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胖哼了一声,走到了队伍最前面,挺胸抬头,不再回看郎延心一眼。显然,他认定自己是对的。
喊小胖的人正是贾三儿,他十分不好意思的冲郎延心低了低头:“对不起啊,郎大夫,让你受惊了,我们实在都是着急急坏了。你看你能不能再想想,关于飞扬……”
郎延心自然理解他们,他自己同时也在心急如焚,乘飞扬去了哪里,是自己走的,还是被别人胁迫,现在到底怎么样了,统统都是他更想要知道的问题。偏偏这群精力旺盛的,认准了他是知道内情的,一定非让他说出点什么来才罢休。郎延心不得不在心里苦笑,他能说什么?难道告诉他们,他和乘飞扬不仅仅是一般的好朋友和知己吗?说了这个,只怕更没有人相信他不知道乘飞扬的下落了。
正犹豫怎么摆脱这群盯人防守的家伙,贾三儿的电话响了。贾三儿端起一看,乖乖的放在耳朵边上:“所长。”
所长燃烧小宇宙的咆哮声从话筒里直冲出来,连站的最远的郎延心都听的一清二楚:“你们这群混小子!!把郎大夫带到哪里去了?!!!飞扬已经给我打了十八个电话要人,害我连你们嫂子的电话都错过了……乖乖给我把人一根汗毛都不少的带回来,我留你们小命!!否则格杀勿论!!听见没?!”
贾三儿听见了重点:“所长,飞扬回来了?”
所长几乎暴怒:“废话!!否则我拦你们干什么?!”
“那老鹰的事有眉目了吗?”
“……回来再说!!”
“喂,喂,所长……”贾三儿回过头来,瞅见哥几个同情的目光立即不干了,“你们什么表情?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馊主意吗?”
大家齐心协力点头。贾三儿顿时成了瘪嘴的豆儿:“……郎大夫,你怎么说?”
郎延心正专心想着另一件事:“飞扬……现在在哪里?”
乘飞扬被院长亲自指派人手‘关押’在监护病房里,身上绑着无数根电线,有监测血压的,有监测心电的,有监测呼吸的……好多。比真正绑两根绳子还来的有用,只要他一动,墙上那台忠于职守的心电监护仪必然第一个嘟嘟的报警,医生护士更是会一群一群的冲进来,所以乘飞扬见到郎延心推门进来也不敢举手招呼,只能调动面部肌肉僵硬的微笑。郎延心却一声不吭的注视他,黑曜石样的眸子深不见底。
乘飞扬的头渐渐低了下去:“有些事,我答应过的,不能告诉任何人,你,也是一样。”
听不见郎延心回答,乘飞扬却觉得周围气压越来越低,呼吸都有些困难:“你要打要骂都可以,我不还手,不过你需要先把我身上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摘掉,省的一会儿进来人打扰……”
还是没反应。乘飞扬鼓足勇气抬起了头,不料对上的一双氤氲的眼:“延心,你……”他一扯动,心电监护仪立即嘟嘟的响起。郎延心伸手在墙上的仪器上摁了一下,便让这东西闭了嘴:“乘飞扬,你做完你要做的事了吗?”
乘飞扬听见他的称呼,吓了一跳,老老实实的点着脑袋。
郎延心上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服领子,压低了声音的怒吼:“乘大英雄,你还有没有别的遗言?最好一起交代,我可不能保证留你的命到明天!”
