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儿,你乖乖的站在那里,不要乱动。”冷于秋一见儿子,心头不由一软,暗想自己一生任意而行,如今有了这孩子,却再不能什么都不顾了。
想到此处,长叹一声,向楚行云道:“如果我说我并没有杀人,你信不信?”
楚行云道:“若人不是你杀的,你更应该随我回去,在天下英雄面前澄清误会,我想到时武林群雄自会还你一个公道。”
早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冷于秋摇头苦笑:“若真跟你回去,莫说是我,连我儿子的这条命之怕也难以保全。看来这一架还是要打下去了。”
楚行云还想再说些什么,冷于秋的剑早已招呼过来,只能挥剑招架。
这一番恶斗又不同于刚才,冷于秋知道无路可退,出手时更是不遗余力,每一剑都不离楚行云的要害,招招致命。四周的竹叶不堪承受两人的剑气,纷纷坠落!
落叶纷飞中,冷于秋飞身而起,人在竹林之中穿行,身法之快有若闪电。楚行云不知他是何用意,跟在后面紧随不舍。
忽然,冷于秋空出的左手握住一根竹竿,整个人竟生生煞住飞奔之势,回旋过来,而在他身体转过来的同时,右手的剑也已挥出,尖间的指向正是楚行云的胸膛!
楚行云正在全力追赶他,万万料到对方居然还有这一手,此刻他的身子就象离弦之箭一般,哪里收得住势?他等于是自己送到剑锋上去的。楚行云大惊之下,回剑护身,可是已经晚了,他甚至能看到冷于秋的剑锋从自己剑背上擦过!
也许随着一声轻嗤,楚行云这个人也将从此在这世上烟消云散。所有属于他的荣耀也将随着他的灵魂飘走,剩下的只是一幅冰冷的躯壳。
然而,冷于秋的剑却突然变了方向,在他手腕上轻轻一划,随即轻飘飘落在地上。
“为什么不杀我?”楚行云握紧出血的手腕,手上的剑早已拿捏不稳落在地上。他虎口受伤,暂时是没法用剑了。
“我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杀的。”冷于秋打量他一眼,带着一丝嘲弄:“何况你现在还有办法抓我么?”
他笑了笑,转身想离开,然而当他的目光接触到前方的景象,却怎么也笑不出了。
“冷于秋,想要你儿子命的话,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竹林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七、八个手持刀剑的人,这些人的衣着打扮具都不俗,看来在江湖上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冷于秋和楚行云专心于比斗,竟不知他们是何时来的。其中一个手上抱着个红衣小孩,正是冷于秋的儿子冷寒。冷寒的小脸此时涨得通红——一双大手正卡在他的项间,使他呼吸困难。
冷于秋面无表情,转身向楚行云道:“这就是你所说的江湖公义?”
楚行云也呆了。他明明记得自己是一个人上的山,这些人又是哪里来的?向那抓住冷寒的男子道:“向兄,这是怎么回事?”
这男子名叫向铁龙,是和风堂的堂主,在江湖上也是大大有名。由于他处世圆滑,向来不得罪人,又有个绰号叫“八面灵龙”。
向铁龙似笑非笑,道:“我还想问问楚少堡主是怎么回事?知道了姓冷的下落,也不告知兄弟,自己一个人就来了。还好我们及时赶来,不然岂不又让这厮跑了?”
楚行云听他指责自己,皱眉道:“楚某此来纯粹是为了结江湖上一段公案,并无他意。但向兄以对方不谙武功的幼子相胁,这种做法只怕有欠光明。”
向铁龙还未答话,他身旁一人已抢着道:“楚少堡主此言差矣,对付这等武林败类还讲什么光明磊落?我们的法子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又有一人冷冷的道:“楚少堡主莫不是自己未能抓住姓冷的,见别人即将得手,心里头不服气吧?”
楚行云认得这人是昆仑派弟子郑天宏,为人向来刻薄孤僻,听他对自己冷嘲热讽,不禁面色一沉,向铁龙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大家都是为了武林的安定而奔走,自然不会计较这些。楚少堡主的武功气量在下向来是佩服的。”
他话音一顿:“冷于秋,你到底从是不从?”
