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洛每天在寝宫里呆着,就只是呆着,他什么都看不见,已经不去刻字,刻花草。本是心中存在着的,他想让自己生活丰富一些,经过了那次,心中什么都没有了。
每天夺律会亲自伺候仰洛沐浴,给他擦拭身体,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会保持着一个动作,双臂环胸,刻意捂住左胸的伤疤。
开始的时候,夺律看到了这个疤痕,不以为意,以为是仰洛在战场上受过伤,可是每天习惯的动作,让夺律渐渐怀疑这伤疤的由来。
两个人就这样冷冷的相处,冷的没有温度。
夺律常常想,这样也不错,可以天天看到仰洛,就够了,可是半夜醒来,借着月色,看着仰洛,除了呼吸,没有一点动静,让他会担心的去触及他的鼻息。
“仰洛,让你回家好不好?回到赫巴多草原,你的家?”夺律痛苦的看着仰洛,低低的声音,这样下去,他怕仰洛会死,如果离开自己,他能够活下去,那么他放手。
无神的眸子动了一下,仰洛寻找声音的方向,“真的?”
“恩,我送你回家,马上就回。”夺律见到仰洛有了反应,亦喜亦忧。
连夜,夺律驾着马车,把仰洛送到了赫巴多草原。
老族长看着夺律,行礼,在看着自己的儿子,痛苦之情不言而喻。
多浦和墨尔也急忙赶到,他们早就知道仰洛失明的事,但是看到消瘦的夺律及无神的仰洛,还是没有多问。
仰洛的奴隶生活在王宫经历了将近半年,终于回到自己的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夺律看到了他的笑,痛苦而欣慰,坐上车,赶回皇宫。
第五十七章 墨尔的话
仰洛回到了赫巴多草原,心情好了很多,至少在这个地方,他不用害怕,不用恐惧,心情平静的生活,让仰洛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血色。
每天固定一个时候,他会躺在草原上晒太阳,听各种声音,有牦牛喝水的声音,游牧人的歌声,鸟儿的鸣叫,心境平和。
“仰洛,”墨尔走到仰洛面前,坐下。
“墨尔吗?”仰洛听出他的声音,露出浅笑。
“你回来之后高兴么?”墨尔拉着他的手,“多浦今天去王宫了,说王上病了,好像很重的样子,已经开始不能处理国事了。”
仰洛心里一震,原本他以为他不会对夺律的事情再挂心了,听到这个消息,仰洛突然发现眼前不是那样黑暗了,仿佛也有褐色的微光。
“虽然我不知道在你心里有没有王上,”墨尔说起来有些犹豫,“可多浦告诉我,王上一定爱极了你。不然不会这么容忍你的。”
“王上是好人,”墨尔见仰洛不说话,接着表达自己的看法,“你难道没有体会吗?仰洛,我知道多浦喜欢你。”
“墨尔……”仰洛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听我说,我一直都知道,不然多浦不会见到我就说喜欢我,他喜欢我是因为我们相貌相像,可是我一点也不怨他,之前的事情我都不管,只要多浦现在心里有我。”墨尔声音有些激动,似乎想要表达什么。
仰洛没有说话,听他继续说下去。
“很久以前就想谢你,谢你和我有相似的容貌,我才能有多浦,不管他以前多么在意你,可是他现在心里只有我,仰洛你明白吗?”墨尔声音颤抖,像是在流泪。
仰洛点头。
“所以无论你和王上以前有什么,都要看清自己的心意,我一直都希望你们能和好。”墨尔吸吸鼻子,等着仰洛的回答。
仰洛的神色黯淡下去,想起了十年前。
墨尔躺在仰洛的旁边,没有再说话,他说这些希望仰洛能明白,爱,应该有包容的。多浦告诉他,王上在仰洛离开之后,不吃不喝,终日闭着眼睛行走,已经跌得全身是伤了。这样深沉的爱,为什么仰洛意识不到呢?