乘飞扬本来应该怕的,但是在觉察到什么温热的液体滴落在自己脸上时,却微微扬起了头,伸出双手捧住那人的脸,轻轻擦拭他的眼角:“对不起,延心,让你担忧了。”
郎延心很不客气的一把打掉他的手,站到一边去假装冷静:“我忧什么?我要你的解释干什么?你又不是我什么人,你要去哪里,去见什么人去做什么,跟我半点关系都没有。我也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你兄弟们担心,你爸妈担心都是他们的事,我不过就是个受连累的,恨你都来不及,我犯得着担忧吗?我只希望,下次你再玩失踪,最好提前留下保证书什么的,声明跟我这个管床大夫和我们医院没有关系就好了。”
乘飞扬听着这连篇气话,心疼的要站起来拥他入怀,刚一动,机器没响,郎延心已经倒退出好几大步去:“你养好伤就立刻出院吧,我们医院的监护病房很贵的。”不等话音落地,人已经转身离开了。留下乘飞扬尴尬的举着双臂,拥抱着空气。
当夜,乘飞扬失眠了。不是担心郎延心不肯原谅自己,他知道那个人素来的嘴硬心软,对自己更是爱犹不及,再大的气也绝不会耗时太久的。他的担心是源自老鹰和董姚的故事,之前自己对郎延心说的那句‘我们可以试试’的话,不止是说给郎延心的,还包括自己。乘飞扬根本就没想到一段并不被自己当初看好的感情能持续要现在,而且愈演愈烈,愈发难以放下。不说别的,单说今天郎延心的几滴眼泪,就叫他疼进骨子里,比子弹钻进身体里还要难过一千倍。乘飞扬是个慢热的人,一般很难被什么感动,家里常陪着韩剧掉眼泪的老妈曾经拉着他看过两集悲凉的,结果就是老妈哭的昏天黑地,直问儿子在演什么,乘飞扬面无表情的详细说给她听。老妈听了又哭,哭完就骂儿子实在是颗石头心。
乘飞扬心里明白,他这颗石头心被郎延心暖热了。暖的火一样滚烫,根本回不去石头的本性了。今天的乘飞扬只想要对郎延心说另一句话,一句就能连带他们两个人一起万劫不复的话。乘飞扬知道,这句话已经卡在嗓子眼了,随时都有可能脱口而出。如果搁在以前,遇到今天的情景,他一定会不顾一切冲上去抱住郎延心,把心头的话细细的说给他听。可是现在,乘飞扬有些犹豫。
老鹰和董姚的事对他刺激颇大。使得他终于明白,老鹰信里挑明的比他们要走长的路是什么意思。爱情坚贞不渝,并不代表幸福一定会紧随而来。或者恰恰相反,因为太过执着,而使得爱情走上孤军奋战无路可退的境地,最后伤的必定是自己最爱的人。乘飞扬现在琢磨的就是那些以前自己并未太过经心的一些事。
首先,他的职业。民警这一行,平素工作的辛苦且不提,单说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的几率,就要比常人大许多倍。他不愿眼睁睁看郎延心为自己操心受累,担惊受怕,他甚至不希望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一丁点点悲伤,可是刚刚入了这个门,连除暴安良,为民解忧的一件事都没有做到,他又觉得对不起身上这身制服和大学四年的摸爬滚打。职责总是神圣而沉重的,乘飞扬曾经对着警徽发过誓,决不轻易推掉肩上的担子,不管是什么理由。他那时根本就料不到,会有个郎延心在前方等待。
苦恼的抱住头,乘飞扬在床上窝成一只大虾米——他完全没了主意,他也心疼郎延心的眼泪,可是若要让郎延心从此放心,他必须先放弃警察的工作;可是这份勇者的工作,是他儿时就盼望的,好不容易费尽辛苦才得到的,他舍不得丢下。可如果不丢下,郎延心的家庭会接受这样一个舍生忘死的愣头青吗?
