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得更糊涂了,这时,大门却忽然打开。
身穿红色丝绸睡衣,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手里拿著一杯酒晃进来,看著我突然咯咯大笑。
“岳敬海,你倒底还是把你的野种找回来了。你编的那些谎话,我在楼上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你忘了,这里每一个房间都有你指定要装的对讲机。我只要按一个键,不出声,什么都听见了。你和你那个老不死的妈想赶我走,没那么容易!小鬼,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那还是让我来说吧,至少我不会骗你。”
岳敬海气急败坏的叫:“文遄,陈伯,快把夫人带上去!”
两人急急忙忙从外面跑过来,岳夫人一脚踩在陈伯的鞋上,她脚下的可是六吋跟的礼服鞋,那一脚下去,就是皮鞋都会被钉子般的鞋跟踩穿,我看的都觉得痛,更别提被踩中的陈伯了。
岳文遄还在劝:“妈,你就听爸一次吧,上楼去休息休息,你又喝多了。”
岳夫人红了眼的推开岳文遄,尖声说:“你要还念在我帮过你的份上就别管我!你护著他干嘛?他从来没有当你是他儿子!他儿子是个妓女的野种!”
岳敬海在轮椅上气得乱动却奈她不何,大家都在鸡飞狗走时,一直无声无息坐在椅上的老太婆却不知道怎么走到岳夫人跟前劈头就是一巴掌!
啪--
整个客厅都静下来了。
大家看著气怒地说不出话的老太婆和捂著脸一脸不相信的岳夫人,都傻了眼。
老太婆好像说话不是很灵光,老唇喃喃了好一会才模模糊糊说出几个字来:“你看……样子都……还有……脸……你……”
岳敬海连忙转动轮椅来到浑身颤抖的老太婆身边,扶著她细声安慰。
“妈,你别气坏了,这里的事由我来就好了,别又被气犯病了。”
岳夫人渐渐回过神来,一杯酒泼在岳敬海身上,满脸鄙视的骂:“你妈的病还不是叫你气出来的!还有脸当孝子,如果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岳敬海一手扶著他妈,一手气得直抖著指向岳夫人骂:“你这个败家的女人,当初是谁不要脸了。啊?!你倒是说啊!你嫁给我时怀的孩子是谁的,你说得清楚吗?!十月怀胎啊,你八个月就生了,你还敢骗我是早产?!早产的婴儿能那么白白胖胖吗?!你把我们岳家都当猴耍了!”
我越听越想冷笑。
这种家,送我都不要。
趁著他们都在互相狗咬狗,我打算偷偷溜走。
可惜一直盯著我的岳夫人眼尖地发现我的举动,她大声嚷道:“你想知道为什么你妈要躲开岳敬海吗?我告诉你,是岳敬海玩了她后不负责,贪图我家的钱娶了我。后来又想要孩子,他费尽心机要从你妈身边抢走自己的儿子,你妈怕了他的鸠毒心肠,硬说你不是他的孩子,还假造了你们的生日,给你和弟弟多加了一年。岳敬海这个王八蛋,一直以为他的儿子是你弟弟,千方百计拿了你弟弟的血型去检查,发现不是自己的孩子,他拍拍屁股就走了!你妈那阵子差点被他逼疯了,走投无路才投靠了谷元恒!”
岳敬海听得脸色惨绿,对她暴喝:“你看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快上去,文遄,快!带你妈走!!”
岳夫人挣扎著对我大叫:“你以为他为什么要你回来,是因为他在监狱时被伤了命根子。呸,我看你以后还风不风流!我看你以后还到哪里去留野种!”
岳夫人被陈伯和岳文遄好说硬拖的拉了上去。
我还能听见她尖叫的诡异声音从走廊传下来。
她叫著:岳敬海,我要看著你断子绝孙!你等著吧,姓谷的不会放过你的儿子的!
为什么她说姓谷的不会放过他的儿子?迷惑中,一双干老的手捉住我,低头一看,是岳敬海含著老泪,抖嗦的说:“见悟,我就只有你这么一根苗了,你想要什么,爸爸我就是天上的月亮,海里的星星都被你弄回来。你现在不想回家,爸能理解。你别听珍珍乱说,她病得太厉害了,总是胡说八道,等她清醒过来又会后悔半天。爸在城里有地产,你可以到那里先住下,千万别回谷元恒那里了。”
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信任这个人,今天听到的故事实在是太离奇了。
他说的,和他夫人说的,还有谷元恒说的,我……谁都不信。我是不敢相信!
“见悟,你知道莱雅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那是她在提醒我,看见你时就明白,你是我的儿子!可是我好傻,一直不明白她的苦心……我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我摇摇头,更加不信他的话。
母亲明明说过,见悟的意思是取自‘见微知著’和‘豁然大悟’;就如同谦彦的名字,是取自‘谦谦君子’和‘庙廊之彦’一样。
如果母亲真想我认父,她不会在临死前把我们托付给谷元恒。如果岳敬海说的是真的,那么母亲下葬时,他在哪里?他如果是我的父亲,就应该在那时收容我们。
我抽回手,慢慢向大门移去。
岳敬海紧张的大叫:“你别去找谷元恒,如果让他知道你是我儿子,他会毁了你的!他、他、他是同性恋啊!经历过你弟弟的事,你怎么还不明白?!他就喜欢年轻的男孩,被他玩腻了随手抛弃的人大把抓,你别上当!”
