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雨站起来,赶忙说道:“坐吧,不过菜都点好了,你只能吃现成的了。”
服务生把门从外边关上了。天贺将白玫瑰递到星雨的怀里,说道:“祝你幸福。”
星雨有些懵懂地接过,仿佛突然间被天使吻了一下额头,在没有意识到之前,依然保持着木讷的表情,然后,缓缓地,心门开了,温暖的光爬上了脸庞,绽成了微笑,微微颔首,甜蜜的微笑,接着,淡淡地,深深地说了一句:“谢谢……”
房间里顿时静止了下来,人们都感觉到了一种奇怪的和谐,虽然这种感觉似乎只能在教堂的弥撒过后,牧师祝福的同时,人们才能体验得到,但是,在这一瞬间,房间里的五个人,确实地,被这种感觉拥抱了,因为,有人被祝福,有人祝福,而且,是白玫瑰的祝福……
天琴望了望弟弟,又望了望星雨,她想不到弟弟能做到这一步,不过回头来想想,爱着的人难道不应该得到祝福么?当自己走上教堂的台阶,被交到其轩的手中的时候,自己不是接受了许多人的祝福的么?其中,有弟弟的,有星雨的,还有,那个凌云的。而且,其轩不是说起过,当时的星雨不是也还爱着他的么?毕竟,自己现在已经有了其轩,爱着自己的其轩……天琴转头去看自己的丈夫,却不料丈夫的眼睛也正转向自己,于是,相视,一笑。
其轩抱住了妻子,虽然心里边微微有些无力。也许,自己在心底的某一个地方对星雨有过朦胧的感觉,甚至可以说,现在还是那样。但是,毕竟自己不属于那个世界,那个圈子。于是,他便想到了拥有,拥有自己的幸福。
凌云微微笑了,他看到了一个全新的天贺,也许自己以前误解了他,觉得他是一个需要人疼,需要人溺爱的孩子,可是,现在自己才明白,在那个纤秀的身体里边,是一颗坚强而充满爱意的心。他站起来,搂住了星雨,对着天贺温声说道:“谢谢你,天贺。”
天贺瞄了他一眼,淡淡地说:“你给我小心点,要是再欺负星雨,我可不饶你!”又瞪了一眼,马上缓和下来,笑了,“还是,祝你们幸福!”趁着空间再度沉默之前,他一转身,问道:“有香槟么?我们应该庆祝一下。”
星雨回过神来:“当然,就等你了。”
落座,一个大圆桌子,依次是星雨、凌云、其轩、天琴、天贺,五个人团团圆圆地坐在一起,波的一声脆响,香槟被打开了,空气中洋溢起清新的葡萄香。
“在喝酒前,我还想宣布件事儿。”其轩打住了倒酒的进度。
人们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看了天琴一眼,天琴马上意识到丈夫要说的是什么,一片红晕浮上了温婉的脸颊。“我们快要当父母了。”有些骄傲,又有些矜持的声音。其轩攘住了天琴,仿佛,那是中国传统中意味着的天伦的东西。
星雨心里微微一颤,便笑了:“看来,我们都要作叔叔了。”
天贺亲昵地靠近姐姐的耳旁,问道:“有几个月了?”
天琴羞赧地低下了头,手偷偷触摸过自己还没有显形的下腹,心里微有些醉:自己刚刚察觉到身体的变化时,心里乱成了一团麻,也不愿意跟其轩说,极力抗拒着,觉得孕育孩子是一件麻烦的事儿,于是,找借口和其轩吵架,还把他骂出了家门。可是,等心情平复下来以后,她感觉到了身体里另外一个生命的律动,心里便自然而然地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感和成就感,因为,毕竟那是其轩爱自己和自己爱其轩的结晶!所以,等到其轩回家,她就坦然跟他说了,那天,其轩乐得跟个三岁顽童一般,抱着自己在屋子里转了三个大圈,口里喊着:我要作爸爸了,我要作爸爸了!想着这一切,天琴的脸色越发红润了:“两个月了。”
星雨望了望凌云,有些寂寥的样子:唉,我们是不会有自己的孩子的。可是,有自己爱着的人守在身边,也就已经很满足了。
凌云偷偷瞄了他一眼,调侃地笑了,附到他耳边轻声说道:“要是你想要,我们也生一个!”
