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心里又是一动。「那前面的是什么人?」
「我从来只看车,不看人。」王胖子头也不抬,说得也直截了当,「本田,像是从泥里打了滚似的。」
「本田?」程启思喃喃重复道。
在通向「汽车旅馆」的公路附近,他看到的两辆车,其中一辆就是本田。那么,另外一辆三菱越野车到哪去了?
「加好了。」王胖子伸出了一只手。
程启思把钱放到他的手上,还想问点什么,王胖子已经掉转头回去了。
程启思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表,离锺辰轩规定的三小时还差得远。他知道锺辰轩很讨厌别人吵醒他,但刚才发现的事又让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锺辰轩,于是爬上车,沿着街道开回去。
果然,锺辰轩被他吵醒了,很没好气地说:「干什么?不是叫你过三个小时再回来吗?」
程启思重重地在床沿上坐了下来,兴奋地说:「你刚才不是叫我想一个合理的动机出来吗?我出去逛了一趟,还真找到了!」
锺辰轩抬起了头。「你听到什么了?」
程启思把刚才从老板那里听来的话详细地重述了一遍。
「我想,事情应该是这样的。两年前,有一家藏民去朝圣,路经这里。
「这家人以前应该很有钱,所以家里留下了不少贵重的宝物。他们对于这些东西有多贵重、值多少钱并没有什么概念的,就算有,他们也不在乎,因为他们的信仰就是要把自己最珍贵最有价值的东西献上去。
「然而,别人并不这么想。有人─据饭馆的老板说,是一男一女,我怀疑那个女人就是古婵─看到了他们所带的东西,起了贪念,然后把这家人全都害死了。
「这可是一大家子人啊,一共有七口人。而且藏族人通常都是带刀的,又有好几个年轻力壮的,要杀死他们没那么容易,我想,也许杀他们的也是一伙人。」
「就是我们那天晚上见到的那几个人?」
程启思点头。
「有可能,我们那天见到的,所有的人都是凶手。古婵、巫问、刘建明、徐玫、云乐、吴宏,还有齐轩……」
锺辰轩说:「你算漏了一个人,就是那个叫刘愿的小孩。」
程启思说:「几年前,那小孩还更小,他能懂得什么?他的父母,也许只是因为不方便照顾他,才把他一起带来的。」
「你说的这个动机,似乎是成立的。」锺辰轩说。
「这个动机能够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聚集在这个地方。」程启思说。
「他们抢走了那家藏民的宝物,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没有把这些东西带走。几年后,他们再次来到这里,为的就是分赃。」
「等等。」锺辰轩打断了他。
「这一点说不通。他们为什么不当场把东西带走?来这里的,大部分都是自己驾车的,往车后座或者行李箱一扔,就可以轻轻松松地带走了。
「这些路,根本不会遇到什么检查,何况,也不是人人都识货。
「他们根本没有理由要等上好几年再来分赃,要再进来一次,是件很麻烦的事。就算要避风头,也完全可以把东西藏在家里,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拿出来卖。
「黑市交易还是有的,不会追问东西来历的收藏家也不会少,他们为什么不按最合理的方式做?」
程启思皱眉。「也许他们有一些迫不得已的苦衷?反正东西都是他们的,又不会贬值,过两年来拿又怎么样?」
锺辰轩摇了摇头。「财迷心窍到会杀那么多人来谋财的凶手,要他等上好几年才能动他谋杀得到的东西,大概是办不到的事。
「而且,也许有一两个人能忍耐,但不是每个人都会忍耐的。我可以这么来分析一下,如果是巫问,他很可能自己具有高度的鉴赏眼光,他是想要把这些东西作为『宝贝』占为己有。
「如果是刘建明和徐玫,他们很可能是为了一笔想都想不到的财富,比如,他们可以送儿子出国,类似的。