握住大门把手的一刹那,我的心混乱一片。可是当我回头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岳敬海和木立在一旁的老人……一个充满期待,一个冷眼看著我。
就算这真是我的家,我也寒透了心。
多少肮脏的秘密埋藏在这富丽堂皇的装饰下,多少心酸往事被遮掩得不见天日直到心都被腐烂了。如果这是家,我宁可回到那间平凡无奇的小公寓里。
我拉开门,逃跑似的离开。
懒洋洋的阳光洒在身上,我才觉自己浑身冰凉。
不由自主的抱著自己的肩膀,我无声的笑起来,眼中却被雾气蒙蔽。
这是多么可笑的一天。
人生如剧场,就是用来形容这一刻吗?
母亲,我好怀念她温柔的怀抱,喃呢般的细语,如果她还在,我就不会感觉这么糟糕。我想起弟弟哭泣的时候总是要抱著我,我总会尽力安慰他。可是现在,谁来安慰我?谁来告诉我,这不过是个恶梦,当我醒来,我还是一个没有父亲的私生子。
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后,才让我知道我有一个父亲的事实?
而那个人,却夺走了我最爱的母亲。
岳敬海和岳夫人的说词,究竟谁才是真的呢?
可是这重要吗?
我根本不知道。我到现在还没有真实感。
以前,我曾经以为自己什么都没了,现在,突然我又拥有了一切……这是一切吗?
我回头看向依然冷立在黑色铁闸后的别墅。
……那里,不可能是家。
“见悟!见悟!”
一道人影从别墅的方向跑过来。是岳文遄。
他喘著气,拉住我说:“你要回到谷元恒身边吗?”
我漠然的看著他,“……不知道。”
谷元恒如果知道我是岳敬海的儿子,他会怎么样呢?我要是见到他,我该怎么说?岳敬海认回我是他儿子,我们来庆贺吧?
岳敬海害得他那么惨……我苦笑的想,我可能会被踢出门吧?
“你,如果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来我家吧。”岳文遄习惯性地推推眼镜,“我不住在别墅。”
他无端的傻笑了一下。
“你来我家,我会告诉你所有我知道的事情。”
我突然想起乐园传说中,在蛇的引诱下,夏娃和亚当偷吃了智慧之果,从此被逐放人间。
当我知道了所有事情后,我还能回到以前那种生活吗?
装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待在有谷元恒的地方……
这本来只是一个我永远不想面对的,微不足道的愿望。
可现在……
第十三章
岳文遄的公寓在城市中心,从阳台上能瞭望城市中最繁华的地区。
我根本无心观赏。
夜幕已经降临,我却在这陌生的地方企图眺望未来。玻璃上倒映著我无措的眼神。
谷元恒……还会在家里等著我么?
细不可闻的叹息,我不该在这时候想起他。如果他知道我是害他的人的儿子,他一定会恨我……我突然暗笑一声,真是傻!他本来就是喜欢谦彦的,他不会在乎我是谁的儿子。可是他说过,他看见我了。
他真的看见我了么?
从来都只有我在他不注意的角落看著他。
看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堕入情网,看著他一次又一次的对著别人表达爱意,看著他和别人拥抱亲吻做爱,看著他爱上我的弟弟,看著他被拒绝时落寞的眼神,看著他失意时的寂寞和烦闷,看著他从不平凡到平凡,看著他由强悍高昂的成功商人变成了卑微渺小的无名小民。
他不知道,我看他的时间比看任何人的时间都多。他脸上的所有表情,说话时的神态,肢体语言,和他震怒时会说什么……我都很清楚。我甚至知道大多数时候他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可我唯一无法明白的是,他是以一种怎样的心情看待我,他对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低头抵著巨大的落地玻璃门,想借助上面的冰冷平缓我混乱的思绪。
岳文遄递给我一瓶啤酒,褐色玻璃的茶几上已经摆上了几样小菜和花生。
我苦笑的接过。他还真有闲情雅致。
“坐,本来我打算弄好一点再请允军过来,现在你倒成了第一个客人了。”
“新屋?”
“对啊,刚刚够钱买。”
岳文遄说到这,叹了口气,“你以为我一定有大把钱捉在手里随意挥霍吧?”不等我回答,他就迳自说:“岳敬海哪有那么大方,我替他卖命,做不好就给我两巴掌,做好了连个‘不错’都没有。好像就是因为我姓岳,我就得给他卖命卖力,天经地义的事情。”
“你奇怪为什么我不叫他爸对吧。我跟你说吧,我和他有血缘关系,但我不是他的儿子。”
岳文遄冷笑著,摘下眼镜。
“你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戴眼镜?”
他不是近视吗?
