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蛋蛋鼠

作者:蛋蛋鼠  录入:11-25

贺千寺怔怔地看着她,眼里突然地流露出感动。肖英避开了他的目光,继续着她的工作。淡淡的理解在空气中漫延,虽然她没有再说其他的话,却已经给了贺千寺尊重和信任。
贺千寺觉得脑海中有灵光在闪,虽然他还没有明白,却恍然已有所悟。

电脑前,露西弗,又是那样的文章,那些揪扯人心的文字,寄托着作者的悲哀。
肖英呆呆地看着那些文字。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到底俞傲戈写的什么。如果是以前的她,是绝对不知道俞傲戈在写什么的。多读了些书,多看了些文,多经历了些事,她也变成了半个文人。
沉默了良久,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贺千寺从她的表情知道,她确实是知道一切事情的人。没有人会比她更清楚,俞傲戈这些文字,记录着怎样的过去。
“他,是不是受过性侵害?”千寺低沉着声音问,“我猜的,他听到的时候就昏了过去。”
肖英沉默良久,又一次转头看着他。她在他的脸上寻找着,谨慎地判断着。她一定要知道,千寺究竟是不是真心。如果被事实吓跑,只会给俞傲戈更深的伤害。他不在乎别人的评价,但是朋友和亲人的否定,却会让他崩溃。
“我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他,我……我完全无能为力。”
肖英默默地看着文,缓缓道:“如果你把家里的花瓶打碎了,而那个花瓶是你父亲最重要最喜欢的,你认为,他要说什么才能让你相信他更重视你?”
贺千寺呆怔。他没想过,甚至也想不出来。即使设身处地,他也找不到答案。肖英似乎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在问完之后,她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又缓缓道:“我爸爸当时对我说,你的手有没有划伤?你没事吧?”她的眼里突然有光在闪,头立刻地偏到了一边,半晌之后,才听到她道:“那是我打碎了碗的时候,爸爸常说的话。去年,我给他买了个花瓶,他很高兴,然后说,还是英儿买的花瓶最漂亮。”
贺千寺突然间明白了。
肖英露出一个含泪的笑,指着那些文道:“你认真听吧。既然是傲戈的过去,那些都不应该再成为现在的困扰。”

第一篇《冰雪》,是俞傲戈八岁那年的冬天,因为失足掉进了后山的池塘,他的父亲为了救他,险些高烧并发肺炎。从那时候起,俞傲戈就再也没有去过水边,他常常会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那碧波的水荡漾。
第二篇《乱》,是俞傲戈和肖英一起混的时候,打架吊女孩,惹下了许多的祸端。对方曾经追到学校来打人,恰好俞傲戈不在,他的同班同学被打得吐血,送到了医院,之后虽然安宁了一些时日,但是俞傲戈的成绩下降,把他父亲气得早生华发。
第三篇,是《梦鬼》。

肖英突然停了下来,她闭上了眼睛,似是不愿意去回忆那遥远的事件。良久之后,她淡淡一笑。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而且还不断地盘绕在回忆里,那只有逼迫自己去面对,才能真正地承受痛苦。

俞傲戈害怕肖英再沾惹黑道,而向她表白,但是肖英并没有答应。在那样的情况下,她认为俞傲戈只是同情她和关心她。他们之间差得太远,俞傲戈是优生,尖子生,是老师眼里的宝贝,而肖英是中技生,还沾黑道,他们根本是天与地,永远不应该相交。于是肖英逃了。她还不知道自己对俞傲戈的感情,只不想伤害他,于是逃了,于是混得更凶,想籍此放弃。但是……俞傲戈帮了她。当她惹上了麻烦的时候,他主动去找了对方,希望他们放她一马。
事后,当有人找上肖英的时候,他出手和对方打了起来。如果只是单纯的打架也就罢了,对方是很记仇的人。他们表面上是相安无事,私下里却想报复俞傲戈。他们的心非常狠,因为俞傲戈是高中的尖子生。在混黑道的人中,有一个人,是俞傲戈很小的时候认识的,他比俞傲戈大6岁,从小就非常喜欢他。他使事情向着意外的方向变化。

