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碎——留架

刚开始的不确定感更在乍见凌零穗无意识掉下泪的剎那、霎时清明。
他有了想吻凌零穗的冲动，吻去他的泪水、他的悲伤，可它们出现得太急、过于突然，因此莫浪澄只可以望着他秀气微红的脸蛋，迷惑了片刻。
短暂的失神，他认清心底原始的欲望有多么真实──基于二十年来少有违背自己心意的原则，下一瞬、他吻了凌零穗。
因为来不及拭去他过猛的泪势，莫浪澄选择另外的安慰方法。
从轻柔、浅尝的试探，到慢慢加重深度，莫浪澄由探索中、藉助本能捉到技巧，原本只在柔软唇瓣间徘徊的舌头、趁凌零穗疏于防备之隙，灵活地滑至布满酒香的口腔中，挑弄着他惊慌未甫的舌尖。
凌零穗的青涩、愕然，微微颤抖的身躯，因着两人紧密的贴触，一滴不漏地传达给莫浪澄。
「喂……」逮住双唇未再紧密贴合的空档，凌零穗残留的理智挣扎道：「我是男的……」他该找女生试验吧，会不会弄错对象了！
「我知道。」喝酒的人不是他，他可没醉，不会分不清楚凌零穗的性别。「别打岔，」堵住他再打断的机会，莫浪澄深深吻住还要说点什么的凌零穗，「你只要专心……享受就好。」其它的无须顾虑太多。
逐渐而生的炽热，燃了两方的热情，烧去凌零穗仅存不多的理智。
其实……这种行为不致于令他反感，还很、呃，舒服，他的确在享受。拋开顾虑、反正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就沉沦吧。
难得一次的放纵。
最后的意识，凌零穗告诉自己。他伸出手，再度拥抱莫浪澄。
※
隔天早上起来，凌零穗第一个感觉是头痛，像千军万马在脑子里奔驰践踏。
然后，紧接浑身的酸痛。
稍稍挪动身体，他忍不住蹙眉──痛！且下半身根本重得不听使唤。
暂时放弃起身的念头，凌零穗眨眨眼，对着陌生的天花板、发愣，努力回想前晚发生的事情──他隐约记得片段：自己醉酒后、向莫浪澄坦白，他要了一个拥抱，接着引用朋友的问题；莫浪澄说应该在了解全部「过程与感觉」再下评论才公平，所以他们拥抱完便接吻，而后……顺理成章发展到最后地步。
虽然想不起细节，但凌零穗没傻到看见他和莫浪澄光着身体、盖薄被，衣服凌散被扔至一旁，共躺在包厢内，下身、尤其股间不断袭来的疼痛──还搞不清楚状况。种种迹象，在在提示凌零穗他们做了什么。
同性之间的性行为，承受的一方显然吃亏──因为事后很痛，毕竟不是属于自然体态的交媾。
好象便宜了莫浪澄……改天要换个角色试试看。
改天？意味他不排斥再和莫浪澄发生关系吗？凌零穗苦笑。
荒唐一夜就够了，纵容事情的发生、自己多少须负点责任，不过理当不能再有下一次醉酒作借口了吧。
「看你的样子……清醒了？」莫浪澄不知何时已然醒来，侧过身、慵懒凝望着他，露出浅浅的笑容。
「差不多了。」记忆亦回笼得差不多。面对两人打破「朋友」关系的初夜过后的清晨……应该是清晨，他们倒都很平静。
「怎样，要更改答案吗？」他似是充满喜悦、兴冲冲问道。
「如果这么痛，」凌零穗摇头：「我还是维持原来的答案就好。」过于「心动」的运动多来几次，他铁定下半身先宣告不治。
没知觉的情况让他联想到古代刑罚中的「腰斩」，从腰部以下似乎都不在自己主宰的范围──脊椎受伤后、下半身不遂的病人，八成同现在的他一个样吧。
「晚一点会好一些。」莫浪澄起身，找到衣服穿上，「你等等，我去拿些热毛巾。」说完，他准备推开包厢的门。
「等一下！」行动不便的凌零穗只能躺在木板上，他连忙叫住莫浪澄：「你拿毛巾做什么？」
「替你清理啊。」难不成他想保持这副模样回去？他知道完事后会不太舒服、加上昨晚的临时起意，谁均料不到这样的进展，双方又是初次经验，他勃起、进入凌零穗体内时，是射在里面的，不清理出来他恐怕会拉肚子吧，「我去找MINA要热水和毛巾。」
