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蛋蛋鼠

一

大学二年级的同学聚会，是商务策划二班的团支书乔韦提的议。好久没有大家凑一块谈天说地，几乎是没有一个缺席的。连平常最难看见的也都来了。聚会的地点是宿舍楼下面的凉亭，因为环境不错，花草皆茂，也被学生们戏称为“欧式花园”——除了石头砌的桌椅外，别无其他景致，只是比学校其他地方看起来豪华些。

“红桃S！”
大声呼喝的是打牌的四个男生中的一个，他的手势极为夸张，眼镜滑下鼻梁，歪着嘴，一副搞笑的模样。这张牌下去，捡了20分，晃动着手中的牌，灯光映出他脸上的得意。
“俞傲戈！”坐在这男孩对面的男生比较胖一点，是7-3的室长，俞傲戈的朋友，也是一个四眼田鸡，他站起来大叫道，“我靠，你小子有s不放，刚刚白白丢了20分！”
“丢就丢了嘛！”俞傲戈毫不介意地挥手，“坐下坐下，反正我们是要翻山了。”所谓翻山，就是打拖拉机打过了s。他的得意引起了另外两个打对家的不满，因为他们才打到8，明显手气不顺。

他们的声音吵得在一旁聊天的女孩们怒目以对，有一个直接上来对着俞傲戈就是一拳头，痛得俞傲戈当场跳了起来。四目相对，俞傲戈哈哈一笑，又皱起眉狂揉痛处。
“我说你这辣妹，下手轻点，表用掐的，会出血的。”他嘀咕着，那女孩当场脸就红了。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一脸的怒气。俞傲戈立刻又挨了几拳，痛得他满场子跑，而那女孩穷追不放。

“喂，你们当着我们打情骂俏啊？”男生们一阵哄笑，女孩挂不住脸，停了下来。俞傲戈一边揉一边叫：“我靠，你们羡慕啊！邹晓云，现在这么多人胡说八道，你可不能只拿我开刀！我同意你，上！尽管揍，为减少中国人口贡献一份力量！”

“去你的！”邹晓云跺了跺脚，转身跑回女生堆里，俞傲戈哈哈大笑，呲牙咧嘴地坐了下来。乔韦和另一名男生打对家，几乎是在俞傲戈坐下的同时，两人默契地把牌一扣，大叫道：“俞傲戈，你小子原来是为了趁机偷看我们的牌啊！重来重来！”

“你们说啥？”俞傲戈又跳了起来。男生们开始哄笑，因为俞傲戈手舞足蹈的习惯又亮出来了。“喂，不要输了牌就耍赖，我哪有偷看你们的牌？”
“你要不戴眼镜我们就相信你。”
“靠！不戴眼镜我能看见啥？”
“狐狸尾巴露出来啦！还说没看！重来重来，不要狡辩了！”乔韦看了同伴一眼，意见非常一致。钟明宇大叫起来，“俞傲戈，都你害的，打牌就打牌，还要一心二用趁机泡妞，看，被人家逮着小辫子了吧！”

“你倒底是帮谁啊？”俞傲戈哭笑不得，“我哪有泡妞？就我这德性，哪个妹妹看得上我哦！”
“呃！”女生们同时尖叫了一声，包括邹晓云在内，俞傲戈大吃一惊般转身，夸张地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女生们顿时一阵哄笑。
“俞傲戈，不要掉了我们贵州人的志气，你不算帅哥，好歹也算个酷男嘛！”邹晓云忍着笑，一脸正经地叉腰教训。俞傲戈立刻摆了一个西部牛仔的姿势，手指转转，表示拿得有枪，然后吹了一声口哨。

“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不要妹妹也逍遥！”他大声地自顾自地吟唱，立马就被男生们抓住，一阵群扁。整个人被放倒在地上，遭受一顿拳打脚踢。虽然都是空踢，他还是在地上翻转呻吟，一副痛苦万状的表情。

“那小子又在耍宝了。”女生们窃笑着，邹晓云到真的担心起来，急忙跳下花坛，跑到俞傲戈的面前，把男生们一扒拉，全部扯开。俞傲戈抬眼睛看她，嘿嘿一笑。男生们大叫起来：“老婆来救老公了！”

