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也怔住、楞住,大师兄是冷情的,即使是关心他们,却也很少说出来,可是今天,却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那么柔,那么情切,仿佛有着难以述说的情意。是他听错了吧。也许,只是因着自己要远行吧,大师兄才难得的激动了些。
可是,为什么自己听了,心头竟是如此的甜蜜,温暖,仿佛有了这一句话,此去纵使千山万水也不再寂寞,纵使风刀霜剑也不觉伤怀。“我等你回来。”他等他回来。他是游子,而他则是游子日日念着的牵挂。
铁手忡怔着,慢慢的推着无情,走在漫漫的长街上。他走在无情椅后,无情正垂着头,他一低头,看见的,是无情细致的颈项,黑发间,是几抹雪玉的肌肤,这时余霞晚照,映在无情的后颈上,那后颈的肌肤欺霜胜雪,在霞光里还带了抹粉色红,发尾疏处清晰可见,而颈尾几络发丝微卷,随风一送,微微扬了起来,并自衣襟里发出一种莫名的清香,饶是见过世面澄神过虑颇有定力的铁手,也难免一阵心荡神摇。心如鼓擂。怔怔的看着那雪色肌肤,铁手的心神一荡,手险些抚了上去。一凛间,铁手迅速的收敛的心神,他毕竟潜神内照,返光内莹,立即心性明定,当下心内大惭,暗自斥责,自己自诩定力惊人,便是抱着赤身裸体的女子,也不会这般失态,今日这是怎么着了,如此不能自持。竟对着自己一向尊重的大师兄,动了绮念,当真是该死。
铁手这里羞惭难言,无情却是心慌意乱,一时间,两个人开不了口,顿时便是片刻赧然的寂静。半晌,铁手才咳嗽了一声,打破了他们之间尴尬的沉默,
“大师兄,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去找戚少商,你去六分半堂守着,今晚,不能再出事了。”无情也迅速恢复了镇静,现在是非常时刻,容不得他迷乱迷惑。
“好。”铁手一点头,两人急赴两处,消弭今晚这一场京城的浩劫。
无情端坐在街角,静静的观察着另一边的人群,他会合了戚少商,也知道了戚少商的散沙行动,他只旁观,不到万不得已,不露面,不出手,尽量让诸葛先生置身身外,以期事后的回旋。
现在,无情就隐在暗处,观察着戚少商。他跟戚少商认识,相交也有一段日子了,他知道他很冷、很傲、也很厉害,甚至很忧郁——但很少激动。
而今,戚少商却激动了:不仅是语音,连衣袂也仿佛挥起了激情。只因为面前那人,那个裹着厚厚毛裘,仿佛很授很小,很伶仃很凄凉的男子。看着潇洒,俊朗的戚少商一把握住了雷卷的手,那一瞬间,无情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戚少商像剑。雷卷像鞘。剑比鞘利。鞘却能收藏剑。——这两人在一起,不但配合无间,简直是相生相济,天衣无缝!因为就算不能以泰山之浑宏浸淫同样浑厚的剑法,但却能反逼出其剑意更灵动、妖异,如月之阴影、光之背面,其效益尤显。气质不同、如水人生克,日月互动,反而是意外收获。
人影闪动,刹那间,街头已经无人,无情知道,戚少商已经开始行动了。
当夜,戚少商的行动完全成功,不但让皇帝对蔡京起了疑心,而且经诸葛先生从中巧加进言,竟使皇上起了罢相之心,且赦免了王小石等人,实属大幸。
处理完善后的工作,无情辞了戚少商,回到苦痛巷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明亮的天色下,铁手高大沉稳的身影正站在巷口。
见了无情,铁手眼中掠过一抹安心,唇边也情不自禁的绽开一个笑容。他等了许久了,本来他早就应该走了,可是他不放心,不见着了无情,不见到了无情安然无恙,他走不了,离不得。所以,他在在这里等着他,只为了见他一面,知道他无恙就好。