「找影山？」凌零穗ㄧ惊、想要起身却牵动下方的伤口，不由得轻声哀嚎。
「你起来做什么，躺好就好啦！」莫浪澄皱了皱眉，眸底闪过担心的光芒。
也不想想是谁造成的！凌零穗脸微微一蹙。「影山他……」他欲言又止。
「怎样？」莫浪澄不解地看他支吾的模样，正纳闷为什么回忆起来他们作爱的事实时、凌零穗都没脸红了，此刻在提及影山皆实之际，颊旁竟染上红云。
他一下子后才想通。「你白担心了，MINA早知道了。」昨夜他去讨被子时，那个日本人即一脸暧昧地冲着自己笑得璀璨，「他说拜我们所赐，昨晚他特地叫钢琴师演奏High一些的曲目，替我们遮掩掉『必要』的声音。今天早上门外还挂着『立入禁止』的牌子。」也就是「禁止进入」的意思。
凌零穗尴尬极了，所有的不好意思与羞赧的心情似乎在此时全数涌现，害他不敢去看莫浪澄戏谑的眸光。
「都是你，偏偏在这里！」他大概无脸去见日本人了。
「不在这里就可以？」莫浪澄漾出灿烂的笑颜。
「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澄清。☆油炸☆冰激凌☆整理☆
「那是什么意思？」反问。他朗声而笑，挥挥手、离开包厢。
「莫浪澄──」凌零穗直想冲出去掐住他，如果情况允许的话。
分歧点来得叫人不防，却很自然，彷佛他们之间本当会这么进展下去。
凌零穗以为那是唯一的一次脱序行为，即使他说不准倘若缺乏酒精的洗浸，自己究竟会不会再有同样的出轨表现。
但可以确定的是接下来的、和那夜相同的事情，在自己绝对清醒的状态，他和莫浪澄又「回味」了不知道多少次。
第十三章
文字里忠实记载他曾流过的泪，前后情况、在谁面前，即便主角显然是自己，不过凌零穗完全想不起来当初的感觉与那曾经困扰他的浓烈无助和悲伤。
如同他忘掉莫浪澄，忘了他们的拥抱、亲吻、缠绵；即使他故事里的重点几乎绕着莫浪澄打转，但针对恢复记忆的效果，他依旧仅能说抱歉。
一星期、甚或一个月过去之后持续着毫无进展的状况，凌零穗从最初不时侵袭心肺的空虚感中慢慢习惯，直到现在……似乎可说是麻痹。无论如何，他呼吸着、不可自主地浪费对这世界而言绝对是个奢侈的氧气量，只要每天早上他犹张开眼睛、对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上几分钟，认清他还活着这项无可奈何的事实，就只剩下一个无法避免的选择──是的，他活着，不管记忆存在与否，他唯一可行的是想办法在这依然转动的世界上活下去。
他先前拚命想逃避某些长年来恼人的记忆、不惜一切拋弃它们，彷佛如此便能跟着遗忘紧紧缠在胸腔内的郁闷，而今他成功了、虽然不记得用怎样的方法达到这个愿望，不过他亦付出了一些代价，好比说伴随的虚无感，就算他逐渐习惯、试着与它们和平相处。
偶尔他忍不住思考「记忆」这种东西对人的重要性，究竟占有多大的比例。
他找不出理由来支持「它的确很重要」的论调，因为对于日常生活自理而言，有没有以往的记忆实在不会提供很实质的帮助；缺少了什么、多了些什么，并不影响任何事情该进行的轨道及运转的方向──较麻烦的是他接下来的日子如何混口饭吃的问题，比思索用什么办法找回记忆更迫切一点。
他觉得自己骨子里应该没有把过去七年来所学的医学知识遗忘，否则也不会看到从书页中掉出的笔记纸时、不经大脑思考便轻松解读对一般人来说艰涩的英文字句；然而他未曾考虑过再重返旧有的医院单位就职，即使有莫浪澄这位强力背景的说客也一样。
凌零穗上班的地方是莫浪澄这位院长父亲旗下的医院产业，在地方上享有盛名。他或许凭借实力、或许靠着关系，毕业后、尽职地当完兵，空白了近两年还能得到此份人人羡慕、眼红的工作；相反的莫浪澄虽只在里头从事文书方面的管理作业，坚决屏除自己专长的医疗行为，但这次他不晓得用哪些理由替他挣到长假，凌零穗觉得没必要、亦缺乏兴趣过问，他清楚自己不会回去原先的工作岗位了。