“那根本不是喜欢,那是独占。”肖英轻轻道,“我不认识他,但是傲戈认识。他们叫那个人约傲戈出去,等傲戈到了就从背后袭击他。就是那个人,看着他们把傲戈打得吐血,也没有阻止。”
等他们打得尽兴了之后,傲戈已经爬不起来,但是他还没有完全昏过去。这些人一哄而散,只有那个人留了下来。肖英赶到的时候,正看到那个人骑在俞傲戈的背上,拚命地摇晃着,还尖叫。肖英冲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踢了出去,俞傲戈已经昏了过去,在她的猛摇之下又悠悠地醒了过来。那个男人一直说着他喜欢他,但是又恶狠狠地说,因为俞傲戈的存在,他的母亲总是把他骂得像烂布一样。

“他恨傲戈,但是又喜欢他。他的心理状态,近乎歇斯底里。”肖英轻轻地叹息,“我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因为傲戈全身是伤,我通知了他家里,立刻就送他到了厂里的医院。他父亲是医生,医院的人都认识他,这件事,根本没有预警,立刻传遍了整个工厂。你可以想象一下,子弟校的尖子生,混黑道,打架,还被强奸……”
贺千寺早已经说不出话来。他只能听着,机械地记忆着,他又一次发现,真实总是残酷到他无法想象的地步。他完全无法想象,俞傲戈是怎么熬过来的。
“傲戈醒的时候,我已经被他父亲隔离了。他身上的伤虽然重,但是最多一个星期也能够复元。只是心上的伤会很深。”肖英轻轻道,“我当时是这么想的,所以无论如何也想见他,我怕他会想不开。但是他父亲认为罪魁祸首是我,我根本不想解释,反正跟大众有什么好解释的,他们从来不会理解我们,只要他们认为对的,我们就必须听从!”
“我最恨的,就是俞傲戈的父亲。”

五十一

说完那句话后,肖英沉默了良久。
“事实上,世界上最爱傲戈的人,却是他父亲。”
贺千寺不懂。
“而傲戈最爱的人,也是他父亲。”肖英又一次垂了下头,“等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是傲戈上大学之后的事了。”她指了指《黑暗》,道:“就为这件事,傲戈被他父亲关在家里整整一年,除了上学之外,不让他见任何人。他白天上学,晚上就回家,其实也没有人敢来找他。而且他父亲并没有报警,如果报了警,事情就会闹得更大,也可能招来更多的报复。这个时候,无论做什么,都比不上让傲戈恢复他普通生活来得重要。本来他可以转学,但是那时已经临近高三,换地方,不但不有利于他的心态调整,反而还会使他的前途一片灰暗。”
“他父亲的手段是你想不出来的。他不是安慰,也不是理解,他是愤怒,责骂,我当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肖英眨了眨眼睛,“但是事实证明他是成功的,傲戈到了高三的时候,成绩跃升年级第一,虽然他没有考上清华,但是他也摆脱了那些阴影。”
“他离开了家乡来到大学,这些过去,只有我知道了。”
两人同时沉默下来。很难理解的过去,很难理解的父子,疯狂的变故,残酷的环境,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是有违常理的。肖英重新回忆起这段过去,也重新地理解了很多的东西。她以为她是完全接受了俞傲戈的,事实上她总是让他想起本已经忘记的过去。千寺的不知道,确实是最重要的。
她拘泥了他的过去,现在千寺也在探究他的过去。无论是谁,都不可能真正地明白俞傲戈的想法,他的希望。她突然后悔把事情全部告诉千寺,那只让千寺混乱,不知道如何处理。他面对俞傲戈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些事情,就会让对方意识到。
“我不懂。”贺千寺突然道,“我真的不懂。”
“也许根本不需要懂。”
“但是我应该知道。”千寺微微垂了下头,道,“如果不知道,就无法避免。但是理解……却不一定真的需要去感受他的痛苦。”
肖英的那个例子,那个花瓶……就是真正的答案。

