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潮生无奈地挥笔:“赶紧地拿着合同滚,要是那位祖宗哄不好,当心我拆了锦巢。”
“拆吧,反正你也不是没拆过,现在连台柱子都拆了去,锦巢还算锦巢吗?”梅侧峰不发疯的时候还是占据了绝大多数的时间,带着一点颓废的调调,有三分公子哥愤世嫉俗的味道,用他先天的财富优势和眼界烘托出来,带着世人追捧的锐利个性,阳光,刺眼,同时也灼热。
回去的路上,梅侧峰终于安心了一点,拿着合同书反复地看,翻来覆去几遍也不腻,好像拿到了那块地的渡让书,就拿到了井秋的那个让人惊艳的设计,就锁住了井秋。
“今天发生了什么事?”何洪刚开着梅侧峰的那辆车,控制着速度。
梅侧峰绝对有问题,这样失心疯一般的状态,简直就是该活活被撕裂在商场,万劫不复,梅侧峰不是第一天进入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竟然打滚了三五年,还会暴露自己最不应该暴露的情绪给周边随时可能成为对手的人看见,就算是如此深深了解他的何洪刚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我可能会失去阿秋。”梅侧峰确实很失落,那种落拓不单只是表面的,还顺由着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叹息一句话,透到人的内心,让人无法忽略那种带着不甘的难过,还有失望。
“不会吧?你又把他给得罪了?”其实何洪刚想说的,是“你梅侧峰什么时候得到过井秋”,可梅侧峰向来自信堪比超人,颓废起来,那也是玩弄世界的不屑姿态,哪里有求不得并且还透着无望的气息的?
梅侧峰哪里说得出口?他彻底把井秋给得罪了,其实在会场上胡搅蛮缠的时候,梅侧峰就已经意识到了,可梅大王天性如此,当认定一样东西的时候,所有反应都是本能,就像认定井秋是自己的,遇上了,必然先吃再说,认定不能让井秋的设计落到陈潮生手里,就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横刀截住。
而这一刀下去,误斩了井秋,那也不是梅侧峰梅大王能够控制的,遇到井秋,梅侧峰就是梅疯子,就是蛮不讲理的梅大王。
“明天把金俊生叫来吧,G城的开发项目我想移交给他,我目前的状态不适合管事了。”梅侧峰闭上眼睛,颇有些自知之明地吩咐,拿着合同捂着脸,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胸口有些颤抖。
金俊生就是何洪刚口里的那个金三圣,梅侧峰只是一圣,推盘圣手,而金俊生,是三圣,效力泓成集团十余年,经手项目没有任何闪失,业内送一绰号:金三圣。
玩资本、管人事、推项目,三方面的圣手,绝无仅有的金三圣。
“目前G城只剩一个锦绣世界在开发。”何洪刚其实和泓成的关系并不密切,长期都是以私人好友的身份在协助梅侧峰,并不主管任何泓成的项目,说得好听点,是梅侧峰的顾问加私人助理,说得不好听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编外人员。
可何洪刚从来没有因为这个减少自己对梅侧峰的提醒。
如今也一样。
只有一个锦绣世界的项目在开发,却要召唤泓成的实际内核金俊生,实在不是个理智的决定。
“如果继续让我掌管,我迟早会拿泓成去换见井秋一面的机会。”梅侧峰经过一夜的折腾,终于明白了自己败家子的本质,反正梅泓成就他这一个独子,又有老奶奶罩着,再不趁着现在任性,恐怕以后再也没机会甩开一切去纠缠井秋了。
“你居然还晓得!”何洪刚从鼻间了喷出这句话之后就不做声了。
梅侧峰对井秋的执着,十年前,不,二十四年前就已经开始显现,这十年的梅侧峰,是死去一部分的梅侧峰,他所有的捣蛋调皮,所有的阳光鲜亮,全部都随着井秋的失踪一起失踪了。