仰洛内心又在挣扎,十年前和现在,让他无法取舍。曾经的绝望让他死过一次,幼小的心灵受到的创伤,别人无法体会。现在夺律的病痛又让他忧心重重,这样的矛盾,已经在仰洛心中纠结了无数次,让他无法抉择。
过了很久,多浦走过来,看着仰洛和墨尔并排躺着,知道墨尔肯定把消息告诉了仰洛,走近他们,竟在丛林中看到了老族长的身影,这是怎么回事?
拉起墨尔,又拉起仰洛,多浦和墨尔将仰洛送回住处,便相拥着回去了。
“多浦,仰洛和王上会有好结果么?”墨尔缠着多浦问话。
“会的。”多浦安慰。那两个人都是如此执着,事情的结果,岂是他能预料的?!
夜色深沉,老族长走入了仰洛的房间,看着心爱的儿子,欲言又止。
第五十八章 心结
“父亲,”仰洛觉得有光从眼中射入,闭了闭眼,他觉得眼睛有些生疼。听到老族长的脚步,仰洛亲切的叫。
“仰洛,”老族长走过来抚着他的头,“你怨父亲要你去参军么?”想起他幼小的年龄便面临战场。
仰洛笑着摇头。
“你还在意王上吗?”老族长突然问出的话,让仰洛吃惊。
“父亲?”难道他的父亲知道自己和夺律的事情。
“你是在意的,”老族长坐下来,叹气,“曾经我以为能够阻止你的情感,却不知道反而伤害了你们两个。”
“父亲,我很好。”仰洛以为老族长说的是参军一事,于是安慰开解。
“仰洛,你会恨我的,”老族长有些无措,“因为是我一手伤害了你们。”
“不会,父亲。”仰洛笑着回答。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父亲做过什么,”老族长顿了顿,鼓足勇气说出了下面的话,“当年买通侍仆,给王上酒里放药,将他与王后关入寝宫,然后再带你前去——都是我。”
仰洛腾地站起,心脏剧烈的跳动,胸口好闷,觉得心就要跳出来,瞬时,他看清了一切,看清了年迈的父亲,看清了父亲的忏悔。
仰洛捂住胸口,不敢置信看着老族长。“父亲,我……不怪你。”艰难的抑制着自己的情感,让语气尽量平和。
“真的?”老族长希冀看着仰洛。
“是,我不怪你。”仰洛安慰老族长,送他回到寝宫。
夜色已深,策马,往王宫奔去。
到达王宫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
侍仆将仰洛拦在了宫外。“王上吩咐下来,谁都不见。”侍仆的声音冷冰冰。
仰洛看着侍仆,“麻烦你帮我通报,说我要见王上。”
“王上谁都不见。”侍仆重复刚才的话。
仰洛再次骑上马,甩开鞭子,冲了过去。毕竟十年沙场,冲破侍仆的阻拦还是轻而易举,片刻之间,已经越过了大殿,马上就到了寝宫。
“王上,赫巴多将军闯进王宫,是否要擒拿?”侍仆前来报告。
夺律下意识的想,赫巴多将军?“让他进来。”谁是赫巴多将军?
仰洛快跑奔进寝宫,吃惊,夺律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如此消瘦,如此颓废,如此————伤心欲绝!
夺律看着仰洛,“你是谁?赫巴多将军吗?”全是困惑的眼神,研究眼前的人。
仰洛震惊,泪,落下来。“我不是赫巴多将军,”他哽咽,摇头,“我是仰洛。”
“哈哈……”夺律仰天大笑,似乎仰洛说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笑的前仰后合,“你敢骗孤?不怕孤杀了你吗?”
