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辜宫女......眼睛也是睁得大大的。她们大概临死还在困惑这个世界怎么会如
此不公平。
而那次那个毫不在意杀人的人呢......是赵琬。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
想到这里,赵苏突然记起赵琬──不知身在何处?
臣下报上来──被金国俘虏去的王族中,似乎并没有赵琬兄妹的名字。
何况靖康元年八月,城破前夕,宋钦宗赵桓是提前命人把赵琬兄妹送出京城了的
。当时赵苏是亲眼所见。──那天赵琬临走时,不是还向自己提出过一个让自己
吓了一跳的问题?
他问:「你在想谁?」
当时自己真是大吃一惊。──五六岁如他,怎么会有如此敏锐的眼光跟直觉?
人小鬼大的孩子......不知此时正逃避何方?
应该派人去南方一带找找他们才对......(找不得呀!后面就知道了,小苏你自
讨苦吃......)
他突然惊觉张邦昌正站在面前......
心神一慑,赶紧站了起来!
刚才的意外显然使起初如猫逗老鼠般玩得挺开心的张邦昌有点心气浮躁,他陡地
拧住了赵苏的下巴,冷声道:「皇上,夜色已深,请就寝了!」顺势地就压了下
来!
被他的体重碰地压倒在龙椅上,头猛地打在椅背上,赵苏咬牙低声道:「张邦昌
──」拼命地推他,奈何深宫久静如他,怎能抵挡住张邦昌这种武将的蛮力,椅
子嘎啦一声倒了,赵苏被张邦昌蛮横地压制在了地上──赵苏死命地抵抗,扭头
要避开他硬要堵上来的嘴巴──却陡吸了一口凉气!
──那无辜死去的小宫女的头颅就正对着他的脸,颈部血肉模糊的断面还在滴答
滴答地流着鲜血,两只睁得大大的美丽眼睛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
毛骨悚然──心里突然毛骨悚然,赵苏的抵抗不由一滞──嘴巴已被狠狠堵住,
常吃牛羊肉食的武将们嘴巴里惯有的臭烘烘的气息一古脑全涌进了他的鼻端、嘴
里──「呕......」平日素食的赵苏差点窒息。恶心感使他痛苦地摆动着脖颈,
想从张邦昌的强吻下逃开,可是!
被身体沉重的张邦昌压得他根本就不能动弹分毫!
难过,好难过......
此时赵苏倒宁愿自己人事不省......
清醒地面对这些人世间难以想象的屈辱和污秽......从心中狂涌出的拒绝与反感
已超出了他的预料......
不要,绝对不要──受不了,我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
心里狂喊着拒绝,逼着他想大叫!
可是他没法大叫,叫出来也无人理会!
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疯狂地反抗,赵苏觉得自己快失控了!被长时间蹂躏的口腔,
使他头脑都快昏眩一般──只有一个意识: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这样─
─象没头没脑乱撞的瞎眼蝙蝠,他发疯般地乱扑乱踢乱咬起来!
原本是冰雪样静止的人,此时突然──似乎变成了濒临爆发的火山......
好悲哀啊......
我啊无时无刻地想超脱于这个烦恼的世间,可是却偏偏无时无刻要被拖拽进这痛
苦的红尘......
脸上、身上转瞬被抓了好几下,火辣辣地痛了起来!
眼前突然一黑,张邦昌大吃一惊,慌忙侧头──好险!差点就被抓上右眼──嘴
巴又一真剧痛──天!流血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似乎陷入疯狂状态的年轻皇上
不顾一切的疯狂反抗,张邦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这,──不容他思绪
稍做停顿,腿上又被抓得他痛叫一声──「好痛!──你──你他妈的──给我
住手!」他又痛又怒,想也没想,一巴掌就打在身下人的脸上!「啪!」
──盯着嘴角立刻流出鲜血的年轻皇帝,──赵苏的发疯的抵抗显然彻底惹恼了
生性嗜血的张邦昌!他吃痛地抚摩着自己受伤的地方,咬牙切齿地冷笑道:「都
被上了这么多次了,现在你他妈的给老子装什么高贵!──你最好乖乖地让老子
上!──你是皇帝又怎么样,在老子眼里,不过是他妈的一个烂贱男婊子!!!
