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羽——晓之姬君

这样的他让理查感到失落和羡慕。
他已经30岁了，希尔文小自己4岁，却比自己更早克服种种困难，实现初步的梦想。
理查已经获得了医生的执照，也经过了实习，是一个合格的医生。
但是，家里不许他出任任何诊所的医生，也不支持他开小型的诊所。
反而，一堆堆门当户对的贵族之家的小姐们的画像被送到他的面前，他知道，自己就快跳进政治婚姻的陷阱了。
自己什么时候才会有斩断和家族的一切的勇气呢？
理查不知道。

到了两年后，理查第5次拒绝了家里的相亲。
这一举动惹怒了他专制的外公，剥夺了他的全部继承权，若不是母亲求情，可能他连自己的姓都会失去。
但是，理查丝毫不感到后悔。
他出任了一家诊所的医生，也离开鬼屋城堡般的那个家，和朋友一起住在外头。
至于一起租房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希尔文·芳顿了。
——你看，你不是做到了吗？幸会，新房客！
——幸会！
成为医生的那晚，希尔文还为他开了个小庆祝会。
到场的还有他的几个教士朋友。
希尔文明朗的笑容和诙谐的谈吐总会让理查的心情也跟着放松。
但是，理查也清楚地在那个晚上意识到，希尔文和自己的世界已经不同了。
看着他和朋友们说笑，他们谈论圣经，谈论神的恩赐，谈论受苦的百姓，这一切，都让理查难以克制焦躁。
希尔文的心里装着太多的其他人，神、主教、受苦的人、忏悔的人、甚至所有人。
而自己，也不过是他心中这么多人里的一个。
这种想法，让理查感到不舒服，自己似乎已经太过依赖希尔文了。
或者不是依赖，而是什么更难以理清的东西。
理查常常会感到心的某个角落叫嚣着，空虚着。
希尔文的笑容属于所有人，从来不属于他一个人。
理查一直明白这一点。
或许本来只是朋友，但是在共同生活时，不知不觉间，潜移默化地，这份感情已经有了一丝丝的变质，变得有些说不上来，就好像，想独占希尔文的笑容一样。
人都是会日久生情的动物。
理查当然也不例外。
他们的感情早已不再是单纯的友情，比友情更接近，又比亲情有着更多的不稳定感，那么，究竟是什么？
为什么他想让希尔文的笑容只属于自己呢？
这一点，理查从没有想过。
那似乎是心中的一个禁区，自己不断警告自己，不可以触碰或者探索。
这是一种暧昧不明的情绪，他和希尔文纠葛在其中，理查时常觉得希尔文和自己时远时近，而且越来越聚少离多。
这意味着什么？
希尔文会如愿地成为一个成功有为的神职者，自己也会成为一个称职的医生吗？
那么，两人再也没有交集了吗？
不不不！
如果最后结局是那样的话，理查绝对无法接受。
这么疑神疑鬼，难以平复自己心灵的时候，理查其实根本不知道，希尔文究竟是怎么想的。
希尔文有着开朗明亮的性格，是对谁都会温柔以待、微笑的人，可是，也是很少真正对某人付出深沉真挚感情的人。
但理查就是一个这样的存在，希尔文付出深刻感情、真正重视的存在。
神职者不能结婚，所以，希尔文从来没有在爱情上考虑过什么，或许他自己以为，自己爱的只有上帝吧。
如果让他自己来形容，那么，理查就是仅次于上帝的存在。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这一点，希尔文也没有想过。
而且，这一切，理查丝毫不知晓。
他只看到了表面，看到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希尔文，却没有发现希尔文眼中总是有着的对自己深深的注视。
这是当局者迷吗？

然而，对于现状，理查并不希望改变，说他胆怯也好。因为他担心有所改变，自己的理性也会难以控制感情，并且弄得一发不可收拾。
一切就都这么维持着，直到那年冬天的某个夜晚。

“大夫，理查大夫，东郊的伯爵府有一个病人，我暂时走不开，请代为探视一下好吗？”
“好的，我马上出发。”
“马车在外面等。”
听到这句话，理查挑挑深褐色的眉毛，觉得排场未免太大了些。
不过，他还是去了。
那是一座阴沉的府邸，进入那座房子以后，他发现走过的多数房间的窗子都被拉着厚重窗帘，但室内的灯光很多。侍女虽然也很多，却仍感到人气不足，一股诡异的气氛。