星雨一拍他的手背,笑开了:“那你生好了。”
“不行,”凌云将手探在他的腹面上,笑着,“还是你比较有潜力。哈哈~~~~~”
“哼,大不了领养一个呗!”星雨伸长舌头,作着鬼脸。
其轩和天琴夫妇看着他俩打情骂俏,对视着,恬淡地笑了。天贺远远地望着他们,心里微微泛酸,转头看了看桌面上倒好的酒,说了句:“我们举杯庆贺吧!”
“好。”其轩挑起了高脚杯,“来,为我们大家的幸福干杯!”向自己的妻子晃了晃,杯中的淡黄色液体泛出了金色的光。
凌云和星雨对视了一眼,也举起了杯子:“为了幸福……”
天贺淡淡地道:“为了大家的幸福……”
叮叮的几声脆响过后,每个人都饮尽了。然后,坐下,吃海鲜,聊天。其轩给妻子夹了一只基围虾,害怕抠虾皮的他居然也细心地拨弄起来,然后,满头大汗地将虾仁放到妻子的碟子里,看着她微微地笑了。天琴享受似的夹起来,蘸了蘸酱油,放进嘴里。星雨依然是快手,一边照顾着凌云,一边也照顾着天贺,自己也没有拉下。由于天贺就在右手边上,星雨忍不住关切地问他:“你现在怎样?”
每个人都觉得这个问题有些蹊跷,都转头来看天贺,想听他的答案。
“花店生意很好,每天都有上百的进帐。”天贺避开大家的目光,盯着自己筷子尖端夹着的那一颗腰果。
“嗯……”星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可是,却又觉得不方便直接问,于是,随口说道,“你每天都只和鲜花打交道吗?”
天贺扬起了头,有些挑衅似的扫视了一下周围的两对,人们依然投射来期待的目光,他笑了,淡淡地说了句:“是啊,花要比人单纯得多。你每天给它浇水,给它阳光,它就会为你盛开。而且,我现在很开心。”
开心?!不是吗?人只要开心就可以了!真的。
星雨和凌云、其轩和天琴互相看了一眼,大家似乎都想到一处去了,彼此间淡淡地笑了笑,不再说什么。
天贺低下了头:一个人又不是不可以活下去!而且,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开心的!即使是在寂寞的时候,也会有鲜花给我安慰,而每天都可以见到新的面孔,面对新的心情,生活,不是一样丰富多彩么?轻轻地咬了咬牙,他重新仰起了头,举起手中的高脚杯:“来,为了我们每天都能够开心,干杯!”
“为了开心!”“为了开心……”
清脆悦耳的酒杯碰撞声,在小小的包间里萦绕,放在一旁的白色玫瑰花似乎受了酒香的熏染,绽放得越发娇艳,温润的花瓣斜倚着,仿佛人间最美好的笑靥……
二二、告诉我,何去何从
“当雌雄螳螂交合以后,雌螳螂就会吃掉雄螳螂,获得高能蛋白,以哺育它们的下一代……”
牺牲么?星雨啪的一声合上了《读书》杂志,将它撂到窗台边上。动物界牺牲自己的生命是为了种族的繁衍,那么,人类的牺牲是为了什么呢?
