俪影山川 下——烟雨江南

四人舒了口气，二公子难缠，他们都吃过苦头。有王爷这句话，可就好办多了。

翌日，陈律风等人起程，踏上寻人之路。行路之余，四人便猜测，他们可爱的二公子现正在做什么，老二耿宪云先笑道：“二公子就算当了山大王，想必也是风雅之极，此刻说不定正与一干腐儒酸叽叽的吟诗作对，品酒赏花呢。”
哥舒雷摇头，笑嘻嘻道：“依我看，二公子是风流为最，此时定是坐拥美女，醉卧花从。”
陈律风为人老成持重，他瞪了一眼哥舒雷，道：“二公子怎会如此不堪，不过，仍是与一干朋友抨击朝政，议论天下倒有可能。”
老四朱炎与司慕年纪最近，关系也最好，此时早按捺不住，叫道：“就大哥说的还象句人话，二公子胸怀大志，磊落不羁，哪是你们能明白的，我猜二公子当了山大王，扶危济贫行侠仗义的事不会少做的，现在说不定就正在教训坏人呢，哈哈。”
“朱火火，看来你是活腻了？三哥我成全你。”不等他笑完，哥舒雷和耿宪云已一左一右包夹过来，朱炎妈呀一声抱头鼠窜，陈律风等人不禁大笑，心道，小四弟当真不知自己有多可爱，他们怎么舍得欺负他呢。而司慕若听到他的“红颜知已”朱炎果真如此知已，也定会大笑三声。可惜的是，四大侍卫哪个也没猜对他正在干什么，此时，他们眼中风雅风流又正义的司二公子正带着一群山贼与官兵对峙，因连日大雨，滚得泥猪一样，不但与风雅风流相去甚远，连齐整干净的边都沾不上。

那日杨渥下令后，殿前指挥使李兴点了一万人马，亲任剿匪大将军，将凤凰山寨围了起来。幸好龙不潜在众人豪饮的第二日便离去，否则又是麻烦。因这已不是黄伯祥之流带几百人马来玩闹，司慕等人自是不敢轻敌，连日商量对策。
凤凰寨发展到现在，已是占地广大，兵多将广，并据地势之险，建起了一个内有民居商铺街道的坚固城池，只是虽占了地利人和，但必竟建立时日尚短，兵丁只有三千人，粮草也只够三个月之用。这也就是说他们须得在三个月之内打退官军，再扩大地盘，广筹粮草，之后再加固城池，以武护寨，日后若能占得吴王国半壁江山，成一强大的独立小王国，与之分庭抗礼，则是最好。这是柴玉卿的打算，无一统天下之志，也不求做救世英雄，然建一方乐土，让人乐归之，总归是可以。
听了他这一番言辞，司慕终于收起惯常嘻笑，认真思虑起来。做凤凰寨二寨主，筹建丐帮，打官兵，原都是本着玩乐心思，顺便讨心上人欢喜才做的事，只是，如今已做到了这一地步，还要不要做下去？做下去的话，该怎么做？
这第一问无疑想得多余，若半途而废，先不说柴玉卿会有何反应，连他自己也会瞧自己不起。想到这，司慕不禁苦笑不已，现如今，是硬着头皮也要做下去了，不为天下，不为百姓，只为了玉卿和自己，这一摊都得做下去，而且要做好。若果真做到如柴玉卿所言的地步，亦是大妙，思及此他不禁豪情顿生，一股热气涌上，站起来慨然道：“玉卿说得好，先打退官兵，然后再建个柴王国，也不错啊。”
柴玉卿狠白了他一眼，心中暗骂，疯子。
凤碧霄也暗中白眼，为何不是建个凤王国？这二人鬼鬼祟祟，又把他晾到了一边。不过，给美人儿建个王国也不错啊，他正好金屋藏娇，呵呵，凤大王看着柴玉卿俊俏的侧脸，浮想连翩起来。司慕看他面露恍笑，自然知他在想什么，不禁怒意升腾，扯起柴玉卿到地图前商量如何防卫进击，嘀咕一番后，柴玉卿便过去揪起仍陷在痴想中的凤碧霄，令他带三百人前往烂泥沟，并伪装成带着凤凰寨全部家当的模样，以诱惑官军前去。
“你们――你们……”凤碧霄气得口不能言，好半天才回过一口气，眨眨眼委委屈屈对柴玉卿道：“玉卿，你这不是让我做诱饵吗？万一我这饵被人吃了，该如何是好？”
“放心，就算你被吃了，也还有我们去打官军。”柴玉卿忍住笑道，看着凤碧霄脸色剧变，便终于大笑出来，拍拍他的手道：“碧霄，只要饵做得好，哪里会被吃，这一回，定要把那一万人都陷在烂泥沟，一个也跑不掉。”