「如果是古婵……她一看就是个非常会花钱的女人,再多的钱给她挥霍,估计都不够。我比较相信,像巫问这种人,可能会有耐心等待,换了古婵这种女人,就不太可能。」
「那你的解释是什么?」程启思问。
锺辰轩笑了笑。「这个─我估计还是人的贪婪在起作用了。」
程启思正想说话,忽然听到了「砰砰砰」的敲门声。他去开了门,一看却是笑嘻嘻的李永田。
李永田说:「晚上一起吃饭怎么样?喝两杯?」
他这么热情,加上程启思也确实想再打听点事儿,就点头答应了。
李永田说:「我也是单身,没什么好招待的,就在老胡那家饭馆吃吧,你们别嫌弃才好。」
程启思笑着说:「怎么会?」
李永田说:「那就说好了,六点来吃饭。」
他说完就关上门走了,程启思回过头对锺辰轩说,「正好,我也想找那个饭馆老板再问点儿事。」
锺辰轩耸了耸肩。「是吧,有个当地人,更方便。」
这顿晚饭,老胡也算是竭尽全力了,好歹弄出了一桌子菜,看起来还算丰盛。李永田拿了一瓶白酒,一人倒了一小杯。
来之前,程启思已经跟李永田谈过老胡所讲的事,李永田喝了两口酒,就说:「老胡啊,把你上次见到的那个─就是你下午跟小程说的那事,再说说,说清楚点。」他拍了拍程启思的肩头,「这两位都是我的同行。」
老胡呆了一呆,跟着就笑了。「原来是这样,你不早说嘛。」
他也端起酒喝了一小口,想了一会说,「好像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呀,那天我本来是在看他们带着的金字经书,来了一男一女。不过,他们似乎也很注意那家藏民带着的东西,这也不奇怪,在阳光下金光闪闪,瞎子才看不到呢。
「那个男的挺懂的,还在跟那个女的介绍那种经书是怎么回事,哦对了,那男的是北方口音,女的普通话也说得很标准,那女的对吃的挺挑剔的,不过给钱很大方。奇怪的是,菜还没端上来,他们两个就付了钱,开车走了。」
程启思问道:「那时候,外面那家藏民还在吗?」
「不在了。」老胡有点遗憾地说,「他们已经不在外面了。我本来还想去看看他们那些东西呢……」他望着李永田,「怎么,出了什么事?」
李永田表情严肃地说:「就是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才来问你的。」他问程启思,「还有什么问题没有?尽管问?」
程启思突然想起一件事,就笑着说:「那个王胖子,是不是真的只认车不认人?」
「王胖子?是啊。」老胡也乐了,「他从来不注意看别人的长相,就会注意看车,他对车可精通得很。」
锺辰轩问老胡:「今天有些什么人到你这里来吃过饭吗?」
老胡说:「没有,就只有他。」他指了指程启思。
「不过,上午的时候好像是有车经过,但我也没有注意,我那时候正在忙活呢。」他把菜盘子往中间挪了挪,「快吃菜,都凉了。」
李永田也说:「有什么等会再说吧,这天气,菜凉得快。」
程启思喝了一口酒,他很久没有喝过这种劣质白酒了,一股辛辣味直冲上了脑门。锺辰轩看他端着酒杯在那里发呆,轻声说:「你怎么了?」
「没什么,喝得急了点。」程启思说。
锺辰轩看了一眼他的杯子,笑着说:「还喝得急了点儿,你这一杯都被你一口喝干了。可别喝醉,没人扶你回去。」
程启思说:「没事,你当我酒量这么不行?」
事实上,当他回去的时候,确实有点头重脚轻的感觉。
锺辰轩看着他,一脸好笑。「叫你别喝那么多了。」
程启思本来已经躺下了,突然又坐了起来。
「不行,我这样子睡不着。我一直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被我忘记了,但怎么想都想不起来。」
锺辰轩说:「要不要我帮你催眠看看?」
程启思皱了一下眉。「你知道我不喜欢。」
锺辰轩说:「那就算了,我还懒得花功夫呢。」
「辰轩,那个修车的王胖子说,今天上午有一辆本田车在那里加油。我现在在奇怪一件事,为什么那天晚上,我们没有看清楚那两辆停在那里的车的车牌?」
锺辰轩眼皮也不抬地说:「你现在才想到啊?我猜车牌一定是被刻意盖住了,否则我们应该会留意到的。」
程启思问:「如果我们当时很无聊,想走过去看一看怎么办?」
