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到了时报广场,到处高楼林立,大块大块的电子广告牌和灯箱装点着,街头显得繁华无比,不过对这三个来说还真是没什么看的。而且那时候也已经入秋,天也凉了,偶尔冷风一刮,还真觉的有点冷。看看站一边的何进和蒋冲天,乐明盘算着下一步该干什么。照这大哥这观光法,去哪不去哪都没区别。回去人问起他去看自由女神没,他肯定眯着眼问人家你说哪个女的。
正想着,有热情的美国人拿立可拍相机过来问要不要照相,乐明还没等说话,蒋冲天愣理解力惊人的看明白了人拿个照相机是要干什么,笑着一点头,给人家来了句:“Yes。”连乐明都被他这句给yes傻了。
“大哥,你要照相?”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以蒋冲天这种级别的混混来说,除非进警察局留底,一辈子恐怕都不愿意照相。一不小心照一张就是遗像。
“难得你们俩陪着出来,就当留个纪念喽。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一天。”蒋冲天状似轻松地说着,最后还一笑,转头看何进:“何进,哦?”
何进看他一眼,又看看明显兴奋的乐明,就当看小学生秋游了,扔给一句:“随便。”
看何进又摸兜找烟,故作冷漠却是再没抬头,乐明就知道,他恐怕也是自小学毕业就再没照过相了。不禁笑笑,去跟照相的人交代了两句,回头冲蒋冲天笑:“行了大哥,照吧。”
蒋冲天看他,咬着下嘴唇耸眉一笑,一手搂过他,又另一手搭上何进肩膀,冲摆好相机等他们摆造型的人说了今天乐明听到的第二句英文:“OK。”
然后就是闪光灯一闪,乐明因那句“OK”笑得灿烂,蒋冲天搭着两人肩膀牵起一边嘴角,和何进正捂火点烟抬头一凛的镜头,永远定格成画面。今后不论谁拿到这张照片,都会为照片里三个人那一瞬间的真实感慨——曾经,他们这样亲密地站在一起过。每个人脸上都是不事雕琢地笑,包括那个看似冰冷的人,在那一刻,也确确实实舒展了眉。那种什么都不考虑,只单纯知道“我身边还有两个人”的感觉,以后,很难会有第二次。
照片只有一张。当乐明问这一张照片谁拿着合适,蒋冲天把照片塞他手里,说:“先放你这儿。以后谁活着谁拿。另外两个死了,剩下的还能拿着当纪念。”
听出这话煞风景,乐明笑笑不说话。何进也觉得这话难听,皱了皱眉,狠吸了一口烟。已经傍晚,本就不甚明朗的天更是变得灰蒙蒙的。人来人往的街头,没有熟悉的人和物,忽然让人感觉待不下去。风又吹过来,只不过这次再冷,站在那里的三人也仿佛感觉不到。各守着各得心思,想明天又该是一个怎样的状况。
35
回去的路上,蒋冲天躺在后座上好像是睡着了。乐明开着车,看着前路,也一直没有出声。何进坐他旁边,点着烟,微垂着眼自己想自己的事。一车人就像是死的。直到有人平淡如水的问了句:“过两天就投票了,何总你觉得有希望吗?”