仰洛走近他,捧着他的脸,满眼泪痕,“夺律,你看看我,你看看我,我是仰洛。”
“大胆!你竟敢叫出孤的名讳!”夺律打掉了他的手,怒目而视。
仰洛痛苦的看着夺律,撕开自己的衣服,露出胸膛,以及那疤痕,“看看我,我是仰洛,仰洛。”
夺律歪着头,慢慢靠近,手伸出,有些颤抖,摸着那个疤痕,“仰洛,仰洛也有这样的疤痕的,你的怎么跟他的一样?”
仰洛觉得天昏地暗,难道上苍让他们错过的还不够多吗?!
第五十九章 伤心欲绝
夺律没有再理会仰洛,闭着眼睛,开始沿着桌边走。
“夺律,”仰洛慢慢跟着他,“不要再走了。”每一步好像踏在仰洛的心上。
“不要管孤,”夺律继续闭着眼睛走着,走到桌子的尽头,双手扑空,跌倒在地上,手蹭出了血。
仰洛跑过去,抓他的手,发现夺律手上有些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已经痊愈,有些还有点流血。
“不准碰孤!”夺律皱眉。
仰洛看着他,喃喃出声,“终于解开了我的心结, 又结上了你的。”
夺律没有再站起,愣在原地。
仰洛扶起夺律,到椅子上坐下。
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不知道他的话夺律听懂了没有?仰洛有些伤心的想。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仰洛天天陪着夺律,夺律好像一直都没有清醒。
很多大事,政事都交给了夺律的儿子————子王慎昊。
随着时间的推移,仰洛的心一点点绝望,夺律疯了,他有些确定。
夺律每天吃的很少,睡的更少,
常在半夜里被噩梦惊醒,一身的汗,瑟瑟发抖。
仰洛抱着他,哄着他,可是无济于事。
有时夺律陷入癫狂,哈哈大笑,笑的流泪。
夺律疯了,虽然有了这个意识,仰洛并没有放弃,他开始滔滔不绝的向夺律说着以前的事情,希望他能记得,可是夺律没有回应过。
“夺律,以前我们总是喜欢在屋顶坐着,数星星,当时你的轻功比我的好很多,所以都是你拉我上去的,”仰洛继续说着,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些是否有用处,但依然没有放弃,他不会放弃,就像之前夺律没有放弃过他。
夺律一直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摸样。
仰洛叹气,对父亲的态度也让他困惑,看到这样的夺律,想到这些年所受的苦痛,他不得不承认在心里,他恨自己的父亲。可是父亲的所作所为,也是爱。
“已经一个月了,”仰洛痛苦闭下眼睛,“夺律,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自己征战十年,怪我对你冷漠,怪我拒你千里之外。”
夺律还是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都没有动一下。
“就算怪我,你可以骂我,可以打我,为什么这样折磨自己?”仰洛有些不知所措,“你说我对你残忍,我承认。只要你能醒来,你也可以对我残忍。好不好?”泪滑下,难道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误吗?
仰洛想起回到草原后,夺律一次一次去找他,都被他拒绝了。他能深刻体会到对夺律的伤害,可是十年前的一幕,也同样让他伤心至死。对夺律的拒绝,是他不能用理智去控制的,他不敢再陷入,怕是再一次爱上,将必死无疑。
抚着夺律的发,仰洛看着他,眼睛里明明有自己的影子,为何夺律却不看他?难道如此爱他夺律已经放弃了吗?
仰洛悲哀得想,“夺律,你放弃了我,也放弃了你自己吗?”