如今井秋再次出现,梅侧峰也跟着复活了那死去的部分,却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这位祖宗又得上失心疯了,连着多少天都没正常过了,而且还越来越有更加疯狂的趋势。
梅侧峰没有恼怒,很淡地接受了何洪刚指责意味很重的那句冷哼,“明天帮我去查一下,誉峰地产名下有多少可动用的资金,要是不够换那块地的话,帮我把锦巢这几年拍回来的那些古董抛一些出去。”
“你!”何洪刚只憋出了这么一个字,就被梅侧峰要死不活的样子泄了气,“你还真是神经了。”
还能不神经?梅侧峰光想一想井秋被陈潮生那个变态看见,就觉得无法忍受,总觉得井秋被无论哪个有同性倾向的男人看一眼,都会勾起对方的占有欲,被霸占了。
从重逢井秋的那一天起,梅侧峰就神经了。
何洪刚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誉峰地产是梅侧峰自己这些年经营出来的全资公司,和泓成完全没有关系,也是梅侧峰不乐意被他那个霸王龙级别的老头控制的一个产物,多年来一直精心呵护,期盼着有一天能成长为一头大鳄,到地产市场里去搅乱一池水。
可如今,梅侧峰为了井秋,也不知道发什么神经,非搅黄了陈潮生的招标,然后又花巨大的代价拿回那块只能盖个别墅聊以渡假的破烂地,而这一切,按照梅侧峰的口气,还未必能换得井秋回头看一眼。
这叫什么事!
“秦见天对阿秋有意思,我很确定。”梅侧峰似乎是一夜之间开窍了,从对妻子的百般不解风情,到一见到井秋立刻性意识觉醒,再到如今的敏感过度,何洪刚只觉得这车里坐了一只怪物,一只只有井秋才能开启发作闸门的怪物。
梅侧峰没想明白秦见天守了井秋十年为什么还没得到,或者说秦见天已经得到,只是掩人耳目维持着兄友弟恭的假象。
梅侧峰只需要凭秦见天对姚文元出手的狠辣,就可以判断出秦见天对井秋的感情,那么霸道,那么排他,那么绝不容他人觊觎地坚决。
而会场楼下,秦见天那一眼,显然也是充满了警告,那是一种雄狮划分自己领地时,对同类的一种警告眼神,梅侧峰明白。
梅侧峰等不下去,梅侧峰一眼就看出了秦见天对井秋的情意,那样温文守护着的,那样默默守候着的,那样以他为中心的……比陷入疯狂的自己少不了几分,甚至,更深厚。
“我看,是你对阿秋特别有意思,有意思到你自己都没发觉的地步。”
“对!”梅侧峰今天确实很奇怪,竟然还这样附和着何洪刚的话。
“你天亮了去一趟新西兰,帮我注册一家离岸公司,把这块地转到新公司名下,然后以新公司的名义去跟锦思签订一份委托设计的合同,合同附加条款里注明,必须由井秋作为项目负责人直至竣工交付使用,并且必须保证维持夜刀设计原方案。”
冷静下来的梅侧峰,少了一点疯狂,显得更理智一些,可那也仅仅只是显得,平静分析的背后,掩藏着更疯狂的计划。
第十二章:横生枝节
井秋躺在床上,整整一夜,没有睡着,睁着眼睛也不知道想什么,只觉得脑子里一会儿乱糟糟的,什么都往外跑,吵吵嚷嚷地弄得人头疼,一会儿又空空荡荡,所有的思绪仿佛进入了一个真空盒子,什么都捞不到,也什么都出不去,明明是一片空白,却始终感觉被困在束缚之中,寂静的恐慌。
门轻叩了两下,秦见天的生活习惯很好,每天都定时起床,井秋上了建筑师这条贼船,却至今还没有陷入日夜颠倒的恶性循环,一多半应该感谢秦见天。
“去千灯湖看车展?”秦见天一身休闲打扮,十分轻松的样子。
井秋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皱了皱鼻子:“我先洗个澡。”
秦见天笑眯眯地,走到床边,亲了亲井秋的脸颊,又像占便宜,又像慈父长兄的关爱,说不出的暧昧情调,亲得井秋一阵脸红,紧闭了嘴。
