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室操戈——蛋蛋鼠

看了俞傲戈一眼，千寺彻底打消了想告诉他自己也在打工的事情。有瓜子有锅巴还有健力宝，他每个人都想到了，每个人都很平等。拿起健力宝灌下去，千寺知道自己受了伤。好奇怪……他和俞傲戈又没有多深的交情，怎么会觉得受伤呢？

水不小心涌进了气管，千寺猛地咳嗽起来，俞傲戈还没有从床上爬起，乔韦和钟明宇已经同时站了起来，边笑边用力地拍着千寺的背。俞傲戈定定地注视着贺千寺泛起嫣红的脸，看着一左一右两只手亲切地拍打，抿紧了唇，重新又坐了回去。他应该问一声的，却问不出口。话堵在喉咙里，气闷在胸口，眼睛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宿舍里的气氛是热闹的，融洽的，不时会响起说话的笑声。只有俞傲戈和贺千寺两个人的心，紧闭在无言的苦闷中。

不知不觉，俞傲戈与贺千寺明显地疏远了。
那天中午，四个人一起从教学楼往食堂走，然后看到了一群女生，其中有一个非常漂亮，说话动作都是温柔似水的类型，在那群说笑着的女生中非常扎眼。钟明宇顺手扯了俞傲戈一下，低声笑道：“那是我们系大一的，叫什么名字不知道，我看挺合适你。”

“你觉得她哪点合适我？长相到是不错……”俞傲戈哈哈一笑，眼神凝注在那女生苗条的身段上，好像在哪里见过她，但是想不起来了。
“我看她也适合我。”乔韦咂咂嘴笑了起来。钟明宇白他一眼。“你？你的眼光太高了，她不适合你。要傲戈这种会逗女生开心又纯情的才好。”
“我靠，你说哪个纯情？”
“除了你还有谁啊？”
“他也算纯情？”乔韦突然在旁边插了一句，“他可是有好几个女朋友的呢。”
“……我哪有女朋友……”俞傲戈否认着，但口气很弱。钟明宇瞪了乔韦一眼，俞傲戈淡淡笑了笑，迈步向前走去。千寺怔了怔，走在钟明宇和乔韦身边，听到钟明宇冒火的声音。
“你提这个干什么？”
“顺口啦。”
“他生气了！”
“他生什么气……这是事实，反正也过去了。”
千寺微微眨了下眼睛。俞傲戈有女朋友？他从来没有听说过，乔韦的话中，可是说明俞傲戈有“几个女朋友”的。千寺的心里微微一沉，有几个女朋友的人……自己还在期待什么？乔韦和钟明宇都知道他的事情，自己却一点也不了解，又有什么可期待的？抬头看向已经走在前面的俞傲戈，那沉默的身影微垂的头，透出一股淡淡的伤感。千寺微微有些心疼，乔韦的话，刺伤他了么？

俞傲戈突然地转过了身，又是一个灿烂到极的笑容。千寺的心猛地一痛，在他为他担忧着，难过着的时候，俞傲戈早已经振作了。自己的担忧有什么意义？看着阳光下俞傲戈挺拔的身形，英俊的脸上所扬起的微笑，千寺有深深被隔离的感觉。

“走那么慢，你们在搞什么啊！”
俞傲戈大声叫着，那群女生转头看向他，温柔似水的女孩在看到俞傲戈的时候微微怔了一下，和同伴低声说了几句，迈开步向俞傲戈走了过来。这一举动使得四位大男生都呆住了。千寺的表情比之前更加苍白，他几乎是立刻转移了目光，在大家注目的情景中显得分外的异常。但是俞傲戈没有注意到，此时的他，已经被那女生完全吸引住。太意外了，在钟明宇开玩笑之后的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里，那女孩竟然真的向自己走了过来，那目光明确得俞傲戈无处可逃。

他确定曾在某处见过这个女孩，但是一时间实在想不起来。大一的女生乔韦他们大概知道得比较清楚，俞傲戈不想跟女生打太多的交道，关系最好的只有邹晓云。所以，他应该不认识这个女孩才对。

