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走,乘飞扬后脚却没有跟出来:“咦?你不会是要在这里写检讨吧?”
乘飞扬还保持着刚被换完药的姿势,表情无比严肃:“你的命比我值,因为你还可以救很多人,而我……我没有错。”
郎延心真的动怒了:“笨蛋!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生命没有贵贱之分,没有善恶之别,每条命都是宝贵的不能用其他东西去交换的,你怎么还不明白?!”
乘飞扬一时语塞,他先前以为郎延心只是赌气自己被当作弱者救助了,没料到他竟想的这一层:“嗯……这个……我的确当时没想……”
郎延心觉得自己再和这个家伙单独待一刻,肺只怕都要气炸了。赶紧挥手,撵他回去:“走、走、走,明天交两份检讨书给我。否则别想我原谅你。”
乘飞扬点了点头,他总算知道老虎动怒是为什么,他也总算了解郎延心的苦衷和关切,这些即便罩上过去几天的冷酷外壳都不再骇人,因为真诚如此柔软,轻易就能水一般流淌进对方心里,清澈甘甜。他回去倒头就睡,睡的很是安心。他没有看到,郎延心经过他病房三番五次的身影……
“这是你的检讨书?”此时的郎延心表情类似死火山将要苏醒的时刻。
“是。你一张我一张优惠券,免费吃自助,吃到饱为止,多实惠。”乘飞扬现在最不怕岩浆迸发,因为没有真正的岩浆,只有柔软的温泉水。
“乘飞扬你居心叵测!”有个人脸都气黑了。
“啊?”好心当作驴肝肺,不吃就不吃呗,为什么骂他居心叵测?
“我正在减肥期间……你却拿了海鲜的自助餐餐券,明摆着跟我过不去!还说不是居心叵测?”郎延心低吼着,好像他占了天理。
乘飞扬只能无话可说。
“你明显在转移我的注意力,你根本不想写检讨!”
“这次你倒是猜对了一点点,除了所长,我还真没未其他人写过什么检讨呢。要不,你罚点别的?”乘飞扬觉得自己的条件开的够优厚了,偏偏那人非常不乐意配合:“什么?!你胆敢不遵守医嘱,你真不想出院了吗?告诉你,我们食堂的饭菜可差了,如果不是你爸妈一直间断送饭来,你连吃到第三天就会吐了。”
呵呵,连饭菜的理由都搬出来了,好,乘飞扬想,我若不将计就计就太对不起你了:“这样优秀质量的饭菜,你为什么不利用了来减肥?非得要跟我这好心好意的邀请者过不去?何必?!”
“你……”郎延心忽然对这个人感了兴趣,因为还没有谁能和他顶嘴成功的呢,一咬牙,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且靠近你看看你的底限是什么再说,“你,你真的要请我吃海鲜?什么时候呢?是不是鸿门宴?那我可以带张良一起去吗?”
乘飞扬想都没想就断然拒绝:“你一个人来。否则我请客,你掏钱。”
“哼……我还是带上钱的好,以防万一。”
拆线当天人可以出院,但是手续还没办清,乘飞扬连报到去都做不到,因为所长说要拿他完全康复的出院证明给他过目。只能悠闲回家,中途拨了他的手机,自从定下鸿门宴,郎延心就把自己的手机号交给了他:“喂,郎大夫,今晚七点怎样?”
郎延心准时到达,用他的话讲是单刀赴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乘飞扬摇头苦笑,他自知是个笨嘴拙舌的人,即便再感激也不会挂在口头上的,所以用激将法把郎延心约出来,用美味佳肴向他道谢,除此以外,乘飞扬想不到别的办法来表达自己。只是这一片苦心似乎掩藏的太好,连他想要答谢之人也当这一桌是罚酒不是敬酒。
“说吧,有什么事需要我?”郎延心开门见山,一棒子就把乘飞扬冤死在大堂。
乘飞扬奇怪:“难道没什么事就不能请你吃饭?”