踏入这座屋子，或许是他命中注定吧。
命运这种东西，即使本人不承认，它还是会在冥冥中牵引。

“咚咚……”
“请进。”
一个很好听的少年声音响起，理查微微讶异，难道是仆人？
门打开进去之后才发现，除了沙发上躺着一个少女之外，办公桌前只坐着一个20来岁的少年。
伯爵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少年？理查吃了一惊。
看他的穿着打扮，确实是典型的高贵绅士的装束。
屋子里灯火通明。但是，总有种奇怪的不协调的感觉。
那个少年在见到他时，明显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甚至失态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看他的神情，就仿佛认识自己一样。
撇开心头全部的怪异感觉，理查勉强将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上面。
“您好，伯爵先生，请问病人在什么地方？”
对方无言地比了比沙发，眼睛却热切地盯着自己。
理查没有理会心头的好奇，径直走向那个少女。
没有外伤，只是有些贫血症状，还有轻度的热症。
刚松了一口气，突然听到一直直勾勾盯着他看的伯爵开口问道。
“大夫，请问您的姓名……”
“理查。理查·萨斯兰法耶。”
机械化的回答，就好像家族宴会上的敷衍、社交一样。
“我叫凡尔黎特，你可以称我为凡尔。”
理查不由得奇怪地看了这个伯爵一眼，自己和他初见面，即便是知道自己家族的盛名，但有必要这么热络吗？话虽如此，他还是客套地点头。
“凡尔，幸会，你比我想象的年轻得多。”
确实很年轻，而且美丽得让人感到诡谲。
“理查，你相信，这个世上有吸血鬼吗？”
乍一听到这么古怪的问题，理查差一点跳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这个的用意是……？
最后理查还是笔直地看着凡尔，然后清晰地回答：
“不……”
不信。他想这么说，但是被伯爵迅速打断。
“我就是吸血鬼。”

瞬间的沉默，理查感到荒谬。
这个年轻的伯爵看来应该看看脑科。
尽管有种几乎要笑出来的嘲讽之意，理查还是维持礼节，给了伯爵一个答案。

“这个世上没有神，也没有鬼。我不是教徒。她只是贫血，已经无大碍，告辞。”

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神也没有鬼吗？
回去的途中，理查在马车上深思。
如果说伯爵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少女的贫血就是他造成的？
荒谬，简直是无稽之谈！
可是，他斩钉截铁的样子又……
原本该是自己坚信不疑的事，此刻却有点迷惑。
希尔文是神的忠实信徒，他肯定对神坚信不疑吧？
或许，他该问问希尔文，听听他的看法，可能逃不过一顿长篇演说，理查苦笑，但总比自己胡思乱想疑惑不解好。
就这样吧，或许还可以向身为神甫的他诉诉苦。
这么决定的理查感到思绪不再像刚才那么沉重，心情也明快多了。
每次想到希尔文，自己就会开朗起来，或许，自己对他真有什么特殊的情感也说不定……
“希尔文……”

“那是谁？”
唐突出现的声音吓得理查几乎要从原位跳起来，然后突然发现，自己的边上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
一双妖艳的紫眸让理查倒吸一口气，那魅惑人心的妖冶相貌，真是刚才几分钟前和他在室内对话的伯爵。
天哪……他在做梦吗？为什么伯爵会……？
“你想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吗？”
微微有点沙哑，像是猫一样慵懒而有磁性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表现，反正现在的伯爵和刚开始给他的印象有点不同。
但最主要的问题还是，他究竟为什么会……！？
勉强稳住动摇的心神，理查坐直身体，问道：
“伯爵先生，请问……你出现在这种地方，我该说幸会吗？”
“呵呵……我只是想证明一件事而已，我想，您应该不会介意……”
这么说着的凡尔黎特缓慢地接近理查，摇晃的马车中，他的身形却出奇地稳定。
这也让理查觉得不可思议。
终于，他握住理查的肩膀，理查抬着头，看着伯爵居高临下的观察。
没错，观察。
而且是仔仔细细的观察，仔细到像是不放过理查的任何一个部位一样。
那种巨细靡遗的目光，让理查感到背上一阵恶寒。
仿佛被什么东西盯上的感觉，有点刺激，手心出汗。
对此，理查皱起了眉头。
半晌，伯爵美丽的唇角弯出一个微笑的弧度，然后轻轻靠到理查的身上。
“达克……”
好像听到伯爵嘴里这么呢喃着，嘴唇在理查的衣服上磨蹭。
这算什么意思？
对于他这种挑逗性的动作，理查感到不耐烦。
他也明白地做出了拒绝。
推开伯爵，整理好衣服。
“伯爵，请不要做出有失身份的行为……”
“达克，你不记得我了吗？”
伯爵叫出一个理查陌生的名字，理查不解地看向伯爵充满期待的脸。
达克？
那是什么人？
伯爵把自己错认成那个人吗？
“你认错人……”
“达克！”
伯爵扑到理查的怀中，理查讶异于他竟有这么大的力气，将自己压制得无法动弹。
“达克，达克，别离开我……求求你，达克哥哥……达克……”
强硬的力量却伴随着带有啜泣声的喃喃自语，这让理查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达克是伯爵的哥哥？可是，他表现得就像，就像情人一样……
讶异到自己使用了情人这个名字，理查也感到不解。
然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在手臂上一样的感觉，理查低头看去，发现伯爵掉下的眼泪，竟然全部在碰到自己的衣服之后变成了水晶……
这是他一天中第三次感到大大的惊讶。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达克，我爱你，请想起来……想起过去的事……”
这简直是强人所难。
而且让理查最吃惊的事，伯爵竟然公然承认自己爱上男人的事，这也有些不可思议。
理查对这种东西没有太大的偏见，那是个人的自由，但是，现今的社会，所有卫道人士全都以此为耻，并且视之为罪恶。
是要处以极刑的，为什么他有勇气承认？
那么自己对希尔文的暧昧情感……？
“达克……”
黑暗中也看得见伯爵美丽的脸庞上布满了泪水，但是，透过这张脸，理查却不由自主地想起另一张美丽的脸……
淡金色的半长发，好像月光照拂般地宁静柔和；祖母绿色的宝石双眸，像湖水般澄澈透明，闪动着灵光；尤其是那张阳光般的笑脸，光的天使一般的存在，自己最视为慰藉的存在--希尔文……