“你是……俞傲戈吧？”女孩腼腆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罗莹，是商务策划系大一的。”

七

男生们都羡慕地回了头，而女生们则笑嘻嘻地离开了。钟明宇和乔韦对视一眼，那份惊讶和嫉妒表露无遗。千寺被暗暗地忽略了。当大家都异常好奇地凝视着这对俊男美女的组合时，千寺转过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他没有打算去食堂，也不想去，心情低落得完全没有了食欲，说不出的沉重和失落，使他的脑海里一团乱。

嫉妒？千寺险些停下了脚步。喉结起伏了一下，这个推测被他自己否定了。为什么要嫉妒？他找不到理由。他嫉妒谁？他不想去想也想不出来。他只是心情恶劣，什么都不想做。

“你今天的精神很恍惚啊。”严武边穿工作服边看向千寺。他是千寺的同乡，虽然上大学才认识，但是因为脾气相投，很快便成为了好友。他不常和千寺一起，因为不同系，但是千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总会找他，一来二去，严武对千寺的个性也有了一些了解。千寺做事一向专注认真，对周围的人事不容易动容，能够让他恍惚得扣子都扣错，到是很少有的事。

“大概是没休息好吧。”千寺匆匆地将扣子扣回来，正想转身，严武一伸手抓住他的领子，将他拎回原地。“你的领子没翻过去。”
千寺尴尬地一笑，理好衣领，再在镜子前照了照，确认没有其他的问题，准备上班了。
“我说，你最好还是告诉一下你们宿舍的。学校虽然不准在外面打工，但是你的室友应该不会出卖你，他们知道的话，万一哪天你有什么事情，他们可以帮上忙。”
“会有什么事吗？”千寺淡淡地问。不想告诉任何人，除了严武，他也没有朋友了。俞傲戈……是同学，也算是朋友，但只能算那种最普通最普通的。彼此之间完全没有了解，甚至连性格都没有共通处，怎么可能成为朋友呢？

为什么，明明知道这些，却仍然会希望与他成为朋友？为什么挥不去这样的念头，越陷越深，感到痛苦呢？
“嗯，我们休假的日期不一样，万一我休假的时候你正好有事要晚归，起码可以让他们拦一下管理员。”严武叹了口气道，“他妈的，要是被管理员报上去，记过不说，可能会被学校发现啊。”

“没关系的。”
千寺拉开门走了出去。只是为了这个原因，他根本不需要告诉室友。没有人知道的话，谁会穿梆呢？除非是他自己。
“喂！”严武没能叫住千寺。眨了眨眼睛，他摇了摇头。千寺孤僻而固执，如果不是熟悉他的人，恐怕很难接近他呢。千寺虽然是不愿意告诉室友，但是万一回去太晚了，室友帮着瞒一下，总是好的。而且人总有个万一，自己不在的时候，让他一个人回去，出了事怎么办？

后天是严武休假的日子，无论如何，还是想办法告诉一下他的室友比较好。记得他曾经问过千寺，室友中哪个跟他的关系最好，千寺当时虽然没有细说，但是从他的态度来看，其中有一个，大略跟他的关系较好，至少千寺提到他的时候口气与往常略有不同。

糟糕的是，严武根本不记得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大概千寺也不会说。

灯光下，俞傲戈奋笔疾书。他并不是写什么长篇小说，宏图大论，他在画一幅黑白的封面画。左面是一排竹林，右面则是远山和朝阳，俞傲戈的笔法太粗糙，画出来的东西几不像，这已经是他第三次重画了。他不是专业美术出身，平常只是喜欢涂鸦，画画透视建筑什么的，最常做的事情并不是画画，而是写作。

他是系里的宣传部员，宣传部长是个擅长画画的人，他就差得多了，只有帮忙打下手的份，而且他对宣传部的工作并不怎么热心，自然画技也没有什么长进。不过他喜欢看美术专业方面的书，被同学看到过，一来二去，他会画画的事情就传了出去，甚至传得蛮神的。

