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启思说:「把尸体遮一下吧。」
他们找了几张塑料布,把尸体盖住,然后把木门给关上了。程启思问李永田:「警力支持要多久才能到?」
李永田想了一下。「最快也要明天了。」
程启思有点泄气地叹了一口气。「好吧,我们上车吧。」
三个人又回到了车上。
李永田发动了车,程启思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说:「我记得除了一辆本田之外,还有一辆三菱越野车,据说是云乐跟吴宏开来的。这里并没有那辆车。」
锺辰轩笑着说:「既然我们的车能被人打开,那辆越野车也会。附近的山崖都很高,把车推下去很容易。」
他想了一想,「巫问的想象力很丰富也很独特,很难预测他的行动。这个案子,简直就像是在写一个架构非常非常复杂的字。要充分地了解字形构造,才能够用毛笔把这个字一笔一笔地搭起来,达到最完美的境界。」
他沉思地说:「我一直觉得,这个案件非常精妙,非常复杂,就像是在一个调色盘里调出了很美妙的颜色,而这些颜色彼此融合得也非常好,几乎看不出互相之间的间隙。
「艺术……巫问给我们制造了一起令人叹为观止的案件,从计划到执行,是不是天衣无缝我不好说,但我可以确定的是─你跟我都在现场,居然就任由凶杀案一桩桩发生了,而没有作出任何反应。作为警察,你跟我都确实非常失败。
「不过……我始终觉得,巫问犯案的类型,似乎不应该是这种。不过……也许是我跟他接触太少,了解不够吧……」
程启思无精打采地说:「那种情况,那种气氛,换个普通人恐怕都吓死了,我们还能保持镇定都很不错了。不过,我还是真没太弄清楚整件事的过程。」
锺辰轩说:「好吧,我试着整理一下。细节让我们先忽略,我承认有些事情我确实还没有想通,那天晚上,古婵是最先遇害的,然后凶手把她放在了我们的车里。
「我们发现了她的尸体后,他们众口一词说根本没有古婵这个人存在,有意地把气氛渲染得恐怖起来。这是为了给我们一种心理上的压力,我们在不断看到惊悚的场面出现的时候,就不会像平时观察得那么仔细,凶手才能够比较从容地行事。」
李永田插口说:「为什么要搞得这么麻烦?杀人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弄成这样,有必要吗?而且,如果是做给你们看的话,如果当天你们没有来,那岂不是白设计了一通?」
「他们一定是会等到有人来的,」锺辰轩慢慢地说,「今天不行,还有明天。这是这件案子的关键─一定要有目击证人。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似乎是毫无意义的……为什么一定要有目击证人?凶手究竟要我们证明什么呢?……」
车里一时间静默了下来。李永田似乎想轻松一下气氛,笑着说:「没事,等把巫问逮到了,问一问他不就清楚了?」
程启思苦笑了一下,「我觉得,最可能的是,他现在已经飞到别的地方,用别的名字开始生活了。他一定早就给那些东西找好买家了,本来嘛,这些地方很多卖旅游纪念品的,佛像就算是上飞机也不是带不走。唉……」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究竟是怎么样的宝贝,才会让这么多人都迷了心窍,不惜杀了这么多人?」
锺辰轩说:「你没有听见老胡的形容吗?用他的话说,就是见了一眼就想占为己有的东西。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黄金的经书啊……」
程启思哼了一声。「再值钱又怎么样?再值钱,也得有命来享受啊。这么多人,十几个人,都把命搭进去,你说这值吗?
