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小悠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从十岁起就没流过眼泪了,泪腺早干了吧!」
谁说的,几个月前萧同还哭了一回,让莫离那家伙给招的。他眨眨眼,没敢吭气,这事儿可不能让小悠知道。
「先吃一点点吧,你得快点儿好,才能多吃,听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萧同点点头,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
小悠轻轻放下他的头,转身到一边去,萧同这才看清原来自己是在一个挺宽敞的大牢房里这辈子还没有坐过牢,也算是开开眼,还是单间呢。这牢房居然像是在地下,阴冷得很。他虽然睡在地上,但身上身下有厚厚的被褥,嗯,被褥干净柔软,有家里常用的那种淡淡的熏衣草香,看来是从家里拿来的。
牢房一角放了一个小炭炉,上面支着锅,东坡肘子正在兴高采烈地冲萧同喷出香气。
「吃吧。」小悠让萧同的头枕在他腿上,一手拿碗白粥,上面放着细细撕碎了的一点肘子肉,一手拿着勺子,慢慢地喂萧同。
这回香多了,萧同也吃得快多了。又想方设法多要了一些肘子肉吃,这才心满意足地停了下来。
小悠把他的头放回枕上,拿布巾擦了擦他的嘴,笑道:「能吃饭就好得快了。放心,伤口情况不错。」当然,萧同自己的身体感觉得到,看来再过十天左右,不,七八天左右,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吃饭居然也能吃累!萧同很不满意地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时,小悠依旧守在萧同身旁,萧同细细地看他,觉得他清秀的脸庞好像瘦了不少,淡淡地带着两个黑眼圈,原本清明的眼中布满血丝。
萧同心中愧疚,看样子小悠一直守着他,都没有好好休息,他不知昏睡了几天,难道小悠一直都没有离开吗?往日受伤虽然也是小悠守着他,可绝没有拖这么长时间,也从没有把他累成这副模样的。
「小悠」咦,能说话了,萧同暗中运气,胸中气息也顺畅了许多,试着动一动手脚,还好,都还在,也都能动了,虽然还是痛,却不再麻木了。
「这回是真好多了。」小悠笑眯眯地看着萧同活动身体,又帮他在几处重要穴位上点按疏通。
「你一直在这里啊?」
「老爷和夫人不放心,又不能亲自来,我就守着了。」
「几天了?」
「七天了。」七天啊!萧同还以为才三四天呢。
「对了,这里是牢房吧?」
「你以为住客栈啊?还是以为在皇宫?」
又来了,萧同翻翻白眼,心道:就知道挖苦我,死小悠!说起皇宫,他不由又想起莫离来,好巧不巧,皇宫那么大,怎么居然就碰到他了呢?他可是瘦了许多。
萧同摇摇头,暂时不去想他,反正也没用。
「那你怎么能一直在这里陪我,还弄个炉子来?」
小悠白了他一眼,「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过能让你这么舒服,还因为大少爷的面子。」
哥哥?萧同纳闷。
「你知道那天从街上把你带走的军官是谁吗?他叫钟庆春,是大少爷从小的好朋友,那天我赶到时,你已经被两拔人给摆平了,我就一个人,眼看着出去也没指望,正好碰上一队巡夜的城防士兵,我本想挟持那个带队的,让他们过去搅局,没想到带队的正好是钟少爷,我就跑去跪在他马前,求他救你。」
跪在他马前!萧同心下难过,小悠是个多么心高气傲的人,在萧家和在江湖上从来没受过什么气,他去当街给人下跪,一定觉得很羞耻吧?