邹晓云猛地一转身，眼睛狠狠地露出凶光，叉着腰道：“谁在那乱吼？给我站出来，单挑！”
“我们怕怕哦！”男生们哄笑着闪到一边，邹晓云涨得满脸通红，咬了咬牙，向着俞傲戈一伸手，“我拉你起来。”
“谢了。”俞傲戈握住邹晓云的手，一个鲤鱼打挺，没耍成宝，到把腰扭到了，又坐回地上，险些把邹晓云也带摔了。男生们继续爆发一阵哄笑，指责俞傲戈根本是别有用心，俞傲戈也不争辩，只是抬起头向楼栋间的楼梯看去。玩得有些过火了……如果这个时候他回来的话……

正如俞傲戈希望的那样，那个人——沉默的背着书包，微低着头，就站在“欧式花园”旁边的楼梯口那里。来了多久俞傲戈不知道，他玩疯了，而且这个人实在的不起眼，如果站在人群中，九成九你是不会注意到他的。甚至就算他站在你身边，你都会忽略掉。

没有什么表情地站在树影下面，手拎着包挂在肩上，头已经抬起，目光正正地注视着俞傲戈。俞傲戈原本无谓的笑容停滞了，随即换上了惊喜的笑，拍拍屁股站了起来。
“千寺！”男生们也随着俞傲戈的目光注意到了来人，一起叫了起来，“你怎么现在才来？”
贺千寺紧了紧肩上的包，走了过来。

二

按千寺的习惯，一有空他就会去图书馆，翻资料看小说。他不太喜欢人多的地方，刚好与俞傲戈相反。他一走过来，男生们就看到了他手中的小说，顺手拿过去，《基督山伯爵》。于是大家伙就这书又开始了一番讨论。聊天总是需要话题的，而千寺正好带来了这个话题。

俞傲戈正想凑过去，却被乔韦一把抓住。
“你想逃跑？”
“谁想逃，我不过想看一下。”
“《基督山伯爵》你没有看过吗？好奇啥！坐下来，这局作废，换我们当庄。”
“凭什么这局作废就该你们当庄！”俞傲戈的声音吼得很大，显然使牌友们觉得不高兴而瞪着他。事实上俞傲戈只是想引起那个被男生包围的人的注意，这个策略是失败的，千寺头也没回一下，到是有不少同学笑了起来，瞟了他一眼。看来他们对俞傲戈等人的牌局毫无兴趣。

应该是如此……自己不参与的活动，没有人会有兴趣。
“你们当庄就你们当庄。”俞傲戈坐了下来，心神不属，牌局变得很无趣，一上手牌就差得让他吐血。他的对家钟明宇的牌很好，俞傲戈在打的过程中完全没有发现。悄悄地将眼睛转了个角度瞄过去，千寺正和男生们说笑着。难得看到他笑得这么开心，俞傲戈心里很不是滋味。是千寺自己说不来参加聚会的，看他的样子，根本就是乐在其中嘛，口是心非，早知道如此，强迫他来不是更好？

俞傲戈出错了牌，乔韦他们过了关打9了。钟明宇狠踹了他一脚，吼道：“你小子，要打牌就专心点，想什么呢？我的牌那么好都被你给废了。”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虫，你他妈的牌再好我又不知道！”俞傲戈毫不客气地骂了回去，拍了拍被踢脏的脚，眼睛又一次向千寺望去。
千寺收回了书，笑道：“好，我先回寝室去了。”
“干嘛，才来你就要走？孤僻啊你！”
千寺笑着退后。
“不，是累了。看了一天书，没劲眼睛还疼。”
“你们就放过他啦！”俞傲戈边放下牌边大声道，“他又没有我们这么混，你们就不会体谅着点？”
“是哦是哦！”男生们笑着。女生们此时也叫了起来：“千寺，你甭管他们无聊！累了就回去休息！下次聚会记得空出时间来哦！”
千寺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转过身，微微地停了一下脚步，俞傲戈的眼睛看着他，以为千寺会回过头，来个四目相接，却见千寺再度拽了一下书包，迈开步，三两下便窜了上去，迅速地进了宿舍楼。