所以当眼前这张美丽的脸就要吻上自己的时候，理查差一点就要接受了，但是，突然看到的那双黑暗中发出妖光的紫眼，让他猛地又推开凡尔……
“为什么，达克？为什么拒绝我？”
伯爵似乎不能理解理查的行为。
理查的心也狂跳着，他的心正不堪负荷，自己差一点就受到了诱惑，还有，自己对希尔文抱着的情感竟然是……！！！
“伯爵先生，我要下车了，失陪。”
来不及回答任何话，来不及理清任何东西，理查只想先找个地方，让自己浮动不安的心绪稳定下来。
那对现在的他来说，至关重要。
可是打开车门，却发现马车根本没有在街道上行驶，而是奔跑在像是荒郊野外一样的地方。
怎么回事？明明……
理查震惊得不能反应。
太怪了。今晚的一切都太奇怪了。
他撞邪了吗？
真的碰上他所不能相信的事了吗？
“不用费力了。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伯爵忽然以冷冰冰的声音宣布，脸上还泪痕未干，但表情和声音却出奇地坚定。
“我……”
——明天还要出诊。
理查没来得及说完，已经被伯爵抱住，瞬间消失在原地。

噢，头晕得要命。
理查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会有几乎要晕厥的时候。
他知道伯爵正带着他移动。
不过，他更怀疑自己是不是此刻正在做梦。
有人能在天上飞吗？
而且是急速地，像蝙蝠一般。
肯定是做梦，不然怎么可能。
“达克，我们去一个好地方。我会让你记起我来的。”
这么发出轻笑声的凡尔黎特迅速往一个方向俯冲下去。
目标是——
一家灯火通明的娼馆。

这不是一家普通的妓院。
当然，外面的人只知道这里收费昂贵，美女如云，是个人间天堂。
但是，可能没有任何人知道，妓院的下面，曾经是一片墓地，至今仍然是。
而里面的所有美女，全部都是死尸。
是谁赋予她们不死的能力？
是恶魔，是吸血鬼。
带理查来到这个地方，凡尔只是想让理查变成自己的同伴。
只要理查变成自己的同伴，自然会想起达克的记忆。
他执拗地这么认为着。
走进华丽的门廊，理查的头晕症状还没有减轻，然后有些莫名其妙。
这个吊儿郎当的年轻伯爵，难道只是想拖着他来过夜生活吗？
理查对妓女没兴趣。
但是，他判断错了，来到这里后，妓女们全都恭敬地向伯爵致敬，却并不纠缠。
理查被半推进入一间雅致的房间。
“伯爵先生，已经很晚了，我可不可以……”
不再参加这种无聊的游戏？
话没有说下去，因为伯爵当着他的面脱光了自己的衣服。
理查的脸绷了起来。
他已经开始生气了，被这样莫名其妙地纠缠，耽搁了那么多时间，他相信，希尔文一定在屋子里等得着急了。
背过身，理查培养着最严酷的表情。
“请自重，伯爵先生，我没有这方面的癖好，你……”
一双水蛇般的手缠上自己的脖子，甚至来不及掰开，他就被迫转过身，然后一片眩目的白。
理查知道伯爵的皮肤白皙，但从未想象过会白成这种样子。
“我是吸血鬼。你还不明白吗？”
又来了，世界上真有那种东西吗？
理查无力地叹气，尽管今晚的事实有点……呃……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但是，他仍旧无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