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这府内的东西还是少用为妙!如要用前最好先用银器试一试毒。”
潋滟乖顺地点了头。亥勍没有多说什么。
潋滟自回了内室去休息,只是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踏实,总是混混沌沌想着乱七八
糟的一摊事。
过了两刻,潋滟轻手轻脚地起来出去看看,见亥勍靠着墙壁闭了眼睛,呼吸也均匀了
起来。潋滟还以为亥勍是睡着了,怕半夜露深夜凉,取了自己搭在搭椅上的一件单衣
,悄悄地爬上榻,摸索着从腿部开始为亥勍铺盖起来,他的动作十分轻巧,生怕将亥
勍给吵醒,只用两根指头拈着衣物,轻轻地动作。
待将衣物拉至胸口时,手臂有些够不着,于是潋滟又靠近了些,整个人都挨着了亥勍
。亥勍本是闭目养神,顺便暗中调养一下气息。他一早就发觉身边的动静,未察觉出
不对,因此也没睁开眼。后来感觉一股温热的鼻息喷到自己的胸前时,才猛地睁了眼
,赫然发觉潋滟低着脑袋爬在他身旁,手上正为他盖单衣。
亥勍正想出言提醒,又觉这样不妥,潋滟不过一番好意,他若出声,势必无言以对,
气氛尴尬。他连忙闭了眼睛,假装睡着,想待潋滟下了榻后再睁眼。哪知,他左等右
等,都未感觉出潋滟有退开他身旁的举动。亥勍微启双眼,想瞧瞧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就看见潋滟半跪在他的身边,低着脑袋盯着他随意垂放在榻上的右手出神。
亥勍见潋滟歪着脑袋,垂了眼睛不知再思索些什么。正欲开口说话,却见潋滟小心翼
翼地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颤抖着逼近自己的右手。亥勍的右手是随意摊开手心向上放着
的,就见潋滟将自己小了一号的左手手心向下比划出与亥勍差不多的姿势慢慢悬在亥
勍的右手之上,自己在那厢看得入迷,半垂的眼中是星河一般的晶莹,满目柔情。
亥勍心里一惊,随即明白潋滟悄悄隐藏的心思。他见少年摆弄的认真,憨态可掬,尤
其是满脸的温柔,更显得格外动人。亥勍故意动了动手指,就见潋滟连忙收回自己的
手,慌张地藏于背后,从亥勍身边退了开来。
待潋滟退下了榻椅,亥勍才睁开了眼。潋滟一见亥勍瞄向自己,惊得连忙把脑袋垂了
下来,慌慌张张就要回内室去休息。
“潋滟!”亥勍小声叫了潋滟一声,潋滟背对着他乖乖站住,‘嗯’了一声。
亥勍在心底叹了口气。自己是何时吸引住了这个少年的他一点都不知晓。只是,这样
下去,对潋滟与他自己都不好,还是趁现在发现尚早,婉转地回绝这个少年吧。
“多谢潋滟为亥某盖衣!”
潋滟紧张地捏紧了自己的袖口。头垂得更深了。
亥勍将自己身上铺盖的单衣轻轻掀了开来,摆放在榻几上,说道:“只是,潋滟的好
意亥某怕是无法消受了!亥某一介莽夫,平生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爱我所爱,无怨无
悔-----对---不住了!”
潋滟摆摆头,拼命地掩饰自己满脸的泪水。他稍稍侧了身,对着亥勍行了个礼,“是
我不好!是我……”说完,他速速转过身,快步朝内室走去。将自己的头脸埋入锦被
中,咬紧牙根,默默流泪。
第二日,亥勍没有再出现。换而来之的是亥勍的手下。
潋滟早知亥勍是不会来的了。虽然心里还是有些失落,不过,这是他早就预计到的结
局。他未曾料到自己的情来得那么突然,又消失得那么快速。痛快地哭过之后,他就
将那刚刚萌芽的情深深地掩盖在了记忆的深处。这样也好,趁自己只是稍稍心动的时
候就结束,总比泥足深陷,无法自拔的好,反正自己以前未曾奢望过情爱也同样活得
自在。现在这样的日子相比以往的他来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这样反复安慰自己之
后,潋滟倒把这件事看得更开了。
这日午时刚过,潋滟还未来得及用午膳,就有宫内太监打扮模样的人来送书信。还定
要亲自送自王子手上方可。
潋滟觉得奇怪,昨日他走时,夭红已经说了今日不让他再进去奔波了。怎么这会子又
打发人送书信来?