贺千寺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学校。他是匆忙地赶回了宿舍的,但是俞傲戈并不在宿舍里。乔韦一看到他进来,便露出大惊喜的表情。
“回来了?工作找得怎样?”
贺千寺嘿嘿地笑,然后比了个“V”字。工作找到了,而且工作时间大概也确定下来。先做一段时间再说。正说话间,钟明宇也回来了。为了毕业论文和答辩,大家都忙忙碌碌,焦头烂额。千寺向钟明宇问起俞傲戈的情况,才知道他一直在图书馆看书,认真得不得了。低头轻轻一笑,他知道他们总会见面。
见面的时候,云淡风清,俞傲戈流露出了惊喜,而贺千寺则向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俞傲戈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知道分别在即,心情无法控制地低落。乔韦和钟明宇出去后,宿舍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俞傲戈拿起了枕边的书,感觉到千寺走到自己身边,抬头,看到面前的一杯热茶,心里突然地一暖。
以为千寺会疏远自己,却意外地感受到他表露的关心,自己无法坦率的部分,他却坦率了。想必千寺已经觉得无所谓了,所以才能这么做吧。俞傲戈捧着茶杯,很强烈的失落感,不得不面对的了结,又一次真实地摆在眼前。
“我……高中的时候谈过一个女朋友。”千寺坐了下来,提了一个俞傲戈惊讶的话题,“她是校花,我和大多数的男生一样,因为她漂亮而追求她。我的家境情况很差,父母都是工人,家具都是旧的。他们说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他们都是癞蛤蟆,自己吃不到,也不让别人吃。”俞傲戈轻轻地笑,贺千寺果然是谈过恋爱的人,他以后,也会遇到更合适的女孩吧。
“我就是在此激励下考上大学的。不过我也很自卑,所以在大学里不想交朋友,也不想谈恋爱了。”千寺举起一根手指道,“但是你的事情除外。”
俞傲戈的手微微一颤,险些让杯子滑手。当他抬起头的时候,千寺的目光正注视着他。然后他看到那两片唇,慢慢说出了一句话。
“我喜欢你。”
俞傲戈呆住。千寺继续喝他的水,虽然他也蛮紧张的,但是却不再慌乱。他说着他最真实的心意,也不想搅乱生活的平静。
“这次去广州,我碰到了肖英。她现在是在一个公司里当文秘,她让我向你问好。”千寺看着水杯中倒映着的自己的脸,继续道,“她知道你的过去,我却知道你的现在。”
“也许,还会知道以后的你。”千寺掰着指头道,“你不喜欢吃姜,不喜欢吃鱼,喜欢吃辣的,喜欢吃肉……”
俞傲戈慢慢地笑了,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千寺道:“我还喜欢自由自在。”
“我说不定会去当厨师。”千寺也笑。他站起来,走到门边,俞傲戈突然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他的唇动了动,却没有把“不要走”吐出口。千寺看了他一眼,手压在了暗锁上。
“我只是想把门关紧。”
俞傲戈猛地抱住了他。头垂在千寺的肩上,手紧紧地攀附那温热的后背,感动和喜悦透过指尖传递了出来。没有比感觉到最普通的生活,最平静的心更令人感动。无论经历多少风雨,无论心再如何动荡,回到家里,回到朋友身边,无谓地互相拍拍肩膀,侃侃笑话,整个人就会得到解放,得到救赎。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最直接的方法,却也是最困难最容易被人们忘记的途径。
俞傲戈想起了那个对不起自己的朋友。他强奸了他,其实这件事本身并没有对俞傲戈造成多少心理压力,他不是女人,他至多把它当成挨打的一部分。高中毕业的时候,他在操场上看到了他,这个朋友立刻转身就跑,他甚至见到人就躲。俞傲戈知道他还有点良知,还不是无药可救,但是他不想救他。他绝不可能以平常心对他。
他想起了父亲,当时他本来受了伤,而且又刚从昏迷中醒过来,但是父亲仍然狠狠揍了他一顿,他险些又昏了过去。父亲气得吐血,气得病倒,气得一连很多天都不理他。但是俞傲戈深刻地感受到了父亲有多么的重视他,多么的爱他。从小时候失足落水到他挨打,最痛的不是他,是父亲的心。母亲一直一直告诉他,父亲,非常非常重视他啊。
父亲只有在阻止他去做不该做的事情时,才会骂他败家子,骂他没出息,骂他没家教丢人,其他的时候,他会善意地夸奖他,他会为他的成绩而笑。在众多流言蜚语的时候,在他想逃离那个环境时,是父亲骂他,说他不是个男人,完全是个懦夫,没有勇气,没有胆量,激起了他的自尊心。他知道父亲的立场比他更难过,医院的人都知道,他一方面要面对同事的眼光,一方面要拯救随时可能崩溃的儿子,他的坚强,深深地折服了俞傲戈,逼得他振作,逼得他抬起头做人。他不能让父亲一个人面对那样的情景,更不能忘记因为这些事父亲那变得半白的发。
他发奋,他就是要做强者,而且他能做到。
但是俞傲戈还有一道心坎。他的爱情,他的迷惑,他不敢告诉父亲,不敢再把自己的荒唐牵累到家里。如果被人知道他喜欢男人,当年的事情会被挖出来,人们会说原来不是强奸,而是两情相悦……他知道流言的可怖,他也知道自己的无力。父亲在工厂已经工作了二十多年,他是永远不可能离开那里的。
俞傲戈必须离开。虽然在父亲的帮助下他振作了,但是猛药的后遗症也越来越深。他做恶梦,害怕被碰触,害怕被拒绝,害怕面对世人的目光。他不敢把痛苦告诉别人,不敢试探别人的真心。他也害怕自己再度酿出灾祸,他自责,也自虐……恶性的循环。
他坚强,他敢于面对一切,因为他已经一无所有。因为他已经害怕到了极点,如果不能面对,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得下去。矛盾如他,困惑如他,日复一日的思考,怎样才能获得解脱?
答案,贺千寺找到了,俞傲戈也找到了。

