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兔+番外+后记(出书版)by 白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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溗{色的天空,陽光猶如一粒一粒沙金,閃閃亮亮,青草舖成一地的綠,昆蟲優雅的振翅聲,撲撲作響。花的身體都是脆弱的,白中帶著一點單薄的淡綠。


「留衣,你有心理準備了嗎?」八鏡野背對著留衣,一向淡泊的口氣不覺得凝重起來。

「......」

「你做好因為背叛朝蒼親王而淒慘收場的準備了嗎?」

完全放棄似地歎了口氣,留衣搖了搖頭「當時我只想救他,其他的並沒有顧慮太多。」

回過身來,八鏡野顯出了有一點悲哀的神情,他伸出手握住留衣的肩頭,逼他直視自己的眼睛,「這樣是不行的,兩條路無論如何你只能選擇一條,否則只會害了你自己。」


漆黑的瞳孔變得茫然了,這是以前從來沒有在留衣身上見到過的神情,「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現在連畫都不能讓我的心平靜下來。六年前,我明明狠得下心,現在卻好像完全被他牽著走一樣。」


「傻孩子,那時你的年紀太輕,不懂得如何處理自己的感情,而現在靠畫畫已經壓制不了你的感情,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放開手,八鏡野的嘴角扯開一個憂鬱的微笑,每當他這樣笑起來的總會讓人無由地傷心起來,好像看到即將凋謝的櫻花,卻又完全無可奈何的樣子。屋脊上方傳來了寺院的鐘聲,悠悠揚揚的,一百零八下,不多也不少。


「留衣,你相信我和鳥羽皇后的流言嗎?」逆著陽光,留衣看不清八鏡野的表情。

「......」

「以你的手段,應該早就知道我是你哥哥的密探。藉著講授佛學和那些女人私通,再利用這種關係探取情報,不光是鳥羽皇后,還有很多曾經和朝蒼家作對的官員的妻子。其實你一直都是知道的,卻從來不過問,這真的很像你的作風啊。」


「......」

「我告訴過朝蒼親王鳥羽皇后和讓葉密郑眠@次的祭典刺殺他。可他依然把自己置身在危險中,想用這種方式打敗你的姐姐。真的是相當可怕的人,不僅我和你,甚至他自己都可以用來作完成他野心的棋子。」


「不要說了!」無法克制地想到了真鶴,留衣立刻打斷了僧人的話,垂下眼睛,攤開的手心上一小點一小點陽光跳躍著,「這些我的確都知道,我也一直想問你......」眼尾飛揚,漆黑的眼睛定定凝視著僧人,「你這麼做是為了什麼?」


「因為我一直思念著的一個女人。」八鏡野的微笑中,帶著厭倦人生的似放棄又似安適的神情。

「你......」

「我非常非常愛她,可是我們不可能有結果,因為......她是我的姐姐。」風清雲淡,毫不在意的聲音,好像在敘述世間上一件最平常的事情,「姐姐是白河天皇時的齋宮,她並不漂亮,卻比任何人都要虔眨墒沁@樣的她卻在一次祭典中愛上了你的哥哥,因為覺得自己的感情褻瀆了神靈,最後自殺了。我記得她臨死前,一直拉著我的手叫我代替她去幫助那個男人,實現那個男人的夢想。明明一直佯裝不知道我對她的感情,卻在那個時候說出這番話來......」低伏的面孔上,嘴角悲慘地彎曲著,「而我唯一能作的就是完成她的遺願......我就這樣出了家,成了你哥哥的密探。」


青綠色的葉子在陽光一搖一晃,把閃閃亮亮的沙金像水一樣灑過來灑過去,留衣突然覺得刺眼,眨了眨眼睛。

「不要為我覺得不值,留衣。其實每個人的心裡都住著一個鬼,只是我的鬼讓我愛上了自己的親姐姐。」八鏡野的指尖指向留衣的心口,澄澈的瞳孔裡帶著深深的慈愛,「而你的鬼也讓你喜歡上了不應該喜歡的人。」

 

留衣脫下木屐,走近沉睡中的青年,格子門外簇擁著的綠葉把陽光潑灑進屋子裡,把來夢蒼白的肌膚照得有點透明,頸部的曲線延伸下去,搖曳著微妙的陰影,白單衣微微傾斜,繃帶在肩頭若隱若現。


