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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结束的…他不知道;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也毫无所觉……
紧紧环抱着裸裎的身躯,还是挡不了所有沁入身心的冷意。冷意却麻痹不了疼痛,泛白的双唇紧紧咬着,哪怕是稍微松开一点,全部就会倾泄而出……
夜色已晚,四周只有微开的窗户间里引进月色照进。
抖着手松开早已折皱不堪的下摆腰束,地上的制服早已沾了灰,轻轻的拍了拍。他需要整装,父亲在家已等晚了……
11
总是端坐着姿势的身躯此刻靠在车窗上,双眼里一片空洞死寂。双手虽安适地置于腿上,却紧紧的搅着衣料。
──‘…他跟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紧揪着的指关节早已泛白,可是他却松不了手。怕一刻之间,便无法克制的又颤了起来……弟弟的话还在耳边,自己的警戒也还存在,……可是,那些都还是没有用。
“痛”,身体上的痛,咬个牙便可忍过。但身体上某一深处的痕迹,却怎么也没办法消除掉了……更是一再的提醒着自己,也消磨掉他自傲的尊严。
是自己太大意了,…他们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他的恣意,他的妄为,他的所有行为……都让他招架不住。
到底,……是怎么逾越过所有界线的……
“少爷、少爷…您可回来了!老爷他可急死了!”佣人来应门,看来者赶紧开门道。
见失踪了几个小时的人终于回来,苏父急忙的上前,竟吓见大儿子脸上毫无血色。
“澄!你怎么……”
“那里”仍是隐隐做痛,但是自尊心不容他显现所有的脆弱……
“爸,抱歉。回来晚了……”缓缓的开口,极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却连声音几乎都在颤。
“怎么回事!脸色怎么…你不舒──”脱口欲出的关心与疑问都在儿子沉默的面容下止住。“…吃过饭了吗?”
每走一步都犹如针在扎,紧紧咬着所有神经。越过父亲步上楼梯,摇摇头轻声回道:“我不饿。”
关上了房门隔绝了楼下父亲关爱与担心的眼神,身子终无力再支撑缓缓滑落……咬紧唇瓣隐忍住下颔的抽搐,闭上眼漠视瞳孔前的模糊。
冷意不停的沁入骨髓,苏澄环抱着自己的臂膀,手指紧揪着几乎要深入肌肤,却感觉不到一丝痛。所有的地方皆已麻痹,只剩下“那里”再再的提醒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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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怎么不多睡会?”苏父坐在餐桌上,见下楼的儿子仿若昨夜都只是一场虚惊,顿了下又开口道:“…今天就请假在家休息吧!”
昨夜,晚回家大儿子的身影显得多么虚弱,做父亲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所有欲脱出口的疑问却在那双坚决不让人过问的双眼里给止住。
背着弓袋,纤细的身影一如往常,只是这次没有在餐桌上坐下,“我没事的,不用请假。”抬头对上父亲的一脸担忧,顿了一下又道:“昨天只是胃痛不舒服。”
胃痛?知道大儿子胃一向不好。可是……瞥见那双瞳眸下的阴影,苏父欲言又止。“可…这……”见苏澄没有要坐下的意思又问:“你不吃点东西吗?”
“没胃口。爸,我先去学校了。”
就在转身之际,苏父担心的声音传来。
“澄,你是不是不适应台湾的高中生活?”见儿子沉默又道:“压力太大吗?…还是我叫洛他…”
“爸。”截断父亲的话,苏澄牵出一个安抚的微笑:“学校很好。你不用担心。”
一切都不会改变的。车窗外的街景都只是随影,望着的人依然沉静如一。昨晚把自己关在浴室疯狂用冷水搓揉着身体的人也都不复在……
蓦地神色一黯,手指紧缠着衣角止住突如其来的轻颤,直到指关节已泛白仍不觉。
…不会改变的。他还是他……
“苏澄学长!早!”邵子伟开心的对着刚下车的身影打招呼,却在见到来人面容时霎时吃了一惊。“学长!你……”
“早。”一样淡然的声音,也对欧阳点了点头,随即拉好弓袋往学校里走去。
邵子伟见状欲追上去,却给人从衣领抓住。
“你去哪呀你…白芜的人就快到了!”欧阳无奈的看着小学弟。
“欧阳学长!”邵子伟一急,甩开他的手指着前方已走远的背影道:“你没看到吗?学长脸色很差!”
“是吗?不是好好的吗?”一样冷淡啊。他怎么感觉不出来?