我说根本就不值!」
「可是,总是有赢家的。」
锺辰轩缓缓地说,「就像是赌博一样,有输家,也有赢家。凶手下了一盘很大的赌注,我看他也是铁了心孤注一掷的,就目前的形势看来,他还处在上风,他杀了人,从容地逃脱了,还带着战利品。
「不过,我想,运气也不会永远在他那一方的。尤其是,他抢走的是带着浓厚的信仰和虔诚的东西,这些东西不会保佑他的。」
程启思干笑了两声。
「你说得真是太玄了。我可不信这些,还是快点联系警力去抓他比较实在。」
李永田却说:「也不是,每个宗教都有它存在的理由吧,小锺说得没错,那些去朝圣的藏民,他们的虔诚是我们想不到的。抢他们的东西,而且用那么残忍的方式……」他突然抖了一下,「我看,凶手也应该去神山朝拜一下,祈祷祈祷才对。」
程启思笑着说:「是不是在你们这里待久了,人人都会这么想?」
李永田也跟着笑。「没办法,耳濡目染,长期处在这种氛围里,不这么想怎么可能呢?尊重别人的信仰,是一件好事啊。」
锺辰轩听着他们的对话,略略扬起了眉,眼睛里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他望着从车两边迅速掠过去的崖壁,眉头蹙得越来越深。
第八幕 迷宫
回到镇上,李永田就开始打电话联系上级。由于尸体数量多,镇上的警察无法处理,希望上级能够派人过来。
李永田打完了电话,锺辰轩却说他也要借用一下电话找个人。
程启思也不知道锺辰轩联系了谁,才搁下电话一会,上级那边的电话就过来了。这回,对方的态度客气得不是一般,连连道歉,说「刚才不知道是谁」,又一再保证明天一定过来,因为这时候已经天黑了,路上有危险云云。
「喂,辰轩,你究竟跟谁打了电话?瞧他们的语气变得多快。」程启思实在按捺不住地试探了一句,虽然他也知道这样的试探对锺辰轩是毫无效用的。
从认识锺辰轩的那天起,他就被自己的顶头上司态度严肃地打了招呼,要他不准过问锺辰轩的身分,不准探究他的过去。
此后,他打听出锺辰轩是个心理学家,曾在一所身分同样暧昧的「第七研究所」任副所长,而他们的工作就是对重刑犯人─至少都是无期徒刑的犯人─进行心理研究。
程启思没有再追查下去。查到这里,他能够隐隐地感觉到,蒙在锺辰轩身分上的那层神秘面纱如果一旦掀开,事实并不见得是能让人接受的。
这个研究所是个十分机密的机构,如果他锲而不舍的追查,那就不是执着而是愚蠢了。按这个逻辑想想,既然他们的研究对象,是以犯人和有高度危险性的精神病人为主,那么跟警察机构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不足为奇。
锺辰轩有点不快地说:「收起你的好奇心吧,好奇心会害死猫的,为了我们好办案子,打个招呼也是应该的,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我说过,如果该你知道的,有一天你一定会知道的。你难道就没有跟我隐瞒一些事情吗?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是不是?」
程启思干笑了两声。他岔开了话题。
「好像这地方的警察对死了那么多藏民并不惊讶。」
「你没有听那个老胡说吗?」锺辰轩往洗脸盆里倒了半盆热水,正在洗脸。「就算有朝圣的藏民死在路上,他们也不是没见过,不会大惊小怪的。告诉他们要去追的人的长相没有?」
程启思说:「我大概画了一张他的图,扫进去传给他们了。」
锺辰轩微笑,「你会画画?老实说,从来没有看出过你有这方面的细胞,我还真是失败。所谓人不可貌相,难道就是这个意思?原图呢,给我看看。」
程启思却说:「有什么好看的,巫问长什么样,你难道不知道?」
锺辰轩一摊手:「拿来。你不拿来,明天那边的警察来了,我一样可以看到。」
「真拿你没办法。」程启思苦笑,从枕头下面拿了一张纸出来。
那是他随手撕下的一页笔记本纸,用一枝铅笔草草地画了几笔,但却非常传神。
