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传说 下——殇情

“皇上。”上官皓玉收回凝望著屋檐上皑皑白雪的眷恋目光，淡淡地看向神色凄惶的圣上：“我不是早就跟您说过了吗，即使天地有朝变，我对他的心也不会变！”
“你？！”皇帝有些著恼地沈声问他：“难道在你眼里，朕真的比不上一个小小的皇甫孤弘吗？”
“不，你当然比他强！”上官皓玉的话才一出口，皇帝暗沈的脸色不禁缓和了许多。可是他接下来的言语却再次激起了皇帝尚未完全消退的余怒！
“可是不管你有多好，我爱的人却始终都是他。”
“放肆，放肆！”皇帝恼羞成怒地拍案而起：“你可知道，这两年来朕拼命说服自己遵守当初的约定也不过是希望你能够像爱皇甫孤弘一样的爱朕？”话落，他自嘲且落寞地笑笑，随即脸色阴沈地低声吼道：“可朕最後等到的是什麽？上官皓玉！你不要以为一个小小的口头约定便可以阻止朕拥有你！如果朕真的想要得到你，即便是你飞上了天去，朕也会想法把你抓回朕的身边！”
“皇上。”无视皇帝动怒的神色，上官皓玉不急不缓地幽幽叹道：“若您真的不顾约定想要硬来，那上官皓玉也一定不会介意跟您合演一场鱼死网破的闹剧！”
虽然他说得云淡风轻，可知他甚深的皇帝却十分明了他是认真的。
“你？？？你竟然胆敢威胁朕？！”皇帝既惊且怒地望著向来温和的上官皓玉。尽管他表面上说得云淡风轻，可知他甚深的皇帝却还是十分明了，他这番不急不缓的语气背後，凝聚著怎样的一份坚定！
“我怎敢威胁您呢？”他缓缓地将头低下，可旋即又倔强地高高昂起：“可是皇上您应该很清楚，我之所以会这样说，也只不过是在向您陈述事实而已。”
“你？！”皇帝怒极反笑的狠瞪著上官皓玉清俊的面孔沈声说道：“看来雪妃说得没错，在你眼里，朕的等待与忍让永远都只会让你觉得愚蠢、可笑！”气怒至极的皇帝边说边靠近他身旁，伸手将他按倒在软榻之上。
眼见皇帝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一时间上官皓玉不禁慌乱的大声吼道：“放开我……放开我！你不要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在我没有爱上你之前你绝对不会碰我！”怒吼的同时，他不断地用力挣扎著。
“皓玉……朕很爱你……朕真的很爱你……”皇帝胡乱的将手游走在上官皓玉的身体上，刚刚还愤懑不已的情绪却在触摸到想望许久的身体时转化为滔天的欲望。
两年了！上官皓玉守在他身边已经两年了，可是他却从来都没有因为上官皓玉的存在而感觉到些许欣慰与快乐！
自从跟他进宫以後，上官皓玉就再不曾对他展露过真心的笑颜，更不曾像过去那样心无芥蒂地陪他喝酒、聊天。
他们就好像一对不曾相识过的陌生人，在冰冷且疏离的气氛下言不由衷地互相寒暄，然後相对无言地呆坐上一天。而在这让人倍感焦躁的一天里，他的眼睛从不曾离开过上官皓玉的容颜，可上官皓玉的目光却从不曾停驻在他的身上！
有时，倦极也累极的他也会在心里自问，爱情究竟意味著什麽？
是像几个月前的皇甫孤弘那样，纵然爱恋至深却宁愿宽慰地放手一笑？还是像自己这般，即使对方根本不爱自己，却还是固执得期待一丝奇迹的出现？
每一次看到上官皓玉若有所思的双眼，他都很想像皇甫孤弘那样为了爱他而放手，可是每当这种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时，他却又忍不住会想，如果他成全了他们，那又有谁会来成全他？
对他来说，爱情就好像一道永远都无法愈合的伤口！
两年来，他不停地在等待中体会悲伤，也不停地在悲伤中感受绝望。
如果爱情不会因为你对它抱持著太过美好的幻想，它便回馈你迷人的芬芳；如果真心的付出永远得不到对方的理解与原谅！
当爱情的火焰因为冷漠的心墙而渐渐消退的时候，剥落了华丽的外表、甩脱了醉人的魂殇，原来这段只有他一个人沈醉其中的爱情，竟然会如此恸人心房！
