还是花费了若干金额才打通团长那关。人鱼的遗体放在鹰司家位于目黑的祠堂供养,悄悄埋在墓园一角。
***
人鱼死掉的两周后,某个月明的夜晚,仓桥前去鹰司家拜访。
在这之间,听说鹰司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连仓桥的事务所也不去了。仓桥实在有点担心。
"仓,你来啦......"
在副管家兼鹰司的家庭教师木村带领下,仓桥来到熟悉的书房。出乎意料的,在睡衣外罩上外套的鹰司,神情竟然很沉稳。
月光十分皎洁,虽然屋内仅有立灯和几根香精蜡烛亮着,光线仍旧颇明亮。
虽然为鹰司略微削瘦的脸颊感到心痛不已,所幸他已不再仓皇失措,仓桥也算安心了。
鹰司不加思索地在玻璃杯内倒人最近很令木村担心、饮用量明显增加的白兰地,然后将酒瓶递给仓桥。
同样在自己的玻璃杯内注入高价洋酒,仓桥一边抬起眼皮注视鹰司将酒杯凑近嘴边,一边委婉地规劝。
"别喝太多罗。"
"是木村告的状吧。"
鹰司淡淡笑了,坐在和桌上一样堆了大批书本的睡椅上。
"人家很担心你。"
"说的也是噢。为了我,那个正经八百的男人订购了好几种我喜欢的进口起司......我知道他很担心。"
鹰司边摇晃杯子边说。仓桥不禁苦笑。
"真是个麻烦的小少爷......"
鹰司浮现不好意思的笑容,将放在一旁宛若小孩掌心的透明水晶,拿到立灯底下。
仔细一瞧,那正是人鱼亲自折下,丢给鹰司的鳞片。
在立灯的照射下,一会儿青一会儿淡紫地,有时也会出现浅红的颜色。
"鳞片是人鱼的弱点吗?"
尽管觉得这么问有点残忍,想起折断鳞片隔天随即腐臭死亡的人鱼,最后张大眼睛凝视鹰司的美丽模样,仓桥还是忍不住问了。
"恩,在这里......"<br>不过,鹰司并没有出现情绪受影响的样子,反倒从叠了好几层的书堆中抽出一册,打开它,然后交给仓桥。
那是本附有图片说明,有关人鱼传说的外文书。
"这里写着,人鱼一旦失去要害处的鳞片,寿命便会减短......。那里等于人类的心脏,是人鱼的致命处。"
打开的那一页,画了一只十分类似那尾美人鱼的人鱼,说明写着她是以前在北海被捕获的人鱼。
人鱼折下数片鳞片,送给照顾她的小孩子,第二天就死掉了。
据说人鱼鳞极度珍贵,可以卖到相当好的价钱,有人为了谋取暴利,挖开人鱼的坟墓想要偷鳞片,却因为人鱼已经腐烂的遗体太过吓人,加上臭味作祟,盗墓者昏倒在地,不久就死了。
仓桥默默地合上书本,眺望友人摇晃酒杯的脸。
‘饮酒过量只限今晚,我会陪你到早上的。"
鹰司点点头,将身子交给睡椅,缓缓越过窗户,眺望着仿佛人鱼鳞片般的青色月亮。
篇三
"哇,桃花耶。很有春天的气息,不错不错。"
鹰司今天也翩然造访仓桥位于西新桥的事务所,对着事务所桌上的桃花眯起了眼睛。
"怎么,又是你啊......"
仓桥刚从报纸剪下和委托案件有关的新闻,照旧呆愣地瞅着这位没有任何预告便不请自来的朋友。
"恩,刚从银座回来。想说来让你请杯茶。"
"这里可不是咖啡厅或茶馆。"
"才没有那么时髦呢。"
尽管因为鹰司一点都不可爱的口吻而耸肩,仓桥还是吩咐事务员送来茶水,要友人在椅子坐下。
"又去银座订制新西装啦?"