潋滟从那人手上接过书信一看,却不是皇宫里的信件,而是隔壁谢聿桢亲自书写的一
封信,内容说是谢聿桢有有关王子身份的机密要事请凛冽王子过府一叙,还千叮咛万
嘱咐不要让任何人知晓是谢王府的书信。潋滟觉得十分怪异,谢聿桢装神弄鬼神神秘
秘做些什么东西?他要不要去,这书信上的‘王子身份’四个字让他十分在意,却又
怕这是谢聿桢设下的一个陷阱。斟酌了片刻,考虑到自己现在身份的重要性,潋滟只
好答应下来,将手上书信收好,潋滟招呼管家说要进宫去。管家不疑有他,吩咐了近
身侍卫跟随潋滟身后一同前去。
换了外出的衣服之后,潋滟就带了近身侍卫出了门。因这送信太监备有宫车,管家也
就没再多准备轿子。潋滟上了那宫车之后,感觉那车绕着正十大街转了一个圈,又从
后面的一条小道,绕回了谢王府的后门,停了下来。
入了谢王府,潋滟只觉得有些怪异,这府内来来往往连下人都不见几人。
潋滟跟着送信之人连接绕了好几条回廊,穿过中厅之后,小厮拦住了跟着潋滟的近身
侍卫,不让他们再跟入后堂。近侍执意不从,潋滟从中说道:“快退了吧!如今本王
子身在这谢王府,还怕出什么事不成?”
近侍这才没有再坚持,潋滟随着小厮入了后堂花园,又行过了几间抱厦,在一处八角
楼前停了下来。潋滟站在楼前踌躇不前,直觉不太妙,无奈人都已经到了这里了,退
是退不出去的了。
送信之人为潋滟恭敬地推了门,请潋滟入内。潋滟四下打量,暗下决心,提起衣角,
迈过门槛,进入那楼内。
第五十五章
身后的大门“咣”地合上,还伴随了一阵锁匙碰撞的声音。糟了!被人给锁住了!潋
滟心中激烈一跳,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闭的大门,叮嘱自己不要慌乱,谢聿桢断不敢
青天白日拘禁于他的。他站在原处四处查看了一番,发现此间是一个很大的纵伸空间
,他正站在门口的台阶上,从台阶下去,房间正中央有着数十排一层楼那么高的书架
,一眼看不到尽头,书架上摆满了藏书,空气里一股书页陈旧散发出的古朴气味。这
里该是个书房才是。
潋滟轻轻地沿着台阶下到那书架中去,沿着第一排书架一直往前走,直走到书架尽头
。书架的尽头是一处不小的耳室,没有墙壁阻隔,与那些书架浑然一体。正中央那里
摆放着一张黑乎乎的书案并很大一张躺椅,躺椅上铺着雪白的银鼠皮,躺椅后面则是
一堵墙,墙上挂着一副“千里江山万里云”的水墨图。
潋滟走近那书案,感觉自己耳边传来了一两句人声,他屏住呼吸,四下打量,这个空
间里就只有他一人而已。莫不是幻觉?正在想着,又有“呵呵呵呵”一串低笑声传来
。
“谁?”潋滟心一下子提扫嗓子眼处,头皮也阵阵发麻起来。
偌大的空间里响起了潋滟自己的回音,潋滟吞了吞卡在喉间的口水,侧着耳朵又仔细
听了起来。果然,还是
隐约听到人声。他定了定神,逐渐往那墙边靠去,越靠近墙壁越听得清晰,不是幻觉
,是那墙壁后面有人正在说话。
潋滟将耳朵完全贴上那墙,只听到对面又传来了几声浅笑:“王爷是否确有把握?可
不要弄巧成拙,坏了我朝大事才是。”
潋滟一听此人声音,脸色大变,这个声音他极其熟悉,这不正是虎惧--虎将军的声音
么?潋滟笑自己定是听错了声音,那虎惧与谢聿桢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会出现在
谢聿桢的府中?
