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橙戎低低呵斥一声。“他是主子,你是奴才,本来就不该与主子顶嘴。每次见面都要叫骂一番,你累也不累。”
“姐!明明是他找我麻烦,我哪里有错。”黄舸挺委屈,故意扭头过去大声埋怨。“到底是谁啊,每次见面总要挑起事端,十足坏心肠的家伙。”
“你你你!”无颜猛地坐起身来,转身过去冲后面的幺哥狠狠剜了一眼。“瞧你调教出的好奴才!眼里还有我这个主子吗?欺人太甚!”
“行了,你也少说些罢。这么热的天,又如此动怒,真不怕自己会虚脱倒在这荒漠?”幺哥浅笑着摇头,这两人自相识那日起便开始争吵,真不知是天生相克还是八字不合。“若真觉得累,便下来走走。总在骆驼身上呆着也不是好事。”
“对哦,说不定还会连累骆驼跟着你一起累垮。”黄舸阴阳怪气道。
无颜登时铁青了脸。却也不过转眼的功夫又恢复常色,人也真个就跳下骆驼来,却不肯放开缰绳,就那么牵着慢慢往前溜达,摆明是告诉众人,宁愿牵着骆驼也不能叫外人骑了去。瞧他这模样,幺哥强忍笑先一步走到前面去。无颜也不愿与黄舸同行,当下便也牵着骆驼往前敢,只是经过黄舸身旁时忍不住便俯身过来,坏坏一笑。
“三姐,今晚会让你死的爽快哦。”
黄舸翻个白眼。
见她这模样,无颜也不恼,只吹个花哨后慢慢悠悠前行,倒是橙戎渐渐皱紧了眉,悄悄挪到黄舸身边,只以两人可闻的低嗓开了口。
“庄主方才说什么了?“
“他?哼,祝我今晚过得愉快。”黄舸不以为然。
橙戎的眉愈发紧皱起来。
一行四人,虽说行李不多,又有骆驼在伍,却偏偏走到日落西山还不曾出了这大漠。眼瞧着夜里只得留宿荒漠,无颜的脸色登时难看许多,抬脚便冲骆驼狠狠踹去,直踹得那骆驼惨叫连连。
“没用的东西!养你是当花瓶用的吗?走了整日还出不了这大漠,废物!”一边骂着,无颜不忘瞥黄舸两眼,满脸戏谑。“今晚就剥你的皮抽你的筋喝你的血吃的肉!”
黄舸气结,冲着黄沙狠狠践踏两脚后兀自去远一些的地方收拾留宿。幺哥到底还是看不下去,边轻抚着骆驼的毛发边将无颜手中缰绳夺了下来。
“好了,说这么狠毒的话,真要吓怕这骆驼的胆才肯罢休?明日还要走大半日,你打算自个走出去吗?”
“怕什么?正好到你显摆的时候了。”无颜翻个白眼。“我走不动,你驮!镇日里喊着爱死我,那就好好表现一番,别像个缩头乌龟样临阵脱逃。”
“你啊。”幺哥失笑,抬手便送给无颜一颗爆栗。“骑骆驼走都嫌累,要我驮,还不走两步就心烦?”
“你们都一样,一帮子凶主恶奴,都喜欢惹我生气!可恶!”无颜恼怒,趁机冲那骆驼再踢一脚。“死相!”
“看来今日你还不是太过劳累,如此,倒是和我心意。”幺哥懒懒一笑。
最清楚幺哥露出这种意味深长的笑代表什么,无颜忍不住便打个噤战。
“你,你要做什么?”意识到自己牙关打结,无颜有些泄气,继而又挺直了胸脯不露一丝怯意。“告诉你,这里可是大漠!你敢做可恶的事小心我杀了你!”
