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洛放开娘后,这才把我抱起,看了我几眼,原本扳起着的脸色缓缓松动,变得和蔼起来:「这孩
子生的俊美,跟你好像……」他由衷对娘说着,娘笑了笑,这时,门外再度传来阵马蹄响,桑洛带
进来的人都抽了刀剑,防备着。
那群人在我家围墙外停下,当然也看到桑洛所带的人马,他们大声呼喊着:「无名门人怎会在我枭
炀派领地内现身?」
桑洛一沈吟跟着弹了弹手指叫来一人,那人一见到桑洛马上俯下身子:「门主,有何吩咐?」
「别跟他们起冲突,强龙不压地头蛇,虚应虚应他们了事,马车可准备好了?」
「马车应该快到这,只是门主……这里根本不是无名门的地盘…这……传出去?」
「今日是我大喜之日,我不想多伤人,让他三尺又何妨?」桑洛缓缓说着,那人闻言讪讪离开,娘
站在他身旁轻轻叹气:「你这个性怎么还是一样?温的跟水一样。」娘呢喃的抱怨着,他却是伸出
另一只手牵着娘:「今天能再见到你,桑某夫复何求。」娘阖上眼睛淡淡的笑了:「你真会哄我开
心……」哑哑的嗓音听不出什么情感,桑洛叹气:「真心难求,这么多年来,桑某可曾欺瞒过卫琹
你丝毫?」
娘深深吸口气,缓缓摇头,桑洛咳了下:「这就跟我回去无名门如何?」
娘闭上眼睛,点头,我那时还小,听到娘说那个桑洛是我爹出,我高兴到忘形,我终于可以在别人
面前抬头挺胸的说:「我也是有爹的孩子。」所以没发现娘的痛与吁艏悲哀。
那些枭炀派的人在无名门的退让下,满意离开,桑洛则是要门人准备好上好的骏马把我们母子两人
护送到无名门内,娘与桑洛的婚礼在枫红时节举行,桑洛虽然没有说,但年纪尚小的我却也看出娘
的不情愿与伤心,娘常常一人躲在她闺阁内望着那袭红衣落泪,桑洛次次问娘是不是不愿嫁他,娘
却又逞强的告诉桑洛,她不过是在哀吊她弟弟。
我不止一次看到,娘偷偷在纸窗上戳出洞来,悄悄看着在她闺阁楼下喝着闷酒的吁艏,吁艏总是每
天都坐在可以看到娘影子的窗旁,一口口的喝酒看着娘坐在那边不动,直到他喝醉睡着娘才会推开
窗,跃出窗户然后把吁艏丢在一旁的外袍替他披上。
『傻子,不会来抢我走吗?』娘是哭着说出这句话,可惜喝醉的吁艏没听到,他紧握着娘送给他保
平安的平安符不放,从他眼帘间我可以看到,一颗泪珠正在他眼中滚着、滚着,迟迟不落下。
娘出嫁那天,我只记得锣鼓喧天,整个桐丰城都被红色淹没,桑洛骑着高大的骏马,骄傲的在街上
绕行,我则是骑在小马上,跟在他身旁一起抬起胸膛,他宠溺的望着我,脸上那满足的笑我一辈子
都忘不了。
但,第二天,当我醒来时,却看到暹纤跪在我面前,看到我醒来后脸色更是惨白,他缓缓的举起一
样东西呈上给我,我看到后马上翻身下床,想去找娘,却被暹纤拦住:「少主,吁艏已死,何必让
宫主难过,桑洛即将带她去外边出游,小的想问你,该……该如何……」
他颤抖说着这些话,我知道他在强迫自己压抑住悲伤,吁艏是他弟弟,自己亲人死去他怎么能不伤
心,不过是为了不让我难过,才会装出这不是什么大事的样子。我打开手掌看着那个熟悉的护身符
,上边溅满褐色血渍,连里面的符令都是一片红,我环着暹纤的腰,开始抽泣,暹纤没说话只是搂
紧我,一声声的叹息从他口中飘出,然后我头顶感觉到湿意,抬头时暹纤的眼泪落在我脸颊上,一
滴滴、一滴滴,像是在滴血一般。
「暹纤,你打算怎么办?」好不容易,我两人都稍稍缓下哭,两人马上想到得瞒住娘,娘要是知道
吁艏已死,恐怕会随着他去吧!
