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将军——未央阁

"是啊，就为了那个要犯，是先帝定的案子，王爷真不该想着要替他翻案，他们那家人都死了这么久了。"
"从来没见皇上发这么大火，刚才真是吓死我了，有一瞬间都不敢呼吸。"
"嘘，小声点，连将军这回也站在王爷这边。"
"这件事有的瞧了。你看皇上刚才看连将军的眼神......"
"连将军只怕以后要糟糕。"
"王爷竟然知道按时上朝了。"
......
"哥哥他，生我的气了？"楚霸好久之后扭头过来，一颗晶莹的泪花就从眼眶中滚落出来。
连云衡伸出手指轻轻接住那颗眼泪，谁曾想接下来更多的泪珠滚了出来，一颗一颗打在他想要为楚霸拭泪的手上。
"别哭了，你哭得我的心都要碎了。"一把抱住那稍嫌单薄的身子，那身子在衣服底下颤抖的厉害。
"哥哥生气了，他为什么生气。"楚霸哽咽着有些嘶哑的声音。想想之前的那一幕，刚才他竟然在大殿上对哥哥咆哮起来，确实很不对。可是他说的都没有错啊。先帝判错了的案子为什么就不能改正？难道这就是哥哥口中所谓的皇家脸面？为了那张并不存在的脸面而让实实在在受冤屈的人无法昭雪无法得到清白，让他的子孙子子代代对皇家恨下去。为了所谓的皇家脸面而让清白的人蒙冤那样的东西不要也罢。可是哥哥为什么不能明白这一点呢！他做的这一切也是为了这个国家啊，难道国家的政策有误只是因为是先帝定的规矩就不能改吗？难道皇族的脸面比公理正义还要伟大吗？
楚霸任由一只手牵着他一直走一直走。
什么公理正义他现在都不要想了。他只知道哥哥不理他了，哥哥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那等气消后就会好了吧。就像以前一样，每一次捉弄哥哥后他总是装作一副不开心的样子，然后过一段时间又笑了跑来追打他。
以前的哥哥就像是一颗大树，他就是那树下的小树苗。
终于那颗小苗慢慢长大可以跟大树比肩的时候，小树苗还没来的及高兴就让大树生气了，好可怕的怒火，这一次，大树不再理他了。
"楚霸，楚霸。"一个人叫着他。
有些失神了，是连云衡呢，那个他发誓要爱一辈子的人。
可是哥哥也一样，他发誓要爱一辈子的哥哥。
楚霸抬起头，眼中有泪水在转动，眼前那袭白色的身影变得愈加模糊，他的脸看不清楚，此时楚霸心里很难受，什么都不想看清楚，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只有流泪。
细长的手指在他脸上温柔的滑动，连云衡一点点拭去那泪珠，可是不一会儿又有更多的泪珠。连云衡的眼睛也有些红了。干脆一把将那个人抱过来，低下头一点点在他的脸上吻去那些泪痕。
"别哭了，看你哭我很难受。"将那具身体紧紧搂在怀里，连云衡搂得好紧，生怕一放手他就会跑掉一样。
"哥哥是不是以后都不理我了。"
楚霸在他肩上失神的说道。
"你还有我。"
听到这句话后美丽的桃花眼中渐渐有了光彩，对啊，他还有他。
用尽全力反抱紧那个搂住自己的人。
"对，我还有你。"
之十一
骆天骄被恢复了原本的族姓，改名为司徒天骄，然而仅仅是被赦免了死罪而已。他不但被贬为庶人，还被剥夺了财产和军队，成了街头的一个浪人。
天蒙蒙的，下着毛毛雨，穿在身上的粗麻布衣原本就很蛰人，被雨水浸湿之后，更是让人从皮肤到骨头都开始痒起来了。
他一边非常不雅地将手伸进衣服里搓着自己的皮肤，一边心怀怨怼。原本是想为父亲和族人报仇的，没想到自己却落得这样的下场。
迎面走来一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喂，别挡道。"他没好气地抬起头，却看到一张稚嫩而熟悉的脸。一时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四处派人打听你呢。"楚霸笑嘻嘻地撑着一把伞，帮他遮去雨水。
"你又找我干什么？"司徒天骄警戒地看着他。
"当然是找你回家咯。"楚霸不由分说地拉起他的手就走。
"你找我回家？回哪里？回你家？回你的王府？我不干！"他说着一把甩开楚霸的手。