“也不是,是……”郎延心想了好一会,“无功不受禄,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不是说旧了的话吗?”
“旧话你还老记挂着,说明你落伍了。”难得逮住猴精似的郎延心的短处,乘飞扬本想笑他一番,想了想,算了,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可这一句已经踩到了郎延心自尊的尾巴尖:“这么说,你紧跟时代潮流了?”
“那是。”
郎延心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那你猜猜那边两个人是什么关系?猜对了,这顿我请。”
乘飞扬顺着他的视线瞄过去,看见两个西装革履的男子面对面坐着,各自安静的吃自己盘子里的食物,基本上没有任何交流。实在看不出是什么来头。乘飞扬回过头来,冲郎延心摇脑袋,他看不穿这个问题深奥的答案。
郎延心还是坏笑,比以往更神秘兮兮,声如蚊哼:“他们,是恋人。”
啊?乘飞扬目瞪口呆,他们什么关系他并不关心,他关心的是,郎延心怎么知道的。莫非他有做侦探的天分?
对于乘飞扬的反应,郎延心并不意外,他指指大门口,贼贼的说:“想知道的话,就现在站到那里去,冒充打电话偷听他们说什么就知道了。”
乘飞扬真拿着电话去了,等那桌人走了不大会他又折回来,一副见鬼似的惊异表情,一双眼紧盯着郎延心:“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们认识?”
四
乘飞扬真拿着电话去了,等那桌人走了不大会他又折回来,一副见鬼似的惊异表情,一双眼紧盯着郎延心:“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们认识?”
郎延心正主攻盘子里的意大利面,嘴里塞的差不多满了,听见乘飞扬问,赶紧喝口水把面条吞下去,然后嘟囔着回答:“现在流行男男恋,你不是紧跟时代潮流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被摆了一道的乘飞扬一点也不生气,他只关心郎延心的读心术:“喂,你到底怎么知道的?”
郎延心呵呵一笑,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好像在给牙膏厂做免费广告:“——你——猜!”
要是换了别的人,恐怕这时候早被郎延心气恼了,说不定已经拂袖而去了。偏偏乘飞扬天生脾气好,非但不恼,反而真的猜起来:“你不是大夫。”
“啊?”何出此言?
“你是算卦的。上次救我是蒙的。”
轮到郎延心郁闷了。他可没有转寰迂回斗心眼的耐性,干脆来个直截了当的:“乘飞扬!你丫要贬低我的职业水准的话,想得要想想你的命是谁救回来的吧?!”
生气了?这孩子还真是个性情中人,乘飞扬赶紧摆正态度,道歉,收拾烂摊子:“对不起,我刚刚开玩笑呢,你别当真。”
郎延心不吭声,闷头吃东西。看样子是气大了。乘飞扬慌了手脚,他本意是请救命恩人吃饭来表达感激之意的,怎么弄成了现在这样,好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和恋人闹别扭,越解释越说不清的狗血情节……咦?乘飞扬迅速收回思路,他在想什么呢?还恋人,哪儿跟哪儿呀。实在是不会哄人,乘飞扬就只有转移话题这一招了:“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他们是情侣的呢?他们刚刚可是说了好多话呢……”
“怎么可能很多?明明就是要分手。”郎延心黑亮的眸子暗了下去。
这下,乘飞扬想装作不惊讶都不行了:“你、你,你是外星人?”