秦见天一触即离,很清浅的问候吻,甚至连手都没触碰到井秋的任何部位,退开三步,走到房门口,微笑了说:“我在楼下等你。”
直到门轻轻合上,井秋才从那种似是而非的暧昧中清醒过来,恼怒不起来,明明梅侧峰只需要一个手指就能勾起井秋怒气的接触,放在秦见天身上,就变得如此正常、平静。
如此清浅的亲吻,像蜻蜓扇动了下翅膀,点过幽静的水面,只能带起很小很小的一点涟漪,无从抗拒。
井秋看着门,手指摸上秦见天亲吻过的位置,暖暖的,香香的,带着一点刮胡水的味道,还有刷牙后的清香,像小时候父亲的味道,也像师长、哥哥。
唯独不像梅侧峰那个霸道蛮横的小子,从幼儿园开始就每天强夺早安吻、午安吻、晚安吻的强盗、混蛋、无赖、痞子。
秦见天靠在井秋的门外,一直等到传来水声,才自虐似的看着每天都会有的反应,用实在不绅士的姿态走回房间,收拾整齐后,才领着杜威坐到客厅,拿着报纸了解最近的经济动态。
杜威明明是秦见天养的狗,却和井秋十分亲热,哪怕就秦见天在身边,它也不会对着秦见天撒娇,很老实地蹲在地上,闭着嘴,支着耳朵,作为一头拥有四十五公斤体重的大型犬,精神抖擞地展示着它应有的威风。
不出任何声响,却很威风,尤其那双眼睛,就跟秦见天散步遇到的那些军官似的,炯炯有神,衬着一身油光水滑的黑色皮毛,像个特警似的。
“什么时候出发?”井秋一边下楼一边擦着头发,头发偏长,总有没擦到的水珠沿着发丝垂下来,落在肩上、胸前,洇出一个一个的圆点,把那件白色衬衣弄得有些透明。
水珠却又偏偏不够多,几个连成一片之后,剩余的就再难成气候,即便有几滴,不是把已经洇湿的地方弄得更湿,就是钻到领子里落在皮肤上,在锁骨处流连着。
秦见天的嗓子有点哑,张了张嘴,又停住,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才说:“不着急,车展现在还没正式开始,我拿的是贵宾票,提前一天进场看的,所以……”秦见天站起来,对着井秋嘟了唇挤眉弄眼地扮鬼脸。
井秋看着难得撇开斯文扮鬼脸逗乐的秦见天,有一瞬间竟然想到了梅侧峰,一样是财团掌门,梅侧峰从还当着太子的时候起,就死不要脸地耍尽百宝逗自己,哪怕是一个笑,一个皱眉,甚至是一个巴掌,只要有反应,梅侧峰总是乐此不疲。
“坐我的车去吧,难得我有这么久的服务机会,这可是盼了五年才盼到的哦。”秦见天还在逗井秋,五年前秦见天不得不从美国结束学业回到H城接受秦天集团,确实也是再没机会长时间守在井秋身边。
井秋一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开自己的那辆尚酷,从4S店取回来也有几天了,可一想到梅侧峰钻进去过,那种像是被癞蛤蟆爬上床的感觉,始终无法挥去,少了一只 IPOD,井秋并不心疼,不过是个听歌偶尔存点文件的东西,可一想到梅侧峰坐在车里不知道怎么糟践过,井秋就再也不愿意坐进那个仿佛还残留着梅侧峰气味的密闭空间。
“好。”井秋应得很是爽快,“先陪我去喝早茶吧。”G城的早茶很是有名,虽然比不上H城的精致,却胜在口味地道,井秋刚回来就迷恋上了这种吃早餐的方式。
两个人,沏一壶茶,弄几碟点心,用一只酒精灯在边上加热着开水,边聊天边享用,十分地惬意。
丢了毛巾,给杜威套上项圈,拍拍它的大脑袋,杜威温顺地站起来,甩了甩脑袋,把耳朵甩得叭叭作响,一身的毛抖得蓬松威武,惹得井秋打了几个喷嚏。
“泮溪酒家?”秦见天换了双鞋,接过杜威的绳子,手指相触的那一瞬间,只觉得血液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
在那样一个无眠之夜后,那样不经意的撩拨之后,接受到井秋的邀请,秦见天笑了。
杜威很兴奋,哼哧哼哧地想舔一舔井秋的手,表达一下额外开荤的感谢,被秦见天低斥了一声,赶紧老实地夹好尾巴跟在井秋后面,可怜巴巴地闻着脚后跟。