这简直让俞傲戈哭笑不得。他从中得到了一种承认和满足，但也被这传言压得喘不过气，不得不在这里硬着头皮画东西。他干嘛总是死鸭子嘴硬，不行又不肯承认呢？
第三张看来也是很怪异的东西，用黑白表现朝阳的水平，他还差得很远。把笔放下，趴在桌上，俞傲戈“呜呜”地叫了两声，要不然明天去认个错，就说自己画不出来，请对方谅解吧。不行！男人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低声下气，不允许他现在就放弃——谁能想个办法帮帮忙啊！

电话这时候突然地响了起来。
救星救星！现在俞傲戈宁愿接到骚扰电话也不愿意去画这鬼东西。一把抓起电话，他的声音充满感激：“喂，你好。”
对方显然是被搞得一怔。
“对不起，我打错电话了。”
“等一下！你找谁？”俞傲戈大吼起来。因为他发神经学着接线员的声音来了这一句，让对方浪费三毛钱的电话费，那可是一种罪过。
“你是谁？你这里是7号楼7-15吗？”
“没错。你找谁？”
打电话来的是个男生，俞傲戈本来怀疑是找女朋友打错了电话的，但对方一说楼号宿舍号，就打消了他的疑虑。肯定不是找他的，现在宿舍里没人，只有让对方留言了。他伸手抓过一张纸准备记录，却听到对方问：“你是谁？”

骚扰电话？
俞傲戈翻了一下白眼。不对，对方知道自己的宿舍号，应该不是蒙的。
“你是谁啊？”
[自由自在]没弄清对方身份之前，俞傲戈没有报名的习惯。
“……我是贺千寺的老乡。你是谁？”
千寺的老乡？俞傲戈立刻产生了好感，凡是跟千寺搭上边的人事，他都会高兴，因为可以通过对方了解千寺的点滴。只可惜千寺的交际几乎为零，连他都不了解千寺，班里的同学更不可能了解。

“你找千寺吗？他不在。”
“我知道他不在，你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
俞傲戈又翻白眼。对方真的是个直白得要命的人，说话连弯都不转，也不透露别的信息。换是别人，他八成已经挂电话了。冲着千寺老乡的份上……
“我是他的室友，我姓俞，有什么事吗？”
“……”
对方沉默了。俞傲戈实在不知道对方倒底卖什么葫芦，也不知道他追问自己的名字有什么意义，他们反正不认识。俞傲戈没有耐心跟不认识的人纠缠，但是这一次又是例外，对方是千寺的老乡，不算是……不认识的人……

“请问，有什么事？方便的话我可以帮你转告。”俞傲戈用了他这辈子最大的耐心，温言软语想诱使对方说出他的目的。
“对了，就是你，”电话里传来了弹响指的声音，听得俞傲戈一愣一愣，对方接着道，“我要找的人就是你！”
真的是……骚扰电话？俞傲戈咬着笔杆暗想，不管是不是，他认了。

八

深黑的夜色中，吹动着清凉的晚风。树叶在风中嚓嚓作响，空气里飘动着青草的味道，泥的味道，还有黑暗的味道。校园大道上已经没有了人，一眼望过去，路灯连绵不断，闪动着鹅黄的光，温柔而美丽。

原地转了一圈，俞傲戈把右手比成手枪的模样，放在嘴边吹了吹，眼睛一斜，将眼镜向上推了推，摆了一个黑道老大的Pose。身体向着电线杆一靠，作出一副颓废的样子，手指像夹着香烟，嘴巴里像吐着烟圈。

俞傲戈现在很兴奋。因为他知道了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秘密。时间已经超过了11点，已经过了门禁的时间，管理员想必已经准备锁门，虽然男生宿舍门禁的时间比女生宿舍稍晚些，但也不会超过15分钟。

