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浪漫——老庄墨韩

以往我在街头看到男生搂着女生走路，总会窃笑，而现在，我却一点推开他的意思也没有，微微一笑：“谢什么呢？”
因为爱他，所以努力想适应他的家人，因为爱他，所以拼了命想在他的家人面前表现得好一些，不要失礼于人，不要让他因我而丢脸而承受压力。而这些，是每一个心中有爱的人都会为爱人做的吧。
他只深深凝视我，并不说话。
虽然我和他的关系基本上已经被两家认同，我和他也很明白地确认了彼此间足以论及婚嫁的关系，可是被他这样的眼神看着，仍然觉得不自在。我急急忙忙扭开头，眼神散乱地四处打量，嘴里拼命找话说：“这个世界变化真快啊，以前除了市中心的几条街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冷冷清清的，可是现在，到处都是商店，到处都灯火辉煌。”
袁峰也看向四周，轻轻笑说：“说出来还真是笑话呢。这里大部份都是老宿舍。你知道的，一楼的房子一向不好，以前分房子时，只有最没门路的人才会分到一楼的房子。多少人摊上了一楼的房子，想尽办法走尽门路要往上调换，可这几年，商品经济的大潮席卷全国，不管干什么的，纷纷往海里跳。一楼的人把门窗墙壁一拆，稍加装修，对街的这间房就是一间好店面，又不用交租钱。不管做什么生意都能轻轻松松地赚钱，再差的生意，每月利润也在千元以上。这么一来，以前的倒霉变成了现在的财源，可叫住在楼上的一干有办法的人揪心了。”
我听他说得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抬眼向四处看去，满眼都是商店，琳琅满目的商品摆得整整齐齐，虽然不是市中心，可出出入入的顾客竟也不少。这个世界有时想想真是奇怪。银行里利息飞降，效益不好的国有企业纷纷停工破产，无数的工人下岗。可是商店里卖的东西照样越来越精贵越来越高档，而且永远不愁没有顾客。市面上的房价一个劲往上涨。不管什么街道什么位置，永远不缺商人来经营店铺，繁荣经济。商品房越做越大，价格越往上涨，买的人越来越多。高档的酒店舞厅一家家出现，而且永远客来如云。这是一个经济面临难关，急需突破的年代，有多少人在经济改革的大潮中失去工作，可是真正成功者的财富却在不断增加，而新的成功者也在不断出现。市场依然繁荣，城市依然宁静，天并没有塌，世界也没有毁灭。人，果然是可以应付任何困境的，就象我，以前抱着小小的铁饭碗不知多么满足，真正丢了这一切，一样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其实，我觉得你刚才和妈说的话是很有道理的。以前沉旧的老思想真的害了一代人，所有的努力就是为了抱一个铁饭碗，只要工作有了着落，就再不做其他的任何努力。就象你，如果不是为了弄一个国营工人的身份，现在也许已经受过高等教育，学了不少好的知识。可是，却因为陈旧的老观念，而只想当一个工人就满足了。但是在我们这种小地方，效益不好的单位，工人工资实在太有限，象你说的，三百来块，饿不死可也吃不饱，就象是鸡胁，食之无肉，弃之可惜。这一次下岗，对你来说，未必不是一个新的机会，其实也是很多人的机会，有不少人都真正得抓住了机会。”袁峰似乎很轻易地看出了我的想法，把话说到了我的心中。
我默默地信步在街上走着，看着一路的繁华。是的，这是一个翻天覆地的时代，旧有的许多规则秩序都被打破而新的更好更科学的一切正在建立当中。这是一个大浪淘沙的时代，狂猛的浪潮毁了无数人安宁但也死板的生活，有人在浪潮中沦落了，但却有更多人挣扎向上，取得了以往无法得到的成就。我并无意做那风口浪尖引领潮流的骄子，我只想尽我所能，不让这浪潮冲倒，在狂风巨涛中站住脚根。我从不好高笃远，我一向度量自己的能力再定下较实际的目标。
我只希望我能够……
袁峰在身旁轻轻说：“你现在要回家吗？”
我茫然看向他，要回家吗？不，我现在需要好好地冷静地认真地想一想，我不想立刻回家应付三个好奇宝宝的大量盘问。
“反正你今天不上班，不如和我四处走走，不用这么急着回家，好吗？”袁峰微笑着说“我这里附近有个小公园，很小，不过，确很清静。”
我轻轻地，不自觉得，点了点头。
公园确实很小，不过草绿树青，在城市之中，倒也添了抹叫人心中宁和的绿意。可能是因为时间是午后的原故，公园里居然没有什么闲人。让我和他可以清清静静地坐在长椅上，默默思考许多事。
或者说，考虑的一直是我，而他，只是耐心地等待着。
“你想明白了吗？”轻柔的话语，带着不可思议的温柔。
我对他展颜一笑：“你知道我在想些什么？烦恼什么？”
他微微一笑，答非所问：“我的家庭不是十分富裕，不过平平而已。我的工作收入也不高，只是一向节俭，积蓄是有一些的，家人也会稍稍帮衬一点。要是分期付款买一套市区内普通地段的中户房子还是可以的，只是另外的装修，购买家具电器，再操办其了事，就不太宽裕了。”
我瞪他一眼：“说这个做什么？”