“大漠里夜间寒冷之极,不做些可爱的事怎能抵御严寒?瞧你精神也是十足,就这么定了。”幺哥笑,轻抬起无颜的手。“夜黑风高,天地为鉴,这种好境况不是每次都可以遇到,太和我心意了。”
那边橙戎已经收拾妥当,篝火也生了起来,幺哥便折了身过去休息。无颜愣愣低头瞧着复又回到自己手间的缰绳,却如被烫般猛地甩开来,临了不忘狠狠补上一脚。
“该死的,那不和我心意!”无颜大怒,当即扭头四处来看。
“如果夜里想着独闯这大漠,我劝你还是算了吧。今夜没有星辰,一旦到了大漠深处便会迷失了方向,无疑是自寻死路。”幺哥懒懒的声音慢慢传来。“准备妥当了就过来,早些用过晚膳也好快些做可爱的事。”
“总有一天你会死在床上。”无颜恶狠狠道。“我今晚抱着招财睡。”
说着,无颜似是突然想起一般,抬手便去摸骆驼的腹沟,吓得骆驼僵直了身子急急后退。无颜不耐,一手扯住骆驼的皮毛,另一手便探了下去。待他摸到骆驼柔软的肚腹时,脸色已然有些难看起来。
“招财呢?招财哪里去了?早上走时他明明抱着骆驼的肚子睡觉的。招财哪去了?招财!招财!招财!”无颜大喊起来。
“跟哭丧一样。”黄舸的声音远远传过来。“不就是只猴子吗?回头奴才送你一只。白日里幺主子放生了。”
“送我一只?”无颜冷冷一笑。“十个你都比不得它一个。你以为自己是人就比那猴子强?捏死它我还要费些气力,捏死你?比一只蝼蚁还要简单。”
“你!”黄舸猛地起身,满脸怒色。
“你你你你你你你!除了你,还会说什么?”无颜肆意一笑。“没用的奴才,再厉害也是奴才。到死也不过是贱命一条,一辈子只能看主子的脸色,连狗都不如。”
“姐。”黄舸恼怒不已,转脸便冲橙戎大吐苦水。“你瞧,分明是他看我不爽,哪里是我的错!”
“你给我住嘴!”橙戎阴沉下脸来。“还不给主子赔罪!”
黄舸狠狠剜了无颜一眼,转身便走。眼瞧着黄舸走得愤然,无颜耸肩一笑。
“瞧,这奴才都能爬到主子头上了。”
“过来歇歇吧。”幺哥微微摇头。“走了整日,你也该累了。过来歇着,明日一早也好上路。今夜不做那可爱的事,你别露出这种心惊模样。”
“哼,少来。”无颜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你去哪?”幺哥皱眉。
“给三姐赔不是啦。”无颜懒懒扔过一句来。“好好陪个不是,免得三姐到死都记恨我。”
无颜悄悄扯出几分嘲讽之笑,疾走两步隐进了夜色中。
第十节
“有暗器!”无颜突兀大喊一声。
黄舸本是背对着无颜坐在地上,许是听到无颜的脚步声,自始至终不曾回转身来。无颜喊过后,黄舸也不过配合着稍微缩一下身子,甚至脑袋都懒得转一下。无颜有些挫败。
“接招!”
无颜再喊,真个就自怀间掏出个物什扔了过去。这次黄舸总算有了反应,那反应也不过仅限于背对着无颜反手挡在背后轻松接住无颜所谓暗器,然后颇为抱怨地嘀咕了两声。
“三姐。”
无颜谄媚一笑,厚着脸皮便坐到黄舸身边。黄舸皱眉,很是明显地往一边挪了寸许。
“我讨厌暗器,尤其是酒酿梅子做的暗器。”黄舸嘟囔两声,却也顺手扔一颗到嘴里,登时皱眉更甚。“老七分不清甜酸吗?”
“哇,三姐你好厉害,居然一尝就知道是七姐的手艺。”无颜笑得更欢。“吃了梅子就不气了哦。”
“离我远点,然后闭上嘴,我就不气。”黄舸翻个白眼。“现在看到你比看到这梅子还要让人闹心。”
无颜瞪大了眼,眼珠子似乎快要掉出来一般。瞧见他这模样,黄舸又皱紧了眉。
“你干嘛摆出这种活见鬼的表情?”