其次,虽然郎延心说过父母在国外,思想比较开放,但是能否接受两个男男相恋都未可知,何况是自己还有个风险度极高的身份。反观自己,父母是典型的传统守旧的老人,一心愿意他早点抱孙子传后代,他们就算再喜欢郎延心也不可能喜欢到认他做儿婿的程度。要怎么说服两家家长恐怕是最难逾越的关卡。
再次,郎延心工作的医院。如果一旦被人了解到他们的关系,会不会立刻就开除掉他?就算不开除,同事们又有几个能接受?毕竟这里不是西方国家,开放到承认同性婚姻的程度。法律不认可,主流不允许,乘飞扬想不起,社会还能有什么是站在他和郎延心这一边的。
“如果我爱上一个人,我们要——相知相爱,有勇气共同面对过去、现在和未来。”言犹在耳,那时的青涩已然花开。只是谁也不清楚会结出来怎么样的果来。郎延心或者知道,他一向料事如神,但是乘飞扬打赌他不会说,其实并不必他说,因为这本身就是一场难于上青天的生活方式。
或者可以得过且过,但走一步算一步永远不是乘飞扬的处世哲学,他知道郎延心很可能是有这样悲观想法的,所以才会说下一秒就算是离开也很满足的话出来。可他做不到,也许是因为职业的关系,有一日算一日的行为做派是警察最要不得的态度方法,因为一点颓废搞不好就会丧命。所以乘飞扬打定主意,这辈子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绝不拖泥带水,坑了郎延心。
黑暗中,乘飞扬目光直视上方,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乎更像是在起誓,他说:“我,乘飞扬,要给郎延心一个幸福的未来,如果不能,就给他一个完整的未来,如果还不能,就至少还他一个自由自在的未来。”
十九
不过有一点,乘飞扬料错了,这次郎延心是真的气大了,直到他伤愈出院的时候,郎延心也没再和他多说上一句。逼得乘飞扬只能厚着脸皮借着出院的机会,不顾众人在看,握住郎延心的手笑眯眯的感谢郎大夫多日来的照顾和关怀,郎延心悄悄瞥了一眼周围,当着乘飞扬爸妈和同事的面,他确实不敢再闹脾气,可又不肯轻易就叫这个不知道珍惜自身的家伙得意,于是在客套的回了一句“我们应该做的”之后,附加了一句怎么听都是别有用意的“医院欢迎你随时回来”,也不管旁边一干人等统统变了脸色。大家纷纷苦笑,医院什么地方,没有病谁愿意上这鬼地方来。
郎延心挑着嘴角坏坏的笑,一不留神被对面乘飞扬拽进怀里,闪电般的抱了一下,在别人看来,这不过是个礼仪似的拥抱,可是郎延心却分明听见有人就在那一霎那伏在他耳边说:“如你所愿。”
如果你要我回来,我必定会如你所愿,不管以什么方式,经历什么过程,我一定会回来。请相信,即便这段路荆棘满布,陷阱无数,我还是会坚持下去,就算绕再大的弯,我也一定要回到你身边,只要是你所愿。
在乘飞扬走后很久,郎延心还陷在沉思里不能自拔,直到护士第三次提醒他把病人的名字打错,郎延心才翻过味儿来,才记起自己正在写电子病历,仔细一看电脑屏幕,上面赫然三个字——乘飞扬。
刚到傍晚,乘飞扬的短信就追来了:“同事们要给我接风洗尘,你去不去?”
郎延心苦笑,他怎么去?以什么身份?以什么借口?想了想只好回复:“你记得暂时少吃大鱼大肉,别碰刺激性食物。”
乘飞扬似乎很执着:“你几点下班?我记得你今天白班,对吗?”
郎延心回复:“我有事,要晚一些下班。你们玩好。别太累别太晚。”这几个字发过去,乘飞扬没有再回复,好像是放弃了。反倒是郎延心开始无聊的不时翻弄手机,恼恨自己怎么把话说的那么死,否则真的不能去,也能看到乘飞扬的短信,内容是什么都不要紧,只要落款是熟悉的那个电话号码,郎延心就觉得满足。
医学上说爱情的本质是一种化学反应,由激素和荷尔蒙所散发出特殊的气味被大脑所识别,知其喜好,从而产生的一种感觉。郎延心抱着手机来回看的时候,他终于晓得,这句话是不完全对的,起码乘飞扬的气味不在他身边,他依然可以感觉到他。仅仅看短信的几个字几句话,他就中了毒一样思维混乱,开始乱猜——他会不会想我,像我想他这样?如果不一样,那么有没有我想他的一半;如果一半也没有,那么可不可以把我想他的部分拿过去填补?