」
冷酷的声音里──「啪!」余怒未息反手又是一巴掌!
是的!
对张邦昌这种人来说,他眼里心里容纳的,只有世俗的利益──譬如权力,譬如
金钱!
清净、无欲、高贵、淡漠......这些东西不过是引起他欲望的导火线!
一旦脱离他的欲望,那就不值一钱!──他随时可以弃如敝履!
除了能满足他变态的欲望,赵苏对他也不过不值一钱!
──能怎么样?又能怎么样?!
身陷这种人手里,不管你反抗还是不反抗,反正下场只有一个──任他凌虐蹂
躏......然后,一脚踢开。
知道只能如此,只能如此!
赵苏只有一个疑问──为什么老天选中的人偏偏是我?为什么?
人世短如烟火。而我为何觉得长如沧海?
佛家说有轮回。难道前生我真的造孽太多?
所以今生今世!──该承受......该承受这些无穷无尽的蹂躏与折磨?
他茫然地放弃了反抗。鲜血自苍白的唇角缓缓流出。
瞠视着面目狰狞的张邦昌,恶狠狠地拉扯着自己的衣衫。
寒气切割着敏感的皮肤。──男人的淫猥目光凌迟的却是心脏......第一次,那
么强烈地厌倦自己在这个世上的存在!
男人的手指,摸索着自己的身体,赵苏有毛毛虫爬过血肉的错觉!
尽管知道无论怎样反抗──此时此刻,还是逃不脱被残酷蹂躏的命运!
可是,我怎么能不反抗──从灵魂深处汹涌出来的厌恶感觉......赵苏无法自已
地摆着头,一转眼又与死去的小宫女惨白的头颅对个正着!──僵硬呆滞的双眼
还是大睁。
啊......他不自觉地一个冷颤,赶紧把头侧到另一边。
不远处,静静躺着的、发出银光的、沾满血迹的......
──是张邦昌方才用来砍死小宫女的,刀。
刀......
刀可以杀人......
赵苏头脑中无意识地掠过这几个字。
他突然浑身一激灵......刚才我在想什么?想什么......!
但是,已经褪光衣服的张邦昌沉重多毛的躯体已经压了上来,肌肤相触的瞬间,
那种难受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感觉,仿佛心脏被粗暴的揉捏揪扯的痛苦感
觉......
赵苏无法控制自己心中迅速蔓延的渴望──他颤抖地、一点点地、伸出手
去......
「!啷」!
──「你干什么?」
被抽刀出鞘的巨大声响吓得差点跳起来,张邦昌倏地扭头!──竟发现赵苏手里
握着自己的刀,半已出鞘。
「哦?」
他仔细地研究着身下年轻皇帝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色,看着那小巧的鼻翼紧张得
渗出了汗滴,嘴唇微微颤栗──怎么?想杀自己吗?
他不信这个看来如水晶般透明易脆的皇帝会有杀人的勇气!
象赵苏这样生具洁癖的、如冰雪般的人啊──恐怕这一生都只会对血腥和暴力之
类的东西避之不及!
也许是生性纯洁吧......
可是换句话说呢,也就是没用透顶......
张邦昌心情愉快,呵呵呵地笑了起来──他从小出生武将世家,征战南北,料事
如神,偏偏这一次没有料中!
「喀」!
「蓬」!
据说人意识死亡的瞬间,肢体还会有条件反射。那张邦昌陡地掉落在地上的头颅
,应该还可以看到如浓墨般的鲜血从他断头的尸体里喷薄而出。
迸射的鲜血把躺在张邦昌尸身下面的赵苏浇成了血人。
缓缓举起在已然干涸的血迹上面又糊上一层新鲜血迹的刀。
杀人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赵苏心里什么感觉也没有。除了那让人厌恶的血
腥气,这种事做来原来也跟问柳答花、搜联构句并无二样。
看着张邦昌的尸首,还有小宫女的尸首。赵苏站了起来,默然。──满脸都是血
沫的感觉真不舒服。
「太保大人!──太保大人!」
门外突然有侍卫压低嗓子的急唤声:「太保大人!太后请大人立刻过宫,有要事
相商!」
赵苏脱下几乎是浸满血迹的外袍扔在地下,然后走过去拉开殿门。
「皇上──这──」
侍卫先是因为拉开殿门的是皇上本人而惊了一跳,然后因为嗅见浓浓的血腥气而
惊愕地抬头张望,最后因为横躺的两具无头尸体而吓呆过去!