邵子伟还想再说什么,此时白芜的校车到了。示意他暂停这话题,欧阳朝下车的一群人迎了上去。
“还有劳欧阳社长亲自出来引接…真是不好意思。”白天麟温文的笑道,有礼的伸出手。
“哪里。”握手回礼,欧阳点点头。“今天请多指教了。”
突然一阵机车怒吼声靠近,深色亮眼的重型机车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停在校门口前。无视于周遭人的惊愕,下车的人桀骜不驯,满脸的不在乎。眼角瞥见旁边的一群人马,淡淡的扫过即走进了校内。
“学、学长……”邵子伟傻了,不自觉的拉了拉欧阳的衣袖,喉头难掩紧张的噎了下。
那、那不是……他,怎么会来学校……
“嗯……”欧阳也是吃了一惊,但随即恢复镇静,转头对着白芜的人道:“这边请。”
欧阳和邵子伟领着白芜的众人到道馆内时,所有的入赛选手皆已热完身等着开赛。赛程区里的靶板也以各长短距离摆放好。
“李教练,今天就请多担待啰。”颔首致意,白天麟有礼貌的微笑着。双眼却不着痕迹的打量着道场一切。视线顿时停在某一角──
没有换穿道服的纤细身影坐在角落里,专心的调着弦,面容淡淡一派从容。对他们的到来一点反应也没有。
“别这么说,我社里那些小伙子还靠你们多指教呢!”
李其仓虽然也是笑着,却也是悄悄打量起这个率领冠军队伍的白芜弓社社长。虽然以往只在录影带看过他们的比赛,不过今日亲眼一见对方执弓之势,果然是出自弓箭名校呐。
双方寒暄完,友谊赛也正式进入状况,赛程由短距先开始。
“苏澄学长……”逮到了空档,邵子伟靠近角落的人,轻声问道:“你、你不要紧吗?”
小心翼翼的看着苏澄,邵子伟大眼里的担忧藏不住。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才经过一个晚上,学长既显得憔悴;仔细一看,整个人也瘦了一大圈,原本就削瘦的身影更是弱不禁风。
抬头瞧见学弟满脸的关心慰问,苏澄低头继续调弦,淡适的回道:“我没事。”
面对他依旧不引人靠近的淡定漠然,突涌的满腔苦涩反倒让他不知再怎么开口。
“可是……”
“该你了。”清洌的嗓音提醒他赛程的开始,视线还是胶着在手中的长弓上。
肃静的面容上没有情绪,少了血色的滋润,比起白晰却显苍白。连原本瑰丽的唇瓣也失了色。眼里的沉静却还是没有变。
那双无波的眼始终没再抬头看过自己一眼,…还是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犹豫了会,邵子伟担心的又看了眼心里头挂心的人才离开上射程区。
待邵子伟一离开,原本在弄弦的手停止。望着箭身,眼里却一片空白。无意识的咬紧唇瓣,闭起双睫,脸色刷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黯然。
“嗨。”
温文慵懒的嗓音打破空寂。苏澄抬眼就见束着黑色长发的人正富饶兴味的看着他。
“有事吗?”
“怎么还是这句话啊?”笑出声,白天麟干脆一屁股坐在软垫上。“你真是冷淡啊…”
对那话没有反应,苏澄看了眼射程区问:“…没关系吗?”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白天麟勾起嘴角。“没关系,他们很自主的。”
言下之意就是有信心,不用他在场,他的队友们也会表现的很好。回头望着苏澄,镜片被阳光划过一道光影。
“我倒是比较期待,我跟你的。”语意深长的看着他,嘴角的笑容扩大。
对他的话不置可否,苏澄拿起护背欲起身着装,身形却晃了一下──
“小心!”
白天麟赶紧起身扶着他,但手才刚伸出就被苏澄猛力的挥开。
“不要碰我!”
胸口处涌起紧滞,低哑着喊出声,嘴唇正微微抖动着。苏澄浑身紧绷就着墙壁缓缓的蹲了身子。额上冒满了细小的汗珠,原本苍白的脸色,显得更如死槁。
12
“苏澄!”
紧捂着脸的人只露出了双微睁大的眼,而此时此刻却盛满了惊惧。喘着气,苏澄压抑着满腹瞬间的紧缚,感觉就要被所有突涌的痛觉与冷意给淹没。
“我没事!”
抬手阻绝了所有欲靠近的队友们,一手紧揪着胸口处的窒闷,撑着墙沿慢慢起身的身影还泛着颤。
“苏澄学长!”