傍晚回家,郎延心盯着冰冷的好久没开过火的炉灶杵了半个小时,按理说,从中午下手术他就什么都没吃,现在应当有食欲的,但真的感觉不到饿。肚子空空如也,心里如也空空,整个人掉了一魂一魄似的呆呆傻傻。一个人站在屋子里,除了进门时随手摁开了壁灯,郎延心想不起自己还做了些什么,又有什么应当去做。他知道自己开始变贪心了。不单单是愿意和乘飞扬在一起时共享开心,他还想要两个人在一起,这辈子都在一起,永远不要再像今天这一刻这样留他一个人品尝失落。
真是莫名其妙。
郎延心恼恨的抓抓头发,一贯视形象为性命的他第一次觉得那面光亮的镜子面目可憎,总是时时在提醒自己是一个人,形单影只。他索性不去照,反正整理出再帅的形象也无人欣赏——应该说没有想要的那个人来欣赏,别人就都是透明的,都被郎延心自动忽略了。
正烦恼,门铃响了,懒洋洋拉开门,却见到最不可能出现在眼前的一个人。
“飞扬?!”
门外的人笑的和自己一样傻:“我听你的话,没有跟他们疯去卡拉ok。”
“你……”你走了人家为谁接风洗尘?郎延心的话封在嘴巴里,没有倒出来,他生怕这句提醒会让乘飞扬转身离去。
“我可以进去吗?”乘飞扬没有放过郎延心眼里一抹惊喜,他知道自己来对了,“你吃饭了吗?我带了点。”
热腾腾的炒菜和米饭,郎延心一边吃的津津有味,一边训斥有功之臣:“哪有你这样的?别人请你吃饭,你把大家都甩了不算,还连吃带带的,八国联军吗?”
乘飞扬正在给饮水机换水:“那是路上新买的。我猜你就顾不得吃饭。怎么样?味道怎么样?”
郎延心闷头扒饭:“你不是会猜吗?你猜去吧。”
乘飞扬坐回沙发,长臂一伸,把那颗小脑袋从饭盒堆里扒出来,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食指轻轻摩挲着郎延心微微闪烁着晶莹的眼角:“快吃,我有话跟你说。”
收拾好残局,郎延心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瞳孔里却难以掩饰透露着慌张,他在心里揣测了一百多种乘飞扬现在可能的想法,但又一一推翻,觉得没一个值得他大老远专程跑一趟的。
只有一种情况是郎延心不愿意想的,那就是关于他们情感的去向。在用排除法扔掉其他念头之后,郎延心知道自己躲不掉了,这一次无论乘飞扬给的什么决定,他都必须要接受并承受,区别在于是两个人还是一个人负担。
他注意到,乘飞扬一脸严肃的端坐在自己对面的椅子上,而非他的身边。
乘飞扬刻意忽略掉了郎延心眼中的不安,问题提的相当外交:“我们认识一年了吧?”
郎延心机械式的点点头。
“从以往的社会范例来看,我们是不是有很不平坦的一条路要走?头破血流,千夫所指,甚至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会不会?”
郎延心觉得心都凉了,但他否认不了乘飞扬说的事实,只能沉重点头。
乘飞扬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强忍住心疼,继续无情的问:“你说会有人侥幸突出重围,获得幸福吗?”
郎延心目光空洞无物,他已经隐约猜到了乘飞扬来的目的:“你要分手是吗?”
乘飞扬似乎没听见自己的反诘,还在专心提问,问题像带刺的鞭子冷冷的抽打在郎延心的身体里最柔软的地方:“是极少数人可以幸运的逃出生天,还是这根本就是死路一条?”“情感深厚又能够承诺什么?未来?结局?还是只能是将来的记忆?”“我们这样的在家人在同事在社会面前能占多大分量?能起多大作用?重要程度到没到可以影响他们,改变他们,甚至颠覆他们对这类情感的看法?”
……
郎延心无言以对。他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若不是右手大拇指掐在掌心的肉里,疼痛直达脑海,他根本不能保证自己是否此刻已经昏过去了。乘飞扬的言语像冰雹一样无情的砸上郎延心的头,让他只觉得头部逐渐胀大,里面嗡嗡作响。心里却还有个不甘的声音在呐喊:“为什么分离到来的这样快?就不能再多一天,多一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