望著挣扎不休的上官皓玉在慌乱中抽出了藏与靴中的匕首刺向自己的臂膀，皇帝原本沾染著情欲的黑眸也在一瞬间凝满了心碎的哀伤。
当呼啸的疼痛带著裂人心魂的悲伤以排山倒海之势蜂拥而入他不算魁梧的臂膀，这一刻，他只觉得上官皓玉的这把匕首在伤了自己的身体的同时，也撕裂了自己爱他的那份渴望。
想不到这两年来他全心全意的付出与呵护却只能换来眼前这般令人断肠的一幕……
心在悲伤里慢慢枯萎，爱却在失落中缓缓延长。
抬手捂上血流不止的手臂，皇帝不禁眼凝酸楚地轻问：“难道你真的宁愿如此，也不愿意被我碰触吗？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你有没有想过，在你做出了这样的举动之後，等待你的将会是怎样的命运？”
虽然这道不浅伤口还不至於让自己丢了性命，可是‘行刺皇帝’的这个罪名却有足够的力量夺走上官皓玉的生命！
一想到母後的震怒、群臣的惶恐……
想保也保不住他的那份心痛不禁让皇帝瞬间红了眼眶：“朕不要失去你！朕不能失去你……”他顾不上流血的伤口，执意抱紧有些呆愣的上官皓玉，喃喃轻道：“你放心，朕会想办法保护你！朕一定会不遗余力地保护你！”说话间，泪水早已控制不住地流出了皇帝的眼眶，可是这罕见的天子之泪却怎样也撼不动上官皓玉对皇甫孤弘那坚若磐石的炙烈情感。
“皇上……”他推开抱紧自己的皇帝，缓缓来到窗边：“你不是总问我在想什麽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他头也不回地望著窗外，墨黑的眼瞳里闪动著点点思念的幽光：“我在想弘儿，在想我深爱的弘儿！”他轻笑著回想过去的时光：“我爱他，你知道的！”他突然转过头，向来平静的黑眸里凝满了愤恨：“可是你却用你手中的强权卑劣的将我们分开！为了让他远离你的毒手，我心甘情愿地跟著你住进这华丽的牢笼，可是我却万万没有想到，我的这一决定竟然会让我们两个人的性命都陷落在你的手中……”
“不，不是这样的！”皇帝从软榻上随手撕下一块锦布胡乱地往伤口上一按，随後奔至他身旁焦急地解释道：“我之所以会将你留下完全是因为我爱你呀！”
“说什麽你爱我？”他挣脱皇帝的怀抱，神色落寞的涩涩叹道：“如果你真的爱我，又怎麽会忍心看我如此难过？如果你真的爱我，又怎麽会威逼我用那种方式去伤害弘儿？你明明知道那样做我的心会有多痛，多难过！你明明知道我在乎他甚至超过了在乎我自己！”说到这里，他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手中的尖刀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猛力一刺！
冰冷的寒芒没入纤细身躯的那一刻，温热的血液犹如一朵骤然绽放的红花，迅速染红了那袭如雪的白衫。
望著震惊得甚至没了任何反应的皇帝，上官皓玉不禁呵呵地笑了：“皇上……”他轻道：“你现在终於可以得到我了！”只不过，你用尽了心机，得到的却只是一具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尸体！他在心里默默补充。
“不，不……”皇帝用力地摇头：“为什麽？为什麽你要这样做？为什麽你要这样做？”抱紧上官皓玉即将栽倒的身体，看著他漾满笑意却缓缓闭起的双眼，向来沈稳干练的皇帝第一次无所顾忌地放声大叫：“太医！太医……！”
44章
光阴永远都不会为谁稍做停留，在这个冬去春来、万物染绿的季节里，热闹的市集挤满了攒动的人潮。
“逛了这麽久你也饿了吧？”见所问之人无动於衷，男子只好尴尬地笑笑，随後一脸歉意地说道：“都怪我不好，没想到我一时的疏忽竟然让你从此失去了声音，我真是恨死我自己了！”男子一脸痛悔的模样，可走在他身侧的白衫青年却好似听而不闻般自顾自的逐摊寻找著他想要的东西，而他这副不理不睬的样子非但没有惹起男子的不快，反而还让他变得更加殷勤。