锺辰轩对他这个问题却像是早已胸有成竹,想也没想地回答:「那两辆车选择的停放地点,应该不是随意的。车附近长了很多带刺的沙棘,这会让我们形成一种心理障碍,如果没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是不会想要去接近的。」
程启思喃喃地说:「那个地方的沙棘,真的感觉很奇怪,就像是有人特意种上去的一样,而且种得还歪歪倒倒的。」
锺辰轩忽然说了一句:「也许真的是特意种上去的。」
「什么意思?」
锺辰轩说:「我大概可以猜想得到,为什么那家旅馆会在我们眼皮子下失踪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那是一种相当高明的心理战术。」
看到程启思一脸渴望的样子,他笑了起来,「等明天去了之后,我确定了再告诉你。现在要解释,也很难解释清楚。」
程启思叹气。「好吧,我看我也真是习惯你的卖关子了。」
锺辰轩笑而不语。程启思又拾起了开头的话题。「如果这群人是分赃的,那么他们为什么又一个个地都死掉了?全部死光了,那些东西怎么办?」
锺辰轩说:「我们并不能肯定我们见到的人,就是全部的人呀。也许,我们到那里的时候,他们还在等最后一个人也说不一定。
「人心总是贪婪的,要了很多还想要更多。既然杀过人,也不在乎多杀一个人。把同谋者全杀光了,凶手岂不是就可以独吞所有的东西了?
「不过,」他又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觉得凶手就在那天晚上我们见到的人中间。一个外来者,是很难逃过这么多人的视线,杀了一个又一个人的。」
程启思反驳:「可是他们都死了。」
锺辰轩回答说:「你太过确定了─或者说,你太过于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当时,我们都会因为所见到的景象惊骇不已,而无法作更多的思考。但今天下午,我躺在这里睡不着的时候,昨天夜里
的情景就一幕幕在眼前回放,我才发现,亲眼所见的,也未必是真的。」
程启思有点着急地催促:「那你就解释一下给我听啊?」
锺辰轩说:「你别急,到了明天,我们就会离真相更近了。我想,我已经抓到这个案子是如何实施的关键了。」
第七幕 巫问是谁?
第二天清晨,天才蒙蒙亮,李永田就来「砰砰砰」地敲门了。程启思起身披衣服,对也被惊醒了的锺辰轩说:「他真比我们还积极。」
程启思那部车性能很好,于是商量之下还是开这辆车,而不是李永田那部破破烂烂的面包型警车。李永田自告奋勇地来开车,他的技术果然不赖,对这一带的路线也确实熟到不行,比程启思和锺辰轩一路开过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好了十倍。
「就在前面了。」开了几个小时后,李永田说。
这天没有太阳,阴沉沉的,天空重得像要压下来似的。
树林就在眼前,进了树林,李永田走在前面带路。他对这里的路相当熟悉,在林子里七弯八拐,转得程启思和锺辰轩头晕。
「喂,永田,你确定没有走错路?」程启思在后面叫。
李永田回过头来,笑着说:「没错,我以前来过的次数不少,不会走错的,放心好了。不过,这片树林很大,很容易迷路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总算是走出树林,一间破旧的小旅馆就赫然出现在面前。程启思张大眼睛,呆住了。
那小旅馆的门口,挂着一块写着「汽车旅馆」四个字的木头招牌,但却绝不是他们昨天晚上见到的那一块。
程启思因为对那上面的字记忆很深,每个字都写得力透「木」背,而且墨迹很新,绝没有剥落的迹象。但他这时候所看到的招牌,很明显是被风雨侵蚀了相当长的时间,字迹都看不太清楚了。
旅馆一副破败的景象,看起来倒真像是长期没住人的样子。
但是程启思前天夜里在这里待了大半夜,完全能够肯定这个地方就是前天他们来的地方。不管是那扇在风里摇来晃去的木门,院子角落的那口水井,还是几间屋子里满满地堆着的麻袋。
李永田说:「是这里吗?」
锺辰轩点了点头。
