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白痴。」傑把頭一撇,點起一支菸。
傑不理我,我也不理他,把蛋糕盤子挪過來,自己先吃了算。
正要拿起叉子,突然想起,他要出發的那天凌晨,我好彆扭,一直背對著他躲在被子裡,好說歹說都不吭聲。後來,他喚人進來,在窗邊設一張小圓桌,用香噴噴的草莓牛奶和草莓巧克力蛋糕,好說歹說的才哄了我起床。
我們披著浴袍,在三十五層樓的窗邊早餐。我坐在他的膝上,吃著他用手剝下來的蛋糕。他的手指,和巧克力和草莓和蛋糕一起,伸進我的嘴巴裡………
我放下叉子,試著剝起一角蛋糕吃。手指觸碰嘴唇的感覺,就像那天一樣,讓我從脖子到耳朵都熱了起來。
「小兔子。」
聽見傑叫我,我悠悠晃晃地抬起頭來。
「你幹嘛臉紅哪?!」傑尖聲怪叫。
我垂下兀自發燙的臉,尷尬地拿起叉子。
傑不知道為什麼哼了一聲。
「哼什麼啊?」我嚥下蛋糕問。
「豬頭。」
「幹嘛罵我?」雖然已經被傑罵習慣了,但是無端被罵我還是會生氣的。
傑悻悻然瞪著我,狠狠吸了一口菸,又狠狠地吐出煙。「自己陷下去了都不知道………豬頭…….比豬還笨!」
什麼陷下去了?陷到哪裡去了?傑在亂講什麼啊?
看見我瞪著眼睛,傑很用力地把菸熄在煙灰缸裡,用力的程度,像是要在缸底戳出一個洞才甘心。
「你喜歡上他了,自己不知道嗎?」
我一聽之下愕然,下意識搖頭。
「哼,所以說你蠢嘛。豬頭。白痴。」
我更加用力搖頭。「才沒有咧!我哪有!」
「你還敢說!」傑沉著臉,手指關節猛敲桌面。「跟個花痴一樣,還用臉搓人家的襯衫,你敢說你不是在想他?吭!」
「你…你……」傑真可怕,我心裡在想什麼他竟然都知道。
我的臉頰燒燙,手指尖卻冰涼涼的,不過腦筋一轉,我立即理直氣壯地辯解:「那是因為他很會做嘛!你又不是不知道!」
「喔,你就這麼欠幹哪?」傑瞟了我一眼,惡毒地說。
「你罵個屁哪,」聽他這麼說,我真的火了。「是你叫我把自己交出去的欸!」明明就是傑的主意,現在卻又這麼罵我,真是太過分了。
「是啊是啊,把自己交出去啊……」傑拿起小匙在茶裡攪了攪,突然又把小匙往茶盤上一扔,惡狠狠地說:「我有叫你把心也交出去嗎?」
「我才沒有把心交出去!」我也很兇地回他。
「你還不承認!」
「明明就沒有!你神經病!」
「……」傑瞪了我一眼。「媽的。」
我們各自喝自己的茶,誰也不說話。僵持沉默了很久,傑先開口:「好吧,你沒有陷下去,只是被幹得太爽,神魂顛倒了。」
「………」雖然很難聽,不過,這種說法我還比較能夠接受。
傑叉起一小塊蛋糕,不經心地問我:「他怎麼做的,讓你爽成這樣?」
「啊?做……就…做嘛…….」我的耳朵又熱起來了。傑幹嘛問這個?難道還要我再現場轉播一次嗎?