丧失记忆的前提，不愿意去误人性命是其中之一冠冕堂皇的理由，当中的真实是他找不回那份坚持──对自己选择这条路的坚持。他说不准到底喜不喜欢自己的所学，虽然他已然耗费了七年、甚至原本准备花上更多的时间投入这行领域，如今忘光一切的窘境，对于他怎么都回忆不起那份热爱的心情，凌零穗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有不顾一切的热诚。
他彷徨、迷惑，不仅对家庭给自己的压力、矛盾的抉择难题，更包括了对工作上的迷惘。宛如私小说的文字里记着，他的困惑早从就学开始前便如影随形地存在，接触的时间愈长，自我怀疑的时候并不相对减少。
如果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根植入骨髓内了，那么理当像专业的英文名词般让人难忘才是，他完全不记得那份喜欢的感觉、一开始连职业都很难想起来。
这样的自己要重新投入说不准感觉的领域，凌零穗始终觉得勉强，他做不到如此昧着良心的事情。
他考虑其它的专长，好比文字……同样如医学给他的残留观感，他无法体验那种驾驭文字的快感和成就，他几度还怀疑计算机当中的存盘是否真出自自己之手。靠这项不太稳定的专长谋职、又没个学历证明，可以找到什么暂时的工作，他想都不敢想。
在还没有个结论前，凌零穗这些日子过得异常轻松，不是不烦恼未来收入的问题，只是知道再多的考虑也不见得有效之后，他索性顺其自然。
他的生活里彷佛仅剩下基本的吃喝拉撒睡等例行公事，跟莫浪澄。
莫浪澄一有时间便会过来陪他──看医生、有目的地逛街、闲扯等等，不若原先不耐烦的型态，他突然多出很多空闲，有时候晚上甚至常常心血来潮带他去外头吃晚饭，因为他们均不擅长下厨。
他懂得生活的情调、懂得如何享受，他们一起去过大餐厅、高级饭店，也涉足夜市、路边的小吃摊。之间他不只一次试着唤醒凌零穗残破的记忆，几次徒劳无功下来，莫浪澄会用一种复杂的眼光凝视着他。他总不着痕迹地避开，或装作没看见。
「你最近很有空。」一次在莫浪澄又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他之际，凌零穗边咬着口中嚼劲十足的烤肉、边问：「医院不会也炒你鱿鱼了吧？」他调侃。
莫浪澄收回无意掩饰的目光。「首先，你没有被开除，别用『也』这个字眼。」他当然知道凌零穗的想法，不过他不消极认同他不会再恢复记忆，「我也请假，那里会有人支持，有没有我都无所谓。」他自信回道。
有钱人的公子哥……凌零穗再次体会权利可以这么挥霍滥用。
莫浪澄曾提议带他回当初工作的医院走走，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就算是零星的熟识感也成，但被凌零穗一口否决。
对目前的他来讲，倘若真的到那个环境亦像完全陌生的地方，然而四周的人们不一定把他当陌生人──他们可能将好奇自己突然留职停薪的原因、会不断追问，他却说不出叫人信服的理由。别人认识他所不知道的自己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他不甚能接受，所以凌零穗只想让那儿的人们当他消失就好，压根不想自投罗网地去找罪受。
拒绝掉莫浪澄此项提议，不过阻止不了他的其它补救举动。于是他们一起回了医学院母校，从校园、教室到任何一个角落都没遗漏；并肩徒步在广大的校园中时，他偶尔讲些两人间相处的情景、交锋的经典对话，即使大部分时间里头他们处于无声的寂静状态。
莫浪澄并非多言之人，凌零穗应该也不是，原本没话题的对峙该很窒闷无趣的，而此时流窜于两个男人之间的气氛反之透发一股自然的宁祥。
他没忘却凌零穗小说档案里头提及的顶楼、那关键性的一天。