仓桥问。前些日子,鹰司才穿着摩登男性间最流行的黑白鞋子。
"不是,我想送给玲子姊成套的春色和服装饰腰带,还有系腰细绳。"
"哦,玲子小姐吗......?"
听到从以前便很憧憬、大鹰司两岁的玲子名字,仓桥的脸不禁微微泛红。眼尖的鹰司一如往常锐利地察觉出仓桥的变化,像只猫儿般坏心眼地眯起眼睛。
仓桥似乎有点尴尬,退回略微挺出的身子。
"姊姊的雏人偶,听说是外祖母出生时订做的,好像大有来头的样子。由我这个男性来看,居然连御殿装饰都有,实在太豪华了。"
"御殿装饰?"
仓桥回问不熟悉的名词。
"御殿就是雏人偶住的房子啦。御殿搭配着人偶,连屋顶都做得美轮美奂。里面有天皇天后啦,三女官等等。
因为外祖母是京都人的关系。关东很少见到御殿装饰,不过关西有阵子很流行,感觉好像在说不能小看人偶住的房子,每间御殿都做得精巧无比。
外祖母和姊姊一样,是家里唯一一个女孩,所以家人都很舍得花钱。不只御殿装饰,还有新娘人偶和赏花人偶,豪华的道具一应俱全。"
"太厉害了。我妹妹应该也有,不过家里的只是普通阶梯型。"<br>"一般而言,有阶梯型的就很够了。姊姊的人偶光是摆设出来,每年就要花上一、两天时间。"
虽然身为男性的仓桥鲜少有机会帮忙装饰雏人偶,不过也知道做起来有多么费功夫。鹰司轻轻耸肩。
"姊姊以前来到家里玩过的女性朋友们,对那套人偶的印象都很深刻。她们说,今年也很想拜见。
所以啦,配合这次的女儿节,姊姊要主办一场餐会,同时也是形式轻松的茶会,主旨就是欣赏那一套雏人偶。"
我也帮了一点点忙......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才想送给姊姊成套的装饰腰带和系腰细绳。"
"哦,女儿节的茶会......感觉真风雅。"
玲子主办的茶会,想必有着一定程度的高雅风情,以及女人味十足的华丽。仓桥眯起了眼睛。
"是吧?那套雏人偶真的很棒。虽然仓是男人,不过还是很值得一见喔。"
"听你说得那么精采,如果不嫌打扰的话,我倒想拜见一次看看。"
仓桥心情轻松地说。连手帕交都要特地前来观赏的人偶,稍微勾起了他的兴趣。
此时,事务员送来热茶和茶点。
"要不,我请姊姊也一起招待仓吧。"
看来喉咙很渴是真的,只见鹰司立刻将手伸向那杯茶。<br>"怎么......玲子小姐难得能和闺中密友一起同乐。像我这种粗俗的男人,跑去那里要做什么?"
"仓才没有自己说的那么粗俗呢。不过也不是我这种文人雅士。"
今天仍旧穿着三件式西服的鹰司,还是像平常一样说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答案。
"那就这样啦,谢谢你的茶。我会再来。"
鹰司好像真的是来喝茶的,不一会儿功夫,便以"之后我还有课......"离开了事务所。
***
篇二2
早春的夜晚,早已将数天前事务所发生的事情忘得一乾二净的仓桥,回家时恰巧在家门前和父亲的客人错身而过。对方是三个身穿藏蓝色海军服的壮年男子,乘坐两台车子离去。
同样穿着军服,姿势挺拔的父亲,还有个头有点娇小的母亲,一同站在门口送客。不愧是重视礼仪的双亲。
车子离去的同时,两人对客人慎重地弯腰敬礼。
当车子经过身旁时,仓桥也取下帽子致意,接着对站在门口的双亲低下头。
"我回来了。有客人吗?"