无颜指指自己的嘴,很是夸张地摇了下头。黄舸一时忍不住,险些破功笑出来,最后还是强忍着笑意冷冷开口。
“平日也没见你这么听话,今晚这是怎么了?有求于我?行了,收起你那白痴的模样,你这招对幺主子有用,我可不吃。”黄舸作势拍他。“我不气了,准你开口说话。”
无颜显然松了一口气,就着睁大眼睛的姿势猛地扑上来便给黄舸一个很为实诚的拥抱。黄舸没有提防,被无颜这么一撞,两人双双倒在了地上,黄舸垫在下面,被压得龇牙咧嘴。
“混蛋,你要压死我啊!”
“三姐,你真的不气了啊?说你不气了我就起来,要不然我就真压死你。”无颜很是认真道。
黄舸无力地翻个白眼。
“不气了。”
“不许反悔啊。”无颜紧紧相逼。
黄舸很想登时晕死过去算事。这个主子没有一点避嫌的念头,她有。眼下两人以这种暧昧不清的姿势紧紧压在一起,还是骑乘式,饶是黄舸没有一般姑娘家的羞赧,却也觉得不好意思,偏偏那无颜不知死活,还在一个劲地煽风点火,惹得黄舸本已消下去的火气蹭地一下又冒了出来。
“你再不起来我就先一掌劈死你再自毁天灵。”黄舸恶狠狠道。
瞧黄舸脸色,估计她说得不假,无颜也就稍稍收敛了些,慢慢起身站起来。身上少了一人的重量,黄舸登时便觉轻松许多,正准备坐起身来拍打一下身上尘土时,无颜冷不丁扔出一句话让她很想真个一掌劈死他。
“三姐,那会说你连狗都不如,是我瞎说啦。其实你比狗强。”无颜认认真真道。
黄舸悄悄把掌中梅子捏成了梅子沫。
夜里的大漠,很快便冷了下来。两人坐在一处隆起的沙丘后,即便离幺哥两人不远,却也恰好不至于被对方瞧见。对于黄舸挑得这处地界,无颜很满意,也就不吝啬多放送几个笑容。黄舸看在眼里,却忍不住生出一身冷汗。
“你干嘛笑得那么奸诈?”黄舸有些恼怒。
“有吗?”无颜很委屈。“我没有笑得奸诈啊。这是很纯粹的笑,开心而已。”
“开心?你又做什么事了?”黄舸狐疑着上下打量无颜。“我可不记得你曾经做过善事。”
“因为啊,我马上就要自由了。”无颜眨眨眼。
“少来。”黄舸啧嘴。“谁敢管着你?纵使天皇老子恐怕也没那个胆量。”
“不是啊,我爹是不屑管,不是不敢管。”无颜很严肃地纠正。
“笑死人唉。我说天皇老子,跟你爹有什么关系?”黄舸挪揄道。
“三姐你难道不知道我爹就是你口中的天皇老子吗?”无颜煞有介事地皱眉。
黄舸很配合地咳嗽起来。
“算了,反正我也不觉得跟天皇老子有关系是多令人开心的事,就当我没说啦。”无颜摆摆手。“我说自由呢,是说,马上就能解决掉身边这堆讨厌的家伙,所以才会开心。”
黄舸的脊背上忽然有些冷意。她默默打量着无颜,所见仍旧是有些欠扁的笑,虽然摸着良心说,那笑看在外人眼里颇有些蛊惑的意味。只是,许是她的错觉,黄舸如此安慰自己,否则怎么会觉无颜脸上挂出的笑像极猎人瞧见猎物时得逞的笑意?
“解决身边人是什么意思?”黄舸使劲晃晃脑袋将满脑子的不安甩出去。
“三姐你真的很笨唉。解决嘛,当然是了结啦,了结性命了结活路。”无颜有些悲哀,跟这个女人说话真不是一般的费力呢。“非要我说得这么清楚,真是麻烦。三姐你是不是连我的身边人是谁都不知道啊?”
