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差距,未免太大了。他又不是王宫里照看小孩的老嬷嬷。美尼斯暗暗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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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斐士进入父母的寝室时吓了一大跳。
房间里面仿佛有龙卷风过境,精美的织物和摆设被丢得满地都是,西莉克斯夫人坐在这片混乱中哀哀哭泣,布吕尼将军背对着她僵硬地站着。
看到他进来,两人都有了反应,西莉克斯抢先把儿子抱入怀里,愤怒地看着布吕尼尴尬的表情。
孟斐士毕竟不是个真正的孩子,眼前的情景吓不住他。他赶紧抱住夫人的脖子,安抚地亲亲她的脸颊,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孟斐士。”这种时候,往往是心肠较硬地男性先发言。“我的儿子,现在有件事,爸爸要告诉你……”
“布吕尼!”夫人大叫。
“够了!西莉克斯!你不是个小女孩了!”仿佛一股凛冽的寒风刮过,将军充分展现了一家之主的气魄。
他一把扯过妻子怀中的幼子,把他放在地上,蹲下来扶着孩子幼嫩的双肩,认真地说:“孟斐士,安提斯特陛下下诏,命你入宫做美尼斯王子的伴读,你妈妈不同意这件事,但是如果一定要阻止你入宫,就只有爸爸妈妈离婚,妈妈带着你回外祖父的封地乌克苏尔,以后你就不再是布吕尼家族的孩子!”
“什么是伴读?”孟斐士故意问。伴读,他只知道中国的韩嫣、韦小宝,一个被皇太后故意杀了,一个被青梅竹马小皇帝吓跑了,是个高危职业,难怪西莉克斯夫人如此歇斯底里。
“美尼斯王子殿下的小伙伴。”将军的解释干脆利落。
“什么是离婚?”
“爸爸妈妈在法官裁决下彻底分开,再也不住在一起。”
“那妹妹呢?”孟斐士郁闷地问。原来5000年前的埃及就流行判决离婚,真没想到。
“她和爸爸在一起。”
西莉克斯妈妈如此爱护他,爱子如命,甚至不惜和丈夫离婚也要违逆王命。可是,他却不希望因为他造成这个家庭破碎。
离婚啊,这对父母真的是古代人吗?他们居然可以离婚……自己也就算了,妹妹爱西斯怎么办?这种事对小孩子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后来他才知道,埃及女性地位很高,所以嫁人不顺心就可以提出离婚,而且能带走孩子和自己的嫁妆。儿子和女儿不同,父母会给女儿准备丰厚的嫁妆,但是他们会把振兴家门的荣誉寄托在儿子身上。
孟斐士眨眨黑色地大眼睛,坚决地说:“不,我是布吕尼家的孩子。我不要你们离婚,也不要和爱西斯分开,我要成为美尼斯王子的伴读。”
布吕尼将军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中,闪过了一丝欣慰。这才是他的儿子应有的决定。身为上埃及尼赫布特王公的嫡子,是不允许后退,也没有退路的。
将军笑了笑,温柔地抚摸儿子的头。西莉克斯夫人垂下头,将怨愤深深埋入心底。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对王家的无比忠诚,战争和王家已经夺走了他们的嫡长子孟莫的性命,现在又要夺走她唯一的爱子孟斐士……
孟莫,如果你没有死,你就能保护孟斐士……对,我相信你无论什么时候都会拼命保护他……
西莉克斯夫人手捂胸口,她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大口、大口地喘息却觉得自己无法呼吸……似乎听到布吕尼和爱子孟斐士的惊呼声,然而她已经沉入无边的黑暗。
第五章
因为西莉克斯夫人病倒,孟斐士没有马上入宫。他天天陪在夫人的病榻前,以一个早慧儿童的姿态陪伴、安慰她。