扑哧,郎延心一口水都喷了出来,一桌子美味都承受了‘甘霖普降’,连乘飞扬干净的浅蓝衬衣都没能逃脱恩泽之厄运。
郎延心没底气继续气下去了,他有点愧疚的盯着乘飞扬的背影看,这个人被他一口水连累的饭没吃多少,衣服也搭进去不说,英俊的形象跟着毁于一旦。郎延心是爱美的人,他自问若是自己被人这样毁坏了形象,他肯定上天入地灭杀对方,直至有天抽筋噬肉,挫骨扬灰,才能一泄心头之恨。他以为乘飞扬也是这样的人,因为他端正的五官,英姿勃勃的气质,矫健的身手,一动一静都是画一样的美,没理由不把美当信条来信奉。所以,郎延心的头慢慢就低下去了,他不敢正视乘飞扬怒气冲冲的脸,他只能跟在对方的背后时偷偷抬头喘口气,猜一猜一会儿自己会在哪里葬身。
想的出神,没注意前方是正常的,撞到别人后背也是正常的,撞的自己鼻子痛也是正常的,可是一只大手捂住自己的嘴,禁止他喊疼就有点非正常的意思;再往后,被人一把推到阴影角落里,干瞪着眼看那个人表演如何手脚利索的片刻收拾了三个号称来抢劫的‘黑道大人物’,似乎就有点更匪夷所思的意味。
“喂,为什么把我推到角落里?我也可以帮忙的好不好?!欧哦——”郎延心双臂张开,故意摆了个李小龙姿势。
乘飞扬好笑的看看他:“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如果让你这次帮了忙,难保下次他们不报复到你身上,你也知道我是个警察,他们多少会有所顾忌。”
他竟替自己想到这一层。郎延心有点不好意思的收起架子:“切,我会怕他们?”乘飞扬好笑的看着他,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的声音,在看到地上那名狼狈不堪更惊魂未定的弱女子时,终于找到台阶下:“姑娘,你没事吧?我是医生,你可以对我说。”
女子披散着头发无神的瞳孔,好一会才有了点反应:“你……你们救了我么?”
“是啊,你安全了。”
“不!”女子接下来却是强烈的反对声起,“你们能救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明天,最迟后天,他们一定会再找到我,逼我……”泪如雨下,悲悲切切,弱不禁风,倒叫两个大男人手足无措起来。
乘飞扬说:“别怕,你不用怕,我现在就回去立案。叫他们自食恶果。”
女子相当清醒:“自食恶果?他们没有得逞,法院也不会多判,最多有几个月就出来。再说,他们还有同伙。呜哇。”
郎延心想了想:“姑娘,你家住哪里?你的亲人呢?”
“我是从外地被骗过来的,现在哪里有脸回家去。你们若是不救我,我死了活了也就这一回,以后无论好坏,总好过现在担惊受怕……”
郎延心真生气了,不识好人心的小女人!“你的意思是说,我们救错你了!难道眼睁睁看着你落难受委屈,就是对的?就是为你好?!”
“呜呜呜呜。”女子只顾着担忧将来被恶意报复,蹲在地上,哭的一塌糊涂。郎延心说什么,她一个字都没听进去。郎延心忽的一下站起来,二话不说,抬腿就走。这等闲事他再也不想管,这等闲人他再也不想做!有这些工夫他倒不如回医院,拿手术刀,切几个肿瘤,救几个晚期,至少不会落埋怨。
刚走了两步,手臂被人拉住:“郎大夫,她今天晚上没地方去。你看,是不是……”
什么?还想要让我把这忘恩负义的小家子气的女人带回医院去?郎延心狠狠的瞪着乘飞扬,恨不得给他一拳:“你难道没听见她刚刚说什么吗?”
“我听见了。但是她现在受伤了,需要治疗,我们不能丢下她不管。”乘飞扬严峻的表情很是威武,但是郎延心不怕,他微仰着下颌拧着眉反问:“那乘警官的意思是……”
“你们医院……”
哼,我就知道!郎延心不知哪里钻来的一股邪火蹭的一下就上了头顶:“我们医院不是收容所!治病要花钱你知不知道?!你觉得她现在有钱看病吗?”
女子被郎延心突然增大的嗓门吓坏了,哭的更凶。
乘飞扬却还是和颜悦色:“朗医生,你看我替她付钱可不可以?”