立点的邵子伟在最后一轮箭时就听见背后的骚动,全忘了箭即静的专心一致要令,最后一只箭身极不理想的挺在中心几圈外。回身丢下弓急忙的冲到苏澄身边,却被人给拉住──
“你干什么!”甩开抓住自己的大手,邵子伟怒瞪着那个扰事者。“放开我!你……”
“少废话!你没看见他现在根本容不得别人接近吗!”虽是严厉的语气,白天麟不失慵懒的声音与脸庞却与周遭大不相同,冷静多了。
邵子伟惊怔,好半饷回不了神,只是呆呆的看着前方靠在墙边的纤细身影。
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那双眼失了冷静,却布满了恐惧……第一次,看见失了焦的学长……竟是如此的,……脆弱。
“子伟。”
熟悉冷静的声音突然地开口,一瞬间划破周围所有的屏息与寂静。
苏澄闭紧双眼掩盖掉所有,慢慢睁开后的瞬间恢复意志,握紧拳头忽略全身泛涌的冷汗。缓缓开口道:“把弓…给我。”
“可、可是…”
邵子伟急忙的又想向前,却在那双看着前方的眼瞳里怯了脚步。“学长……”
黑瞳里头覆满了坚决,还有不容质疑的绝对。为什么,为什么还是要如此的执着……明明就已这么虚弱。
忽地一双大手搭上邵子伟,转头一看,李其仓用眼神示意他拿过弓给苏澄。
接过了弓,苏澄调匀着呼吸,便咬牙稳住步伐走向立点。
连护背都没有戴上,省略了重要的指套,长弓巍颤颤的在手里被紧执着。苏澄转头看着白天麟。
“来吧。”声音沉着,直视对方的双眼透着坚毅。
迎上那目光,白天麟眼里有赏识,也有兴味。接过自己的长弓,穿着红色道服的身影步向另一射点立于白线上。转头看了眼身旁的人,完美执弓的手臂立于平行线上,双眼胶着于前方丝毫不丢神,紧抿着唇瓣虽泛白却依然坚傲。
……好一个御兰的苏澄。嘴角泛起抹不易觉的笑,眼镜后的视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三箭吧,怎么样?”
“不用。”肃静的面容毫不犹豫的回绝,声音沉硬。
就知道你会这么回答。白天麟嘴边的笑痕扩大,转眼却已掠去,只剩专注。
“那就来吧。”
待远边李其仓双手一挥,立点的两人各自抽箭,上弦──
“咻”“咻”两声,两箭矢毫无身差之秒皆立于远距靶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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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
“学长……”
“欧阳学长……”
无奈的叹气放下手中的资料,欧阳抬起头看着小学弟。“子伟啊,你就不能再等等吗?”顿了一下又道:“人在保健室不会跑掉吧?更何况……”
“可是我…”
“好啦!你快点把拉分统计出来就让你去。”说罢不容他拒绝的转身继续于手中的资料。
落败的低垂着头,邵子伟紧皱着眉,手中图表却是一点也进不了脑子里。整颗心都悬在刚刚乍然晕倒的人身上……
回想起刚刚的比赛,现在还是心有犹悸──
一轮远距大约十来只箭矢,两个执弓之人的箭势不分上下,就连抽箭速度也相当,完美出箭甚至连落箭都在伯仲之间。两方的队友们在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就连李其仓也是震慑于其中。
而那纤细的背影,执弓之势犹然挺立,就连拉弦的手指已沾染血迹也丝毫没有推缩。所有人也皆被那气势与坚守的态度给拉去了所有心思,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异状。
直到──
“苏澄学长!”
邵子伟惊喊出声,只见那正抽出最后一只箭的背影晃了一下,便再也没有任何动作的往后倒下……
“喂!你找谁?这里不准外人进来的!”
“滚开。”
入口处突然传来骚动,邵子伟拉回思绪走往门外一瞧,随即大惊,脸色骤变。
“欧、欧阳学长!”
“嗯?又怎……”欧阳抬头,视线里蓦地对上门口突如其来的人,话尾被愕然给截断。
倒是来者老神在在,倚在门边,悠然的态度环视了眼偌大的社办。
“苏澄在哪?”
邵子伟本就对他的突然到来感到惊愕,见他要找的人更是惊讶不已。口气随之不善地戒备问道:“你、你找苏澄学长做什么!”
单季扬危险的幽瞳眯起,睨了邵子伟一眼,又看着欧阳。“他在哪?”
这个人,光是站在他面前就觉得备感压力。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弓社出现,可是看这家伙来势汹汹竟还问起……苏澄学长怎么会认识他?
“你找他……”
“闪开。”单季扬始终没有正眼瞧过眼前的人,可是口气已开始不耐。
“你!”
“子伟!”欧阳霍地出声打断他。看着单季扬回道:“他人不舒服……”
“他、在、哪?”
“喂!你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噎不下那口气,邵子伟怒瞪着他。
“子伟!”抢在学弟讲出更多惹来危险的话之前,欧阳顿了一下又道:“苏澄今天晕倒了,现在人在保健室。”
面无表情的看了眼邵子伟,单季扬转身离开社办。
待他前脚才一离开,邵子伟后脚也跟着要往外冲去,欧阳赶紧上前拉住了他。“你干什么?!”
“学长!那家伙!他一定是要去保健室找苏澄学长!万一他……”
“笨蛋!”欧阳一喝,放开邵子伟。“他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你看那一脸非善类的脸!说不定、说不定……”邵子伟想都不敢想。苏澄学长现在这么脆弱,怎么可能禁得住被人打上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