西莉克斯夫人神经衰弱、脆弱、动不动就哭,可她仍然是个好母亲。孟斐士不会忘记,当他第一次睁开眼睛,就是被这个女人抱入柔软的怀抱,她身上淡淡的金合欢花香,像少女一样天真羞涩。
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却为了他敢于和丈夫离婚、违逆王命,孟斐士觉得她有令人不可思议的勇气。她让孟斐士想起前世的母亲,前世的母亲坚强开朗,父亲病故后家里出了很多变故,但是她蔑视一切艰难困苦,毫不畏惧,独自带大了杜小仙……
我有四位父母。孟斐士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两次人生都有深爱着自己的父母。
西莉克斯夫人病了近半个月,直到天狼星快要升起的日子,她的病情才有所好转。她不再阻止孟斐士入宫的事情,相反,她命家中仆妇们精心准备儿子的行囊,挑选侍女和随从。
看到妻子恢复理智,布吕尼也松了口气。他抓紧一切和儿子相处的时间,为孟斐士讲解宫廷礼仪和常识,因为儿子的聪慧感到欣慰。
入宫的前一天晚上,西莉克斯夫人找来孟斐士,她靠在软榻上,榻旁摆着一张高脚茶几,几上摆着锐利的金针、火石、净布、药粉以及一对弯月形状、镶嵌圆润红宝石的黄金耳环。
看到孟斐士好奇的目光,西莉克斯夫人微微一笑,她拿起贵重的宝石耳环递给儿子,宝石有成年人的食指尖那么大,表面泛出点点星光,仿佛浸入新鲜的鸽血般艳红夺目。
“这是你哥哥的遗物,他从小带在耳朵上从不离身。”西莉克斯夫人平静地说。“他战死后,我们把他心爱的东西都殉葬了,只留下这对耳环。”
“你要把它们给我吗?它们很漂亮。”孟斐士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对耳环,金丝与红宝石交织有一种辉煌灿烂的美感。
夫人慈爱地笑了笑:“孟莫用自己的血染红了它,你,要用别人的血来染红它!记住,孟斐士,在尼赫布特王宫里,不要轻易听信任何人的话,不要轻易付出你的忠诚和爱,不要让妈妈为你的死讯哭泣……”
西莉克斯仿佛看到那个高大英俊的少年是如何慷慨赴死,拿起金针的手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孟斐士轻轻抚摸弯月般的耳环,温润的宝石表面似乎还留有前主人的余温。针状的弯钩顶端铸成莲蓬头,弯钩用一条细链与月牙相连,可以拆开以便佩戴。黄澄澄的金丝被拧成秀丽的月牙形状,月牙中间镶嵌一颗晶莹地红宝石,火光掩映下,散发出灿烂迷人的金红色彩,像是一双美人的眼眸,燃情炽热。
“戴上它们,我的宝贝,孟莫的灵一定会守护你。”
锋利的金针毫不留情地刺过耳垂,孟斐士感到火辣辣的疼痛。西莉克斯夫人亲自动手,用力捻动金针,直到觉得耳眼大小合适,才把分量不轻的宝石耳环坠上去。
孟斐士忍着剧烈的撕痛离开了母亲的房间,西莉克斯夫人是故意给他留下深刻的伤痕,想让他牢记她的话。
他舔了舔滴落在手指上的一滴血,有股腥甜的味道,有些好笑地想到前世那么多人让他扎耳眼戴耳环,他就是不肯,这下好了,古代埃及的美人妈妈亲手给他扎。本来扎耳眼没多少血,这付耳环坠上去,多流了不少血,药粉都裹不住。
孟斐士又从耳垂处接了一滴血,那鲜红的色泽引得他微笑。前世的时候,每次嗅到鲜血的味道,都有种恐怖暴烈的东西在心底甜美地炸裂,杜小仙爱着这种感觉,孟斐士也爱着这种感觉,他享受血腥的肉搏、开枪射击、开快车、饮美酒……享受生死一瞬的甜蜜刺激。
死党们没说错,杜小仙是个没什么女人味,却天生嗜血、凶暴、无所畏惧的BT女人,有做反派BOSS的出色外表和内在。
前世牵绊住杜小仙的是她的职责和荣誉,绳索们紧紧地勒住她心底狂躁的野兽,让她不至于失控,成为一名好警察。
今生的他,想到残酷血腥的古战场,就难掩内心的颤栗。他是一个重视荣誉、轻视生死,天生就属于战场的人。
“西莉克斯妈妈,你不必担心我这种人,真的不必。”孟斐士在照进寝室的月光中悄悄自语。
《士兵突击》里老A袁朗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的?
“每个人心里都开着一朵花,多漂亮啊!”