“我还有选择吗?”冷于秋冲楚行云笑笑,“我说过,若是跟你走,莫说是我,只怕我儿子的小命也难以保全。”
“当啷”一声,长剑抛在地上:
“想怎样就来吧。”
三
楚行云坐在马上,不时回头看一眼后面的冷于秋。
冷于秋的状况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用狼狈来形容。他身上的大穴已经全部被封住,虽然还能走能动,但却一点力气也提不起来,比普通人还要不如。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沉重的镣铐,手铐之间横着一条链子,现在正牵在向铁龙的手中。别人骑马,他却只能被牵在地上走,就象牵一只羊、一条狗一样。
“他好歹也是一个成名人物,怎可如此羞辱于他?”
没有人听楚行云的“仗义执言”,楚行云自己也很清楚,这些人对他的态度表面尊敬,其实是又忌又妒,生怕他会来跟他们抢功——抓住了冷于秋,足以使任何一个人扬名江湖。
他在心里冷笑:这些未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如果昊天堡的声名是靠这样的手段得来,他宁可不要!
他本该拂袖而去的,但终于隐忍着留了下来,为了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这日头,太毒了。”
向铁龙擦去额头的汗水,回首向众人道:“到山下的路程还远,咱们姑且歇歇吧。”
众人早已走得不耐,一言既出,纷纷附和,就在一片树荫下围作一团。楚行云不愿与这些人一起,坐在稍远处。冷于秋同马匹一起被绑在一棵树下。
向铁龙解下水囊,笑道:“大伙也都渴了,喝口水吧。”
人不少,水囊却只有两支,一个一个地传过去,最后一个是楚行云。他喝了水,走过去想把水囊交给冷于秋,却被郑天宏拦下。
“人喝尚且不够,哪有多余的给畜生喝?”
冷于秋接口道:“你刚刚不就喝了?”
他不等郑天宏说话,摇头叹息:“自己说自己是畜生,这样的人倒也稀奇。”
“你——”郑天宏脸色一变,“找打!”一个巴掌扇将过去。
若在平日,区区一个郑天宏冷于秋又怎会放在眼里?可他现在全身无力,行动又被绳索限制住了,只有挨打的份。
眼看郑天宏的巴掌就要落在冷于秋的脸上,一只手从旁边伸出来,轻轻架住了他的手臂。只是轻轻一架,郑天宏运足力气,竟没撼动。
楚行云淡淡地道:“郑大侠,对付一个无还手之力的人,用不着如此吧?”
“大侠”两字,他刻意说得极重。
局面已经很僵了,向铁龙连忙置身两人中间,劝道:“郑兄弟、楚少堡主,大家都是自己人,何苦为个阶下囚吵起来?”
顺势拿过水囊:“水已经不多了,还是省着点用的好。”
对方既然已经卖了自己一个面子,楚行云也不好再坚持己见,仍旧退回原地坐下。感觉到有两道愤恨的目光向自己背后刺过来,心知是郑天宏,他对此人不屑以极,依旧泰然稳坐不予理睬。
冷于秋摸摸儿子的头,轻声问:“渴吗?”
冷寒咬住嘴唇,摇了摇头。自从父亲出事以来,他就表现出了超出年龄的坚强懂事,一直没有哭闹,只是默默地跟在冷于秋身后,山路崎岖,这些骑着马的大人都已渴坏了,他一个孩童怎能不渴?但他知道父亲没办法弄水来,也就不开口要。
冷于秋笑笑:“爹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哪个小孩不爱听故事的?看见儿子眼中露出期盼之色,他想了想,开口道:“从前有一只猪,他又脏又懒,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养的肥肥的,终于有一天到了挨宰的时候了。”
“后来呢?”冷寒张着大大的眼睛,听得很入神。
“后来就被宰了。它死了以后,魂魄飘到了阎王爷那里。阎王爷问它:你来世想当什么呀?这只猪想了想,觉得当猪实在太可怜了,又想龙是万兽之首,最好来世变成一条龙。”
“那阎王爷答应了吗?”
“答应了。那只猪一觉醒来,就听到有人说:快把那只铁笼拿开!他一瞧自己,四四方方,身体是一根根铁条焊成的——原来阎王爷会错了意,把它变成了一只铁笼!”
冷寒拍手笑道:“原来铁笼是猪变的!”