锺辰轩看了半天,抬起头又盯着程启思死命地看。「你还画得真不错呀。你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程启思说:「你在跟我搭档之前,不是看过我的数据吗?」
「你的档案有一段空白,」锺辰轩淡淡地说,「不过没关系,我喜欢有空白的人。有空白,意味着他有更多不为人知的东西可以挖掘。」
他把画还给了程启思。「我相信,有一天我可以挖到你埋在心底的东西。」
程启思看着他,没有说话。锺辰轩问:「他们已经派人手去追了?」
「对,」程启思说,「会联系附近的警局,尽力监控每一个飞机场和火车站,不过总的来说,我不抱多大希望。这一带的情况我们都看得很清楚了,交通不便是一个致命伤,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巫问现在已经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锺辰轩拧干了手里的毛巾。「那也没办法,该做什么,我们还是得做。」
程启思看着他放在桌上的脸盆,说:「巫问是在给我们打水的时候被『杀』的。现在回头想想,他之所以要去井边,就是因为井上那棵树上有徐玫的人头,他必须把我们引过去。」
「对。」锺辰轩说,「他先把水桶的绳子剪断,然后把羽绒服脱下来,用绳子拴好,再把羽绒服扔下去。
「他躲到一个隐僻的地方,发出了一声大叫,引我们过去。时间上是算得很精确的,当我们察看水井的时候,徐玫头上的鲜血就会滴下来,滴到我们身上……
「看到这样诡异阴森的景象,我们的注意力会立刻从井里巫问的『尸体』,转移到徐玫的头上。而这时候,吴宏则在后院布置,他早已经把齐轩的尸体拖了过去,只需要轰上一枪就行了。」
程启思说:「我有个问题。巫问跟吴宏,他们藏在哪里?还有云乐,如果她确实没死,她又躲到哪里去了?时间非常紧,总共算起来,我们经过的地方也就这几处:第一,有水井的前院;第二,堂屋,卧室,储藏室;第三,后院。」
「你应该有注意到这所房屋的结构。」锺辰轩把程启思画画的纸翻了一个面,拿了一枝笔画了起来。
「你看,外面是一堵矮墙,正门开在左侧,挂着煤油灯。而堂屋,是一间独立的屋子,在最右侧,面对的是水井,几乎已经在院子的最角落了。卧室和三间储藏室是在一排的,在院子的最左边,远离堂屋。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在储藏室─我们停留过的那一间储藏室是最靠近正门的,在那里面,隔着一个院子,我们是完全看不到堂屋和水井那边的情况的。
「巫问可以很从容地把衣服扔下去,然后进到堂屋。从水井到堂屋,不过几步路,几秒钟就可以完成。」
程启思问:「那么吴宏呢?」
锺辰轩继续在纸上画,「从堂屋出来,然后要绕一个大圈,才能走到后院。这个大圈,等于是跟着堂屋所绕的一个圈,走过去要一分钟。
「我想,堂屋里可能有一个夹层之类的结构,可以直接通到后院,吴宏就是通过夹层出来的。在农村,这种夹层不少见。」
「我以前听过一个故事,据说是真的。」
程启思忽然笑了,「有一个老人,他总是把风干了的一种『阴米』,还有腌肉,藏在自己家的夹层里,藏了很多。等到灾荒的时候,他就拿出来吃。
「他嫁出去的女儿听人说,自己父亲家里藏了很多粮食,于是就回家求父亲给她一点。老人却说,没有,就是没有。
「女儿哭着回去了,等到半夜,突然听到『噗』地一声,她起床一看,一袋米和一只腌过的猪腿从窗口扔了进来。原来不是老人狠心,而是怕一旦被人知道自己藏着粮食,会来一抢而空,于是只能半夜里悄悄给女儿送一些去。」
锺辰轩也笑,「是呀,不过那夹层应该不厚,人要藏在里面还是挺难受的。当然,他们只需要等到我们走了,就行了。虽然你跟我胆子都不小,但肯定都会尽快离开那里去寻求援助,绝不会一直待着。
「凶手很巧妙地利用了时间差,只要你跟我一离开,他们就马上行动,布置现场。当我们在火旁烤火的时候,巫问去杀了古婵─因为那时候,吴宏似乎并没有离开过,而巫问一直在进进出出,我还记得,他说的是『要去洗碗,收拾收拾』。