「怎麼做?他超會打嘴炮是不是?還是他的那個特別大?還是他太會舔了?還是--」
「傑!」怎麼說得這麼露骨嘛,真是嚇死人了。
我慌忙左右張望,看看有沒有人在聽我們說話。幸好今天客人出奇地少,附近的座位都空著。「你小聲點好不好?!」
「只能做不能說嗎?」傑歪起嘴笑。「幹嘛一講到他就坐立不安,你已經被搞到屁股癢啦?」
「你才屁股癢咧!」聽得刺耳極了,我從牙縫裡洴出這句話。「根本就不是像你說的那樣!」
「哦?」傑揚起眉毛,聳著肩。
我見他擺明了不信我,心裡更是有氣。「你別把每個人都想得那麼低級,我跟他……我們有一次根本就沒做!是他說不要做的。他幫我暖腳,還用手指梳我的頭髮,我睡著的時候他不吵我,我不想做他就送我回家。他根本就不是那種色迷迷只想佔便宜的人!」我一口氣說完,胸膛劇烈起伏著,幾乎缺氧。
「啊……是這樣嗎?」傑輕飄飄地從鼻子哼著說。
我看見他一臉詭異,正想舉出更多例子證明,他卻細聲細氣問了一句:「那,要不要讓皮耶幫你暖腳,導演幫你梳頭髮,禿頭餵你吃蛋糕哪?」
煞那間,我像是被一桶冰水澆到,又像是被一陣暴雷劈到,全身又僵又麻。
傑緊接著又問:「還是讓鋼鐵小開抱著你,哄你睡覺?嗯?」
我靠在椅背上,倒抽了一口冷氣。
「這樣很噁,對不對?」他問。
我頹喪地點頭。
「可是對象如果是他,你就開心得像個花痴呢……」傑嘆了一口氣,兩隻眼睛緊盯著我:「你還說你沒有陷下去?」
我無地自容地垂下頭,眼前的景物瞬間失去焦點,拼命忍也忍不住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下雨一樣地淋在蛋糕上。
「我們是不能喜歡上客人的,你忘啦?」傑在說「客人」的時候,還特別加重語氣,讓那些字劃破空氣,直直戳進我的胸口。
「可是………」
我才剛怯懦地張開嘴,傑立刻又柔著聲音問我:「還是,你已經忘了BB的事?」
我的胸口霎時更增劇痛,痛得完全沒有辦法呼吸。
BB的故事是教訓,也是禁忌。
他是我們剛入行時就認識的男孩子。
他愛上了一個有名望的客人。
因為他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賣身男孩,所以當他戀愛失敗,身心俱毀的時候,沒有人同情他。
變心的愛人不會,同行的男孩也不會。
傑和我曾經去戒毒所看過他一次,那時他已經消瘦得不成樣子,一點都不漂亮了,但是,他的眼睛卻還是異常地清澈有神,就像上等的寶石一樣。
我們約好了,等他成功離開戒毒所,傑和我就要請他去最高級的俱樂部大玩特玩,瘋狂慶祝,把不愉快的事全都忘掉。
但BB終究沒有離開戒毒所。
他離開了這個世界。
趁著深夜,他用一條皮帶,把自己勒死在廁所裡。
在他去墨爾本的第二十三天,傑帶著我向老板要求,從此回絕掉他的生意。
「……所以,他不能再接那個客人了。」簡單明確的解釋之後,傑還順便作出結論。
老板聽完之後,喝了一口啤酒,沒有說話。
傑看了我一眼,我低頭看指甲,於是傑又說:「反正他付錢大方,又沒有特殊癖好,接替人選應該很好找的。」說著還想提出建議名單,卻被老板搖手打斷了。
要說服老板似乎不如想像中容易,傑繼續努力:「小兔子很乖,他昨天才特別為皮耶準備了生日禮物呢。」說完便對我使了個凌厲的眼色。
我見狀只得結巴地接下話。
「嗯老板…我……我真的,不能再接那個…客人了,不過,我會,加倍努力工作……」我嚥了一下,呆滯地繼續:「…那個,皮耶生日,他明天就要來了……他說,他說過,說下次來還要再找我……嗯,我會,特別用心陪他,玩………」
不待嘴笨的我說完,老板比出手勢中斷我的話。
「皮耶昨晚打過電話來約時間,可是……」老板把下巴撐在合握的手背上,停頓了好幾秒。「我幫他安排了別人。」
