谦彦高兴的说:“对啊,前几天我都快急死了,吃不好睡不好。而且好久没有吃过正宗的中国菜,今天我要大吃一顿!”
“那就快点拉上你哥,我请客,任吃!”
两人兴高采烈的劫持我出门,碰上冷著脸叼著烟的谷元恒。
他的视线从我脸上扫过,冰冷的毫无温度。
赵裕岷似乎察觉了我的僵硬,拉我绕过他的身边,笑说:“谷伯伯,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庆祝圣诞?”
谷……伯伯?我琢磨著这个诡异的称呼,果然是,他比我们还大上两轮,几乎两轮。其实,也没那么老……
谷元恒推开门,淡淡的回答:“不了,你们年轻人,自己去玩吧。”
我被他们硬拖下楼梯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背影好寂寞。
然后,门关上了。
赵裕岷兴致勃勃的继续说:“今年圣诞很热闹,无月夜搞派对,今晚会有很多人喔。”
谦彦插嘴说:“无月夜是什么?我也要去!”
“你还不够十八不能进酒吧!”我不由说出来。
“什么啊,哥,你忘了?我七月才过了十八岁的生日。”
我顿时语塞。
他还不知道母亲虚报我们年龄的事情,如果要解释,就会牵涉到许多我不想触碰的东西。我该告诉他吗?
“哥,我要去嘛。在英国闷死,我除了上课就是打工,而且有你和赵大哥在,你们会罩住我的嘛。”
谦彦抱住我的手臂当街撒娇。
真是的,这么大了还像小孩子一样。
赵裕岷笑说:“没关系,他不喝酒就好了,我会告诉他们盯好谦彦小弟弟的。”
我实在拗不过他们,只好点头同意了。
谦彦抱著我欢呼:“哥最好了!我最喜欢哥!”
嗯,他的力气也变大了,以前他只能抱著转,现在他几乎能抱起我。
周围的人纷纷投过玩味的眼光,两个男人在街上抱作一团毕竟还是惊世骇俗了点。我有点不好意的拍拍他,示意他松手。
赵裕岷搂著我的肩膀兴奋的大声说:“今天我们要狂欢!”
第十七章
我们去了德盛楼吃了一顿大餐,又跑去‘无月夜’,一进门就被里面拥挤的场面吓了一跳。
好多人!
好不容易挤到了柜台前,耳边插了根烟的阿辰一见我,马上拍头拍肩膀,笑过后有些责备的说:“你这小子突然跑了也不说一声,害得我临时找不到酒保,还得回来自己当。你看,忙都忙死我了。”
我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好了,你回来就好,省得小岷一天到晚在我眼前转,转得我眼都快抽筋了。来,今晚我大赠送!”
阿辰不由分说递上三个杯盛得满满的玻璃杯。
谦彦看著杯中的可乐,不满的说:“为什么给我汽水?我也要哥喝的!”
“小鬼,让你进来也是给脸你哥,再废话就把你扔出去。”阿辰似乎和谦彦很熟,看我露出惊讶的神色,拍著我的肩膀说:“你不知道,这小鬼冒冒失失的回家,才发现家搬了。跑去新家又找不到你。幸好他不是苯到死,还知道找赵裕岷,一进酒吧就给我闹了个三娘哭子。哈,还真逗。”
谦彦摸摸后脑勺,有些尴尬的说:“我怎么知道,辰大哥,不要老揭我的伤疤。”
赵裕岷嘿嘿笑说:“怎么样,生意不错吧?”
我点点头。这里何止生意不错,简直可以拟比‘堕天使’的盛况。
赵裕岷拉我到一旁靠窗的角落,指著对面的酒吧说:“看,原来‘堕天使’那家,现在转了手开卡拉OK了。”
“他们换口味了吗?”
“哪里啊。你走了半个月后,‘堕天使’出了大事了。”赵裕岷兴致勃勃的说:“那个小青,你还记得吧?妖里妖气的小鬼,他又招惹了一个人,结果旧情人和新情人在酒吧里打起来。照例是智哥帮他摆平了。不过他终归是走多夜路碰上鬼,他的那个旧情人是个什么师长的亲戚,人家不能白被甩了又挨打,揪了几个兵哥砸了店。本来我说吃点亏就算了,那个小青不知哪根神经短路,又去招惹人家,得,这下不是砸店就完事了。”
“怎么,难道他还把人打伤了?”
“比那个还狠。一天晚上,风平浪静,我们都不知道有突击扫淫的事。警察就那么冲进去,一窝端,说他们卖淫,全捉走了。智哥比较好运,他刚好在前一秒出去帮他兄弟处理事情。就只有小青和那几个舞星和一些客人被捉了。你说人家扫淫,这条街上多少家都是干这个的,为什么就偏偏端了他们一家。智哥不是笨蛋,一想就明白了,他偷偷把店卖了,到外面避祸去了,让对面那家卡拉OK的白捡了个便宜。”
我并没有兴趣听这个故事,和我无关,但他要说,我就听。
“小青呢?”