只见他抬手指著不远处的一座小楼，语带怀念地轻轻问道：“你还记得这里吗？这里可是你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呢……”
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白衫青年顺著男子手指的方向淡淡望去，但见那干净整洁的饭馆门廊下，却东倒西歪地卧著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要说这饭庄的门外会有个把个等待施舍的乞丐其实也并不希奇，可是不知为何，这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却意外地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望著那名在阳光的笼罩下背靠著台阶曲起右腿的乞丐，他那懒散、悠闲的样子跟洒脱的灌酒姿态竟然像极了一个人！一个他深念，也深爱的人！
许是察觉到他炙热且期盼的目光，那个乞丐竟然如他所愿地转头看向他。
有那麽一瞬间，他似乎在乞丐幽深的目光里看到了一丝乍现的惊喜，可是就在他几乎要断定这便是他朝思暮想的爱人时，乞丐却不急不缓地搂紧怀里的酒壶，乜斜著蒙胧的醉眼，既下流又邪佞的对他绽出了一抹想入非非的淫笑，随後哈欠连连地伸了个懒腰，并将脏污的手臂枕於脑後，旁若无人的蜷地而眠。
不是他……这不是他……像他那麽孤高傲绝的人怎麽可能会落魄到去当乞丐？
白衫青年默默地凝望著醉卧在地并蜷缩成一团的乞丐，暗笑自己竟然想他想到误把一个醉卧街边的乞丐都当作是他！
“小六子！”见走在身旁的皓玉眼中似乎流露著对乞丐的同情，一身微服的皇帝不禁转头轻唤与他们同行却故意走在後边的一干随从，低声吩咐道：“去拿几百两银子给那个乞丐，让他买间房子，再去做些小买卖养活自己！”
“是！小的这就去办。”小六子遵照主子的意思走向乞丐，可是过了一会儿之後他却又满脸犯难地抓著那张本欲施舍於乞丐的银票走回皇帝身边。
“启禀主子……”他一脸畏怯地看了看皇帝平静的面孔，怯懦地嗫嚅：“那家夥根本就是个不知好歹的混蛋！他非但不肯接受这笔银两，而且还口出狂言，说什麽若他愿意，别说是区区的几百两银子，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他也……”说到这里，小六子忽然面现惶恐地缩了缩肩膀，不知道接下来的这後半句话到底该不该说。
“他也什麽？你倒是接著说啊！”见他吞吞吐吐的只说了一半，皇帝不禁蹙起了眉头。
“这……这……”小六子忽然拱手躬身道：“奴才不敢说出口！”
“有什麽好不敢说出口的？”他略显不耐地挥了挥手道：“这样好了，不管你说了什麽，朕都恕你无罪！行了吧？”
“谢万岁爷洪恩！”小六子如获大赦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压低了声音缓缓说道：“他说，若他愿意，别说是著区区的几百两银子，就算是天皇老子，他也……他也当得！”虽说万岁爷已事先答应了恕他无罪，可是这大不敬的话一但出口，想要再收回，那可就难了！
果不其然，皇帝在听了小六子的话後不禁勃然大怒地吼道：“来人呐，去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给我绑了！”随著一声令下，几个乔装成普通百姓的禁军侍卫便齐刷刷地奔向了躺在地上的乞丐。
“你敢把你刚刚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吗？”皇帝居高临下且优越感十足地冷睇著被四五个禁军侍卫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乞丐，浑然天成的气势在在让人感受到他那不可被人侵犯的威仪。