突然很困惑,自己怎么开始考虑这些问题了?是无聊吗?因为凌云莫名其妙地出差,而且是在这样郁闷着的深秋的周末?本来两人已经计划好今天要去黄金海岸度假,听说那里的海鲜很不错,沙滩也很细腻。可惜,昨天晚上凌云生父的一通电话就把他调去上海开长青藤公司股东大会,据说是要将他纳入到董事会当中。凌云本来就是很有事业心的人,喜欢拼抢,争出风头,而且他的宿愿是要夺回属于自己和母亲的一切的,而进入董事会则是这个计划实现的崭新一步,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小的假期而放弃。自己当然会笑着说支持他,“去吧,正事要紧。”反正这个周末不能去,下个周末也可以。如果不想去黄金海岸,那可以去平谷、去怀柔,反正就是休闲娱乐的地方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对,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开心就好。
望着窗外遍地枯黄的落叶,星雨的脸上浮出了淡淡的微笑,即使心爱的人不在身边,可是,只要想到他的心里总是牵挂着自己,即使面对的是残败的景象,也能感受到世界的美好。
突然,手机响了,居然是凌云办公室的电话。星雨一楞,难道凌云在公司?他打开来接听。
“喂,是刘星雨吧?我是凌云的父亲。”
父亲,哪个父亲?凌云的概念里,他对他的任何一个父亲都是仇恨的。不过,能在他办公室里打电话的,也就只有公司的背后老板了:“哦,您好。”
“有一些事要跟你说清楚,你能不能到公司里来一趟?”
莫名其妙!但是,还是稳重地回答道:“好的。”
坐在车子上,星雨越想越觉得微妙:难道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凌云的离开,那个人的到来。他究竟会跟我说些什么呢?也许,不,肯定,他知道我和凌云之间的关系。那他会怎样做呢?让我离开凌云?这是一般人都会这么去做的。而我该怎么应付呢?不管了,反正,我爱的人,没有谁能够把他从我手中夺走!
伫立在长青藤的金字招牌下,星雨隐隐觉得有些冷,他束起月白色的毛衣高领,拉紧了深蓝色的呢子大衣,仰头望了望凌云的那间办公室,眸中的神情,变得更加坚定。
上电梯,推开门,想不到老李也在,他不自然地朝星雨笑了笑,说:“魏先生在等你。”
星雨微微一笑:果然,凌云猜得没错,已过而立的老李是他生父安插在这边的一个钉子,怪不得虽然没有什么办事效率,却还稳稳当当地留在那个职位上。他也不说什么,朝老李点了点头,推开了总经理办公室的门。
屋子里,是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星雨皱起了眉头。想不到老头子抽烟抽得这么厉害!本来凌云在星雨的劝说下已经不抽烟了,这个房间的味道也清新了许多,可是现在……星雨的心头冒出一组词:污损环境。
老头子上下打量了星雨一眼,冷冷地说道:“刘星雨?坐。”
星雨感觉得出这个年界半百的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慑人的气势,可是,执拗的他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脱下大衣,却没有坐下:“您找我有什么事?”
老头子正经地坐到凌云的靠背椅上,盯着星雨一字一顿地说道:“你必须马上消失,从凌云身边。”
星雨早知道他会这么说,坦然地摊开手,笑道:“为什么?”
老头子有些惊怒,直截地说道:“你带坏他了。”
“是吗?”星雨淡淡地反问。
老头子吐了口烟圈:“他居然跟你在一起,哼——”呲之以鼻。
星雨笑了,坐到他的对面:“你不知道他是同性恋吗?”
咚的一声巨响,老头子拍案而起:“我儿子怎么会是同性恋?你这个……”不知道后边略去了什么词,狐狸精?不过好像适合女人。变态?多半是这个词。
星雨面不改色:“你不知道他爱我吗?”
“哼,你们乱搞也算爱?”老头子指着星雨的鼻子,就差没有甩过一巴掌来。
“我不会离开他的。”星雨褪去所有的笑意,肃穆地说道:因为,我爱他。心里头,是这样回响着的巨大的声音。
老头子发觉了问题的严重性,平静下来,重重地抽了口烟,坐回到靠背椅上,轻轻地呼出来:“你们会受人嘲笑的!”