「干嘛要下跪」
「当年他只认得我是你的小厮,这样才能几句话就说明白啊。当时哪还有功夫!」
「后来呢?」
「难得钟少爷肯帮忙,硬把你抢了出来,带回了顺天府。」
原来如此。萧同点头,就说嘛,怎么那么巧就有人来救他,真是天上掉馅饼也不是这么巧法的。想到要不是钟大哥,他差点就去跟那个脓包死鬼齐德作伴了,更是感激,改天一定要哥哥好好谢谢他。当然更要谢小悠,不过自己兄弟,说多了反而显得生分,萧同伸出手去握了握小悠的手,算是感谢,小悠看了他一眼,终于露出一丝笑容。
「后来呢?」
「后来你就成了牢中死囚!」小悠又有点动气了,也难为他,这些天受的委屈煎熬着实不少,又没有地方发泄。
「小悠,你骂我吧,打我也成,别生气了。」
「哼!那天轻轻推了你一下你就又昏迷了三天,还敢打你么?真丢脸,一身的破破烂烂,都不想给你补了。」
「嘻,小悠的药好!我已经差不多全好了。」萧同嘻皮笑脸,希望给他打打岔,别再追究了。
「张嘴。」
「什么?」
「药。」
好苦!又不能像平时那样一饮而尽,萧同含了一口药在嘴里,刚皱起眉头,小悠冷冷地道:「是夫人亲自熬的,熬了两个时辰,嘱咐我一定让你按时喝。」萧同无法,只好一口一口地慢慢「品尝」完了一大碗药,五脏六腑似乎都扭了个儿,萧同呲牙裂嘴,苦不堪言!
妈的!以后再也不能受这么重的伤了!萧同狠狠地下了决心。
小悠毕竟见不得萧同受苦,拿了小勺喂萧同蜜水,甜丝丝的,还带点桂花香。萧同缓过了一口气,又问:「你怎么会那么巧找到我的?」
「不是巧,我一直派了人在府外看着你,你喝醉了撒酒疯,跑了个无影无踪,那些人没办法,报给我知道」
「你早来京城了?」
「那天下午才到,正好大哥飞鸽传书来有要紧事,没来得急赶过去给老爷夫人请安,谁知你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来。」小悠停了一停,又道:「你也不想想你轻功多好,那几个手下怎么跟得上,我们在城里四处撒开了找你,紧找慢找,还是没来得急。」
「来得急,来得急,后来不是你找到我了吗?」萧同连忙讨好,人在屋檐下,不得低头,特殊时期,就要卑躬屈膝一点,这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什么来得及,要不是正好碰到钟大哥,凭那两拨人我哪能救得了你?只怕都得给人剁成肉酱了。」
「都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只想着自己一时快活,连爹娘兄弟都不顾了!」
听一向纵容他的小悠这样骂他,萧同心里真是不好受,可又想不出什么话来说,一时无语。
「真不知道你怎么那么能惹事,好不容易让你回家去,以为好歹有老爷夫人管着,你能消停些时候,谁知才几天的功夫,就又出事了。」
噢,萧同眨眨眼,原来是小悠这家伙哄他回家去的。就说嘛,娘好像也没什么病的样子。
「你就那么想那个莫离?为了他发这么大的疯?」
「啊?这个嘛」萧同笑了起来,「那倒不是,我一时马虎,没认清路」
「你啊。」小悠叹了口气,忍不住也笑了起来,「别人要这么说就是笑话了,要是你的话倒很有可能。」接着他冷下脸来,淡淡地道:「还好我也是猜到一点,觉得你还不至于这么没有脑子,给老爷夫人惹事,决定等你醒来再问问,否则」
萧同心中一动,淳亲王府里有我们天狼社的线人,宫里当然也有,如果小悠想要为难莫离,一定有的是办法,只怕就是要了莫离的小命,也不是什么难事。
「小悠,多亏受伤的是我不是你,不然我治伤的本事可比你差得多,你一定要受苦了。」萧同诚恳地道。
小悠淡淡地看了萧同一眼,不语。其实他一向为人谨慎,从不正面与人为敌,哪会像萧同这么爱受伤。
「我宁可自己受伤也不要见到你受伤,心里一定会难受死的。」
「你啊,宁可让别人心里难受」
「不,反正我皮糙肉厚,摔不死打不烂的,根本不要紧。」萧同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道:「我不要你受伤,也不要莫离受伤。」