俞傲戈立马呆住了。搞什么啊！他居然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生气？不高兴？自己什么也没做！不愿意来是他自己说了的！
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还是故意忽略自己？想问他，问个清楚，有什么心事不能跟人说？俞傲戈是真心诚意的朋友，绝对无私的朋友！
腾地站了起来，衣服被乔韦狠狠地拽，险些站不稳而摔倒，俞傲戈立刻不满地瞪向乔韦。
“牌没打完，你想溜啊？”
“打完我走。”俞傲戈一屁股坐下来，一脸正经。
“靠！我们打10你敢跑！”乔韦怒吼道，“我们没输之前，你甭找借口溜！”
俞傲戈有些心烦，一局打下来起码二十分钟，现在风头转了向，自己这边八成半天翻不了身，那不越拖得久越没有机会吗？趁着他们都在下面，寝室里啥人都没有才好问千寺啊！但是俞傲戈没有丢下同学不管只顾自己的习惯，只得咬牙忍耐。

“那你们一输我就走人。”他干脆地说。
“你这么急着回寝室干嘛？大家都在下面……啊，为了千寺？”乔韦哼了一声道，“你这么挂心他干什么？有意思哦。”
“鬼扯！我累了想回去休息。”俞傲戈心里一跳，强自镇定道，“不行吗？”
“你刚才不精神十足的，这会儿又叫起累来了？千寺看了一天的书累，你跟我们打一会牌，能累到什么程度？少找借口了。”
“我真的累了啦！”俞傲戈连着打呵欠，“团支书大人，你就放过我，让我回去休息成不成？”
钟明宇忍着笑，和乔韦交换了一下眼色。明知道俞傲戈这番话有作假的成分，但是他从刚刚就开始心神不属的打牌，再打下去也没意思。
“俞傲戈要下了，你们谁来替一下？”钟明宇回身冲着男生们叫，女生们立刻高声道：“喂，钟明宇，女士优先，你懂不懂礼数啊！”
“叫什么叫，你们女生中哪个打得好？”
“晓云啊！上！代你老公去打！”女生们哄笑着推邹晓云出来，又给她冠上了俞傲戈女朋友的头衔，晓云一个人敲了一下，大大方方地跳下花坛，走到俞傲戈的身边。
“喂，小姐，你老公这局没打完呃。”
“乔韦！你再乱叫我揍人了哦！”邹晓云一把推开俞傲戈，看着俞傲戈笑意满盈的脸，瞪着眼睛道，“你看他的样子像想打吗？根本就不想！看他笑成这个样子，有我代他开心得很！”一把夺过俞傲戈手里的牌，坐下来，邹晓云摆出一副酷得要死的脸，“好了好了，该谁打？”

俞傲戈站在邹晓云身后看她打。这个老乡虽然跟他关系最好，但他还没有看她打过牌，不知道技巧如何。而且他也不能立刻转身就走，乔韦感觉到他是为了千寺，他现在就跑，乔韦的疑虑会更大的。

俞傲戈怕他们会怀疑或是玩笑。
他自己……也不清楚这样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若是让同学们误会了，扰乱了千寺，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那份恐惧和痛苦，俞傲戈不想也不愿意去尝试。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
钟明宇抬头看了他一眼，好奇道：“你不是累了吗？怎么不走？”
“不放心这丫头的水准，要是丢了我们贵州人的颜面怎办？”俞傲戈拍拍邹晓云的肩，肚子上却挨了邹晓云一拐肘，顿时痛得哀叫起来，又蹦又跳——好借口！
“你去死！”邹晓云这时候不心疼他了，瞪了他一眼，吐了吐舌头。
男生们同情地看着俞傲戈捂着肚子，窃笑起来。打是亲骂是爱，要说这两个人完全没有问题，谁相信啊！
俞傲戈佯装痛苦地向男生女生们挥了挥手。“同志们，我……牺牲了！拜拜！”在大家的哄笑声中，他转身向宿舍楼跑去。邹晓云回过头，看着他那匆匆的背影，不禁叹了口气。
“邹晓云，该你了，不要理那混蛋，专心打牌！”