「太后要你找的张太保在那里......你去叫他罢!」
冷冷地望那具死状狰狞的尸体一指,赵苏径直出外。
或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傻了,侍卫竟然忘了拦截住他。
一路转下长廊,正是月色如水。
照在身上,微有清寒。──穿过万竿绿竹间的曲折小径,赵苏在池塘边住了脚步
。
方才不过大约半个时辰的光景,此时忆来竟恍如隔世。
张邦昌死了......──当皇帝也有好处,至少杀了人不会有人来追究自己的死罪
。
开始,抱着不过一死了之决心的却是自己。
然而,红尘扰扰,固然似乎无趣;黄泉漠漠,却也始必无忧。
我是无缘无故地遭受屈辱遭受折磨的人,为什么我反而只有死去才能免除这一切
?
为什么不是那些无缘无故地侮辱我折磨我的人去死?
大概就是这一念心转──使他愤然举刀劈向张邦昌吧。
赵苏深吸了一口清冽的夜气。
张邦昌死了,慈宁会有何反应呢?──以后又会有什么无法逆料的事情发生呢?
不管怎样,是决不会让这样的屈辱和痛苦在自己身上重演!决不!
偌大世界,十万众生,为什么只有我偏偏得承受这些事情?
我也是上帝脚下一员子民啊──我不信......痛苦悲伤就是我今生的宿
命!......
人世如烟花,我却不信这三千红尘里独独就没有我的桃源堪寻......
突然听到身后的动静。
原来是侍卫跟随而来,虽然还是不敢违背慈宁吩咐牢牢看守他的命令──目光中
却闪烁地带着一点胆怯。
看到杀人如麻的本朝枭熊张邦昌居然被这明明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皇帝干净
利落地砍成了两段──饶是武功神威如他们,也未免有点悚然之感吧。
看他样子,八成以为那小宫女也是被狂性大发的皇上给顺便杀人灭口了吧。
瞅着他目光闪烁的模样,赵苏突然觉得好笑。
早知道杀一两个人就能挽救自己在这些侍卫心目中的形象,那真应该多杀几个人
!
看来,当皇帝确实不错啊......今夜第二次想到这个问题......他不由得冷冷一
笑。
看来是应该感谢那位「仁慈」的太后啊......逼着自己当上了这个偏安东南的小
朝廷的皇帝......
蓦然惊觉自己这半刻所思所想,竟然跟那些冷酷嗜血的朝廷重臣没两样......现
在主宰我的思想的人真的是「我」吗?
赵苏悚然一惊──但目光流动间,瞥到那一旁警惕地盯着自己一举一动的侍卫─
─却不由太息出来。
被逼至此──非我所愿!奈何?
他回过头来,对那名侍卫淡淡道:「走罢。」
「去......去哪儿?」
看着一身血腥,在水银般的月光下犹如鬼魅般的年轻皇帝──完全不是平日里那
个看来如冰雪般落落无心于这个世间的人了!──侍卫竟然心惊得口吃了起来。
赵苏冷冷道:「还能去哪儿?──你们不是正在发愁怎么向太后交代么?朕去替
你们解释好了!──跟朕去见太后罢!」
深夜围炉,南殿里正是香烟氤氲。
「呀──」
拉开殿门,见是皇帝,宫女好是吃惊。──再瞧一眼,霎时倒吸一口气,就定在
了那里!
满身鲜血的年轻皇帝,苍白的脸上都飞溅满尚未干涸的血迹,浓浓的血腥味在这
清夜里弥漫开来──这,这是那个看起来总是温柔沉默的青年皇帝吗?