"唔......"平时沉默寡言的父亲点头回应仓桥的问候,然后顶着先前复杂的脸色,急急走进家中。
虽然父亲的态度和平时没两样,但仓桥从气氛中察觉,父亲的心情似乎很糟。
接着,为了让担心注视着丈夫背影的母亲安心,父亲放松了嘴边曲线。
"妈,外面有点冷。进去吧。"
"恩,说的也是......"穿着藏青色碎花和服的母亲,拉拢两边衣襟,关上门。
"饭菜很快就热好了,换完衣服就下来。"
"恩,我马上好。"
仓桥将沉重的公事包放在入口处的门框,一边脱鞋一边点头。母亲大概是为了帮丈夫换装,立刻走到了屋内。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后,仓桥走上楼梯,打开自己房间的拉门,看见两封像是母亲放置的信件。
一封是大学时代的朋友,另一封写着仓桥千岁样的信封,上头字体是相当优美的女性字迹。
如果是工作方面的信件,应该会寄到事务所,会是谁呢......仓桥翻过信封,背后以纤细的字迹写着鹰司玲子。
仓桥一惊,将换衣服一事抛开不管,打开了信封。
信上开头是季节问候,之后是在桃花盛开的美丽季节,准备了简单的餐点,希望仓桥无论如何都要出席,另外,也希望仓桥能够喝一杯自己冲泡的茶。
请玲子邀请仓桥出席茶会的人,想当然尔是鹰司,只是万万没想到玲子会亲自写来邀请函。
换完衣服后,仓桥一边在楼下动筷享用母亲准备的晚餐,一边询问具有茶道老师身份的母亲。
"妈,下下礼拜的星期天,我要到鹰司家参加餐会兼茶会的宴席,穿和服会不会比较好?"
"如果不是正式的茶会,应该不用太慎重。不过,还是穿和服比较妥当。我马上帮你准备。"
母亲边从饭桶盛饭边回答。
"那就麻烦您了。"
说罢,仓桥用筷子夹起蒸煮得软软的款冬菜。
还在就读女校、排行最小的妹妹绫音,从厨房端来仓桥的烤鱼,在母亲身旁压低声音问:"妈,爸爸好像面有难色的样子,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这个......和爸爸的工作有关,不是我们能够插嘴的。"
一如往常在和服外罩上一件白围裙的母亲,轻描淡写地规劝妹妹。
"绫音,倒是你,学校裁缝课的作业做完了吗?"
"还剩一点点,我这就去缝。"
看著妹妹一边摇晃辫子一边走上二楼后,母亲在仓桥身旁的火盆添加木炭。
如果事情和父亲的工作有关,想必很劳心费神吧,仓桥边注视母亲的侧脸边想。
除了仓桥以外,最大的哥哥和下面的弟弟,都追随父亲加入海军。
父亲向来对自身的出人头地没什么兴趣,若是会引起他挂心的事态,大概不离国事范畴吧。如果是这样的话,除丈夫外,其余两个儿子同样都是军人,母亲需要操心的东西还真不少。仓桥怀着复杂的思绪,结束了那天的晚餐。
"等爸爸洗完澡,你也顺便去洗吧。"
母亲边撤掉桌上的食器边说。此时,电话铃声响起。
"我来接。"
仓桥打断正要起身的母亲,拿起壁挂式电话。
"喂,这里是仓桥公馆。"
"呀,我是鹰司。收到姊姊寄的信了没?"
带点笑意的声音来自鹰司。
"恩,今天收到了。真是惶恐,连我都收到邀请函。"
"别那么拘谨啦。这是场不拘礼法的餐会,不会有吹毛求疵的长辈在场。客房也都准备好了,你就带着轻松的心情来玩吧。"
"雏人偶还是晚上好......"留下让人似懂非懂的一句话后,鹰司便挂上电话。
大概,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吧,仓桥边想边洗完了澡。然后,迫不及待回覆玲子的邀请函。
压抑着有点飘飘然的心情,"我很乐意出席......"慎重地以楷书回信,再将内容看过两次之后,仓桥将信封放入公事包,打算在明天早上前往事务所途中投进信箱。寄送邀请函。
***
招待当日,仓桥穿上母亲准备的和服外褂,来到鹰司家。
管家松崎一如往常出面迎接,之后便从石造的主屋洋馆穿过回廊,将仓桥带往偏屋。
"今天是在偏屋吗?"