“不知道。”何进利索地回,也不怕睡后面的人听着自尊心受损,“我们才来一个月,跟辛龙那种在这儿生在这儿长的没法儿比。也就是亏了唐光赢脑子不清楚,搞竞选投票这一套……再往后,问老天爷。”
“呵……”乐明笑。
何进说的是事实。本来蒋冲天单枪匹马过来争位置,就是一点胜算没有。若不是唐光赢有意偏帮,估计早给辛龙用刀剁了个血肉横飞。毕竟辛龙能坐到这么大,也不是吃素的。可就因为唐光赢一句公平竞争,辛龙非但不敢动蒋冲天,搞不好还得派人护着,生怕蒋冲天一不小心客死他乡他还得被人当作卑鄙阴险的小人,在叔伯兄弟们跟前抬个头都困难。所以先不管唐光赢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报蒋家的恩还是打压日渐嚣张的辛龙的势力,客观上都帮了蒋冲天的忙。让他有时间拉帮结派,自立门户,大张旗鼓跟所谓的唐人街接班人唱对台。
其实谁都知道。不管最后谁当选,另一个都不会善罢甘休乖乖交权。明争暗斗的后果,还是拼的你死我活两败俱伤。从中得利的,只有那些从开始就在一边看的人。比如……
呵,这还真不好比。
目前的形势就整体来说,蒋冲天这边稍弱,辛龙凭着本地优势,在帮派里取得了大部分支持。也就是蒋冲天走平民路线,趁着他跟何进两个有私人关系,帮着把唐人街最重头的两间店——满汉楼、中国城——给拉了过来了,让他们多少还有一点胜算。因为不管怎么说,在这地方,开商店的总比当大哥的多。有两个龙头“企业”起表率,跟风的自然不少。大树地下好乘凉嘛。就算枪打出头鸟,有那两个大鸟,也打不到下面小鸟身上。所以不看实力,单看支持率的话,蒋冲天说不定还真有机会。
不过,也只是有机会而已。
“其实输了也不错。”沉默半晌开车的人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虽然带着笑意,却不是开玩笑:“至少到别地儿还能自在过完下半辈子。”然后有意无意从镜子里瞟了眼后座,像说给某人听,清晰明白:“那位子,坐上去搞不好死更快。”
何进听话瞟他一眼,而还躺在后面的蒋冲天则睁开眼,一手枕在头下面,慢慢露出嘲讽的笑。
回了住的地方,还没进门,乐明就觉得不对。门大敞着,里面也漆黑一片,蒋冲天的那帮小弟一个也看不见。
乐明皱皱眉,放缓了车速,慢慢把车滑进了大敞的铁门。一直滑到院子中间,四下都还安静地不同寻常。躺后面的蒋冲天忽然出声:“喂。”像是警告。何进就什么话都没说,按着乐明脖子两人先低头,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外面响起叮叮当当子弹撞铁皮的声音。何进这边的玻璃马上被子弹崩成碎片,哗哗地掉在里面。
蒋冲天早在出声的时候就整个人翻下座位,挤在前后座位之间,虽然地方对他体型来有点困难,但再困难肯定比前面两个安全。
“何总,开车库门。”吩咐了这么一句,乐明就冒险直起起身来,踩着油门,直着往前冲。何进也就趁着车子突然全速前进,受袭强度小了许多的机会,抓过遥控器,开了车库门。
看着车库门就在几人前方缓缓开启,同时上方的照明灯骤亮的时候,乐明第一反应竟然是幸好这车库自带备用电池。
以现在这个四面楚歌,黑灯瞎火的状况看,肯定是断人断电。他们的人去哪了他还真不好说,但这电去哪找他还真能应付。不过,恐怕又得指望另两位大哥了,看谁有点牺牲精神。
趁着与外隔绝的时候,抓紧时间喘了口气,乐明就跟另两位把情况说了,意思他要去地下室整备用电源,借助现代防御警报系统退敌,否则他们三个肯定是坐以待毙。但他要出去就要有人掩护,况且死守在这个车库里人家放把火还是一样玩完,所以,看两位大哥谁能为大局着想挺身而出做个挡箭牌了。
话说完了,乐明看看何进又看蒋冲天,蒋冲天却看他又看何进,然后一笑道:“何进,你去。”
何进瞟他一眼,话都懒得说,直接问乐明:“你要多长时间?”