聽見這話,我藉著從口袋裡拿菸,暗地裡偷偷鬆了一大口氣。
傑卻是鍥而不捨地追問:「他為什麼突然換人?」
「不是他要換,」老板推了一下墨鏡,又是隔了好幾秒才開口:「是被我擋下來了。」
我剛叼上嘴的菸立即掉下來。「什麼?!」
老板苦笑一下,兩手一攤。「指定你的客人從一開始就交代了,不能再讓你接任何生意。」
「你還真答應他啦?」傑尖起聲音,問得相當不以為然。
「是啊,老板是你又不是他了。」我當然也很不滿。不過,原來沒有生意上門並不是因為我冷門,而是被老板擋下來了,我因此寬心不少,語氣也就沒像傑那麼壞。
誰知道老板實在很沒天良,居然指著我的鼻子破口大罵:「你既然知道我是老板,難道不知道誰是我的老板嗎?我告訴你,付最多錢的人就是我的老板!我老板說什麼,你們就聽什麼,這還用得著教嗎?」
對我說出這種話的老板既犀利又勢利,我真是被他氣到了。
「不過就是有錢人嘛!」我反唇相譏。
「你得罪得起有錢人嗎?」老板問。
我得罪不起。只好翻起白眼,從鼻子裡哼一聲。
見我這種反應,老板當場眼睛一瞪,擺出道上兄弟逼良為娼的嘴臉。
「你他媽的找碴啊?出來混這麼久了,還跟我裝清純!」
我被老板吼得一愣一愣的,全身冷汗直流,再也不敢吭聲。
「上了床閉上眼睛,做就是了,難道你工作還要看心情、看對象、看天氣嗎?」老板端起啤酒,喝了幾口潤喉,又繼續罵:「做一個客人賺三倍的錢你不要,給足面子指定你的生意也嫌,你還真以為自己很屌?有本事的話,幹嘛不到街上去賣啊?」
老板罵得劍拔弩張,我聽得面紅耳赤,就在這個時候,傑突然冷冷地插進一句:「是啊,我們乾脆到街上去賣算了。」
乍時聽見這句冷颼颼的話,罵人的和被罵的人都傻住了,愣了一會兒,老板才吶吶的說:「傑,你別插嘴。」
語氣溫和得不得了,跟之前吼我的兇殘簡直判若兩人。
「哼。」老板都這麼低聲下氣了,傑卻是絲毫不甩。
「真感慨哪……」他一邊撥玩手指,一邊心不在焉地說:「這麼聽你的話,這麼努力賺錢,現在只不過請你幫個小忙,就被罵得跟狗一樣。」
「傑,不是,咳……」老板不知怎麼搞的,突然也變得嘴笨起來。「我有生意壓力,更何況,對方,也不是簡單人物。」
「是嘛,唉,就是啊……」傑換隻手玩,又裝模作樣地嘆了一口氣。「誰叫我們後台不夠硬呢。有老板卻跟沒有一樣,這跟到街上賣有什麼區別啊?」
聽得老板臉上一陣青一陣紅的,手裡緊緊捏著啤酒罐。
過了半晌,傑又開口了:「不過,到街上賣也未免太沒格調了,」說著還轉過頭來瞄了我一眼:「又髒,又危險……」
「就是啊!」老板終於找到切入點,忙不迭地搭話:「條件這麼好,哪有跑到街上亂賣的道理!」
傑拍拍雙手,燦然一笑:「老板說的對!」
還以為超級紅牌回心轉意了,老板微笑地喝著手裡的啤酒,還來不及說話,傑又冒出一句:「我和小兔子應該跳槽才對!」
噗。
聽見傑要跳槽,老板立刻被啤酒嗆到。
「咳咳--咳,別開玩笑!」
「我像是在開玩笑嗎?」傑臉色一凜,翻臉的速度不遜於老板。「他有麻煩,你卻不能出面擺平,我們跟著你有什麼意思?不如跳槽算了。反正條件這麼好,難道還怕沒人搶著要嗎?」
「你這…你這是……」老板急得說不出話,眼睜睜地看著傑囂張地伸了個懶腰,又眼睜睜地盯著傑站起身踱來踱去。
「老板,一句話,不要這啊那的,倒底行不行哪?」
老板的眉頭鎖得好緊,性格的臉也一下子變得苦兮兮的。
「不行就算了!」見老板半天逼不出一個屁來,傑倏地轉身,一把拉起目瞪口呆的我。
「知道了。我會處理的。」終於,老板咬著牙開口了。
一聽這話,傑的臉像變魔術一樣,立時堆滿桃花般的笑容。「早說嘛。」還挨到老板身邊,坐上沙發扶手,摟住他的脖子。