“可是,仰洛不会让你放弃,既然确定了你爱我,就绝不会放弃,绝不会放手。”仰洛看着他,美丽的眸子全是深情。
第六十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夺律站起,走到床边,躺下去,闭着眼睛。
每天到了夜间,他都会这么做,仰洛看他的动作,知道他想睡了。
慢慢躺下来,仰洛抱着他。
“夺律,你想知道你大婚那天发生了什么吗?”仰洛的脸颊贴着夺律的背,“我看到了你和王后的缠绵……”虽然知道是父亲的计谋,心还是痛。
“当时我疯了,回到草原,自己躲在角落里。你说过会永远和我一起,却在不久后抱着一个女人。”仰洛揭开自己的伤疤,心痛的流血。
“三天,整整三天,我不知道白天黑夜,没有意识。”仰洛沉浸在十年前最沉痛的回忆里,没有发现怀中夺律稍稍动了一下。
“当时心里好像赌着石头,让我喘不过气,所以我拿着你送我的匕首,想抛开心,把石头挖出来。”仰洛痛苦闭着眼睛。
“后来流了很多血,明明看到你来了,可是却抓不住你。我想我死了,否则怎么会流血却感觉不出一点疼呢。”泪再次汹涌,浸湿了夺律后背的衣服。
“可是后来血止住了,我却发现自己没有死。于是去参军,希望能在战场上死亡。可是多浦照顾我,每次都救我,我才发现连死都这么困难。”
仰洛坐起,抓住夺律的手,触着自己左胸的疤痕,“这个疤就是……”剩下的话,他怎么也说不出口,有些泣不成声。
夺律的手指开始有些活动,轻轻触着仰洛的疤痕。
仰洛发觉夺律的动作,“夺律,你认得我了么?我是……仰洛。”他痛苦的喊,十年的委屈,几乎折磨死了他。
仰洛扳过夺律的身体,发现他竟然也是泪流满面。
“夺律!”仰洛看到他同样痛苦的眼神,扑进他的怀里。
夺律紧紧抱着他,喉结滑动,却发不出声音。
仰洛心里的幸福终于盖过了伤痛。
两个人泪流了一夜,只不过这眼泪,是甜的。
“等你叫我的名字,等了十年,”夺律深深看他,“幸好等到了。”
“回到草原,看到你,想起十年前,这种煎熬我承受不了。”仰洛眨着美丽的眸子,低低呢喃。“心里想着你,也想着那些痛苦,矛盾的让我不知该怎么办。”
“我知道,你不吃饭,不说话,我以为你……所以只有放手,只有天知道我有多么不舍。”夺律紧紧抱着他,头扎入他的发中。
“回到王宫,来找你,眼睛终于看见你了,你却不认得我了。”仰洛埋入他的怀,诉说情话,心里仍有隐隐的痛楚。
“以后不许伤害自己,”夺律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警告,“如果你伤害自己,我也伤害自己。”如果再来一次,他与仰洛将必死无疑。
仰洛点头,紧紧拥着夺律,漂浮的心终于找到了归宿。
“我不准你伤害自己,更不准自己再伤害你。”夺律深深地呼吸,“终于,终于回来了。”仰洛痛苦的十年,他同样痛苦了十年。
仰洛看着眼前的男人,如果没有父亲的解释,他肯定夺律不会存活太久,那么自己看到他死了,肯定不会独活于世。
相形之下,父亲给他的解释,已是对他们两个的恩赐了。
想到这些,虽然纠结于十年前的计谋,仰洛可以试着原谅父亲。
第六十一章 安慰心灵
夺律自从仰洛回来后开始接触政事,替换下来尚在年幼的儿子慎昊。毕竟孩子还太小,还处在学习的阶段。
仰洛看着夺律的变化,甚是高兴,夺律,本来就是个霸气十足,意气风发的王上。锐利的眉眼,眸中的睿智,刚毅的性格,这些都构成了他要成为一代君王的条件,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呼尔赤王朝在夺律的时代,无论是版图还是富足都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扩张及充裕。至于日后慎昊的嫡孙自我更名孛儿只斤?;忽必烈,更加扩张版图,创造中国历史上的元朝的事情,便是以后的故事了。
两个人的心灵虽然受伤,可是这一切已是过去,仰洛开始恢复自己之前的一些习惯,晨起练剑,翻开兵书,虽然他对行军打仗一点兴趣都没有,毕竟十年的习惯,何况每日的闲暇让他不看看书,真的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