“3分钟。”
“行。下车。”何进扬头,让乐明下车。
乐明笑笑,痛快的开门出去了。
这结果早预料到了。让蒋冲天去舍己为人自我牺牲,还不如等一个闪电闪过来,电力系统自动恢复希望大。
“何总,弄好了我会给你信号,你把车开回来,外面交给我。”把车门关住,乐明弯腰到窗户边上,叮嘱。
何进坐到驾驶座,“嗯”了一声,看另一边已经掉光了的玻璃,皱皱眉,转头问乐明:“有没有什么东西能拿过来挡的。”
外面那全是子弹,何进胆大也不是活得不耐烦,开这么辆破车不被子弹扫到才叫老天没眼。
乐明也往后看,巴掌大点的车库有什么没什么一目了然。只能从后面搬来两个前任屋主留下来的大号废车胎,打开车门塞进车里。虽然在座位上想让它紧贴着门立着那是是绝对不可能的,但稍稍侧点,还是等挡住大半个窗户。而且角度调好了,还是很稳当的,晃都不会晃。
何进看那边乐明尽心尽力摆弄轮胎,以期能用最稳固的姿态最宽幅的面积最有效的利用达到最佳挡子弹的效果,发现自己最担心的不是那两个轮胎能不能挡子弹,而是会不会倒过来砸到坐车里的他。
把没玻璃那边前后座都安置好,乐明又开始打何进驾驶座这边的主意。再放个轮胎肯定是不行,目光再往车库尽头搜寻的时候,终于眼前一亮。
那是一口锅。
那口在上次打斗当中立下汗马功劳的锅,那口被他带上车又被陆肇空捡出来然后在院子里躺了一个星期最后被出来散步的他顺手丢车库里的锅,关键时刻还能派上用场。
从工具箱里翻出一卷软铁丝,一头绕在没玻璃那边的窗框上,另一头绕过车顶,把锅正吊在何进脸旁边。
何进看了一眼,忍了。
乐明又把锅的另一端固定在后视镜上,然后敲一敲,示意里面的何进很结实,没问题。
何进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早已经是面无表情。虽然此情此景那也得是非人的智慧才能做出如此改装,但,对于要面子的何进来说,开这种车出去他还要克服一下心理障碍,首先就是要平息怒火。想着月黑风高,外面人看得见车也看不见锅。
“喂,还没好?再等外面人就进来了。”一直抱着胳膊站一边的蒋冲天不仅袖手旁观,还幸灾乐祸。
乐明扶着车顶,扭头冲他笑笑,没有任何意义单纯牵动嘴唇的笑,告诉蒋冲天:“大哥,你一定长命百岁。”然后再不理他,往后撤了撤身,到门口把住开关,冲何进伸了伸大拇指。
何进点了下头,乐明就先熄了顶棚的灯,然后按开关掀起了铁皮门。何进的车在第一时间冲了出去,马上就听外面就响起一阵惊呼。想来是那些人等的不耐烦了,正往这边小心摸索,突然何进开车冲出来,一时间都乱了阵脚,举枪都不知道往哪打,乒乓声中不时响起惨叫和喝骂——估计是打着自己人了。
趁何进吸引了外面人的注意,乐明溜边出去了,临走连招呼都没跟蒋冲天打,就当他不存。蒋冲天抱胳膊靠门口看了会儿戏,从工具箱里拎了把扳手,也出去了。
伸手勉强能看见五指的院子里能听到车子引擎和频繁的刹车声,枪声渐渐由散乱变得集中,不时有子弹撞在金属上的“铛铛”声,让人感觉心惊肉跳。还有人大声吆喝:“守住大门,别让人跑了。”
在院子里绕了两圈,何进除了刹车就是踩油门,根本连路都不用看,只要不撞到墙,撞到人那是再好不过。耳朵里听着“叮叮当当”响声不断,都是子弹撞车皮的声音。何进本能的弯腰低头再直身,几次三番以后,何进不得不承认以前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怎么样那是错怪老天爷。直到又是“当”一声后,旁边的玻璃应声而碎,何进就知道那破锅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再这么绕下去,他早晚得跟那锅一起同归于尽。所以在弄明白对方人手都集中在了大门前面后,何进猛地刹车打方向盘,硬生生把车横在大门正前方大概七八米的地方,副驾那边冲外。自己想以静制动,开门出去蹲车后面躲会儿算。结果一推门才发现某人光顾固定锅,连他的门一起定住了。何进只好咬咬牙,转身爬过后座,开后车门的时候还能感觉一颗子弹擦着他头皮过去了。
蹲在车尾,何进长出了口气。也就是亏得天黑没灯,他这么动作也没人仔细看,开枪还都只是顾着找目标大点好歹能看出个影的汽车打,兵兵邦邦丁玲哐啷……
“铛”的一声,锅掉下来了。不知道哪个人手巧,把吊锅的铁丝打断了。
何进看看,面无表情转头,继续蹲着。三分钟的时限应该差不多了……
突然一颗子弹就打在何进耳朵边上,何进本能地一低头,然后再猛地抬头,望向前面黑黢黢的房子,脸色骤沉。
子弹是从对面房顶上射过来的,就算看不见,何进也可以感觉到正有黑洞洞的枪口对着他。
操!