黄舸下意识点头。
“那我就顺便告诉你好了。”无颜很是大方道。“身边人啊,除了那个天天只想着上我的混蛋,当然还包括你们这七只该死的苍蝇咯。不过,现在没有这么多了哦。”
说着,无颜当真便认真伸手数了一番,半晌才抬头,脸上仍旧是骗死人不偿命的笑,却叫人愈发恐惧。
“过了今夜呢,就只剩三个了,不对,应该是两个。说起来哦,三姐你其实比较惨一点啦,要是跟七姐一样会做个酒酿梅子讨我开心,说不定我还能放你一马。可惜了,我现在看着三姐就讨厌到想将你挫骨扬灰呢。”无颜笑嘻嘻道。
黄舸怒睁了双眸,手已然慢慢按到腰间佩剑上,似乎随时便能抽剑出来解决无颜的性命。无颜自是瞧清黄舸的动作,却也不惧,只是懒懒一笑。
“三姐,你有没有觉得身子不舒服啊?像是有无数的虫子在你身子里蹿行,拱啊拱啊拱啊的,急着找个出口。”无颜突兀开口,怕黄舸不明,还很认真地伸出手来做抓挠状。“其实,不是你的错觉哦。因为现在真的有无数的虫子在你体内爬。”
“你!”黄舸一开口,却似乎有东西快要涌出来,忙不迭闭紧了嘴巴,只拿眼狠狠盯着无颜。
“都说了有虫子在你体内爬了,你还不信。”无颜作势一叹。“方才摔倒时不小心把蛊放到你身上来了。三姐,你可记得要闭紧嘴巴哦,这样还能多活一会。否则,虫子会从你口里出来,一团一团的,带着些绞碎的内脏,死相很难看啦。最主要的,你可以趁着自己还有举剑的气力时来杀我,说不定可以拉上我一起到黄泉里走一遭呢。别像大姐跟四姐,到死都不反抗一下,一点趣味都没有。”
黄舸猛地抽出剑来。
坐在不远处的幺哥突兀便有些心绪不宁,眉头不觉便皱了起来。眼见自家主子不快,橙戎本想说些什么,只是还不曾开口,鼻间便有了股子清晰的血腥味。橙戎脸色一变,幺哥却已经早一步起身冲向了无颜走去的地方。
“主子。”橙戎急喊一声,忙也跟了过去。
待她追上时,瞧见眼前的情形,登时便愣在原地。黄舸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但看那情形,想来已经凶多吉少。幺哥背对着橙戎站定,姿势有些古怪。橙戎咬紧了唇踏前一步时猛然瞧见了倚在幺哥怀间的无颜,明明是漆黑的夜色,却能清晰瞧见他那苍白的脸色,还有那柄没入他肩胛的剑,黄舸的剑。橙戎半晌不能动弹。
这会功夫无颜已经昏了过去,脑袋软软滑下幺哥的肩头,一头散开的发被风吹得凌乱。幺哥小心抱起无颜,经过橙戎身旁时,只拿眼冷冷瞥了橙戎一眼,擦身而去。橙戎只能愣愣看着,看着无颜一并滑落下来的手随着幺哥的走动而间或摇摆,却总也没有勇气回过身去看看自己躺在地上凶多吉少的姊妹。
伤不致命,却能叫人好生遭罪。为怕无颜挣扎,幺哥先点了他的昏穴后方才动手将那贯穿他肩胛的剑拔出。饶是如此,剑一点点抽出来时无颜还是皱紧了眉头,像是随时都会痛醒一般。以坚定的姿势将剑抽出,幺哥轻松折断。幸而出门在外总记得带些药,也免得无颜因着肩上的伤而再染疾。帮无颜处理好伤口,幺哥就着环拥他的姿势慢慢倚靠在骆驼身边,不忘放软了身子让无颜倚得更舒服些。
片刻之后,橙戎低垂着头慢慢走了回来。
“死了?”幺哥冷冷开口。
“死了。”橙戎低低道,嗓音沙哑。
“算她走运。”幺哥冷哼一声。“将尸首扔远一点,否则我不会开恩给她留全尸。”
“奴婢知道。”橙戎应一声。“奴婢这就去。”
说完,也不待幺哥再开口,橙戎矮身便折返回去。虽是走得轻缓,却总觉悲伤满溢。幺哥自是瞧出端倪,不过冷冷扫一眼后便收了视线,只将满腔心思放回怀中昏睡的人儿身上。
两人平日里再怎么犯口角也不至于真个到了动枪动棒的地步,但幺哥也懒得追究到底是何原因。他只知道,那个该死的奴才居然伤了他的宝贝儿,十恶不赦。若不是已经死掉,幺哥不知会用多少法子让她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