小悠看看他,一时默不作声。
牢中无日月,渐渐地萧同的伤已经全好了,正如他自己说的,他这人钢筋铁骨,摔不死打不烂,只要不缺胳膊少腿,用不了多久就会恢复的。
自从他能自己动弹了,小悠就回去分堂办事,还得去府里给老爷夫人宽心,萧家父母来看过萧同一回,但夫人哭得太厉害了,他们就不让她再来。
闲来无事,萧同和牢里的狱卒们打成一片,嘻嘻哈哈称兄道弟,家里和小悠把白花花的银子流水般使下来,他们得了不少好处,自然不与萧同为难,再说当年他打死齐德的事大部分人都知道,很是称赞他行侠仗义,为京城除了一个恶霸,给大伙出了一口恶气。
牢里无事,又不许动刀,萧同实在难耐,干脆拉他们喝酒赌钱,每日里吆五喝六、吃上赔下、乌烟瘴气。
这天萧同正在想这日子过得太平静了,齐尚书府的人怎么可能没动静呢?还有宫里,就算太平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放了萧同一马,但宫里闹刺客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压得下去?在牢里住了快一个月了,连提审都没提,难道看在他为民除害的份上
「同哥儿,你家里又送好吃的来了!」牢头黑皮拎着个大食盒进来了,小悠知道这里的情况,每次都多送许多好酒好菜,收买人心。萧同一跃而起,又招几个狱卒来一起吃,人多热闹。
吃饱喝足了又开始赌钱,正当大家兴致高昂,一片混乱之时,外面一个尖细的嗓音喊道:「哟这是天牢还是赌场啊?皇上怎么养了你们这么一堆混帐的东西!」
全体狱卒和萧同都大怒,回头一看,一个白白胖胖的内宫太监高高站在台阶上,后面还跟了两个带刀侍卫。
牢头黑皮连忙陪笑上前行礼:「公公您多包涵,兄弟们不当班,在一起小小的玩玩。以后不敢了。」
「小小的玩玩?」那太监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只怕有人来劫了牢,你们也不知道呢!」
黑皮听他话说得重,连连称是,脑门子上汗都下来了,那两个侍卫手按刀柄,板着脸站在后面,一言不发。
萧同心中好笑,黑皮这小子,标准的欺软怕硬,念在他往日的关照,萧同向他使个眼色,朝桌上的一堆银子呶了呶嘴。那里堆着我们刚才下注的银子银票,大概有三四百两左右。
黑皮会意,连忙上前一步,小声地道:「请公公体恤小的们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辛苦,以后真的不敢了,公公干脆把我们这些赌具银子都没收了去,也算是对我们的惩治了,还有这两位大哥,也请高抬贵手,就当没看见罢。」
两个机灵的狱卒连忙把桌子上的东西一股脑收了,包成一包,恭恭敬敬地送了过去。那太监装模作样地说了几句官话,才让侍卫把东西拿了。
黑皮放下一颗心,擦了擦汗,又小心地问道:「请问公公光临我们这牢里来」
「皇上有旨意,着户部侍郎萧平之子萧同接旨!」萧同一怔,黑皮连忙一捅萧同,叫他跪下接旨。
萧同莫名其妙地跪在地上,黑皮和其它狱卒也跪了一地,只见那太监从怀里掏出一卷黄色的卷轴来,徐徐展开,朗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罗里罗嗦念了一通,却原来是太后六十寿辰,皇上为给太后增寿,大赦天下,只要不是三等以上的重罪,一律赦免,放还乡里,原死罪者,免死,酌情量刑。听到最后,有一小段专门给萧同的,却是皇上念他祖上三代为官,忠良可嘉,萧同犯事时年仅十三岁,年幼无知,纯属意外伤人致死,故着罚银五千两,补偿苦主齐尚书,又降萧同父亲官阶一级,罚俸一年,仍留任原职。
听完圣旨,一室寂静,萧同半晌无语。就这么完了?倒不是萧同盼着自己被判刑斩首,而是齐尚书在朝上势力诺大,怎么甘心就这么算完?皇上又怎么想突然起降旨给萧同免罪来了?