「没错,只不过,我们看到的是一所……正在营业,或者说至少有人在的旅馆,而我们也在这里面吃饭,烤火,休息。这时候……它只是一座废弃了很久的破屋子。」
程启思喃喃地说:「他们是怎么搞出这副像是很久没住人的样子的?」
锺辰轩突然笑了一笑。「你去看过拍电影吗?如果剧本要求拍出这样一个场景,你说布景师能不能办到?」
「可是……」程启思正想说那也要有专业的水平才行,但他想起了老胡说过的一句话─
那个女人像个演员。
如果古婵真是个演员,那么跟她同行的男人,可能是个编剧,导演,摄影师,也可能会是一个布景师。毕竟,前天晚上,真正对他们开放过的房间只有两三间,其余的地方,包括后院都是出奇的荒芜。
要在一天一夜之间,把这里布置得像是破败老旧的模样,不是办不到的事。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程启思问。
锺辰轩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堂屋的木门是开着的,但里面既没有火,也没有尸体,桌子椅子倒还是摆在原地。程启思仔细地察看了那晚靠着火的那堵墙,墙上确实有被火长期熏着的痕迹。
李永田问:「你在看什么?」
程启思回答:「晚上我们就是在这里烤火的。」
「哦,那不奇怪。」李永田说,「以前巫问也是把柴火架在这里烤的,所以这里的墙壁变黑了是很正常的事。」
程启思略微有点失望地抬起了头。
这屋子里很干净,桌椅上有灰尘,但是并没有积多厚,光凭这一点,也足以证明这个地方并不是长久地没人居住。他看到锺辰轩转身走了出去,方向是云乐被杀的卧室。
卧室的门这次没有关。本来他们离开的时候,门还是从里面闩着的。
锺辰轩伸手轻轻一推,门就开了,但床上却只有硬硬的木板,没有那套格子的被褥。他的眼光扫向了墙角,却愣了一下。
程启思的那把手枪居然在那里。
锺辰轩透过玻璃窗看到程启思跟李永田还在堂屋,立即弯下腰把手枪捡了起来。他背对着门,检查了一下那把手枪,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手枪里,曾经有一颗子弹发射过。
锺辰轩在那里呆呆地站了一会,直到程启思在外面叫他。他答应一声,将枪收进随身的包里,走了出来。程启思看到他的面色,问:「你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不,没什么。」锺辰轩朝他使了个眼色,程启思也很识相,不再问了。
接着,他们走到曾经短时间待过的装满麻袋的屋子里,那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麻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垮了下来,现在他们连走进房间都办不到了。
走到后院,程启思想着曾经有鞭炮在这里响过,那些细小的红色碎屑是很难捡尽的,就蹲下了身,细细地找。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没过多一会,就被他找着好几片碎片,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放进一个空信封里。
李永田也在四处走来走去。「啊,这里的土有点松。就是在这里挖出了一个死人?」
锺辰轩看了看,「对,看来是有人在我们走之后,又把土给放回去了。这凶手可还真是不嫌麻烦啊。」
程启思说:「确实如此。他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来伪装,到最后还是一样,我们仍然发现了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可以证明他们确实在这里出现过,并且杀过人。既然这样,他们还做这些没意义的事情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