五十二 最终章

记得小时候读文章,书中说:世界不会因为你的不幸而改变,也不会因为你的幸运而停止转动。一切灾难皆为心魔。过去的一切皆成云烟,不会再重来,只要能够坦然面对,生活不会因为过去而有所动荡。世间的人,为了爱为了欲,分分合合,患得患失,一年两年十数年,回头一望,不过是红尘中的荒唐,红尘中的讽笑。
讽的是自己,笑的是人生。嬉笑间,赞个痴赞个爱,每一分回忆都变得那样珍贵,因为岁月如风,不可能再选择,也不能重头再来。
乔韦回了家乡,考了公务员,先是下乡三年,镀了金之后进了省政府。钟明宇先回的家,在家里呆了几个月,想考公务员,但是没有考上,于是他去了杭州,做了一段时间的文员,后来又做回了本行,掌握起了市场。现在他和女朋友正在温柔地恋爱,因为没钱买房而成为自由恋爱一族。俞傲戈曾经在网上遇到他,问他什么时候买房结婚,他只是笑说,过一天是一天,现在这社会不像以前,非要买房结婚不是找罪受么?两个人感情好,租间房或是买二手,一样过得甜甜蜜蜜。
邹晓云回了家乡,进了公司,她是个聪明的姑娘,三年下来,也混上了策划部副主任的地位,偶尔她会给俞傲戈发个短消息,通通讯息。俞傲戈没有问她找男朋友没有,毕竟这个女孩他还是很喜欢,知道她要结婚他难免有些吃醋。千寺骂他贪心不足,他也只是笑。或许只是不想面对结婚的压力,不想面对同学们的追问,三年后,俞傲戈与大部分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系。他知道他们中很多都成了家,也有很多工作动荡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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