楚霸好笑地看着他。这二十出头的男人，领兵打仗的时候那么威武，落魄潦倒之后倔强起来反倒觉得可爱了。
"你不想为你父亲平反了？"楚霸一只手叉起腰，笃定地看着他。
司徒天骄果然犹豫起来，过了半晌，道："皇帝不是不答应吗？我还指望什么？"
楚霸有些负气地道："他不答应，我就纠缠到让他答应为止。皇帝哥哥这么疼我，我就不相信......不相信他真的这么固执。"
他说到最后竟有些气虚，上次与皇帝的那场争吵又浮现在眼前。虽然连云衡安慰他说锦辉气一阵就过去了。但是毕竟是第一次见到向来只对自己微笑的哥哥突然露出如此不容妥协的表情，他还真的有点怕了。
司徒天骄对于皇帝和王爷吵架的事情，也有所耳闻，见到楚霸的表情，便想出声嘲笑，然而转念一想，他毕竟也是为了自己才与皇帝争吵的，心中又有些过意不去。但是又想到，父亲的冤屈本来就是应该被昭雪的，楚霸帮他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有什么好过意不去的？然而毕竟肯这样为了自己而站出来与皇帝对峙的，只有他这么个年轻的看上去少不经事的小王爷，多少还是让人感动的。
想来想去，他竟然也搞不清楚自己对于楚霸到底是怨恨比较多还是感激比较多了。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已经被楚霸拉到了王爷府。
楚霸指手画脚地命令下人们为司徒天骄腾出一间屋子，并且用最上等的绫罗绸缎为他布置房间。司徒天骄只是在一旁默不做声地看着，脸上闪过一丝迷惘。
等一切布置妥当之后，楚霸笑眯眯地对司徒天骄道："以后你就住这里啦，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好了。"
司徒天骄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楚霸把下巴一抬："我向来对谁都很好。"
一旁抱着花瓶经过的小六子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连云衡终于忙完了公务，得了半天的清闲，于是便装来到楚霸府邸外。
他抬手敲了敲门，过了半晌，才见一个小脑袋从里头探出来，见是连云衡，露出笑脸来："哎哟，原来是连大将军，里边请！"
连云衡随他走进去，一边有些不解地道："小六子，怎么这么久才来开门？其他下人呢？"
小六子赔着笑："小王爷在招待客人，饮酒作乐，我们做下人的都忙得不得了。"
连云衡皱眉："什么客人，这么重要？"他印象中楚霸似乎除了他皇帝哥哥，还真没把谁放在眼里过。当然皇帝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跟着小六子进去，却见主厅内楚霸和司徒天骄二人勾肩搭背地凑在一起饮酒作乐，二人都有些醉意，忙坏了一众下人。
连云衡强按下心中隐隐升起的不快，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缓步走到二人面前，拉了拉楚霸的手，道："你喝得差不多了，该散席了吧？"
楚霸抬起眼来，看见是连云衡，笑了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一只胳膊搭上他的颈项，在他耳边软语道："连将军，你来得正好，我们正玩得开心呢，你也一起来喝酒啊......"
醉酒后的楚霸白皙的皮肤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娇艳欲滴。有些放浪的举止反倒更增添他那勾人的魅力。连云衡皱了皱眉，他不喜欢这个样子的楚霸，尤其不喜欢让外人看到这个样子的楚霸。
他将楚霸的胳膊扯下来，半扶着他，道："你醉了，我扶你回去休息吧。"一边转头对司徒天骄道："天色不早了，司徒公子也请回吧。"
司徒天骄也是醉得有些迷糊了，喃喃道："对对，我也要去休息了，好困......"他说着踉跄地站起身，茫然四顾，"呃，我的房间在哪里......"