潋滟真想拿手指捅开那墙瞧个仔细,他四处摸索,想贴得更近些好听得更真些。哪知
,他的手不断摸弄下,碰到那墙上“千里江山万里云”的画轴下部,那画轴下方突然
突出一块一指见方的墙砖出来,唬了潋滟好大一跳。潋滟伸手去碰了碰那块突出的墙
转,发觉那块墙壁是可以抽出来的,潋滟大喜,待抽出来之后,垫了脚尖从那墙缝里
一看,他只看了一眼,又马上收回视线,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之后,又凑了上去,
这次他看得真真切切,却惊得是一动不动了。
隔了一道墙,墙的那边,也是一间书房模样的房间,房间里正经坐着三个人。其中一
个是谢聿桢,他正对着潋滟的方向,另外一个容貌俊美,气质华丽,正是许久不曾以
真面目示人的虎惧,他侧对着谢聿桢,从潋滟的角度可以看见他的大半个脸,而另外
一个人则是背对着潋滟,潋滟一点都看不到那人的面目,却感觉这人的身影是那么熟
悉。
就在潋滟垫着脚看的认真时,那房内的谢聿桢状似不经意地将实现扫向了潋滟的方向
,直直地盯住潋滟那处,笑得温和。潋滟连忙缩下身子,低下头,他感觉到谢聿桢与
他的视线交汇了。此时,潋滟浑身的鸡皮疙瘩都一下子泛了起来,额头上也开始冒白
毛汗。
谢聿桢一定知晓有人在偷|窥!这里是他的地盘,有什么机关他怎会不一清二楚?只
是,为何偏偏是在这个时候让他看到这一幕?谢聿桢到底再打的什么算盘?还有,虎
惧怎会与他谈到一处去的?虎惧是个什么角色?而那个背对着他又那么熟悉的身影到
底是谁?
潋滟不敢呼吸,又慢慢垫了脚去想再看看那边是何种情形。他小心翼翼地将眼睛放到
那处穿透的墙洞处,定睛一看,吓得扑通一下跌坐在地上,急急原地坐着后退了三步
,他一面捏住喉咙急促喘气,一面伸了手臂去擦自己额头上骤然冒出的冷汗。
------那墙洞后面赫然是一副人的眼睛。潋滟毫无设防,被黑白分明,空洞无神的眼
珠子给吓了一大跳。
潋滟还没来得及让自己突遭惊吓的心得到恢复,耳边又传来了一阵轻笑:“吓着你了
!”
猛地回头,这个原本只有自己一人的空间里突然多出来了另外一个人,那人站在一处
石门之前,俊美的脸上满是笑意。
“谢、谢、谢……王爷!”潋滟口干舌燥,说话都不由自主地打起顿来。
谢聿桢从那石门走进来,拧动了旁边的机括关上石门。
“你都看到了!”谢聿桢走到那宽大的躺椅上优雅坐下。
“看到?看到什么?”潋滟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谢聿桢笑着摇头,“看来,你是‘戏演得久了,入了魔了’。”
“什、什么意思?本王子还没问你呢!你将本王子骗入这里意欲何为?还不快速速送
本王子回府!”潋滟故意装出高傲的样子,唬着脸对着谢聿桢说着。
“哈哈哈哈!”谢聿桢抚额大笑,笑得潋滟也不自觉地心虚起来。
“哦?若是本王执意留小王子再此住下,又该如何?小---王子?”说着,谢聿桢从
那躺椅上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近还跌坐在地上的潋滟。
潋滟又后退了几步,躲避着谢聿桢的接近。“你!你!你就不怕挑起事端吗!你好大
的胆子!”
谢聿桢站在离潋滟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眼前这个惶恐的少年,“
挑起事端?莫说我还真不怕挑起什么事端,就是要挑起什么事端,怕也不是你这个‘
西贝’货能够担待的起吧!”