“我刚刚说什麽了？”乞丐沙哑著嗓音淡淡轻问。
尽管被反剪在背後的双手传来一阵阵几欲折断的疼痛，可他依旧毫不在乎地匍匐在地上，将本就肮脏得看不出模样的面孔静静地贴在冰冷的土地上。
“你刚才不是跟我说只要你愿意，别说是几百两银子……”小六子在提醒他的同时还不忘泄愤的狠狠踹了他一脚。
“哦──”乞丐不痛不痒地笑了笑，语带轻鄙地叹道：“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啊！”他抬头看了看脸色冷凝的皇帝，缓慢而轻悠的沙哑道：“如果我愿意，别说是这区区的几百两银子！就算是皇帝老子我也当得！”
“放肆！”皇帝震怒地望著眼前的乞丐，想不到一个骨轻命贱的乞丐竟然敢在他的面前傲慢且无礼地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言语！
“来人呐！”他怒吼：“把这个藐视天子威严，且口出不逊的家夥给我捆起来鞭责五十！”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怒火滔天的皇帝早已忘了此刻他并非坐在万众瞩目的金銮殿上，所以当他发现了原本热闹非凡的街市突然间变得寂静一片时，所有人的目光早已经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望著有些无措的皇帝，护主心切的尹尚书不禁抬头朗道：“当今圣上在此，谁敢惊驾！”
此话一出，在场百姓莫不被他这种气势所震慑，纷纷跪地山呼：“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民平身！”皇帝端起天子的架子，淡淡开口：“朕今日微服出巡本欲体察民情以便减免苛捐杂税，却不想惊动了这一方百姓。”说到这里他不禁低头看了看毫无悔意与惧色的乞丐，冷冷说道：“更不想，在这繁华的街市上竟遇到如此狂妄之徒，故此朕决定当著众百姓之面责罚於他，并希望众百姓以他为戒，切不可步他後尘，心生妄念！”
他这一段恩威并施的言语顿时得到了民众的赞同，只听得一干民众再次纷纷跪下，山呼当今皇帝乃一代圣贤明君！
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众人起身後，便冷冷地凝睇著早已被侍卫五花大绑的乞丐低声沈喝：“给我打！”
他这一声‘打’字才刚出口，行刑之人的鞭子便带著呼啸的风声重重地落在了乞丐的胸前。而乞丐则倔强地咬紧了下唇，哼也不哼一声地挺直了身体。
呼啸的鞭子狠戾而无情的不停抽打在血肉之躯上，在这个春暖花开的季节里，留给人们印象最深的，莫过於这个铁骨铮铮的傲然挺立於天子面前的褴褛乞丐！
随著鞭子的挥舞，飞溅的鲜血使得原本清新的空气渐渐充斥起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名乞丐是否能够在这根无情的皮鞭下侥幸逃生而捏了一把冷汗的时候，一抹欣长的白影却骤然飞扑至他的面前，硬生生地替他挨下了接下来的这重重一鞭！
“皓玉！”眼见心上人竟然不顾自己安危地跑去替一个乞丐挡鞭，皇帝不禁在惊吓之余立马喊停。
“你这是在做什麽呀？”望著那撕裂的白衫下高高隆起的血痕，皇帝的心里忍不住掠过一阵沈沈的闷痛：“快走开，这鞭子可不长眼睛，若再抽到你的话可不得了！”
他边说边拉住上官皓玉的手想要将他带离乞丐的身边，可上官皓玉却好似发了疯般地用力握紧了乞丐褴褛的衣袍，嘴里‘呜呜’地低鸣著，死也不肯将手放松！
“放手！”皇帝有些著恼地低吼：“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甩脱皇帝的双手，随即轻抚著乞丐脏污的面颊哀哀低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