柴玉卿所说的烂泥沟，就在凤凰寨东边数里，人迹罕至，千百年来，无数的落叶、枯木、野果和山上雨水冲刷下来的泥石等积在沟内，一层一层，不断腐烂再积，年复一年，烂泥极深，将及一丈，是一处人陷进去就出不来的所在，最适将官军诱到此处一举歼之，然如何诱敌却是个大问题。司慕遂坐在窗边，盯着院里小蝶又辛苦饲养的几只鸡苦思，盯得小蝶和鸡都心惊胆战时，终于想出一法。

且说杨兴在凤凰寨外围了足有半月，却不见寨内有任何动静，不禁急起来，然又一转念，这寨子虽易守难攻，但山贼终不能久困于此，只要他用好“围”字诀，待它粮绝时自然就会出来。这日探子终于来报，一队约千人的山贼已悄悄往北山口移来，似是要突围出去。杨兴大喜，立即命北山口加派兵丁，不料，探子又来报，又一队山贼往南边一出口移去，似是要往黄州城，还有一队是往中军帅账而来，不知要做什么。杨兴大惑，拧眉想了一阵，令大军仍原地不动，看山贼耍何花样。过了一个时辰，探子来报，一队山贼已停止进发，另两队山贼却不知怎地合在一起，从南面出口突围，往黄州城去了，杨兴吓了一跳，有些后悔未曾在各口重兵防守，不久却又咧嘴而笑，心道，黄州已有重兵把守，区区山贼如何攻得下？待其疲劳而回时再行包围不迟。遂稳坐中军帐，亦不派人追赶。几个时辰后，探子果来报，山贼已铩羽而回，杨兴哈哈大笑，轻敌之心更炽，亲自带领众将率兵往山贼所在方向疾奔，此时天色已晚，众将只见前面山贼乱哄哄的仓皇往东逃窜，遂不疑有它，径直追去。
司慕和柴玉卿见诱敌目的已达，便令众人加快步伐，快到烂泥沟时开始四散奔逃，却令凤碧霄带着一队轻功好手拉着大批似是财宝的东西往烂泥沟里奔去。杨兴在后面远远瞄着，大是兴奋，立即指挥众将士也冲进了沟里，根本忘了里面是否有埋伏。凤碧霄等人瞧见大半官军已进了沟，便抛下东西，沿着早备好的绳梯攀到了两侧山上，同时点燃事先铺在烂泥上的已泼了油的木板，顿时，大火冲天，惨呼声传数里。杨兴大惊，知是中计，忙传令后撤，然却还哪里来得及，凤碧霄已指挥众人在山上落下无数滚石巨木，司慕则带着全寨大军从后压上，用箭将剩下的官兵往沟里赶。一时之间，平日秀丽幽静的山谷变成修罗战场，一方死命要逃，一方却要赶尽杀绝，均是拼尽全力。
柴玉卿骑马立在高处看着，眼见前面那些人在火海中翻滚，在烂泥里挣扎着快速下沉，后面的则被滚木石头砸得鬼哭狼嚎，景象极是惨烈，不禁心突突跳了起来，脑中猛然想起司慕曾说的一句话：一将功成万骨枯，难道说，自己的梦想，也要用这无数的鲜血来填吗？虽也明白建功立业必得死人的道理，然看见这种真正战场厮杀，还是止不住心惊肉跳，难道，自己注定便做不得枭雄一类人物？心神恍惚时，他忽然发现司慕离开坐骑，几个起落，赶到了正在几个大将护卫下拼死逃逸的杨兴身旁，掌中剑电光火石般砍翻两人后，一把便将马上的杨兴提了起来，随即展开轻功，离了战阵往这边奔，赶到他身边，把杨兴掷下令人绑了，大笑道：“这次小凤干得好啊，不过下次这法子就暂时不能用了，若有大军再来，应该用分兵之策，打它个落花流水。”
说话间，凤碧霄也从山下跑了下来，看着已到尾声的鏖战，兴奋道：“司酸子这次主意不错，哈哈，待会我们就出发，里应外合，连夜打下黄州城，玉卿，你就在寨里呆着，等我和小司报捷吧。”
柴玉卿勉强笑了笑，道：“好，明日黄州城定是我们的了。”说完，松开一直紧握缰绳的手，想与凤碧霄击掌，这时才发现自己手心里满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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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然春难留