我还记得那个未语先笑的美丽少年,如果是五年前的谷元恒,他一定会包下那个男孩的。
我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赵裕岷耸肩说:“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被捉进去了就没了声。那几个舞星倒是罚了点钱放了出来。反正事情不了了之,没事也不想沾这个腥多事去问问。怎么,你可惜那个小鬼?”
我淡笑著摇摇头,他怎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谦彦在柜台前坐著,和阿辰聊天,似乎很快乐的样子,不时东张西望,好奇的看看这看看那,有时还对我挥手笑笑。他知道我和朋友聊天,不会过来打搅。
谦彦一直都是那么懂事。
赵裕岷撞撞我的手臂,低声说:“那天你怎么不吭一声就走了?你家老头子第二天就找上门问我们是不是窝藏了你。我看他就不顺眼,就算知道都不会告诉他。什么东西嘛,一点诚意的没有,进门就想找打似的,我还以为他是来找麻烦的。”
我低头看著酒杯中的倒映,指尖微微抖了起来。我忙换过一只手拿杯,强笑著侧过脸,不想让他察觉我此刻的脆弱。
他迟疑了好一会,才说:“岳家那边……你真的不打算考虑一下?”
我马上警惕的看著他,“岳文遄跟你说了什么?”
“没有什么啦,就说你是岳家的小孩。说真的,你不想要一个父亲吗?岳家那个,才是你货真价实的老爸。而且他那么有钱,你以后就不必拚死拚活的做工,哪家大学你想进都可以进。”
我看他说话的神态很自然,一点做作都没有,想必岳文遄也没有告诉他其中的真假曲直以及岳敬海和谷元恒之间的恩怨。我现在又何必多嘴说出来呢?
我苦笑著轻叹。
“我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龄。这件事,让我自己处理好吗?”
赵裕岷注视著我,伸手要摸我的脸,被我扭头避开了。
他跟著也叹了口气。
“你变了很多。”
“是吗?”
“以前你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我有时都在想,如果我不和你说话,你会不会在下一秒中就消失在我眼前。”
我淡淡的笑了,“现在呢?”
“你看人的时候有一种妩媚。”
“什么?!”
我当场恼起来,正要骂他胡说八道,他连连摆手,笑说:“听我说完,现在的你,有点让人捉摸不定,不是说你像女人啦。如果不是认识你这么久,走在街上我还不敢认呢。”
谦彦突然从后面冒出个头来,猛然抱住我,“哥,你们在说什么?好热闹,别人都拚命看过来。”
杯中的酒溅了些在手上,我失笑地拍拍谦彦紧围在腰上的手。
“快松开,你想把我勒死吗?”
赵裕岷一脸古怪的看著我们,忍不住帮我拉开谦彦的手,“你这个小鬼,这么大了还缠你哥,真是没断奶的娃娃。”
谦彦马上反讥,“你这个连女朋友都勾不上的家伙,别老霸著我哥,妨碍我们兄弟感情!”
我笑著拉开他们,“好啦,今天不是说好是狂欢的吗?不能吵架喔。”
谦彦不管那么多,拉著我就往里面走。
“这么急著去哪里?”
我被他拉进了场边的,里面已经站满了人,根本挤不进去。
“一会就要Misotoe Kisses了。”谦彦兴致勃勃的说。
我听得愣愣的,什么是Misotoe Kisses?
酒吧的音乐突然停了下来,灯光熄灭,除了四周桌上摇摆的蜡烛外,只有天花板正中央的光球反射出梦幻的色彩。大家都安静下来。
幽暗中,谦彦握著我的手微微抖著,他兴奋的期待著,我只觉得好笑。
柔和的音乐慢慢在空气中传播,是一首非常老的英文歌,不记得歌名了,只听男人丰厚低沉的嗓音不断地唱著:Always and forever……Everyday lend me your own special way……I'll always Love You……Forever。
谦彦拉著我的手随歌跳起来。
我笑著,根本不会跳舞,只会拚命踩他的脚。
谦彦微笑著对我说:“看见上面那个Misotoe了吗?”
我顺著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原来光球下面吊著几片绿叶,中间夹了三四个红色的果实,是圣诞节必备的装饰品。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是一大把或是以花环的样式挂起来呢?
“那就是Misotoe了,”谦彦贴著我的耳朵小声说。
我觉得奇怪,酒吧内并不吵啊,他不必这么对我说。
“圣诞夜晚,在Misotoe下面亲吻自己的爱人,这段爱情就会受到祝福。”
啊?
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嘴上感觉到温热柔软的唇瓣。
……
“谦彦……”我吓得有些不知所措。
以前虽然他也吵过要亲要抱,但那都是看见别人父母对儿女的溺爱行为,他却因为妒嫉才要求的。而刚才那个……已经超越了‘亲’,是个十足的‘吻’了。
“我爱你。”
他虔诚的说著。
胸口,像被针猛扎了一下,非常细微的穿透般的痛楚。
我不知道该不该多谢赵裕岷及时冲过来,在我脸颊上硬亲了一下。
我浑身僵了一下。十秒钟内被两个男性亲吻,稍微太刺激了一点。
“我也爱你!”