「萧同,快领旨谢恩呐!」那太监不耐烦地道。
萧同急忙行礼谢恩,实在是大喜过望。
送走了他们,牢头和狱卒都围过来向萧同道喜,萧同兴高采烈,应承他们回头就让家里送赏钱来,不一刻狱中文书事宜全部办妥,萧同喜气洋洋地重新回到光明世界之中。
家中早已得信,派来车马接他,快快回到家中,萧同施展轻功连穿过三进院子,扑进萧夫人娘的屋子,娘儿俩个又哭又笑,萧夫人直说要带萧同去城西观音庙上香,感谢菩萨保佑,连萧父也红了眼睛,直摸着他的头叹息,连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大哥大嫂也陪着在一旁抹眼泪。
不一会小悠也赶来了,一家人高高兴兴,这一个多月来第一次吃了个开心团圆饭。
饭后家人围坐闲谈,才知这一月来萧同的父亲和大哥四处奔走,关系人情托了无数,萧平甚至亲自上折子向皇上请罪,言词切切,愿罚自己官阶俸禄,只求保儿子一命。而齐尚书府自然也全力活动,坚决要置萧同于死地。
恰好太后寿辰,皇上大赦天下,谁也没想到皇上居然专门下旨,免了萧同的死罪,只罚银赔偿了事,齐尚书府自然不服,不过听说他们去找了皇上、太妃说理,却不知为什么被压下来了。
不管它,有命在才是最重要的事!萧同兴高采烈,多日监禁,浑身都要生锈了,恨不得立时骑了青儿出去狂奔撒野,舒散舒散筋骨,不料此言一出,众人齐声喝止,连萧夫人都不再帮他说话,萧父义正辞严地宣布将他禁足一个月,不许出府半步。
无奈,萧同只能关在练功房中舞刀散心,小悠时时来看看他,也不多待,社中事务繁多,萧同也帮不上忙,看他经常一幅很疲劳的样子,颇觉歉疚。几次想托小悠查查莫离的事,又说不出口。
不觉间一月已过,这天萧同兴冲冲陪萧夫人前往城西观音庙烧香,多日没有没有出门,这时犹如鸟儿重归山林,畅快得无以复加,回来时一路游玩,满载而归。一进门,却见他爹和哥哥都坐在厅上,面色严肃。
「怎么了?又有同儿的事吗?」萧夫人的脸色顿时变白,满是惊恐。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萧夫人已经被吓怕了。
「嗯,不过倒不是坏事。」萧平忙给她宽心。
原来当日放萧同之时,皇上曾特意召见萧平,吩咐他好生管教儿子,今日散朝后,则又传令领内侍卫副总管何郁大人告知萧平,要将萧同收进宫中管教,充内庭二等带刀侍卫,即日进宫。
一家人面面相觑,半晌萧夫人才强笑道:「也好,省得他在家中咱们管束不住。」
萧平也道,何大人与他私交甚好,一定会对萧同多加照应。
哥哥则说,齐家势大,死了亲儿子,恨萧同入骨,这次虽被皇上强压了下去,一定不肯罢休,能够让他进宫,实在是保全小命的上佳途径。
只有萧同不以为然。齐家再恶,只是在京中的势力大,他一离京,便如鱼儿入了大海,他们上哪找去?再说,以天狼社在江湖上的势力和他自己的本事,也丝毫不用害怕。在自家府里好吃好玩他还嫌不自在,一旦进宫去当差,还不要了他的命吗?况且他在社中担任堂主,可也不是虚职,事儿多着呢。不管怎么说,他才不要进宫当什么二等侍卫呢。
萧同才想一口拒绝,忽又想起莫离来,如果进宫,不就可以见着他了么?上次见面这家伙消瘦得惊人,想是极不如意,不如趁此机会进宫找到他,救了他一起开溜。于是老老实实没有开口,听凭安排。
家人没想到他会如此听话,倒吃了一惊。
晚上小悠来了,知道了这件事,只淡淡地看了萧同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却让他好一阵不自在。小悠这么聪明的人,只怕已经猜到他的用意。心底不定怎么小瞧他呢,但要他放下不理莫离的事,却又实在不能。
第二日萧同入宫,从此居然吃上了皇粮。
第九章
萧同百无聊赖地站在御书房的外面,值他侍卫生涯里的第一次岗。
说来内宫侍卫其实很无聊,每日里按侍卫首领的排班到固定的地方上岗,或是巡逻,一般最少要二人以上,不得随意进出各个宫院,有事只与各宫太监宫女互传就行规矩多如牛毛。
何总管特意关照萧同详细些,因为毕竟他惹事生非之名远播。因为根本没打算久留,所以萧同对何总管的话来了个左耳进右耳出,全不在意,倒是如何寻找莫离要紧。那天在宫中乱闯,意外地见到他一面,但只知道是在御花园附近,宫里相似的房子这么多,再找起来可不太容易,而且以他的身份也不能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