半夜子时，司慕等人带着凤凰寨精兵到了黄州城下。凤碧霄拿出信号霰弹点燃，刹时空中爆出五彩烟花，一直在城中活动的杜延春等人与丐帮帮众立即出动，悄悄摸上城楼，发起突袭。此时的守城士兵本就恃着杨兴大军包围凤凰寨而放松了警惕，快到凌晨时，更是因困倦非常而东倒西歪。杜延春第一个跃上城头，左右看了看，见此情景便咧开大嘴无声地笑了一阵，同时砍翻了几个兵士，待守城军士终于从睡梦中惊起，拿起兵器御敌时，却发现大势已去。杜延春等人处理了一干守城者后，立即发出信号，打开了城门，凤凰寨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占了黄州城。彼时黄伯祥正在府中抱着第三房小妾做梦，正梦见这小妾跟人跑了，他拿着大砍刀追，追上了便一刀砍倒奸夫，正要砍那淫妇时，猛听得头顶有人一声大喝：“黄老贼，你给我起来。”
黄伯祥骇然睁眼，一骨碌坐起来，然后就看见了一把大砍刀赫然横在自己眼前，几个男人凶神恶煞般站在床边。他浑身一激凌，身下褥子顿时湿透。
张建哈哈大笑，令人把这还会尿床的老不死拖出去砍了，对那缩在床角的美丽小夫人连看了好几眼，却不下甚么命令，旁边一个兄弟立时会意，走上前用被子把她包起一扛，嚷嚷着祸水该杀走了出去。张建嘿嘿两声，摸着下巴带众人出来，一面指挥人封了刺史衙门，一面在脑搜索着城中哪处幽静，好藏了这小美人。
第二天，凤凰寨四处张贴安民告示，黄州城此后归凤凰寨管辖，秩序照旧，但各种赋税商捐均减一半，徭役全免，无地者可向城主报备，日后分田。此令一下，众百姓这才知道城池易主了，看了告示内容，自是欢声雷动。凤凰寨自此真正威名远扬，四方来投，好不兴盛。
杨渥在数日后，才得知杨兴全军覆没黄州失守的消息，他终于觉出问题严重，忙召来吴正等人商议。吴正道：“王爷，事不迟疑，还是要派大军前往镇压，否则，凤凰寨会越来越强，那时可什么都来不及了。”
杨渥深以为然，低头思忖一会，下令由三弟杨溥统帅五万大军，立即出征，讨伐凤凰寨贼人。
杨溥接令后，连安排杂事的时间都没有，便郁郁上路，虽早料到会有这一天，然也无可奈何，心知这一次极可能有去无回，若他胜了自然好，但功高震主兔死狗烹的事自古就有，更何况兄长一向对自己猜忌甚深；若是败了，则更方便杨渥乘机除去自己，就算没死在战场上，事后也得掉脑袋。由此一路愁思，又暗恨司慕，这厮似生来便是与他做对一般，少时如此，长大后已离得远远的了，没想到还是碰在一起，而且这回干脆变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且说司慕和凤碧霄虽占了黄州城，司慕却不主张留在城内，他总觉这城池搞不好就是累赘，官军一围，基本上无法可想，凤凰寨才是根基，它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再扩大些地盘，官军围困亦可不惧，仍是据守它还可与黄州互相策应。将这番想法说与柴玉卿，柴玉卿深以为然，二人于是拖着凤碧霄仍回了凤凰寨，一面扩大地盘，一面广招兵将，而黄州则由杜延春和张建带兵守卫，再由司慕用信鸽和丐帮众兄弟遥遥指挥几个干练幕僚治理，此忙了几天，各方面便都已井井有条。
司慕对此很是得意，不时向柴玉卿邀功请赏，要些额外的缠绵，每晚夜深人静时，就偷偷潜入柴玉卿房里同宿了，第二天早早即起，溜回自己房里，若是起得晚了遇上巡逻的兄弟，就大谈他们如何兄弟情深昨日联床夜话云云，虽是辛苦，他却乐此不疲，反觉在月白风清、更深露重时去与情人相会，何等香艳，何等多情。苔滑屐冷，风露中宵，千古韵事，莫过于此，而心上那人在他到来时，用滚热的双手温热他一双冰凉的手，一句嗔语，几分笑靥，更让人幸福得不知南北东西，只愿此情天长地久，没个止境。而柴玉卿随着年龄渐长，又经过这许多事，已是柔和圆润许多，且与司慕几年爱怨纠缠聚散离和，对方的一心一意，爱意弥坚，也早使得他情苗深种，且开花结果，一颗心已放在这一人身上，今生今世也不想丢开手了。如此一番心思，对司慕的情意又怎会不响应？两人直到今天，才始心意相通，真正到了情最浓时。