他说完,笑嘻嘻地撘在我肩膀上,神气活现地对谦彦说:“没断奶的小鬼。”
谦彦满脸恼怒,我十分不自在的拉他到一边,笑著试图缓和气氛,“今天我们都玩的很尽兴,谢谢招待喔。”
赵裕岷用力拍了我两下,“那么久的朋友了,不是说假的。小鬼,回家好好睡觉吧。如果不是看你哥累的,我还想玩通霄呢。”
“哼,谁稀罕跟你玩?!”
两人突然闹起别扭,我瞪了谦彦一眼,他居然别过头去。
赵裕岷乱摸他的头发,笑说:“要不要我送你们?”
“不了,酒吧还这么忙,你帮阿辰吧。”我拉著谦彦往外走,远远对柜台后忙得昏头转向的阿辰挥手道别。
推开酒吧大门,街上的冷空气不由让我缩了缩脖子。
谦彦马上脱下身上的大衣给我披上。
“这怎么行,你不冷吗?”我说著就要把大衣拉下来。
“不要了,哥。金斯顿的冬天要比这冷多了,我都习惯了,你看,我下面还穿了毛衣,很暖的。”
大衣上带著一股不知名的微香,让我鼻尖发痒。
谦彦马上注意到了,“那是薰衣草的味道,同学临走时硬塞了一个在我的行李里,我下飞机后才发现的。哥,你不会对它过敏吧?”
会送薰衣草的香囊,多半是女孩子吧?
我笑著说:“只是鼻子有点痒而已。你在英国有女朋友了吗?”
“才不是呢!”谦彦马上红著脸解释,“因为是同学,而且大家都住校外宿舍的,她就仗著大家都是中国人,总来找我聊天什么的,烦都烦死了!我哪有那么多闲空交女朋友。”
最后的语气中已经带了轻微的抱怨。
“在英国很不适应吧?”
谦彦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在我面前,最后也只能轻轻点点头。我可是这世上最了解的他的人。
“刚开始时真的不行,我好几次都想偷偷撘飞机回来算了。那边的英式英文拗口又难懂,和这里教的相差好远。我刚开时就像聋子,听不懂,读也不怎么行,那边中国人又少,食物都好难吃。头几天差点饿死,因为我不知道哪里是餐馆,怎么点菜,走到哪里都觉得被当成外星人。”
我无言的搂住他的肩膀,我真的不知道他会这么苦,如果我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同意谷元恒送他到那么遥远陌生的国渡。
或许……谷元恒是要惩罚他才送他到那里?这个念头刚划过脑海,就被我否定了。他那时还应该爱著谦彦,怎么舍得让他受苦呢?我该庆幸他没有送谦彦去法国,谦彦可是一点法语都不懂……
谦彦搂上我的腰,语声微微哽咽。
“那时我好想哥,我想打电话给你,听听你的声音。可是我好苯,都不知道国际长途是怎么打的,后来有个女生可怜我,教我怎么打,那个女生就是送我薰衣草的那个。我打了好几次,都是谷元恒接的,他口气好凶好不耐烦,他说我再打的话就要把我的钱都扣起来,让我在英国自生自灭。”
我心痛地摸摸他的头,“他不会这么做的。这两年,你究竟是怎么过的?”
我好后悔自己没有看穿他的信中的掩饰。这两年我们虽然还保持著email联络,但他从不说日子有多苦,只是告诉我,这里很好,大家很照顾他,他很快就适应了。
“我那时就想,与其让谷元恒在那端操纵我,不如我自己找出路。我很努力的学英文,慢慢和其他学生混熟了,他们教我怎么打零工,去哪里吃东西便宜,还帮我找可以合租的宿舍。我在第一个学期末就搬出谷元恒为我安排的宿舍,和其他穷学生一起挤一间公寓。别人放假回家探亲,我去打零工,平常省吃省用一点,我才赚够这次可以回家的钱。谷元恒给我的那些钱还剩了点在银行,除了交学费外,我才不会用他的臭钱。”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唯一欣慰的是,弟弟终于长大了,不再需要我瞻前顾后的担心他。
“哥,去我那再慢慢讲。”谦彦拉著我向另一个方向走。
我不解的问:“去哪里?”
“旅馆啊,我租了个房间。”
“你没有回家住?”我猛然察觉我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谦彦不屑的说:“你还认为那个是家吗?我才不会住那呢!”
我苦笑著,那个‘家’……
谦彦看著我,变得有些粗糙的掌心抚过我的脸,固执的双眼仿佛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我心虚的偏过脸,看著漆黑的地面说:“我今晚要回去一下,有些事情我想说清楚,免得生出什么误会。”
良久,我才感觉他的视线转移,我抬头看向他时,他只是继续搂著我的腰,慢慢地向车站走去。
接近半夜的车总是误点,过了好久才看见一辆有气无力的开进站。
在车上,谦彦紧紧握住我的手,温暖的体温从接触点传过来。他紧抿唇,严肃地看著前方无尽的道路,一条条黄色的分割线滑入车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