「老板你可要說話算話喔!」說著,狀似親暱地在他兩頰上各親了一下。
老板有點受寵若驚地笑了,不過眉頭還是緊鎖著,看起來真有點滑稽。
都已經把老板搞得威嚴掃地了,傑的捉挾卻沒有到此為止,臨出門的時候,他拋出飛吻,甜膩膩地又加了一句:「那這次,就請你『好、好、努、力』囉!」
走出白鯨飯店時,我對傑的敬佩升到了最高點,他竟然能把凶狠的老板堵得說不出話來,真是太厲害了。
「……原來老板不過是隻紙老虎,害我還一直對他百依百順的,真嘔。」對傑歌功頌德的同時,我也不忘順便奚落老板兩句。
「你懂個屁!」傑白了我一眼,沒好氣的說:「我可是冒了好大的風險!」
「怎麼會?他明明就被你罵得屁都不敢放嘛?他就怕你跳槽啊!」
「豬頭!」傑抬起腿來,輕輕踹了我一腳。「跳槽?跳去哪兒啊?這圈子這麼小,人心又壞,如果老板記恨報復,我跟你都別想再混啦!」
「啊?紙老虎這麼厲害?」
「廢話,黑道白道不打點好,能賺這麼多錢嗎?你想為什麼會有那麼多人在他這裡賣?還不就是因為他穩嘛!」
「那你還敢對他那樣大呼小叫的?!」原來過程這麼驚險,我居然一點都不知道。
「都是你啦,賠錢貨,爛屁股……」傑抿著嘴笑,停下腳步又踢了我兩腳。
「你別笑!」我真的有些慌了。「萬一老板記恨怎麼辦?他現在是不是在生氣啊?」
「怕什麼啊?膽小鬼,難怪人家說你是兔子。」
「不行啦傑,萬一,真的……」我越想越不妥,停在原地不動。
「不會有事的。」傑從褲袋裡伸出手來,狠狠地捏了捏我的臉,又搭著我的肩膀,拖著我向前走。「老板哈我哈得要死,你看不出來啊!」
「老板對你?!什麼時候開始的?你有讓他怎樣嗎?」
「我幹嘛要告訴你?」傑神神秘秘做了個鬼臉,自顧自走著。
我忙追上去。
「說嘛說嘛,那,CK呢,你現在不是跟他在一起嗎?老板知道嗎?」
「誰管他呢…」傑話鋒一轉,突然轉頭問我:「喂,你那個鬼到底什麼時候回來啊?」
我搖搖頭,什麼那個鬼嘛,人家他的手很暖的。
「你告訴我,你跟老板--」
「真是的……」傑根本沒聽我說話,自言自語地盤算:「我下個禮拜就要去日本找溡傲耍阌帜屈N豬頭豬腦--」
「我哪有諸頭豬腦!」我忍不住抗議。
「沒有嗎?」傑滿臉不以為然。
「我每次都考第一名!」
「好吧,那就第一名的豬頭豬腦吧,你高興就好。」
什麼嘛,竟然說這種話!
溡皩苊詰俚某潭瘸醭H讼胂瘢貒不到兩個禮拜,就一再透過老板,要求傑去東京找他,對於這隻大魚,傑自然不會放過,配合週末向學校請了四天假,趁著溡暗臒崆闊谜霭l到日出之國撈金去了。
傑前往東京的第三天,他去墨爾本的第二十八天,在冷風冷雨交相肆虐的禮拜六,我終於接到老板的回音。
電話裡,老板的聲音又冷又硬,顯然把之前傑對他大呼小叫的帳都算在我的頭上。他說,臨時接到通知要我去赴約,約的是下午二點半,如果我不想再接他的生意,最好就趁這個機會說清楚……
這就是老板處理的方法。
叫我自己出面擺平連他都搞不定的事。
如果傑在的話,他會這樣對我嗎?他敢嗎?
我又嘔又氣,卻沒那個膽子質疑他的安排,只好自認倒楣答應下來。
……等傑從東京回來,看我怎麼報復他。
二十八天。
他去了墨爾本二十八天。不知道在這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裡,他都做些什麼?
有沒有想我?
我可是想死他了。
一想到他就恨得牙癢癢的。
這漫長的二十八天,我不僅日子過得水深火熱,情緒更是高低起伏像是坐了一百趟雲霄飛車。現在好不容易盼到他回來,我見到他的第一件事,卻是要告訴他,以後都不能再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