知道躲再快也快不过子弹,何进干脆没动,只是皱了皱眉,死到临头何进竟然没什么感觉。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院子里的灯光忽然大亮,何进也就一眼看到对面房顶上的人。差点骂人。
蒋冲天!
蒋冲天身体隐在烟囱后面,就露出半个脸,要不是何进知道那里有人,一直死盯着,蒋冲天那总是闪着幽光的眼睛在暗处又特别明显,谁也不会想到那儿卧着个人,还是姓蒋的。
看何进发现了他,蒋冲天也不慌,只是笑笑,让人很难捉摸的笑,枪口不知从何时起就对准着何进。
只是短暂的对视,何进的阴沉和蒋冲天的微笑,让人终于记起他们之间根本没有交情。他放他出牢,是形势所逼。他把蒋家拱手让人,是身不由己。蒋家这笔帐,不管怎么算也总会有一方觉得不甘另一方觉得不稳。最好的解决办法,还真就是有一方永久消失,这样至少另一个还能睡得安稳。
院子里的灯亮了又灭。只那一瞬间的闪烁,仿佛给何进一个警示,告诉他要不走运被子弹打中,做鬼也该知道找谁报仇。又或者给蒋冲天一个警告,告诉他大哥你干什么有人看着,最好三思后行。
灯灭了,院子里又乱了。趁灯亮的那一瞬间,守着大门的人也许都没看见房顶上的蒋冲天,看总有眼尖的看明白车子里没人,这时候告诉同伴,都举着枪,小心翼翼的往车子这边包抄。
也许是感受到了某人的威胁,也许是本来就只是逗何进玩玩,蒋冲天笑笑,终于移转枪口,射穿了汽车后面的油箱。
别人天黑可能看不见东西,但对在牢里待了十年晚上没事干就看老鼠搬家的蒋冲天来说,用枪打个人射个鸟什么的,还是小菜一碟。
“邦”的一声,正对面又射过来一颗子弹,何进还是本能的缩了一下身子,但动作幅度明显没头一次大了。表情也有点火。
妈的姓蒋的,想玩到什么时候。
然后随着油箱漏油的轻微响动,空气中弥散出浓浓的汽油味,何进转头找,就看到车底下越晕越大的油迹,又往蒋冲天的方向狠瞪一眼。
他知道蒋冲天打得什么主意——电影看多了想看现场,让他当特技演员。
妈的混蛋东西。
何进探头往车那边看,十来个黑影已经快到跟前了。正想着怎么能分散一下他们的注意力让他好有时间跑,就听“吱”的一声,院子另一头的自动喷水装置忽然开启了,“唰”的开始漫天洒水。虽然淋不到人但也吓人一跳,顿时引起连串咒骂,注意力自然是成功分散。
既然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何进也只好认了。从口袋里摸出烟和火,先往嘴里塞了根烟,捂着火点着了,然后把还亮着火的打火机躺摆在地上,看着黑乎乎的汽油慢慢往过渗,何进狠吸了一口烟,猛地起身往外跑去。
枪声就在他身后响起,何进奋力往前一扑,滚到在地,终于是没让子弹碰上,仰着支起身,觑着眼看,油箱漏出来的油终于碰到了他留下的打火机,“轰”的一声,窜起一人多高的火苗,把那些人彻彻底底挡在火势的那一头。
看一眼那边人的挣扎惨叫,何进把手里留着备用点火的烟甩远,爬起身回了他们住的那房子跟前——门早就给他开了。
“轰隆……”远处传来惊人的响动和人的惨叫,不用看都知道是油箱着火汽车爆炸,没来的及躲的中了头彩。何进连头都没回,几步迈进客厅,就看见乐明摆弄着计算机,抽空抬头看他笑。蒋冲天靠在沙发里,不仅舒坦,还悠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