三

楼梯的台阶富有弹性的节奏，与平常相比踩起来轻松而舒服。七楼虽然看起来很高，但是风声吹在耳边，只会觉得目标遥遥在望。
俞傲戈现在很快乐，还有一点紧张。贺千寺一个人在宿舍里，他们可以聊天可以一起听音乐，比在下面去应付不同个性的一堆人来得轻松自由和快乐。血液在奔放地跳跃，身体里充满了力量，没有疲惫的感觉，也没有负担。

俞傲戈喜欢这种感觉。因此他喜欢和贺千寺在一起。跟很多人都很好的他，只有在贺千寺的面前，才会有这种充满了热情充满了生命力的感受。至少对俞傲戈来说，贺千寺是特别的。

推开门，哼着小调，想把快乐直接地表现出来，俞傲戈叫道：“千寺？”意外的，房间里没有人。俞傲戈怔了一下，心里不舒服。怀着的期待意外地遭受打击，高兴也变得虚空起来。千寺到哪去了？他明明回来了的啊。

恍眼间看到自己的上铺有个人，当场把俞傲戈吓了个半死。钟明宇在下面打牌，几时溜上来睡觉的？绝不可能！俞傲戈是个聪明人，先吓了一跳，接着就怀疑是他要找的人，谁？千寺。千寺本来是睡在乔韦的上铺，就在俞傲戈铺位的斜上对面，他回来了，铺上没人，却多了个人在钟明宇的铺上，怎么都会想到是他的。

趴在床边，看着从棉被的白边透出来的那一抹黑，熟悉的轮廓证实了俞傲戈的猜想。千寺上错了床。千寺喜欢脸朝墙睡，或许跟他沉默内向的个性有些关系。俞傲戈傻傻地看着，仿佛能透过棉被看到千寺瘦削的肩膀和背。手无意识地沿着棉被的起伏摸过去，禁忌的快意带起了全身的颤抖。千寺睡着了，肯定不会发现俞傲戈这有异于寻常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碰触，稍许地满足了俞傲戈内心的渴望。

能这样接近他，能这样碰触他的人，只有我。
还能靠得更近一点吗？抚摸他的头发，勾勒他的下巴，触碰他的耳垂……俞傲戈有些颤悚地收回了手，坐了下来。他不敢，即使再想也不能妄动分毫。他不明白最近自己怎么会涌出这样的心态，想要独占对方，不希望千寺出现在人前，所以千寺不参加集体活动他其实开心得要死。但他自己却不能不往返于各类社交活动之中，一来是他的习惯，二来千寺不需要他陪伴。他想跟千寺一起出去玩，一起去看录像，但是千寺都没兴趣。千寺根本不理会俞傲戈在做什么或是喜欢做什么。

俞傲戈时常会涌现自己对千寺而言是个多余的人的念头，心会痛，人会恍惚而飘渺，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什么有意思。这样的情况下他就会往人多的地方挤，在那里，你必须隐藏自己的感情，必须让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这是逃避的方法，很有效，但后遗症也同样更深。越玩得开心，过后就会越空虚。

他想抱着千寺，怀中有个人的时候，心里就踏实了，有双眼睛看着，做什么事都会有动力。若是能够被千寺抱着，那样心猿意马，惊颤不止的感觉，会觉得像拥有了全世界。可惜那些都不可能。因为千寺和俞傲戈，只是朋友。因为是朋友，所以有界限，即使俞傲戈对千寺再好，在同学面前，在生活中，在千寺的面前，也不能表露太多。乔韦已经觉得他的行为是不是有些过分了，若是让其他的人发现，俞傲戈除了远离千寺外，别无维持这种平衡的办法。

站了起来，俞傲戈再度望向沉睡着的千寺。虽然他常常想千寺对自己的看法，但是现在他却只想呆在他的身边，看着他。踮起脚，举高头，看到了千寺半阴暗的侧脸，长长的眼睫毛随着呼吸颤动着。俞傲戈舔了舔唇，手指再度探了出去，摸在千寺的头发上，好柔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