「然后,要布置的是云乐的『死』,吴宏和巫问送她去了卧室,然后她伪装成我们看见的样子,从里面把门扣好。密室杀人,听起来很难办到,但如果死者根本没有死的话,她要把现场做成密室,就完全可以解释了。
「她扣好门窗,把手枪扔到角落,然后躺下,因为风很大,烛光摇动,就算她微微动弹一下,估计也问题不大。也许是因为枪很容易查到来源,于是她偷了你的枪。」
程启思皱着眉说:「我还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偷了我的枪的。」
锺辰轩瞪着他:「拜托,你把枪随便乱塞在旅行袋里,又在里面翻来翻去地找咖啡,我看旁边的人只要不太近视都会看到吧!也许他们本来是准备了一把枪,或者是别的什么凶器,但是既然看到你有,自然会乐意得很了!」
「嘿嘿,我好歹是放在夹层里的……」程启思干笑,又叹了口气,「对了,那把枪也不知道跑到哪去了,我还有点担心呢。」
锺辰轩打开自己的包,把手枪取出来,「啪」地一声放到了桌子上。「收好,别再丢了!」
程启思呆住,忙把枪拿了起来。「怎么……怎么会在你这里?」他一检查,发射过一颗子弹,顿时变了脸色。「谁开过枪?」
锺辰轩说:「我是在云乐的『死亡』现场捡到的,当时就看到少了一颗子弹。不管怎么说,为了不给你添麻烦,我就悄悄收起来了,你跟李永田那时候都在堂屋,没有看到。」
程启思嘿嘿地笑,一脸讨好的样子。「这次真是多谢你了,还好你没有玩大公无私那一套。」
锺辰轩哼了一声。「不过,这颗子弹不是无的放矢的,如果你真不想麻烦,我建议你找条河,然后把这手枪扔进去。」
程启思继续苦笑。「好,我会听你的良好建议的。」
他指着锺辰轩画的那张现场草图说,「吴宏对着齐轩─我们以为是吴宏─的尸体的头部轰了一枪火药枪,然后立即回到了堂屋的夹壁。
「我们姑且先假设确实有这么一个夹壁存在,才能继续我们的推论。他放了一串鞭炮,以此来掩饰火药枪的声音,我们听到鞭炮声响,立刻冲了过去。
「我们从井旁边跑到后院,大约需要一分钟,巫问就趁这个机会出来,把井里的衣服捞了起来,同时也带走了徐玫的头。而当我们来到后院的时候,就看到了被炸得面目全非的、穿着吴宏衣服的尸体。
「等我们再回去寻找的时候,徐玫的头也不见了。这也是凶手只放一颗头而不是整具尸体在树上的原因─头上面系着一根黑带子,一拉就可以下来,用布一包就可以轻松地抱走。如果是一具尸体,就算是个女人的尸体,也不那么容易了。」
锺辰轩沉思地说:「凶手的计划,不仅精密,而且充分考虑了人的心理。我们为什么当时没有想到吴宏的尸体其实不是吴宏,而是齐轩?因为之前,凶手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心理障碍,那就是失踪的古婵的尸体。
「当我们从越野车走回旅馆的时候,凶手就抄近路赶了过去,把古婵的尸体给带走了。然后,他们又统一口径,说根本没有见到过古婵这个人,甚至还编出了一些鬼话来蒙混我们,制造恐怖的气氛。
「当我们回去之后,看到古婵的尸体不见了,就会产生一个『尸体平空消失』的概念。此后,当我们看到齐轩的尸体也不见了的时候,我们就会认为『尸体又消失了』,而不会在第一时间想到,这具尸体其实再次被当作了另一个人的尸体。
「为了加强这个概念,他们弄走其它几个人的尸体。为什么刘建明的尸体被埋在土里,还需要硬塞在那么小的箱子里?当然就是为了方便带走!这个计划里,时间的配合是最重要的,他们往往只有几十秒到一分钟的行动时间,所以必须分秒必争。
「他们鬼话连篇地吓我们,又有意把死亡场面弄得那么血腥吓人,也是为了给我们造成心理压力,就算我们不害怕,也不会在那里多待,会尽可能地离开。只有我们离开了,他们才能进行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