「你對我沒有辦法,我又何嘗不是這樣。」

低下頭,兩人的鼻尖幾乎碰到了一起,可以聽見來夢微弱卻很平穩的呼吸聲。很奇怪的,只要這樣聽著,就可以讓自己覺得無比安心。

苦澀地微笑著,略微側過頭,輕輕吻在了來夢的唇角。
幕十二 映照著易逝的生命
春天的破曉是四季中最美麗的,山頂周圍一小圈漸漸白亮起來,幾顆依依不捨的星子還在天幕的一角綻放出微弱的光芒,有些淡紫也有些橘紅的雲彩飄浮在那裡,單薄的身姿變換著各種各樣的形狀。


來夢是在登登登的聲響中醒過來的,眼皮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沉重,淡藍色的血管在上面微弱跳動著。側過頭,還不太明朗的意識從黑暗的水底浮上來......


留衣因為晨光而顯得朦朧的身影背對著他坐在房間外的木廊上,烏黑的長髮沒有好好整理,只是很隨便地繫著一根淡青的帶子。藥舀被擱在膝蓋上,右手握著翠綠的藥杵正一下一下笨拙地搗弄著。


茫然地想起來,好像啊,好像他的母親。

極小極小的時候,自己的身體總是會在中午低燒好一陣子。母親喜歡坐在廊沿,一邊小聲哼著歌,一邊替自己搗弄著草藥。陽光很白,很亮,母親的背影似乎也閃爍著溫柔而不刺眼的光芒。也許是意識到自己的醒來,她側過身子,微笑著的眼睛漂浮上一層晶亮的水光--來夢,覺得好一點了沒有?


來夢的母親結花出生在平安京,是貴族家的大女公子,卻出人意料地是一個性子活潑的少女,一心一意地哭,一心一意地笑,彷彿有用不完的生命力,或許也就是因為這樣,她才有不顧一切,拋棄家族,身份,甚至是愛著自己的男人而和父親私奔的勇氣。


讓葉雖然是一個四面環山的小地方,卻到處長滿了有著五爪形葉子的楓樹,忍耐過冬天,春天,夏天,由青玉色一點點變成紅色。到了秋季,整個讓葉都是鮮紅鮮紅的,無知無畏地熊熊燃燒,好像下一刻就要化成灰燼,那種虛幻卻又真實的色彩,美得讓人歎息。


結花相當喜歡讓葉的異種紅楓,所以寵溺著她的父親毫不猶豫地把宅邸中的院子全部建成了面對山坡的樣子。

在這座不太大的宅子裡,母親養了很多兔子,那是她從平安京帶來的唯一的嗜好。父親一味的縱容下,家裡很快成了兔子窩。

最大的那一隻自出生就誰也不肯理睬,總是帶著其他小兔子四處搗亂。有一次,甚至蹦跳向熟睡的父親,用四肢趴住他的面孔。

忍無可忍的男人,在妻子的撲哧笑聲中,把那隻兔子丟給了自己的兒子,由他來照料。

軟綿綿的白毛,好像一用力就要壞掉的身軀......看起來明明那樣脆弱,卻是一個活潑得過了頭的小傢伙。

照顧它的來夢費了好大的功夫,才讓這只彆扭的兔子開始相信自己,肯從自己的手心中叼走最愛吃的蘿蔔,經常一折騰,就是大半天。可早晨睜開眼睛,來夢總是可以看見一團毛絨絨的白球正依偎在自己懷裡,無比安心地沉睡。


「好漂亮的紅眼睛......往後就叫你紅葉吧。」

用指尖點了點兔子的額頭,來夢咯咯笑著替它取了名字。

大概是自那個時候起,它對自己越來越親熱,身前身後,黏得比任何人都緊。而來夢也喜歡玩耍一樣地把它高高抱起,很奇妙的,只要感覺著那小小的身體傳遞過來的溫度,即使心情再怎麼焦躁,也會很快平靜下來。


在結花和來夢的完全放任下,紅葉和其它兔子依然在家中作威作福,圓溜溜的眼睛毫無畏懼地挑戰著父親的怒吼聲。

雖然年紀小,但父親和母親真心相愛的事實依然給來夢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父親並沒有英俊的面容,和平安京裡那些曾向母親寫過情書的男人比起來,似乎就只是一個不懂風雅的粗魯男子。可只要他從國主那裡回來,母親就會像少女一樣欣喜地撲過去,那樣眩暈的擁抱,彷彿蘊含著無數甜膩的親吻,使得見者不由得打從心底期望,如此美麗的感情永遠......永遠不要結束。


母親總是對來夢說,喜歡這種心情誰都是無法控制的,就好像我和你父親一樣。如果有一天你也遇到這樣一個人,一定要坦率地面對自己的情感。

來夢把這句話深深地記在心裡。

從小,他就被養育成一個可以諏嵉貙Υ约汉退说暮⒆印?/p>

過於尖細的下頜,緊繃的臉頰,形狀優美的眉毛,還有綻放出強烈色彩的眼睛......