为什么?铁手也曾经暗暗的问过自己,为什么就是牵念着这个其实是最聪慧睿智、也是最厉害的大师兄,为什么总是悬着他,一刻也放心不下?他不知道,不明白,也许,因为大师兄给他的感觉,其实一直都是很荏弱,很无助的吧。
无情定定的看着,碧空下,铁手就那么立在那里,那一股气派,是如此光明,沉稳,仿佛即使是天塌下来,也能撑的住,顶的住,他像是已吸尽了日月精华,昂然立于天地之间。
那一刻在无情心口涌现的,是一种近乎悸动的微妙情绪,让他竟然一时无语,无言。
“大师兄,我要走了。”铁手走过来,张了张嘴,只说了这一句话。不知怎的,他们今日都有些不自在,仿佛他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悄悄的改变了。
无情垂首,只恩了一声,铁手静静立了半晌,返身大步向前走去,走到街角,却听的无情一声轻唤,“二师弟。”
铁手立刻止步,回头。
“此去艰险,你,多保重。”
铁手默默点点,深深看了无情一眼,转身大步而去。不知怎的,铁手只觉,此去纵是千难万险,他也再无忧虑,纵使千沟万壑,他也能安步跨过。只为了那个人,那个忧悒的、孤绝的、傲岸的男子,他说过等他回来,他说了让他保重,他一定为他保重,一定,不让他失望。
3
山腰里,一片绿草萋萋中,建着一座小小的亭子,里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煮水卖茶。亭边,几株古树参天而立,把亭子隐在一片绿荫中。在这座小小的茶亭里,只坐了两人,一个蓝衫男子,背对着门外,正在饮茶,而角落里,坐着的一个白衣书生,却仿佛在这春日里生出了倦意般伏在桌子上,头埋在臂上沉沉睡去。
这时候,山道上,正有四个人迅疾的飞身而来,一进茶亭,已大声喊着,“老头,快倒茶。”
蓝衫人眉一挑,霍然站起,横跨一步,然后徐徐转头。
这男子一朝相的时候,在日光下长身而立,高大的象是一座山一样,封死了四个人的退路。四个人都惊住了,楞住了。当下就有一人惊呼出声,“铁手”
是铁手,他本来飞驰赶赴埋龟山,可是,路上却碰到了这号称四恶的肖家兄弟在陶百村一连奸杀了十二名女子,碰到了,铁手岂能不管,所以,他改了道,追击四人。
刚才,铁手心里很是懊恼,他已经追了这四个人三天,却始终无法把他们抓住,若是追命,应该早就拿下了吧,毕竟,他长的是内力和一双铁手,而不是追踪。他喝茶的时候还蹙着眉,因为他不能在这几个恶贼身上浪费太多的时间,他已绕了路,耽搁了时日。
铁手也没想到这肖家四恶居然会自投罗网,竟巴巴的转到了这里。倒是不用他再追了,也许这也是天理报应,教这些个恶人逃不出制裁。
“铁二爷,我们兄弟和你无怨无仇,你何苦如此香逼?只要你放了咱们兄弟一次,咱们兄弟承你大恩,今后我们一定报答。”说话的是肖占熊,他抱刀而立,紧紧盯着铁手。
“我不需要任何人承我的恩,我是捕快,你们既然做了违法的事情,就一定要受制裁,你们杀了人,就一定要偿命。只要我碰见了,就非要把你们缉拿归案不可。”
铁手说话的语气很温和,话却是坚定的,冷肃的。
“哼,我们不过有事,不想和你浪费时间,别当我们兄弟就怕了你。”肖占檩大怒,一使颜色,四人团团把铁手围住。
肖占檩当下就是一刀劈落,肖占熊揉身近身,手上双钩直攻铁手双腿,铁手不闪,伸手,右手握住了当头一刀,双钩也砸在了他的左臂上。
肖占凛抽刀,刀如嵌入巨石之中,丝毫不动,他当即弃刀,奔铁手心口,肖占熊双钩也仿佛砸在石头上一样,震的他双臂发麻,一见肖占凛弃刀,他也随即变招,双钩脱手袭向铁手双腿,拳头却无声无息的到了铁手的小腹。
铁手吐气,放手,微一矮身,双掌平平伸出,砰碰两声,他竟然硬接了这两掌。巨响之下,肖氏兄弟踉跄后退,唇角随即溢出鲜血,喉头咯咯两声,竟双双栽倒。
肖占恶和肖占煞惊呆了,万没想到武功最好的老大老二居然在一招之下就丧命在铁手掌下。那他们,又怎么是铁手的对手。