「把吁艏烧成灰,然后放在我身边,等到哪天少主夺回霨熙宫,吁艏就可以真的回家。」暹纤闭着
眼睛说出这句话,眼泪不断从他眼睛迸出,我哽咽点头。
还好的是,桑洛跟娘出出游时桑洛本想带着我,娘却说我去了会碍事,要我留在家里边练功,于是
,娘的马车一离开无名门,我与暹纤边到了吁艏身旁,吁艏他是自绝而亡,他鼓起十成的力道在他
手上,毅然决然的朝自己头顶拍下,那是需要多大的决心,护身符是暹纤替他整理遗容时发现,他
知道想要瞒住娘一阵子,只有找我帮忙,这才让我知道吁艏的死讯。
我与暹纤两人等了一整天,寺庙僧侣这才捧着个正方木盒出现在我们眼前,暹纤抱着那木盒眼泪又
婆娑而下,我也陪着他落泪,他一路上轻轻喊着要吁艏跟着他走,然后一步一踉跄的走进暗夜中。
吁艏的骨灰放在一个非常幽静的寺庙中,在离他置骨不远的地方种着一棵金木犀,这时正是秋日金
木犀缓缓飘着香味,暹纤一闻到金木犀的香味便决定让吁艏留下,他轻轻缓缓的叹气:「吁艏最爱
金木犀,他常说有天要是他死了,那就在他墓上种满金木犀………」说到这,暹纤眼泪又落下,然
后咬着牙把吁艏给放在寺僧准备好的塔位里。
我本以为这秘密可以瞒上一个月,至少瞒到娘回来,哪知九天后,娘突然出现在无名门内,她铁青
着脸,厉声问着暹纤吁艏下落,暹纤一开始辩称吁艏只是出去走走,看看,娘的一句话却是击碎他
装出来的无所谓。
「暹纤,我梦到吁艏来跟我告别,告诉我,他在哪……我求你……」娘才说完,便已经跪下,明眸
中不断掉出豆大眼泪,身子也跟着颤抖着,这时匆匆赶入的桑洛看到娘竟然对着暹纤下跪,愕然站
在那,许久许久,暹纤看到这样的娘,终于,咬着牙把头往地上一磕,娘颓然倒在地上,茫然望着
外边,一声声压抑的咽呜哭声在她口中绕了许久才溢出,桑洛闭着眼睛,表情满是痛苦。
娘见到吁艏的骨灰后,登时呕出鲜血,桑洛接住娘,神情复杂闭上眼睛,然后抱着娘走出寺庙回到
家里,找来大夫医治娘,只是一切都是枉然,大夫说娘病入膏肓,即将不久于人世,桑洛不舍,便
开始寻找灵药,企图救回娘,只是最大哀莫过于心死,娘越来越瘦弱。
这一拖就是五年,娘病死的日子恰巧也是吁艏忌日,桑洛越来越沉默,甚至可以说他已经不管无名
门里边的任何事物,还好在二门主导引下,我渐渐熟悉一切。
他最爱用娘喊我的小名唤我,日子久了,大家还以为我的名字是桑扶风,都忘了我真名叫桑酆烨。
暹纤在娘死后不久,就出了家,他剃度那天天边下着雪,飘飘茫茫的雪花覆盖住一切,他笑着跟我
说,他想替娘与吁艏念上一辈子的经文,乞求他们来世顺遂,不要有这么多的人事物挡住娘与吁艏
相爱。
我那时已经比他还高,武功也超越了他,他却还是把我当成孩子,笑着要我常常去练功给他看,他
说要是我快点娶亲,那他今生便了无憾恨,我则是摸着头傻笑。
桑洛在我十七岁那年冬天过世,他苍老的好快,似乎在瞬间白发,跟着颓老,然后生病,再也无法