手中的酒瓶已经微微变温了。
“我从小就被人说长得很阴险,所以我才戴上眼镜,才不会让人注意到这岳家典型的外表特征。”
我诧异的看向他,“那你……”
“今天你看见那个老女人,她是岳敬海的妈,岳敬海的爸是入赘的。我爸论起辈份来是岳敬海老妈的表哥,都是一个老爷的种。但我爸没有能力在岳家活下去,结果被排挤走了。我爸本来就没有什么生活能力,我妈是个大小姐,两人在外头过,没多久就把钱花干净了。
那时,岳敬海突然说如果把我过继给他,他就给我爸妈一笔养老的钱,那两个人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我那年只有六岁,被卖了还不知道,后来想家哭闹起来,被岳敬海两巴掌把我打醒了。他说:你是我们岳家买下来的狗,我叫你往东你就不能往西,除非你死了,你死了也要葬在我们岳家的地上,哪里都不能去!”
酒在口中漫延出无尽的苦涩。
岳文遄苦笑的说:“那时我吓怕了,哪敢反抗。后来我慢慢懂事后,偷听仆人的闲话才知道,岳敬海的老婆一嫁进来就给他戴了绿帽子,还生了个男孩,不知怎么被弄死了。他老婆在外面偷男人,被岳敬海捉奸在床,那男人不知被岳敬海整到哪里去了。原来他老婆在结婚前和一个外地流进城的民工好上,娘家的人快被她气死了才逼她嫁人。反正这中间许多龌龊事,说也说不清。岳敬海慢慢信任我,让我参与了许多家里事,他最大的心病就是沈莱雅。”
我心头一跳,是说到母亲了。
“我那时还不认识你,也不知道沈莱雅是什么人,反正他指使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几次差点整得沈莱雅流浪街头。我一开始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恨那个女人,但一见面又呵护倍至,还送她房子车子票子。后来我才明白,他是要逼沈莱雅回到他身边。他老婆就是从那时开始酗酒的,她终于有了他的孩子,他却在外头和别人鬼混。他们两人一见面就吵架,好几次岳敬海说漏了口,我在门外偷听,原来是沈莱雅有两个儿子,其中一个很可能是岳敬海的。
可笑的是,岳敬海大概是被他老婆的那顶绿帽子吓怕了,想著把外面的私生子带回来,万一他老婆又生了别人的种,自己好有个种留下。”
我忍不住插嘴问:“他既然那么怕,他怎么不和他老婆离婚另娶?”
岳文遄笑著摇摇头,说:“你以为他不想吗?可他老婆的背景够硬,除非她自愿离开,不然岳敬海连一点办法都没有。岳夫人的老爸是工商局局长,她大哥在检察院做检察官,他们家的亲戚随手捉一个都能一指捏死岳敬海不见半滴血。别说养情妇,有岳夫人在的一天,他连外面的女人一根头发都不敢碰。
你知道为什么岳敬海突然找到你吗?其实在两年前他就知道了,是我调察后告诉他。那时他还在监狱,家里有岳夫人压著,他不敢怎么样。如果不是谷元恒够狠,买通了监狱里的流氓打断他的腿,结果却连他生育的地方都遭了殃,岳敬海也不会那么歇斯底里的报复谷元恒。”
原来是这样……一报还一报,因果循环。
我苦笑著不知该说什么好。这个故事过于离奇,至今我还没有一丝真实感,仿佛是别人的事,而我只不过是个旁听者。
“你以为只是这样就完了,还有更精彩的。”岳文遄阴笑起来,恨恨的说:“岳敬海出狱后才发现岳夫人骗了他,她根本没有怀孕,事实上,自从她头胎死后,她就恨死了岳敬海,私下做了结扎手术。她要霸著岳夫人的位置,就是不让他留下一个子孙。女人报复起来,手段可比男人狠多了。岳敬海又想起了莱雅的儿子,为了岳家的后代,他这次可是不顾一切,最后一搏了。不管你愿不愿意,他早就认定了你才是继承人。你这次拒绝的了他,下次呢?下下次呢?他绝对有办法让你屈服。没有人能拒绝送上门的财富和地位,只要你答应他,你就能拥有岳家的一切。”
“你这是在劝说我?”我冷然的摇摇头,“我不会认他的,就算他没有害死我母亲,我也不可能会再进岳家的门。”
岳文遄精亮的双眼紧盯我。
“是因为谷元恒吗?你是不是爱上了他?”
“不是!”我吓得瞪大眼,难以置信他居然会这样说,几近苦涩的说出口,“我一直都当他是我的养父。”
岳文遄戴上眼镜,刹那间我觉得他身上的煞气少了很多,他又变回我所熟悉的那个文雅的岳文遄。
“是么?”他不可置否的点点头,“你爱谁是你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你的事牵涉到允军,我也不会管那么多。我只想最后问你一句,你真的愿意放弃岳家的权势和财产吗?只要你继承岳家,就算每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也可以安生的活过两辈子。”
我想也不想的摇摇头。
“好,那我帮你。”
什么?!
岳文遄无视我惊异的眼光,站起来,走到落地玻璃门,闹区缤纷的夜景尽落眼里。
“我这样做不是为了你,也不是因为我贪图岳家的钱。我要报复岳敬海伤害我最爱的人的罪!”
“你知道允军的腿是怎么断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