純粹......高潔......堅毅......

這都是父母要求來夢擁有的東西,所以哪怕被國主犧牲,一家全部被送往平安京作為人質,他的意志也不曾出現過一絲一毫的搖擺。

如果說沒有遇見那個男人的話,也許來夢一輩子都不可能體會到被壓制被折服的感覺。

帶領著訓練有素的武士阻截住車隊的男子,有一雙令人印象深刻的玻璃珠似的瞳孔,抽出刀來的時候,變成了鬼一樣的紅色。

父親的頭被一刀砍了下來,那樣強壯的父親,那樣可靠的父親,卻連五刀都無法抵擋住,頭顱□轆□轆地在地上滾了一圈,目眥俱裂。來夢茫然地跪在由父親的頭頸中噴濺出來的紅色血雨中,瞪大眼睛看向那個男人。


毫無感情的眼神,把依舊滴著血水的刀尖指向了孩子。

「快走啊!」

淒厲嘶喊著的母親拖著自己躲到了車子後面的山洞裡,沒有多少時候,山上的石塊夾著讓人窒息的塵土滾落下來,猶如夏季暴風雨時的雷鳴,一下子徹底堵死了洞口。


為什麼?

為什麼在那個男人面前自己連動彈一根手指都沒有辦法做到?

冰冷得足以讓人窒息的氣息,是完完全全地壓倒了自己,有生以來第一次來夢被憾恨得不能自已的情緒所徽种?/p>

山洞裡面陰濕濕的,沒有一點光亮,等眼睛可以勉強分辨出一些輪廓,也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寒冷和飢餓在身軀內部迅速擴散開來。

「......來夢......」

母親軟綿綿地依靠在一塊大石上,手指彷彿無法呼吸似的緊緊抓著胸口的衣裳。

「母親!」這時候才注意到母親的胸前插著一隻弩箭。

被血浸濕的指尖一點點摸索過孩子的面容,結花艱難地笑了起來,「活下去,來夢,無論如何你都要活下去。」從懷裡面掏出被嚇壞了的紅葉,「本來是怕你寂寞才帶來的,現在正好可以用來做你的糧食。」


「......母親......」無法置信地睜大眼睛。

結花用幾近可怕的力量攥住來夢的手,「你要代替它活下去,代替它用眼睛重新看到這個山洞外面的世界。」深不可測的黑暗裡,只有母親的眼睛看起來是如此地明亮,灼熱的光芒強烈地撞擊著人心。


「......來夢,我可能活不下去了,到那時,你也要吃下我的屍體,記住無論怎樣辛苦,你都要活下去!」

「我......我明白了......」

微微痙攣的手指自母親那裡接過紅葉,把頭埋在兔子溫暖的脖子上,慢慢摩搓著,摩搓著......彷彿為了保持理性,狠狠地吸了幾口氣,然後一口咬了下去......剛開始還可以感到小小軀體的掙扎,拚命搖晃著四肢,漸漸地,就再也沒有一點聲息了。


湧進嘴裡的血帶著一股腥氣,可同時也溫潤了猶如著了火的喉嚨。

無法弄清在臉頰上縱橫的冰冷液體究竟是什麼東西,只覺得難以忍受的噁心,整個身體好像劇烈排斥似地想要把五臟六腑都嘔吐出來,壓抑著,死命壓抑著,逼迫自己一口口繼續艱難地嚥下去......