楼顶的地面，粉笔曾经留下的痕迹理当灰非湮灭了，如同他丝毫无存的记忆──即使凌零穗觉得莫浪澄的用意最终会落得白费心力的下场，他仍尽力配合着所有的行动，包含他描述多年前的那天、凌零穗难得流露的不坚强，跟他似乎挺在意的「肋骨传说」，他都一字不漏地听着。
「我替你补上那根的。」莫浪澄在结尾处淡淡陈述。
凌零穗听见了他淡然的口气，透视不出其中真正要表达的涵义，他顿了顿，没有马上回话。「你可以像那时一样画一幅，我来替你补上最后的那根骨头，礼尚往来嘛。或者──我买枝粉笔给你当纪念？」慰劳他稍有洁癖的性格还愿意拾起粉笔替当时的他「批改、解惑」。
自认风趣的响应八成不受莫浪澄的青睐，最好的证明是他听完后随即抬起头、给了自己一记白眼。
要不然该怎么说呢……凌零穗无奈地笑了笑。
从文字里头得到的讯息不具实感，他只觉得彷佛看了一个长篇的故事；由莫浪澄口中说出来，也像极摘取断章的流水小品──如果用例子比喻，根本雷同双重人格中的第二个人、在看待第一位人格者所作过的事情，而两种人格即使存在同一副躯体中，彼此的记忆却不重复。
他希望自己能有怎样的反应？太奢求了。
离开学校，不知是否为莫浪澄特意的安排，他们接着去了PUB──日本人影山皆实开的那间音乐PUB。
距离店家开门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左右，然而愈夜愈美丽的 PUB在此际人潮尚未真正开始涌入，唯陆陆续续有几位客人来访，占了几个偏远地带的位置；莫浪澄直接带领凌零穗进到包厢，门口挂有「立入禁止」字样、木头制小牌子的包厢。
他的身分是不受它的警告所禁止的，身旁的凌零穗跟着受惠。藉由文字故事的纪录，他十分清楚那张牌子的「由来」……没想到经过这么久的日子，它还挂在那儿。进入封闭的小空间里前，他对着木牌发愣的半晌。
「MINA爱玩，他是故意的，装作没看见就好。你愈不好意思，他就愈乐。」莫浪澄发觉他停下的小动作，循着他遥望的视线，同时看到小巧高挂的木牌。他漾出微笑。
凌零穗想到什么，他也就想到同样的东西──即使本人的记忆不允许记住，但凭着他能「做」出亲吻的举动，莫浪澄猜测他的小说里头绝对有提到。
他们的关系定义，比朋友更上一些、又不及情人的暧昧地带。
彼此从未认真去界定过。
「嗯。」凌零穗微微偏倾着头。其实他没有不好意思……不过算了，莫浪澄要这么想就随他吧。
他在包厢门口坐下，脱掉鞋子，随着莫浪澄身后进去。
凌零穗找个位置坐定、在莫浪澄正前方，隔着矮桌，他品味似的逐一浏览室内简单雅致的布置。
第十四章
「这里的东西不多，但勉强还可以入口，晚餐顺便在这儿吃好了。」莫浪澄不给面子地批评。他视线扫过桌面、再看了看四周，因为没有发现某个该出现的东西而微微蹙眉。
「别忘了你也有一份，不要批评自己的PUB里头的东西好嘛。」在他四处翻找的同时，手拉式木门被轻轻推启、伴随一阵低沉的男音，一位打扮入时的男子不请自来地进驻包厢这片小小的天地。「我有错过什么吗？NAMI，你在找什么？」他不解地望向莫浪澄莫名的举动。
询问的眼光落在凌零穗身上，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亦不晓得。
「MINA，这里没有菜单！」要怎么点食物？
他一句略带质询的话语招来对方会意后、忍俊不住噗哧笑出的响应：「你何时见这里出现过那种东西呀，」亏他自己是半个老板──都是老板了，自家店里卖什么还不了解吗？菜单、Menu根本是多余的，「你太久没来了吗？」影山皆实不留面子地调侃他。
这位就是档案小说当中提到的日本人……从对方言谈里以及莫浪澄对他的那种特别的昵称得到肯定的讯息，凌零穗眨了眨眼，黑亮的眸子趁隙打量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