袁峰依然微笑：“这些很是俗气，不过，我们也不是什么超凡脱俗的大人物，真正过日子，必须考虑俗气的一切。不先考虑这个，再深的爱情都极有可能慢慢消磨得无影无踪。我喜欢你，我想要和你组织家庭，首先也要确定我要有足够置家的能力。我不是不相信爱情可以让人吃苦而无悔，但我虽不能叫喜欢的人享福，却也绝不愿我爱的人因我吃苦。”
“你越说越离谱，哪个答应要嫁给你了。”我心中一阵慌乱，这可别是他的变相求婚啊。我虽然喜欢他，虽然多少已认定了一生的伴侣就是他。但是结婚……，感觉上我自己还是个没有完全长大的孩子，更何况，我也绝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嫁人。下岗之前，同事们常拿未婚的女同事说笑，说什么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万一真的倒霉下了岗，再不济也可找个人嫁了了事。我那时与人说笑，也是这般，只说下了网找不到工作便找个男人来养自己就可以了。可是现在，真的动了心动了情动了意，反而不甘了。不甘就这样一无所用两手空空毫无建树地嫁给他。即使我从来没有什么大志向，也不想让自己成为他的负担。不不不，我不想。即使我没有高学历，没有好技术，即使我并不真的能吃什么苦，有什么大见识，但是我不想，不想放弃一切，不想理所当然地让他承担我的一切，我不想。
“你不想是吗？我知道，你不肯随意支派别人，你不肯轻易占人便宜，用别人的钱，我知道，所以你不会在工作完全没有保障，随时会再次失业的时候谈婚姻，我知道。”袁峰一直在微笑，而我也迷醉于他的微笑中，他知道，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他似乎并不是特别聪明的人，为什么，却可以这样深切地知道我呢？
袁峰握住我手的大掌忽然间用力收紧了，他的眼是那样深地看着我：“即然这样，就让我们一起试着创业吧。还记得我们上次说了开打印室的事吗？我想过很久，还到解放中路四周看了好几遍，我觉得可行性真的很大啊。我们想法子，租一间小店，拿我的节蓄出来买机器。我出钱，你出人力时间，咱们各占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各不吃亏。虽然小，总是自己的生意，自己可以拿得了主意，做得了主，如果好好做，利润总是有的，以后要真的好，还可以再扩大，要是不好，至不济也不会亏本。也不用心高地求什么大富大贵，只一步步奔着小康去，可以保证生活的安定也未尝不是什么好事。乘着我们都还年青，乘着我们还有些干劲，不要再犹豫了，好吗？”
我一直深深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轻轻说：“我才没有那样厚的脸皮，光用你的钱。”
袁峰神色一黯：“到现在，你还要对我见外，还觉得我是别人吗？”
我轻轻笑出声来：“其实我也有一些节蓄的，我可是从五岁开始收到的压岁钱就舍不得乱用了。参加工作后，也正是因为工资不高，所以更不敢乱花，到现在，虽说是少，也还真是一笔钱。”
袁峰怔怔地看着我，然后傻傻得问：“你答应了？”
“笨蛋！”我高高兴兴地对他笑了起来“对我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事，我为什么要不答应。”
袁峰明显比我更高兴，一张嘴都合不上了：“不同的，不同的，我知道你的性子，你肯接受我的意见，你肯答应用我的钱来开店，就证明你真的，真的把我当成了……”他已经喜欢得说不出话来了，只能不停地笑。
我的一颗心，就在这样的笑容中，一点点地，柔得化成了水。我有什么好，又有何德何能，叫他如此喜欢我，这样为我的接纳而欢喜。
“你说，为什么选中我，为什么肯要我，为什么接受我？我有什么好呢？又没有好工作，也没有高收入，即没有好家世，也没有好相貌，也并不懂得讨好女生。”他的眉眼中都是笑意，兴奋得问着我。
我微微地笑，为什么我所想的，总和他所想的相似呢。就连我的困惑他也有。
为什么爱他呢？因为他待我细心，因为他对我体贴，因为他以真心对我，因为他真正疼惜着我，或许只是因为我爱他，所以就爱了。或许只是因为长久的相处，让我觉得他值得爱，于是就爱了。
为什么爱他呢，爱了也就爱了吧，何必要太多理由。
我微笑着看他满脸的欢喜，微笑着轻轻反问：“你又为什么喜欢我呢？”
袁峰没有再问，只是静静地看着我，就连满脸满眼的笑意都渐渐消退了，只是一直就那样深深地看着我，眼神深得让人可以迷醉其间。
我的心情微微有些紧张，预感到将要发生什么事之后，就连呼吸也有些急促了，可是我并不想避开，就连眼神也没有故做羞怯地从他脸上移开。