站起,他在床前要二门主好好照顾我,把无名门给发扬光大,我含着眼泪点头,他却在这时遣退二
门主,二门主退出不久,他费力掏出一个印章,那印章四四方方,整个由翡翠雕成,桑洛把这东西
放在我手上:「扶风,这是可以号令整个无名门的门主印章,好生收好,还有你去打开那边柜子,
取出第三个匣子,拿过来给我。」
「是……」我知道这是桑洛在交代遗言赶忙照做,抽出匣子却是发现,里边都是一些庄园地契,我
吃惊看着他,他却是对我苦笑起来:「扶风,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是给你躲藏
用的地点,除了我外,没人知道,要是真出什么事,你就拿那块印章去找柳老六,他自会照顾你…
…柳老六住在这。」桑洛说完后,本来想躺下,突然想到一件事,他再度坐起,他直直看着我:「
扶风,你娘死前特别交代我件事,要我千万千万别忘记告诉你。」
「什么事?」我擦去眼泪,等着桑洛的话,但,我再也没有听到他出声,他在我问他的同时奄然而
逝。
桑洛的葬礼十分盛大,江湖上有名的人都来到无名门内,他们虽然知道桑洛有我这个儿子,但却未
曾看到我过,原因很简单,桑洛一直病着,他无力去参与那些他原本热中的武林盛事,既然他不出
场,自然连我也没露脸机会,直到今日,我才算是踏入桑洛念念不忘的武林,这是我第一次在众人
面前出现,当我一出现在众人面前,大厅内所有人都静下,他们手捧着茶盏眼睛直瞪着我,看的我
是整张脸都红起,还好有二门主打圆场。
「众位,此位即是无名门新任门主,桑酆烨。」随着他的介绍,我抬起头对着大家拱手,四周的人
对我的眼神里有的是不怀好意,有的是意外,有的则是震惊,只有一人,他带着真诚的笑容望着我
。
我也对他笑了笑,心里边一阵暖流流过,在我尚未担任门主之位时,我曾听桑洛跟人说过,他怕我
会被其它的武林人瞧不起,因为那个侠客不是以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为荣,大家都在刀口上舔血过活
,每个人几乎都是壮硕无比,但我不是如此,娘不许我只练武功,还要我读书,我就算天天练武功
超过八个时辰,身上还是长不出肉来,桑洛多少次看到我打着赤膊都是一阵叹气,要我好好穿着衣
服练武即可。
所以我登时对那人有了好感,等其它武林人士走后,我找来二门主细问那人的名号,二门主想了会
才告诉我。
「门主,他是枭炀派掌门人的儿子,巫启炀,同时也是枭炀派的下任继承人,怎么了?门主。」二
门主好奇问着我,我则是摆摆手,踱步回到自己所居住的院落。
从那天后,我便固定要在夜半时分招待某些客人,我实在不懂,我的确面若莲花,同时无名门里的
确藏有令人垂涎的独门剑谱,但,这些笨蛋有没有想过,我爹可是桑洛,他怎么可能不教我武功?
独门剑谱我当然练的熟透,怎么可能这般容易给他们夺去?