擱下了內心唯一的牽掛,母親很快也離開了人世。相當明白她在說那番話的時候就已經沒有活下去的念頭了,畢竟她是在用全部的生命來愛著父親,那是一種連死亡都不能阻礙的濃烈情感。


是真的吃下了那具屍體,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幾乎可以感覺到母親還活著,那和煦的微笑,手心的溫度,香甜的氣息都繼續存活在他的身軀裡面。神智清醒的時候,用外衣把母親剩下的骨頭包裹好,埋在石頭底下,恭恭敬敬叩頭告別。


就好像肢體緩慢沉進黑暗的泥沼中,來夢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不能夠睡,不可以睡,內心深處比任何時候都要清澈的理性告訴自己,一閉上眼睛就真的再也醒不過來了。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瘋狂欲死的虛無裡,支撐著他的只有這樣一個念頭,代替父親,代替母親,重新看到這個世界。

朦朦朧朧的視線一角,洞口的石塊似乎正在被一點點搬掉,刺眼的光亮毫無章法地射了進來,還有一些清爽的空氣。

來夢的視覺和聽覺已經喪失了大半,只覺得似乎有一個人抱著他走了出去,用手心遮住了他的眼睛,「千萬不要睜眼,光線對現在的你太過強烈,一個不好是會瞎的。」

把新鮮的微風吸了個滿懷,等胸口平順過來,才慢慢睜開沉重的眼皮,那是一個具有古歌詩人一樣華麗色彩的男人,迎上來夢的眼睛後整個身軀都僵硬了,露出了與其說是懷念,不如說是悲傷的神情。


「一模一樣的眼睛......你是結花的孩子?」

風雅的男人,和豪邁的父親完全不同,卻一樣愛著自己的母親。得知父母都已經死去後,他把自己帶回了平安京,還特地請了最好的大夫。

為了能早點恢復體力而熬的肉湯,來夢卻連一口都喝不下,哪怕只是聞到氣味都會同那些令人作嘔的記憶重疊在一起,無可奈何下,天草征一郎只得找來寺院的僧人,做出了最上乘的素齋和藥湯。


......透過嚴嚴實實的石塊傳來了屠殺馬匹和奴僕的聲音,哭泣聲,悲鳴聲,骨頭被砍斷的聲響,血塊堵住喉嚨而發出的輕微呻吟......

在他被這些噩夢不停糾纏的三個月裡,朝蒼徵人出兵讓葉,鐵蹄錚錚,那片讓人移不開視線的鮮紅色彩被永遠丟棄在了記憶的泥沼中。

「讓我變強,變得比那個男人還要強,拜託了。」

不依靠他人的攙扶,自己可以獨自行走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面對著天草征一郎說出了這樣的話。

男人完完全全怔住了,為什麼呢?明明經歷過如此淒慘的事情,為什麼還可以擁有這樣潔淨的眼神?

(因為要活著,就算匍匐在爛泥中,就算終日被沉重的罪孽啃嚙,也要堅強地活下去。)

拋棄了過去的一切,甚至是曾經令自己無比驕傲的讓葉國姓,來夢用天草家義子的身份再一次挺直脊樑,用自己的眼睛確認著坎坷的未來。

十四歲的春天,櫻花開得特別早,他為刺殺了即將舉行冠禮的朝蒼徵人的弟弟而去了奈良。

初瀨寺的櫻花通常是白色的,也許因為生長在山頂,早春輕寒,看上去顯得很寂寞也很悲涼。仔細找的話,還能夠尋到一些其他色澤的櫻花,微微的薄紅,近似悲戚,在萬千枝中淚光似的一閃,就不見了。


就是在那株最大的櫻花樹下,他遇見了那個少年。

被微風吹拂的劉海下,有一雙猶如石頭似的漆黑眼睛,看久了,整個人都好像要被吸納進去。被墨香圍繞著,他獨自佇立在春日的光線中,海市蜃樓一樣虛幻地微笑著。

那是怎樣一個寧靜的瞬間,若有似無的嫩綠和溂t變得透明了,連風的聲音都靜止下來。

--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這樣一個人,一定要坦率面對自己的情感。

他很突然想起了母親,她捧著滿滿一懷裝飾內室的紅楓,因為刺眼的光線而了瞇細眼睛,微笑著這樣對自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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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這首詩放在輝夜姬送給他的不死之藥的壺中,交給一個使者。這使者名叫月巖笠。皇帝叫他拿了詩和壺走到駿河國的那個山的頂上去。並且吩咐他:到了頂上,把這首御著的詩和輝夜姬送給他的不死之藥的壺一併燒毀。月巖笠奉了皇命,帶領大隊人馬,登上山頂,依照吩咐辦事。從此之後,這個山就叫做「不死山」。山頂上吐出來的煙,直到現在還上升到雲中,到月亮的世界裡。」


放慢了搗藥的速度,留衣低垂下眼睛,好像在思索些什麼,然後斷斷續續地小聲說起故事來。

推书 20234-11-11 :阮颜清 上——MY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