小六子忙迎过来，道："司徒公子，您的房间在西面，请这边走。"他说着便引了司徒天骄出门去了。
连云衡望着二人的背影，觉得甚是蹊跷，于是叫来一个下人道："这司徒公子住在王爷府里？"
那下人道："回将军的话，今天我们小王爷刚带了这个司徒公子回来，我们就张罗着给他准备了一间卧室。王爷说了，我们要像伺候主子一样伺候司徒公子。"
连云衡的眉毛越皱越紧。他挥了挥手道："你下去忙吧，小王爷这里有我。"
下人会意，暧昧一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连云衡半拖半拉地把楚霸弄回了他的卧房，楚霸便如一滩烂泥一般倒在了床上。刚才还一路喊着"酒，酒。"但是这会却突然安静了下来，眯这眼睛看连云衡为他张罗洗脸水，一边呼哧地喷着酒气。
连云衡帮他擦了脸，又端来醒酒茶，喂他喝下去，一系列的动作简直无微不至。
楚霸稍稍清醒了些，耷拉着脑袋趴在连云衡的肩膀上，不说话。
连云衡沉默了半晌，开口道："你是故意的吧？"
"恩？"楚霸含糊地应了一声。
"你故意把司徒天骄接进王爷府里来，就是为了做给皇上看的吧？"他说着叹了口气，"你这又是何必？"
"没错，我就是做给皇帝哥哥看的！谁叫他骂我，还......还那么凶地跟我发脾气......"他说着眼眶一红。
连云衡看了他许久，突然一笑："说到底你主要是因为皇上跟你发了脾气，没有像以前那样顺着你的意了对不对？"
楚霸突然激动了："这次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我只是想还别人一个公道。是我们冤枉了司徒大将军，我们就应该承认错误，是我们害死了他们一族，我们就应该做出补偿，谁规定皇帝就不能承认错误了？"
"楚霸，你不明白，皇上有皇上的难处。一国之君，做任何决定都必须反复斟酌，稍微一个不慎的举动就会引起全国的轩然大波。这其间的利害，你还未能看清楚。"
"我是不清楚，但是既然我碰上了，我就一定要管这件事，这次明明是皇帝哥哥不讲道理！"
连云衡突然严肃地板过他的肩，道："楚霸，你听我说，以前你没有处理过政事，所以你分不清什么可以坚持，什么不可以坚持。这一次的事情，关系到你们南云一族统治整个云初国的根基和威望，也关系到皇上以及后代统治江山的立足点，所以，这次的事情你不能再坚持了，懂吗？"
楚霸眨巴了一下眼睛，道："有这么严重？"
连云衡摸摸他的头："你现在还小，所以跟你说太多，你也听不明白，这方面的事情你需要慢慢涉足才能参透其中的利弊。"
楚霸有些不爽地挥掉他的手："我不小了，你别老看不起我。你相不相信，我今后就去参议朝政证明给你看！"
连云衡笑道："好好，你不小了，你本事大着呢，我都见识过啦。"他说着将楚霸揽进怀里。
楚霸与他嬉闹了一阵，突然闷声问："连云衡，如果......我跟皇帝哥哥吵架的话，你会帮谁？"
连云衡身子一僵，一时间有些发怔。
楚霸注意到连云衡有些异样，抬起头盯着他问："怎么不说话？"
连云衡扯开嘴角笑了笑："看你问的什么傻问题。你跟皇上，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小王爷，你们两个若是吵架了，还不风云色变呀，我一个凡人能帮得了谁？"
楚霸显然不满意他这样的打诨，于是扯着他的衣袖非要他说个明白。然而连云衡只是顾左右而言他。
最后楚霸将脸一板道："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怕一旦得罪了皇上，会被砍头，所以你根本就不敢帮我对不对？哼，连云衡，我算看透你了，别人都称赞你是英雄，但是我知道，你不过是个胆小怕事的懦夫！"
连云衡被逼得没了法，拉过他来扣住他的后脑勺，深深地吻了下去。楚霸起初还欲挣扎，但是渐渐地他放弃了对立的情绪，开始享受他的掠夺，配合他的激情。
待到楚霸被吻得七荤八素，上气不接下气了，连云衡才放开他，捧起他脸，轻声道："只要你的立场是正确的，我就会支持你，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会站在你的身旁，不离不弃。"