铁手徐徐收回手掌,他本不该私下处决这四人。但是,这几个人都是被官府私下包庇的,否则不会为恶如此之嚣张,而且他也没有时间把他们押回京城,一旦交给当地官府,只能是纵虎归山。一念至此,铁手已决心要杀了他们。
眼见自己两个兄弟瞬间便殒命当,肖占恶和肖占煞对视一眼,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咬牙,肖占煞大喝一声,两个人齐齐扑向铁手。他们两人练的是阴阳冰火掌,肖占恶练的是阴冰掌、肖占煞习的是阳火拳,阴阳合击,威力当即暴增数倍。刚到中途,肖占恶却不进反退,一步就跨到了那个正伏几休息的书生面前,一伸手,就拉过了那人,挡在自己面前,手也钳在了那人脖子上。嘶声吼道,
“你敢动手,我就杀了他。”铁手大惊收手,心下懊恼之极,自己在稳操胜券之下,居然一时疏于防范,让肖占恶制住了无辜旁人。
那书生被肖占里这么一拉一扼,仰起了头,日光下,露出一张年轻俊美的容颜来。
好一个雅丽的美少年。乍一见之下,纵使正敌对的铁手等人都被这少年的容貌气质惊了惊,不禁赞叹了一声,就算是在京城里,怕也是难得见如此漂亮的人儿。这年轻公子当真是美得如诗如画、如玉如宝,美得贵气,美的纯真,仿佛明珠生晕,美玉映光。稚嫩里俊丽里甚至还带了点艳、带了点邪,却让他更加慧黠,更加招人疼,就象是一个调皮的孩子,正是因为些须的调皮,才更让人心疼一般。
肖占恶被这少年的容貌惊了惊,却即刻又紧了紧手,现在可是要紧的关头,这人是他唯一可以保命的希望,铁手一向仁厚,断不能为了擒他们而伤了无辜。
少年的脸色一白,额头冒出细汗,似是正忍耐着莫大的痛苦。眼神里却是一片清澈,只是定定的看着铁手,既不呼救,亦不求饶。
铁手不动,只是看着,很定的看着,他凝立,沉思,要杀这两个人不难,可是,要救出那个被挟持的少年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肖占恶的阴冰掌只要沾上一点,便是死路一条,而肖占煞的阳火拳,也不是谁都受的起的,更何况这少年看似竟是完全不会武功。只怕是稍有疏忽,就要枉送了他这条命。
“你想如何?”铁手沉声道。
“放了我们,今后不许再追杀我们。”
“今日我可以放了你们,但是,他日我一定亲手将你们两个人擒下。”铁手思忖定形势,无奈一叹,朗声答应下来。
“不行。”肖占煞正待说话,就在这时,林子里突然传出一个娇甜的声音,
“和他们废话什么,一并杀了。”
话音未落,一道暗芒突然从树林中飞出,直袭肖占恶背后,肖占恶一个翻身,堪堪避了过去,肖占煞大惊,认定铁手虚与委蛇,实际却是不顾一切要下杀手,一咬牙,合身扑上,要拼死一搏。
肖占恶刚刚躲过那道暗芒,谁料那暗芒竟如自己有眼睛一般,一个回旋,转头又呼啸着向他射来,肖占恶大惊之下,躲闪不及,竟将那少年一拉,挡在自己面前,接那一记暗器。
铁手大喝一声,措手不及之下,一掌挥出,遥遥击在肖占恶背上,连带着哪个少年一起飞出三丈开外,而铁手也腾身而起,在空中接住了那个少年。这边肖占恶早已是吐血而殁。肖占煞一见,眼中狠毒之色一掠,竟不求自保,一掌向那俊美少年劈去,铁手接过少年,一个大仰身,又避过了再度飞来的暗器,此时肖占煞的掌风已至,铁手若是卸过掌力再还手,自可无恙,但是怀中少年却难免受掌力波及,不假思索下,铁手一横步,转身,运气聚在背心,竟以自己的背心要害硬受了肖占煞这全力劈出的一掌。
肖占煞一掌劈实,不及高兴,就只觉一股巨大无匹的力量反震回来,他的五脏六腑都仿佛被震碎了一般,忍了几忍,他哇的一声狂喷鲜血,仆地而亡。
被铁手掩在怀中的俊秀少年一怔,他自是知道铁手的用意,只是似是万没想到铁手居然为护他硬受一击,稚嫩俊美的面容上不由得闪过了一丝诧异。
抚着胸口,少年缓缓问,“你伤的很重?”