井秋今天很健谈,从国家大事到世界局势聊起,一直说到西方美术史和建筑的关系,接着又说了中国建筑史上那些拗口又难记的匠人,最后说到哈迪德那个阿拉伯世界里的奇迹,那个以特殊空间构成创作建筑的女建筑师。
“建筑师必须能说,否则,连他自己的想法都表达不出来,他注定得饿死。”井秋以这样的话作为结尾。
秦见天深以为然,却又不好表现得太殷勤,只好挑眉微笑,表示一下赞同。
走回家的路上,井秋一个劲揉肚子,像个临盆产妇似的,拼命挺着根本没怎么鼓起来的肚子,走得又慢又不请愿:“吃得太饱了……”
“我们小秋也有这么贪吃的时候!”秦见天坏坏地笑,“这么不绅士,可是要被女士们抛弃的。”
井秋哼哼了一声,很有点慵懒的味道,哼得秦见天心里一阵发痒。
“给你看样东西,不许太激动。”秦见天拽了拽拼命往花园里冲的杜威,一进大门就压低声音对井秋神秘兮兮地说,“要是实在想表示一下,我出借我的怀抱,提供无限次使用,鼻涕眼泪不限,最好是口水。”
井秋还没反应过来,秦见天就把井秋塞进了书房。
“哥……”
书房里没什么特别的,除了一张竹板烙画,夜刀的效果图,完整的。
“不许现在就激动。”秦见天拍了一下井秋的肩膀,示意他回神,“前几天我刚拿了一块地,想建一间小别墅度假用,在清城的云龙山水库边,地形地貌很适合夜刀,我想我的别墅没理由还要花钱请别人做设计。怎么样,让哥哥剥削剥削?”
井秋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回国的第一个实体项目好像就在眼前,就算是秦见天有意而为,那也是难得的一个实践机会。
秦见天理所当然地借机让井秋投怀送抱一下,顺便还骗了一个心甘情愿的吻,就是位置不大好,在脸颊上,力度也没控制住,牙齿咔嘣一下磕在腮帮子上,一直到车展上都还发着疼,可秦见天很高兴,拉着井秋挨个新车试驾。
“这辆还不错,就是太招摇了些。”井秋从一辆法拉利跑车上下来,兴趣不大。
秦见天相当愉悦地点头附和。
“过几天江家良要到G城来常驻,能不能把你的车借给他开开?”秦见天到休息厅坐下,很诚恳地跟井秋商量,“我想过了,你也要用车,正好我定的一辆跑车也要到了,我平时也不能开,你帮我照看着,我开着出去玩的时候,你就帮我溜溜现在的这辆辉腾,怎么样?”
井秋正努力从秦见天的提议中挖掘真实含义的时候,秦见天电话响了。
秦见天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看了一眼来电,站起身走开两步:“秦见天。”
“父亲已经到H城了,想见我们,你愿不愿意回去一趟?”秦见天回来的时候,神情自若,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井秋沉默了一会儿,想了想,才说:“江助的电话?”江助就是秦见天最得力的助理江家良。
秦见天笑了:“谁打的都一样,他不过就是勤快点,好支使一点,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你想回去吗?”
井秋看着秦见天,心里明白,要是自己说不愿意,多半他秦见天也懒得去见老头,继续勉为其难地遥控着秦天,当个甩手掌柜。
数十年逐渐埋下的隔阂,在时间的催化下非但没有烟消云散,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庞大,对于井秋来说,秦见天和秦关山父子不和早就不是秘密。
“回去一趟吧,我都十年没回去了,也该去见见父亲。”井秋一直称呼秦关山为父亲,很客气的敬称。
“还是你孝顺,家良说他病危了,我看多半是假的,想骗我们回去,不过,也就是欺负你心地善。”秦见天在井秋面前一点也不掩饰对秦关山的讽刺,淡淡地笑着,说不清是恨还是淡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