于是那些客人都被我吊在无名门前的大树上,等着他们所属的门派来接人,这下武林人士才知道,
我武功并非凡物,见面时多多少少对我多了些尊敬。
再与巫启炀相遇是在三月时分,那次我去江南求一个铸剑师傅替我打造一把利剑,我本想把红男与
绿女带在身边,不过却被暹纤拦阻,他认为现在不是红男绿女出现的好时机,该等阵子,然后杀个
霨熙宫措手不及。
我只得去求那铸剑师傅,那师傅脾气忒怪,人长的猥琐怎么看也看不出他会锻剑,而且他还把我关
在他门口好几天,要不是有求于他,我早发火,但现在我只得摸摸鼻子等在他屋外的凉亭里。
等了两天,实在无聊至极我要手下替我去买些酒菜,好边赏花边喝酒,手下才走不久,巫启炀撑着
一把纸伞,缓缓慢慢的从树林里边出现,这铸剑师傅住在深山里边,只要下雨便是云雾缭绕,他又
这样出现,让我一时误以为他是刺客,抽剑抵住他颈子,他也误以为我是刺客,两人就这样相互抵
住对方脖子,还好他马上认出我来,对着我笑了笑:「无名门主桑酆烨,没想到今日可以在此见到
你。」他撤剑往后退去,拱起手对我一拜,我剎时红了脸,为什么认出他后心会跳不停?心脏碰碰
跳着,几乎快要跳出胸膛一般,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后,这才稳下来。
「啊~是枭炀派少主巫启炀,怎么会来到这?」我也拱手一拜,好奇问着他,他这时捡起纸伞,遮
在我头上替我挡雨:「跟你一样,来求剑,我的剑前几天被折断,只好来求他铸剑,唉!求他铸剑
可不容易;你也是吗?」他眼神里透露出喜悦,我沈浸在他那几乎可以滴出水来的柔柔眼神里,心
中一片清明,真希望次次遇到他时,他都能拿这似水的眼光看我。
「呵呵,真高兴看到你。」我开心说着,他却在这时失了神瞪着我,不知为何,我看到他失神的模
样后,脸上像是火烧一般,赶忙撇开脸,不敢再看他,他发现他自己失态后,赶忙一咳收回神,拉
着我走回凉亭。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这?这里荒山野岭,一个人在这挺危险。」我跟他才坐在椅子上,他却马上
从袖子里掏出条丝帕,替我擦去落在我发间的雨珠,我实在不习惯与人有这么亲昵的接触,下意识
闪躲着,他看到我这样,放下手苦笑:「听说,你无名门里边抓了许多盗匪?是真是假?」
「没错,上次抓到一个号称什么江湖一大盗,哼!躲在我房间,看我进房就洒迷香,还好我躲的快
,不然……」我还记得那天,我简直气炸,把守院的护卫都狠狠骂了一顿,当然,我已经把那个混
蛋五花大绑,绑去官府送办,竟然对我洒迷香,要不是看在他师傅跟桑洛有交情份上,我早杀了他
。
「…迷香……」他大喘一口气,原本交握的手忽然紧握了下,我苦笑了下:「我怎么知道有人躲在
我房里,现在我房间理还得定时要人去巡逻呢!真不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我可不是少不更事的少
主?」
「……的确,你不是少不更事的少主,桑酆烨……」他眼神柔和起来,跟着拍了拍我背。
「唤我扶风就好,我爹都这样喊我,桑扶风,他说这名字才最适合我。」我对着他微笑着,他又是
一阵失神,看到他这样,我忍不住想开他个玩笑,我悄悄的把脸靠上他的眼,直到我整个头都快贴
上他的脸,他这才惊醒,发现我与他这般贴近,他整个人往后猛然一退,差点撞上凉亭柱子。
「怎么了?」我赶忙拉住他,他紧抓着我手过了一会才松开,然后苦笑的坐下。
「你不该一人在此…我不该来……」他茫然重复的说着这些话,不知为何我听到他说的话心头一痛
,有种被撕裂的疼痛在我胸腔漫着,我借着别开头的机会,调了调心神然后轻轻说着:「我只是来
求剑,要是…你真的觉得我不该出现,那,我……啊!他出来了。」在我们说话间铸剑师打开他家
大门,阴阳怪气的瞪着我,然后指了指我:「滚进来。」
「啊?」我惊讶的指指自己,那铸剑师冷冷瞅瞅我,然后撇下嘴:「你不是来求剑?既然不要,就
滚吧!」说话间他已经走进他家大门,这时他转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边告诉我,要是我不跟上
,那他死也不会把剑给我,我赶紧起身。
「当然,当然,我马上去。」我赶紧朝他走去,他这时候咧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边参杂了些许
恶意,不,更该说是恶作剧。
我还没搞清楚,他已经拉住我,然后做出让我瞠目结舌的事情,他竟然在我脸上吻了两下,我听到
后边传出一声大喘,我整个人傻住在那边,那铸剑师温情的看我然后说了句话:「无名门主果然如
同江湖人所言,美貌非凡,面若莲花……」
「越剑尉,你是想怎样?」我还没出手,巫启炀已经出声,他狠狠瞪着那铸剑师,这时换我愣住,
手下告诉我,这个铸剑师的名字他们怎样也没探出,现在我才知道他姓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