属于孟斐士的那朵花是用血来浇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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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同样照进了尼赫布特王宫白色的宫墙和帕特里夏公子的府邸。
帕特里夏公子正在书房整理文书,他的书房是先父留下来的,因此比美尼斯王子的书房还要宽敞。从下埃及进口的优质纸莎草纸整齐地卷成手卷,分门别类地堆放在书架、桌榻上,足足有几千卷。淡淡的莲花熏香飘荡在房间里,掩去了陈旧纸张的味道。
此时帕特里夏刚刚出浴,他穿着款式简单的长袍,洗去黑色的染发剂后,光亮顺滑的银色发丝上挂着细小的水珠,加上他专注于工作的姿态,周身飘荡着难以言喻的魅力。
美尼斯王子走进房间时,恰恰看到这一幕。
“你怎么来了。”房间的主人有些诧异于深夜的访客,稳稳地合上手卷站了起来。他深知此人有嗜睡的坏毛病。
“下午遇到了首相大人,听他说你要到基纳总督府任职书记官。”
基纳总督府临近下埃及州联盟,两边随时都会爆发战争。现任总督是美尼斯的王弟纳塞尔,实权却在国王派去的州长手中。作为挂职锻炼的地方是过于凶险了。
“是的。王和首相联合印玺,这件事已经决定了。”帕特里夏公子气定神闲,一派从容地说。
看到他这种样子,美尼斯非常恼火。他大步走过去,一把拉住主人的手臂,严厉地问道:“为何不先对我说?!”
“殿下,放手。”
美尼斯的质问态度也让帕特里夏感到不快。国王和首相联合印玺的事情,难道他能改变吗?
美尼斯皱起眉头,更加厉声地质问:“帕特里夏公子,这件事为何不先对我说?!”
帕特里夏使劲挣扎一下没有挣脱,白皙的脸上浮起薄薄的显示怒气的红晕。他悄声细语却语意伤人:
“说给你听能怎样,难道你准备哭哭啼啼地去找安提斯塔陛下求情?就算你能做到,我霍特普家的首相祖先们也会为出了一个贪生怕死的子孙感到羞愧。”
“你……”美尼斯王子甩开手气愤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他不是来和帕特里夏吵架的。帕特里夏在安提斯塔王决定更换伴读后就搬离王宫,结束了四年的宫廷生活。听说此事后,美尼斯十分担心,便偷偷地跑过来看望朋友。没想到帕夏的心情也不对劲,两人几句话就杠上了。
看到美尼斯在屋子里转圈圈,帕特里夏首先软化了态度。
“好了,别转了。看着眼晕。”
“我不是来和你吵架的。”美尼斯收敛了怒火,认真地说。
“我知道,殿下。”
“基纳总是在打仗。你这个文弱没体力的家伙一定会拖军队的后腿,我是在担心纳塞尔弟弟被你连累!”
帕特里夏看着美尼斯死鸭子嘴硬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连烛火的光影都为之一亮。
“是的是的,谨遵殿下谕示,小臣一定努力拖住纳塞尔殿下前进的脚步,时刻不离中军队伍的保护。”
美尼斯展开双臂,紧紧抱住陪伴、保护他四年时间的高个子朋友,轻声说:“活着回来,帕夏,我们要做一辈子的手足。”
父王为何要把帕夏派往那么凶险的地方,其实美尼斯的心里有着不能说出来的猜想,或许父王并不真的希望霍特普家族的人再一次登上政坛,那么到危险地区历练的霍特普家族的继承人,将会遭受什么?父王不必作任何事,他们的敌人就足以让帕夏消失掉。
我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在父爱下长大的王子第一次有了切肤之痛,他深刻痛恨自己的弱小,雏鹰的双翅还不足以对抗来袭的风暴。
“美尼斯,我一定会活着回到你身边,一起建立梦想中的国家,这是我的誓言。”