只是偶尔，看司慕淡定指挥，从容调度，颇有运筹帷幄的大将之风的行事，柴玉卿心中便不由感叹出身之限，造化弄人。如他这等江湖草莽如何懂得这些行兵打仗运筹决策之事，就算知道，也不可能如他老练，江湖上多的是快意恩仇，直截了当的少数人的血腥残暴，如司慕一般一个主意就置万人于死地的事却从未有过。江湖、官场、战场，本就是各有各的规矩，他以江湖人涉战场事，唉，也不知能做到何种程度，不过，有司慕在身边的话，那梦想也不会太远罢。

经过七日行军，杨溥大军到了黄州地界，凤凰寨前。只见坚固城池森严堡垒卧于莽莽群山之间，使得碧水青山都透着一股肃杀之气，杨溥瞧着，有些惊讶，原来倒不知司慕除了风流好色文采颇佳之外还有这等占地为王的本事。对这等阵仗，除了围困之外，还真找不出好法子。
安营扎寨后，杨溥便命兵士于寨外叫阵，然叫得喉干嗓哑也不见一个鬼影，杨溥只得下令攻城，每人两面盾牌护身，等攻到寨墙下时再用飞抓梯子攻上去――主意打得甚好，虽说会有很大伤亡，但杨溥却知不这样的话，没命的就是自己――只是还没等他们攻到城下，城上就扔下十多个鼓胀的大球，用箭一射，大球炸开，不知何种毒药缕缕飘出，攻城兵士一片片往下倒，杨溥大骂司慕卑鄙，令第二拨再上，有退却者立斩不赦，同时令副帅何国韬带兵疾驰，攻打黄州，誓要逼出司慕等人。
何国韬围攻黄州，杜延春不久便向凤凰寨告急，司慕传信让他顶住，黄州之围，十日可解。两天后，杨溥攻寨又折了几千人，司慕这才带兵出寨。因地势之故，凤凰寨门不止一个，每一处都是天险，虽说要分兵去守，但对方也需分兵去围。这次司慕带了全部重兵，走的是杨溥围困兵力最少的一个，当时大雨倾盆，他冒雨出寨，着实将杨溥打了个措手不及，大获全胜。杨溥立时便知自己犯了大错，各口皆围，无疑给了司慕带重兵各个击破的机会，当下便命各口守兵全部撤回，只围正门，司慕不出来罢，出来便决一死战，反正以兵力比，还是他占绝对优势，不怕他出来反围自己，同时也做了万全准备，防他数面夹击。不料等了三天，司慕那边却一点动静没有，而全军已疲惫不堪，雨又下个不停，杨溥忧心如焚，心中不知痛骂了司慕几多回。
这日深夜，杨溥巡营归来，刚进寝帐，就觉不对。定睛看去，一人正大剌剌躺在他床上，把玩他心爱的一管玉箫，大惊之下，张口就要呼卫兵进来。那人嘘了一声，眨眼间飘过来，将他点了穴扔到床上，打量一番哼道：“太一般，称得上难看。”说毕掏出一封信扔到他身上，“我是受人之托送信的，一个时辰后你穴道自解，自己看吧。”
出得帐来，凤碧霄犹是气闷，踹了两营账后才遁去。最近，司慕那厮经常通过柴玉卿指使他做这做那，而他为了使美人儿笑颜常在，只好去做。这次又是，以司慕武功，来往这官军大营亦如入无人之境，但为何偏偏要差他来呢？凤碧霄大大地不满着。这个一贯散漫胡来的大寨主，到了这时仍是未把凤凰寨未来放在心上，只一味以柴玉卿为中心，亦可算是凤凰寨诸人的不幸了。
一个时辰后，杨溥终于看了那封信，看后大骂司慕阴险卑鄙，第二日仍遣士兵叫阵。
三日后，司慕终于领兵出寨，于左侧突袭，杨溥大喜，令众将士全力迎敌，但司慕冲杀一阵后便旋风般退走了，杨溥怕有埋伏，便按兵不追，谁想第二天凤碧霄又带兵出来砍杀一阵退走，他又一次损兵折将，几乎气炸了肺，但仍隐忍未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