潋滟瞪大了眼睛盯住谢聿桢。他怎么知道?是了,一定是虎惧告诉他的吧。潋滟四处
张望,发觉自己根本无路可退了,他用两手紧紧地抵住地板,逼着自己不要逃避谢聿
桢的视线。
谢聿桢见到了如此地步,这个假冒王子还是这么坚持,一时倒也觉得此人胆色过人了
。他早在接此人回程的途中,已经两次三番地起了疑心了。只是觉得王子是真是假对
他倒也没什么大碍,所以才一路装傻,让这人蒙混过去。没想到前两日,虎惧突然告
诉他,这个王子确为假冒,实为燕人之时,他一时想将此人收为己用,所以才弄了今
日这场画面与他撞见。他一心只想看看,这个与他一般敢冒着通敌叛国之险的假冒王
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一番尊容?
潋滟见谢聿桢看着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危险,心里更加慌乱不堪。现下到底该如何是好
?这一切又是怎么一回事?谢聿桢囚了他到底要做什么?
潋滟还在胡思乱想,谢聿桢已经如鹰隼一般一把抓住了他的衣后领,将他一下提起,
再摔到那宽大的躺椅上。
潋滟手脚并用想从那椅上爬下来,还未爬多远,又被谢聿桢一脚踏住后背,死死地钉
在躺椅上,动弹不得。
“让我看看!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何人?与我谢聿桢同样有胆色的人!”谢聿桢口气里
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兴奋。他为了完成父亲交待的大业蛰伏了快二十年,借着往‘惊鹤
城’迎接质子的时机与昭国国君结成暗中同盟。虽有同盟,不过是互相利用,事实上
,在心灵上他一直是孤军奋战的。他热爱大燕,却又不得不被叛大燕,这种矛盾让他
心内饱受煎熬,直到他听虎惧提起,还有一个燕人正与他做着同样的事,他迫切想见
到这个人,他想从这个人那里寻求心理的安慰---看!我谢聿桢不是叛国贼!我谢聿
桢只是为了大燕更加强大,这个人,这个人才是叛国贼!他才是!
谢聿桢一面在心里想象着安慰自己的话,一面压住潋滟的脸,将自己的手伸向潋滟的
脖子后侧。他想象着自己见到这人真面目时该是多么愉快。他不顾身下的潋滟一直呼
喊着‘疼、疼、’硬是寻到那出不明显的边缘,不断磨擦着,不一会儿,那人皮面具
就被掀起了一个小小的毛角。谢聿桢捏住那毛角,狠心一拉,只听着身下之人‘啊!
’地惨叫出声,那人皮面具“唰”地被扯下,血珠直沿着那面具一滴一滴往下落。
潋滟捧了自己的脸失声痛哭起来。那面具贴得太紧,谢聿桢又太莽撞,未用药物软化
直接拉扯下来,将他脸上自己的皮肤都硬生生地扯了一层薄皮下来。潋滟以为自己的
脸皮已经被谢聿桢剥下,想到自己已经变成了无脸之人,他恨不能当场就疼死过去。
谢聿桢呆呆地看着这个半爬在榻几上的人。在人皮面具剥落的一瞬间,他清楚地看清
了眼前这人的长相,他呆愣了。直到,潋滟沙哑的哭声与自己手上温热的血水让他一
下反应过来。他不确信,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人会是,会是一年前那个曾让他欣
赏过且一直记挂在心的少年。
谢聿桢丢下自己手上的人皮面具,一把将还捧着脸的潋滟给拉起来拥在怀里,左右开
弓,拉开潋滟放在脸上的手-----还好!只是带过了一层薄皮,并未将整张脸给剥下
来。脸上红红的一块,可以看到无数的血丝。五官依旧那么清晰,这张脸,这的确就
是那个叫潋滟的少年的脸。
“潋滟儿?”谢聿桢捧着潋滟的脸,皱了眉头问道。
潋滟也蹙紧眉头,流了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谢聿桢。“我的脸!我的脸!”
谢聿桢一时觉得一种无力感涌上心头。时隔一年,他断不会想到会是这样一种场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