我张大了眼睛，看着他渐渐靠近我，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越来越近。我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等待着我所爱的人。尽管我不是美女，他也不是精英，就连我们的爱情也是如此平凡，并没有什么浪漫唯美之处。但是，我爱着他，他也爱着我。天塌下来，他不能替我顶住，一颗子弹向他射去，我也未必有胆量以身相代。但是我依然爱他，他依然爱我。我们都只是普通的人，我们的爱也是如此普通。他想携我的手，共度一生，共创小小的事业，而我愿与他一直面对一切克服一切，建设我们自己的世界。我是个现实的人，我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也不过就是和这样一个平凡的男子，相处相伴，相依相助，吵吵闹闹，真心真意地，一起度过重重岁月，一起渐渐老去。
而这一刻，我相信，这微薄的愿望必能实现。
在他的唇贴近我的唇的那一瞬，我闭上了眼睛。
我相信，当我们的唇碰触的那一刻，天地会顿止，宇宙会停滞，群星会爆炸，世界会凝固，这世界将只有我和他，只看彼此，唯看彼此。
我相信，当平凡的我们，在这平凡的现实中相爱相近，全心地紧拥彼此，让我们的唇舌相依时，言情小说，浪漫故事中的一切美妙至极的描述都会真实地出现。
我相信，这是我们的浪漫，至平凡，也至美好。

后记

终于写完了，可以长出一口气了。
在我写的所有文章中，这一篇写得最快，很多情节几乎不用思考，一字一句完全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因为在这个故事里有太多内容是真实的，是我自己的亲身体会，或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不用去虚构，不用去编造，因为大多的情节是真的，不用去考虑逻辑问题，不用去想事情的可行性，只要把真实的事情好好得整理一下，写起来就异常轻松。
可能是不太明白怎么写一个大陆特色的故事来，所以只好干脆写许多真正发生在中国大陆的真事，写写在大陆经济改革浪潮中人们真实的经历和想法。也许是，以前常听人说，言情小说不过就是哄人的童话，太假，所以就很象写一个现实的言情故事出来，于是，就有了这篇文章。
故事讲的是一个贫穷落后的小城市中，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在时代大潮中的困惑苦恼和选择，大陆许多年发展经济对人们的影响，还有普通人，在事业以外对爱情的经营。
普通人之间的爱，没有太多生生死死，没有太多激情感怀，没有太多英雄事迹，没有太多洒脱行迳。男主角做得最有气概的事，也不过就是帮女主角应付了一下恶老板，女主角所历最大的惊险，也不过就是一场其实并没有真正烧到面前来的火。
男主角很平凡，没有什么大志，也没有什么能力可以给女主角以好的生活。
女主角同样也不杰出，目光还很短浅，没有什么大事业，大想法，只要可以赚到过日子的钱就心满意足。因为下岗，所以特别小气，生活用度对于金钱计较得很利害。这样的人，在一起，自然谈不上浪漫了。她也并不洒脱，更没有小说中大部份女主角的特立独行，潇洒气质。她就象很多平凡女孩一样，对自己的相貌极不满意，然后拼了命想要更美丽一点，去斑增白，这样的美容行为，也是普通女生常会做的。
他们的恋爱很平淡，很自然，其中也从来没有停止过现实的考虑。谁也没有浑忘一切，投身到爱情里。但却真得爱得真且诚，对世俗的考虑是为了更真切地对未来的爱情和生活加以负责。
男主角初到女主角家中时，被女主角父母盘问家世，女主角对妹妹的情变一开始也站在反对的一面，这些都是为了现实考虑，并不美丽，但却真实。
但男女主角最后的相守除了在现实中考虑认为彼此相当，最重要的仍然是真的喜爱彼此，而女主角妹妹的选择也代表了另一种真实。
大部份普通人，渴望爱，向往爱，但同时也放不开现实，并不能真正义无反顾地选择爱情，只是在经过重重的考虑，深深的痛苦，再经历一场生死劫难后，才能真正下决心，去面对爱情。
女主角见男主角家人的那一段，我也尽量设想真实生活中，到对方家里去，所持的心态，和所有的行为。毕竟，相爱只是两个人的事，两方的家人都是全无感情的陌生人，就是热热络络，一见之后，双方大是投缘，其中大多都有刻意经营，有心做作的痕迹。只是，在现实生活中，为了爱情，为了婚姻，每个人都必须面对这样的人际网，都必须去融进这样的人际网。
我想这篇言情小说，可能有点另类，应该是现实的言情，也许有些不讨人喜欢，不过，却是我很想写的一个故事。
最重要的是，故事里的所有小情节，十有八九是真实的，而我，用了一根虚构的情节主线，把这些真实的小故事串了起来。
我讲的都是现实生活中并不惊天动地的平常小事，我把这些写进小说里也并不觉得不合适，在很多时候，我都觉得现实比小说更加戏剧性，有时说出来都没有人信这是真的。

唯一假的就是这场恋爱。
汗颜，写得我晕头转向，写到这份上就只能停止了，再让我设想怎么进一步，怎么共同创业怎么结婚，怎么这个那个……实在也硬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