她一直觉得,这个刚登基不过两个月的皇上,似乎总处在太后的压制之下。所以
他的脸上才经常露出那样悲哀的表情吧?
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无心于世间的冰雪、沉默于苦痛的羔羊、寂寥于深宫的孤魂......总之,不是这
红尘中人,不是这红尘中人!
可是,此刻看来是什么?──明明就是踏进血腥地狱的修罗......
宫女机伶伶地打了一个寒颤......也瞥见了跟随皇上身后的侍卫脸上恐惧的神
色......
听得皇上问道:「──太后呢?」
也不再是平日里如水晶般澄澈的声音了!掺进了太多凡尘里的沈淀......
「太后在内殿喝茶......皇上请稍侯,待奴婢为皇上禀报──」
话还没说完,皇上的身影已经越过了自己。
越过时带起的轻轻的风,送进鼻端血腥的气息。
「谁?」
廊上传来的脚步,决不是宫女们轻悄的莲步。
是谁这么大胆,不经禀报就擅自闯入?
慈宁放下手中的茶盏,生气地又喝了一声:「谁?」
「是我。」
出现在门口的人影,教慈宁惊悸地倒喘了一大口气!──这!
满身血腥的年轻皇帝──和神色恐惧地跟在后面的一名侍卫──那是自己亲手挑
选的大内高手──是什么事能让这堂堂汉子惶恐至此?
但是,最诡异的还是赵苏──为何满身血迹?看他样子又非受伤!深夜来访有何
目的?这狐狸精的野种儿子自从搬出这里后,不是从来不肯涉足了吗?──老妇
人心思转得飞快,但她又岂等闲之辈,怎会被一点血腥吓住,当下厉声道:「皇
儿!──夜闯母妃宫殿,礼出何处?进殿竟不禀报,又是谁人所教?──哀家教
导你这么多年,怎么还是没一点皇家气度,──真是没家教!也怨不得你,原是
野种来着!」
就算赵苏如今是大宋皇帝──可是在她心目中,还不是林倾国那个妖女生下来的
下贱种子而已!从赵苏幼年起,那真是连狗也不如,只要宫女内侍不在旁边,她
爱骂便骂,想打便打,从来如此!
此时自然也不例外!
而林妃死后,赵苏刚被送到她身边时,听她如此恶毒地谩骂自己和母妃,自然也
会气极顶嘴──可这不过火上浇油,只能换来慈宁更加恶毒的谩骂和毒打!也不
知道从何时起,在她的谩骂声中,赵苏就沉默了。
而此时赵苏也没有接嘴。只是冷静地看着她。
然而他的眼睛里,却再也没有以往那种温柔无害的悲哀。──依然没有憎恨!可
是他整个人看起来仿佛已经完全出离了愤怒和悲哀,冷静得几乎给人可怕的感觉
!
这真的是以往那个任她和张邦昌欺侮摆布的人偶娃娃般的年轻皇帝吗?
慈宁心里突然生生地涌上了一阵寒意──对了!张邦昌呢?
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这段时间以来几乎成了她的精神同盟......
刚才不是吩咐侍卫去叫他了吗?──怎么还没过来?
慈宁微微蹙起用内用石墨精心绘制的眉毛,──却听见那站在殿门口的年轻皇帝
缓缓道:「──张邦昌不会来了。」
「嗄?」
赵苏说:「他已经死了。」
「什么!?──」正在端起几上的茶盏想喝茶的慈宁陡地睁大了浑浊的老眼。却
听那面无表情的年轻皇帝淡淡地续道:「──他被我砍成了两段。」
「......」
慈宁手里的茶盏「砰」地掉在了铺着大红地衣的内殿地面上。──碎片乱迸。热
茶四流。
她说不出话,只能张大了嘴巴。
无意识的目光里,映进了掉落在地上的茶杯碎片。
那是当年宋金议和时,金国送来的元旦贺礼之一──上用定窑红瓷萱纹茶杯。
以前隶属北宋、后来受辖于金国的河北定窑,所产红瓷,在本朝最负盛名,素有
「定州花瓷琢红玉」之美誉。──这只茶杯也是慈宁的心爱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