肯定要被骂得很惨，不过……他不会让管理员记过的。不只他，还有千寺。
抬手看了看表，俞傲戈微微有些心急。严武的电话里说的是千寺会在11点之前回来，但是现在已经11点10分了，还看不见千寺的影子。会不会他从另外一条道走了？应该不会……那条道没有灯，太黑，一般人不会选的。俞傲戈迈开步向校门口的方向跑去，不管如何，在校门口一定能够拦截到他，学校这时候只有一个正门可以进出，千寺别无选择。

不知道千寺看到自己，会是怎样的表情？惊喜，意外，或是毫无所谓？哪样的表情都没关系，因为接他的人，只有自己！
做惟一的事情，表达着真切的心意，总是会打动对方的。
校门口的路灯坏了一个，远一点的灯光打过来，仍然黑糊糊的。公交车已经没有了，不知道千寺是不是会打的回来。远处灯光闪动着，一辆辆的出租车飞速地驰过，或有空车缓缓地从俞傲戈面前晃过，没有一辆车停下来，也没有一辆车里有千寺的影子。

俞傲戈跺了跺脚。希望他没事……下次的话，他绝不会像今天这样在这里傻等，直接跑到他工作的地方算了。
风轻轻地吹过，头发飘过耳际，俞傲戈总觉得有些不对。不可能千寺到现在还没有到，难道出事了？或是……没钱坐车？他猛地抬起头，如果千寺不是很缺钱，他是不会去打工的。惶然间他看见一个黑影，不过不是从校门外走过来，而是在校园的大道上走着。

俞傲戈吓了一跳。一直在这里等着千寺的他，不会因为疏忽而没看到千寺吧？他匆匆地向那黑影追去，隔得近时，那熟悉的脚步和背影，确定了他是千寺。
脚步轻得几乎听不到，而千寺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俞傲戈完全没有反应。俞傲戈的脚步声离他很近了，他也没有听到般继续前行着。俞傲戈带着欣喜的笑容，猛地跨前两步超过千寺，一个转身，拦在千寺的面前，举起了右手，一本正经道：“嗨！”

千寺就那样撞上了俞傲戈。完全没有预兆地，撞进了俞傲戈的怀里。事发突然，俞傲戈急忙抓住了他的胳膊，这才稳住了两人晃动的身体。千寺受惊抬起了头，一把推开了俞傲戈，定了定神，看清了俞傲戈的相貌，“啊”地一声叫了出来。

“你没事吧？”俞傲戈微笑着问。看到千寺受惊的样子，他觉得很开心。阴暗的树影下，他们面对面站着，仿佛有很多天没有见过面一般，相互凝视。俞傲戈的心因为喜悦而跳动，担忧与惶恐在贺千寺出现后便消失无踪。他接到了他，这一点已经令他满足。

千寺的手微微颤抖着。那笑容那声音，除了俞傲戈还有谁？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像是来接自己的一样？同样的喜悦在心里跳动着，千寺却无法像俞傲戈一样微笑。门禁的时间已经过了，校园大道上看不见其他的人。灯光很孤寂，一切都安静得可怕。脑海里混乱着，恍惚着，强行将这一切抛去，千寺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多么寂寞。

看着俞傲戈，他突然间承认了。对自己承认。
希望有人关心自己，希望在孤独的夜晚会有人陪伴，希望有人能够了解自己。这原本就是人类最普通的需求。
俞傲戈出现在这里，冲击着贺千寺对这些需要的再一次认知。
承认寂寞，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如果是在这个人的面前的话……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千寺幽幽地问。意外的温和的口气，难掩的一份惊喜，驱散了他身上长久以来的抗拒。俞傲戈惊讶地看着他，险些就冲动地伸手将千寺拉到了自己身边。从千寺身上散发出来的亲近感，温暖得让人陶醉。

“你打工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我？”俞傲戈坦然地责问，千寺的气息改变了，也使他放松而大胆起来。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千寺的口气带着点任性，却依旧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