你?!你居然为这么一个不懂好坏以怨报德的陌生女人给我下不来台!看起来,我郎延心而言对你根本也不算什么!郎延心那股无名火烧的更凶了,几乎咬牙切齿:“行啊,乘警官要英雄救美,广施恩德,我拦着干什么?走吧,我给您带路!!”
到了医院,郎延心不愿管那个叫‘淑燕’的女子,就丢给了别的医生,自己则一头钻进值班室,说什么也不肯出来。直到第二天交班,不得已,才顶着两只大大的黑眼圈站在大家面前,逮谁骂谁,一身的邪气,吓得同事纷纷退避三舍。加上乘飞扬刚投入工作,比较繁忙,一时间腾不出空再到医院来。只是派了两个女警,时不时来照顾淑燕,嘘寒问暖的,一直提到乘警官的关心。郎延心在旁边偶尔经过听上一耳朵,倍觉寒心,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遗忘了,被他亲手救过的人遗忘了。
虽然淑燕人长的并不算绝色,书也没念过多少,说话办事更是道不出的小家子气,动不动就哭的昏天黑地,哀叹自己时运不佳。总之在郎延心眼里,这个女人顶没意思,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的乘飞扬在给她特殊礼遇,而这礼遇让郎延心觉得心里非常不平衡,虽然他说不上具体的原因,但是就是觉得窝火。
“说明你可能爱上这个女人了。”无奈之下,郎延心求教心理科医生,说了前因后果,省略了人物时间地点。而心理科的医生更干脆,开出如下诊断结果。郎延心一听就泄气了:“哥们,你说真的还是假的?那女人我根本懒得看她第二眼,你居然一口咬定我爱上她了?!!喂,你是不是最近看言情剧看多了?”
那哥们眼一斜:“那你说,你有没有过这样烦闷的感觉?以前。包括上大学谈恋爱的时候。”
“嗯……有过,女朋友不要我的时候我倒是郁闷过,和这个似乎还不太一样,这次是心烦意乱。”
“对呀,都心烦意乱了,你还不认为你是爱上她了吗?”
“……”郎延心无言以对,更无言以驳,他只好回病房去,偷偷又瞄了一眼那个淑燕,她又在哭,红肿肿的蜜桃眼,连原来那点眉清目秀都遮掩住了,实在叫人提不起兴趣再多看一秒。郎延心垂头丧气倒回值班室床上,他这时候已经完全陷入迷惘,搞不清到底自己的心是怎样的。对于淑燕,这种可以称作厌恶的情感,真的也是一种喜爱吗?
五
没几天,乘飞扬来了。来接淑燕。
郎延心躲在护理站一阵磨蹭,好长时间才贼头贼脑的望过去,斜对面淑燕的病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拾利落,人去房空,只剩一室洁白颜色。暗中叹了口气,郎延心仿佛坠入儿时看风筝断线,随风飘摇去的落寞,比失恋还来的沉重。似乎有什么在心底某处起着绝妙的化学反应,似乎有什么人的形影雾里看花愈发清晰,就要占据他整个的心房。人说,潜意识是思想在海面下隐身的四分之三,翻一点出来掀起惊涛骇浪。郎延心觉得他一定触及某个禁忌,连自身都愿意一味回避的禁忌,他绝对不可以继续下去,否则必定坠入无底深渊无法自拔。可为什么,这禁忌又像伊甸园的蛇,一再蛊惑着他,引诱他去探看内心神秘的花园,追寻一个模糊的光影?
郎延心糊涂了。他不是亚当,不想堕落凡间受难,他也没有夏娃,能够同呼吸共命运。他只有他自己。但只有一个人的自己,却还是受到了不明力量的召唤,强烈吸引着他去探求明知是禁忌的什么事情。
等到乘飞扬重新站到他面前时,郎延心终于明白他在期待的什么,与那个叫淑燕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因为淑燕不在了,奇怪的感觉还在,不但在,而且更强烈。严格的讲,是和现在站在眼前的这个人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密切相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