次日早朝，楚霸依旧出席，引来众朝臣纷纷议论。
待早朝结束后，锦辉独独叫住了楚霸："你留一下，我还有话问你。"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楚霸下意识地向连云衡望去，而后者脸上也是一片茫然。
连云衡未得到锦辉允许，不好多加逗留，于是暗地里给楚霸一个宽慰的微笑，然后转身随众朝臣离去。
锦辉待众人都退尽了，才朝楚霸招了招手，道："楚霸，过来，我们去后花园走走。"
楚霸一怔，他的皇帝哥哥脸上露出的那种微笑，正是从小到大所独享的宠溺的微笑啊，他立即开心起来，扑了过去。
锦辉带了他一边走向后花园，一边道："楚霸，那个关于打开戈壁滩民用通道的奏折，是你写的吗？"
"是我写的呀。"楚霸感到有些奇怪，"皇帝哥哥连我的字都不认得了？"
"我的意思是......"锦辉斟酌着道："是你自己起草的吗？还是有什么人帮你出的主意？"
楚霸坚定地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想的，第一次写奏折给皇帝哥哥，所以想个开头就想了很久，还搬来官用书籍的格式做参考。"
锦辉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缓了缓，又问："你为什么要建议打开戈壁滩民用通道？"
"这个我在奏折里都写了呀，现在戈壁滩外的那些老百姓，居无定所，有很多都饿死在官道上，非常可怜，这都是我亲眼看到的！"
锦辉沉吟半晌，道："楚霸，不是我不肯答应你的请求，只是目前戈壁滩外的沙寇还十分猖獗，打开通道，会引狼入室，这会给我们中原地区带来很大的威胁，我不可能因为那些小部分的百姓而损害中原地区大部分百姓的安宁。你明白吗？"
楚霸显得有些激动："可是，难道那小部分的百姓就置之不理了吗？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吗？他们都是你的子民啊，皇帝哥哥，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残忍？"锦辉的胸口因为激动而有些起伏，但是他闭了闭眼睛，压抑着声音道："楚霸，你还小，无法体会我的难处，我现在也不能指望你什么都能明白。楚霸，这件事情你别管了，我自会处理的。"
楚霸仍旧不肯罢休："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处理呢？一年？两年？还是好多年后？"
"楚霸！"锦辉有些微怒地低喝一声。
"连将军说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了好几年了，皇帝哥哥，再不赶紧救救那些百姓的话，他们会全部饿死的！"
"连将军？"锦辉皱了皱眉，"你是说连云衡？"
"是啊。"
锦辉突然抓住了楚霸的手臂，收紧了指尖的力道："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什么......说了什么？"楚霸有些懵懂，锦辉脸上突然凝聚的阴霾之气让他感到害怕。
锦辉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松了手，道："我有些不舒服。"
楚霸不疑有它，忙扶住锦辉道："皇帝哥哥，你哪里不舒服？我帮你叫太医......"
"不用。"锦辉摆了摆手，道："也许是这两日缺少睡眠的缘故，头有些昏沉沉的。"他说着叹了口气道："突然有点后悔把你送去了戈壁滩，以前你总是淘气不懂事，所以希望你好好看看这个世界，可是当你看了这个世界之后，有因为你过于单纯的想法而总是与我发生政见上的冲突。我的心很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