"是的,因为雏人偶放在偏屋。只有茶会,是在庭院的茶室召开。"
"真是个不错的季节......"对明亮温和的阳光眯起眼睛,今天也穿着黑色日宴服的管家,走在仓桥前方。
洋馆落成之前,偏屋也做主屋使用,尽管名称上称做偏屋,实际上却是附有车库、宽敞的日式建筑。
在老管家的带领下,弯过走廊的时候,突然采出一张熟悉的脸。
"唷,仓桥,好久不见。"。
"......持明院......久未问候。"
"真的是久未问候耶。你都不肯在我面前露脸,我很怀疑你是否故意疏远我呢。
对了,松崎,接下来由我帮仓桥带路就好。"
对于愣了一下才慢半拍出声寒喧的仓桥,持明院以毫无惧意的口吻,不偏不倚说中了他的心事。
不过,这种大刺刺的口气对持明院而言,可能也算是某种程度的招呼吧,因此他并不给仓桥时间犹豫,让松崎退下后,"来,走吧......"便押着仓桥的背往前走。
"再怎么说都是玲子主办的餐会,所以我拜托惟显,看能不能也让我加入一次。"
一向穿着西服的持明院,今天也换上饰有家徽的和服外褂,手中拿着茶会用的扇子。
"你没见过这里的雏人偶吧。今天算你走运。虽然是女儿节,不过那套人偶绝对值得亲自跑一趟。"
从小便在这栋宅邸出出入入的公爵家四男,一脸熟悉地面向草木扶疏的庭院,在宽敞的榻榻米走廊不断前进。
"持明院,你对茶道的素养如何......?"
仓桥一边并肩走在持明院身旁一边问道。
以前,仓桥曾觉得什么都不懂的话,到别人家作客会很失礼,因此和哥哥一起向母亲学习过,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像这样被招待至茶会。<br>"思,到嗜好程度吧。"
"嗜好程度......"持明院仅在口头上谦虚,脸上却邪邪地笑了。
别看鹰司那样子,身为贵族子弟,大致都接受过茶道或书法等的教育,而持明院更是和样书道的宗家所出,当然学习过这方面的礼仪。
"不过,今天只有我们和玲子的朋友参加,无须太讲究规炬,你不用摆出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啦。"
持明院愉快地笑了笑,将手腕藏进两袖当中。
"快进来、快进来。"
持明院催促仓桥走进的,是位于偏屋深处、一间面对庭院的房间。踏入连着两个隔间的房间,一面铺上红毛毯、光辉耀眼的世界,让仓桥张大了眼睛。
对向庭院那面的拉门全数打开的明亮房间内,凹间后方几乎占去一整间隔间、并排在红毛毯上方的,是穿著各色衣装、做工精细的人偶们。每一尊都颇为巨大,差不多是仓桥的膝盖高。
以及,放置在更高一层上面的,是屋顶几乎与仓桥胸前等高的御殿。几乎占去一间半空间的气派御殿中,有男雏、女雏、三女官、五乐师等等,凡是仓桥认识的雏人偶都到齐了。
每一尊都是高贵典雅、有着柔和五官、栩栩如生的人偶,从未觉得人偶有什么好看的仓桥,同样也被一尊有着雪白卵形脸的人偶吸去注意力。<br>他一时屏息地愣在原地,注视着高格调的人偶群。眼前画面实非一句女儿节人偶就能带过。半晌,他才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数名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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