铁手放下少年,深深吐了口气,一笑,“无妨,我还挺的住。”一句话说完,他的声音也恢复了浑厚清朗,内伤竟似已完全好了,少年眉尖一剔,眸中神光一闪,却又垂了头,轻轻咳嗽了一声。
“你没伤着吧?”关切的问着,伸出手,铁手握住了少年的手腕,略一试探,只觉少年体内有一股极为怪异的气流,但再一转,却又浑没真气一般,铁手楞了楞,不知何故,沉吟间,他已把自己雄浑的真气送了过去,替少年平气静心。片刻,看着少年苍白的脸有了神采,铁手这才一笑放手。
转过身,铁手朗声道,“唐姑娘既然来了,又何必如此遮遮掩掩。”
“哟,你怎么知道是我?”
语音是从树林里传来的。很好听的声音,但发音不甚准确,所以听起来糯糯的、柔柔的、浓浓的,使人生起了一种艳丽的感觉。随着话音,一道窈窕的身影飘了进来。
听着这个声音,铁手的眼神,沉凝了下来,脸色,也凝重了许多,但是,他还是很镇静,很镇定。
身影飘到了茶亭外,停下来,原来是一个俏丽的女子。在阳光中,这女子穿着黑色劲装,但她的服饰又很特别,很窄,很短,所以露出多处,肩膊、腰脐、腿踝,都裸了出来,白得令她心中也不免怦地一跳,随即发现的,就是那女子的秀气。秀得别有一种妩媚处。随后又发觉那秀气和妩媚,混合成一股艳色。凌厉如杀气。像杀死人一般的艳丽着。竟比杀气还盛的艳色!那女子微笑看着,那处子的稚气混和着姹女的妖艳,竟是如此夺目,直逼日色。
铁手伸手一引,让那少年隐在自己身后,这个唐家的女子太狠太毒,他可以不惧唐仇的狠唐仇的毒,却必须顾着这个少年的安危。
唐仇轻灵如梦般的眼波那么一转,就瞧见了铁手护住那少年的举动,她的眉尖挑了挑,眼中掠过一抹诡异惊诧。
“你好象很护着那个漂亮人儿啊?是谁啊,让我们铁二捕头这么小心翼翼的护着,为了不让肖老三的掌风伤道,居然不惜自己硬受一记,铁二爷倒真是怜香惜玉的紧啊。”
唐仇媚媚的瞥了哪个少年一眼,声音脆如银铃。
铁手护在那少年身前,朗声道,“唐姑娘说笑了,铁手护的本就是天下黎民百姓,若今日换做任何一人,铁手也一般无二。”
“是吗?”唐仇灵定的笑了,美眸凝凝的瞟了一眼铁手,“只不知道那若是换了我,你还护不护?”
“铁手要护的,怕是被唐姑娘伤的人吧。”铁手话说的很稳,对这个满身是毒,谈笑间杀人的女子,他是真的不敢小觑,更不敢轻慢了。
“我喜欢玉树临风的男子。你就是。”唐仇昵声道,用一种楚楚的风情看着铁手,“可惜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也不喜欢你了。”
“不过我刚帮你了,你怎么谢我?”
“若非唐姑娘这一记暗算,怕是铁手也不至于要受这一掌了。这个谢字,怕是铁手说不出,唐姑娘也承不起。只不知道唐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铁手温和的点破事实,唐仇根本就是故意让他和两人对拼,至于那个少年的性命,根本没放在心上,若是换了旁人,怕是那个少年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有四大名捕的铁二爷在一旁,就算再有几个人也不会有事的。”
唐仇蓦然一笑,手势轻扬,
“我不是来找你的,只不过路过,见你和那些个人纠缠不休,帮你一把,你不承我的情,也就算了,我不在乎。”唐仇盈盈笑着,细细的小蛮腰一拧,飘进了林子里,话音还远远的传了过来,“不过,铁二捕头,你可是要多保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