被安提斯特王称为稀世俊美的贵公子低下骄傲的额头,用比百合花瓣还要娇嫩的双唇轻轻吻上王子的嘴唇。然后,不出所料地看到王子羞红了脸颊。
此时的美尼斯王子还没有长出那种堪比里多水库大坝的厚脸皮。
“等我回来。”帕特里夏公子悄声地说,从少年向青年蜕变的声线在耳语时优雅又慵懒,带着奇异的诱惑。
第六章
这一年天狼星升起的那个白天。美尼斯王子见到了布吕尼家的孟斐士。两人第一次见面很平淡,没有擦出什么火花。
安提斯塔王在王宫的中庭接见了孟斐士父子,嘉勉布吕尼将军为王国做出的贡献,并对小世子的聪慧可爱以及未来和王子的友爱关系表示期待,当然,都是些场面话。
孟斐士被带到王储宫的时候,才得知本应来迎接他的王子殿下为了送霍特普家的帕特里夏公子出城去了,仅仅指派了几名年长的宫女来照料这位小世子。
孟斐士同他的侍女塔丽姐妹一起被带到王储宫的一间回廊房间里,由十几根莲花立柱支撑起来的这个大房间被巧妙地分割出寝室和起居室,寝室隐蔽在内,以重重轻纱帷幔阻挡外人的视线,而起居室的台阶可以一直探入清澈的水塘,采光透气性均良好,这是下埃及才有的水畔建筑风格。
两个地区持续了近1000年的战争,结下血海深仇,但是上埃及河谷地区的人们却不知不觉地歆羡下埃及平原地区的繁盛文化。他们从下埃及那里进口优质的纸莎草纸、色彩丰富的染料以及更重要的文字、绘画、雕塑和建筑,此外来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长途商队也带来很多富有异域风情的珍贵特产。
“我喜欢这个房间。”孟斐士直爽地说。
他笑着对年长的宫女们点点头,表示满意。奴仆们便陆续抬进镶嵌象牙宝石的黎巴嫩杉木衣箱,在宫女们的安排下一一摆放。西莉克斯夫人精心准备了孟斐士每天换三套也足够穿戴许多年的衣物、首饰和织物,还有大量的日用品和摆设,但是孟斐士不想在华美的麻纱和贵重的摆设中窒息掉,当他看到塔丽姐妹为了一张象牙矮桌的摆放地点绞尽脑汁时,终于忍不住开口让人把必需品之外的所有东西全部锁进库房里。
“少爷,这样太寒酸了,会让人轻视将军和夫人的。”两姐妹看着比起刚才显得空荡荡的房间露出无奈地表情。
孟斐士摆摆小手,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可是我觉得东西还是太多了。”
以他的天性,房间越整洁越好,东西越少越好。以前在布吕尼府邸,房间不归他管,所以一直忍耐着,如今可以自己做主,当然要用简洁利落的风格。
两姐妹不敢再劝,在她们看来,现在的摆设已经少到不能再少,甚至有损王族的身份,如果少爷还是看不顺眼,要减少布置,她们都没法向西莉克斯夫妇交差,好在孟斐士知道适可而止,没有继续勉强她们。
王储宫是一座半封闭的回形建筑群,主寝殿在东向,左边就是独立的书房,美尼斯平时就在这里学习、休息和娱乐,两座建筑的对面是小花园,包括水塘,孟斐士的新家在回字形的西侧回廊,占有水塘,可以眺望花园,景物优美,就是离王子的地盘比较远,南边则是侍卫和宫女们休息的小型建筑,留出了主通道。
从这种布置就可以知道王子对自己的态度如何。孟斐士没指望会受到热烈的欢迎,但也没想到会遇到出奇的冷遇。
他直到下午才见到从城外赶回来的美尼斯王子。
美尼斯王子坐在圣柳旁边的软榻上,无精打采地晃着一双修长光洁的脚丫,金拖鞋随意地乱丢在地面上,两脚腕上各有十几个纤细的金圈发出有规律的阵阵清响。他梳着一头利落的黑色短发,耳垂上戴着一副镶嵌天青石的纹章型菱形耳环,外表是个健康清爽的美少年。
美尼斯一边揪下银盘中盛放的葡萄粒,一边用来投掷水塘中浮出水面的小鱼。鱼儿们吓得四散奔逃,有的三五一伙躲到睡莲的翠叶下面一边观察动静一边吐泡泡,有的成群结队游得远远地逃避毒手。宫女们拿着大大的鸵鸟扇为他扇风,清凉的柔风仍然没有熄灭他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