“我们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他们爱笑笑去。”星雨淡淡地回应着,心情平静地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谈判。
“你们会伤害到家人的。”冷冷地笑了。
“我父母会接受的。凌云的妈妈也会接受的。因为,他们都是有爱心的人。”星雨微微扬头,平静地直视他。
老头子显然被刺伤了,脸上冰冻了起来:“哼……”
沉默……
星雨淡淡地舒了一口气。
“我们谈谈条件怎么样?你想要多少钱?我可以帮你办好去荷兰的签证,你到那里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去。怎么样?”老头子的口气稍稍缓和下来。
星雨笑了:“麻烦您告诉我,要多少钱才能买一份爱情?”
“五十万?”见星雨依然微笑,“一百万?”
“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买到爱情。”星雨瞪视着他。
老头子的心,又被刺了一下: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买到爱情?二十多年前,自己也曾经这样想过。可是,后来……微微地,眸中露出一丝哀伤,只是那么一瞬间,然后,重新恢复冷漠的脸庞:“你太幼稚了。这个世界,钱是万能的。”
“我们现在就活得很滋润了。再多的钱,也许只是一种负担。又要怕被偷,又要上保险,死了还带不走……”星雨随口说着,望着老头子有些青黄色的脸,似乎有什么隐疾呢。
“哼,”老头子把烟掐熄了,“你要知道,我有很多关系。我可以让你……”淡淡的停顿之后,“吃不了兜着走。”
星雨突然感觉脚心有些凉,而且,这股凉意从脚心一直往上蔓延。脸色稍稍一变。
“而且,”老头子不紧不慢地说,“如果你们在一起,我也会让凌云爬不起来。我能给他的,我也可以一个子儿不剩地收回来。”目睹着星雨开始畏惧的目光,老头子暗暗地笑着,“你想想看,凌云能受得住?你们能受得住?”
星雨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两个人孤苦无依,到处告借的褴褛样子:受不了!!!不过,虽然老头子可以夺去我们现在拥有的资金、工作、身份,可是,他夺不走我们的知识,我们的能力,中国这么大,两个高才生会找不到吃饭的地方?可是,凌云会怎么想?如果让他从这么高的位置上跌落,重新创业,他愿意吗?这么想着,脸上一时阴,一时晴,心里最终却是在凌云究竟会选择自己还是选择事业的天平前忙碌。
老头子望见星雨惊疑不定的神情,冷漠地笑了,重新点了根烟,抽着,从怀中掏出一个支票本,写了个数字,撕了下来,甩到星雨的面前:“你拿着吧!”
星雨望了他一眼,真不知道,这个男人为什么会这么冷酷。他没有伸手去接那张支票,淡淡地说道:“好吧,我会离开。不过,我告诉你,如果你敢动凌云和我一根寒毛,我不会放过你的!”瞪了他一眼,拿起大衣,推开了门。
老头子轻轻地笑了一笑:就是动你又怎么样?不过,却隐隐觉得,那双眼睛里暴射出的愤怒和绝望,竟是什么都可以做得出来的样子,又不禁冷下脸来。他收起支票本,对着木立在门口的老李点了点头。
星雨从长青藤公司的大楼里出来,天上正刮着大风,风撩起无数的枯枝败叶,在低空中徘徊,刺骨的寒冷扎进了心脾,星雨又整了整毛衣的高领,心里却像哽了一块骨头似的难受,可是,却又哭不出来,他斜倚在枯败的银杏树上,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的要离开么?脑海中却泛起无数的回忆,未名湖的雪,亚运村的烟火,玉渊潭的樱花,还有那身体里的日日沉醉的他的味道……真的要离开么?眼前突然出现了凌云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当自己分手后重新回到他的身边时,他凝视自己的眼睛,耳边响起了凌云对自己说的那一句话:“我要给你一辈子,不管多么辛苦,我都要给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