冷于秋似有意又似无意地看了向铁龙一眼,笑道:“不错,寒儿真聪明。”
他们父子俩个旁若无人地讲故事,向铁龙等人都听在耳里,起初也不觉什么,约听越不对劲。向铁龙的脸已经沉下来了,但却没什么表示,他身旁一人却已沉不住气跳了起来:“混帐,敢骂我家堂主!”
他是和风堂的副堂主雷战,武功尚可,只是为人鲁莽,脾气暴躁,但对向铁龙倒是忠心耿耿。
冷于秋淡淡地道:“我骂他什么了?”
“你说他是猪——”一句话没说完,已经知道上了当,连忙住口,回头看向自家堂主,见他脸都绿了。
冷于秋看着向铁龙:“向堂主,我给孩子讲个笑话难道也不成么?这个笑话好笑吧?”
向铁龙这人到真是好涵养,居然还是没有发作,甚至还笑了笑,只不过笑容里却象是有根针似的:“自然可以,这笑话倒也好笑,想不到冷护法到了这时候居然还如此风趣,只希望你以后也能笑得出来。”
说罢站起身来,看了一眼天色:“赶路要紧,咱们走吧。”
歇脚的这短短的一会功夫,居然也有热闹好看,一行人中除了郑天宏深恨冷于秋,与向铁龙、雷战同仇敌忾之外,其余诸人都存了几分看好戏的心态。楚行云好笑之余,也不禁为冷于秋担心,心想这人命悬人手,也太不知收敛,向铁龙不是省油的灯,只怕还有苦头好吃。
他目光转向冷于秋,见对方也正向自己这边看过来:
“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
“照顾我儿子,他还小,一切与他无关。”
其实,以后的路程中,向铁龙倒没有对冷于秋怎样,只不过将牵住他的链子交给了郑天宏而已。
而郑天宏也没有做什么,只不过他的马忽然不听话起来,时而走得快些,时而走得慢些。慢的时候到没什么,快的时候也不算太快,但对于一个武功尽失,带着沉重镣铐的人来说,却委实难以跟上,好几次冷于秋都几乎摔倒在地。
他的头发早已散乱,烈日的照射之下,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一绺绺的贴在脸上:嘴唇却干的似要裂开。身上的衣裳也已被汗水浸透,黏糊糊地粘在身上,使行动更为不便。他的手腕和脚踝被镣铐磨破了皮,现在每走一步、每动一下,都会令他痛得皱眉;偏偏他是不能停的。
早在他出言辱骂向铁龙时,就已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若要他忍气吞声,那可比什么都难。即使他明知道要受十倍的折磨,也是先骂了再说。
突然之间,郑天宏双脚一夹,跨下马疾驰起来,冷于秋连忙快步跟上,可惜双脚之间的铁链委实太短,他一步没错开,整个人跌倒在地!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被快马拖出去足有三、四丈远!
郑天宏一勒缰绳,回头笑道:“如何?”
“爹!”冷寒挣扎着从楚行云的马上滑下来,奔到父亲身边,“你摔疼了么?”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
冷于秋勉强笑笑;“没事,儿子,看见了吧,疯狗撒欢就是这个样子。”
他到这个时候居然还是不肯服软!
郑天宏脸色变了变,正想说话,忽然听见马蹄声响,几骑人马迎面行了过来。
四
这一行人转眼之间已经来到近前,为首一人拱了拱手:“请问——”话说到一半,他看清了对方的模样,发出一声轻呼:“咦?向兄。”
“杜庄主。”向铁龙也连忙上前施礼。
来人是杜鹃山庄的现任庄主杜圣心。他不及寒喧,先问:“可曾抓到那冷于秋?”
向铁龙向地上一指:“可不是他?”
“这是什么东西?”杜圣心皱了皱眉,目光所及之处,是个蓬头垢面、满身污秽,乞丐一般的人,跟印象中的那个美少年相差的实是天差地远,忍不住有此一问。
冷于秋抬起头,勉强笑道:“大舅子,你好啊?”
“果然是你!”杜圣心脸色一变,跳下马来到他身边:“我问你,月儿那贱人呢?”
冷于秋怒道:“不许这么说他!月儿她好歹是你亲妹子,何况她已不在了。”说到后来,语气转为黯然;月儿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了。
“死了?”杜圣心一呆,道:“死了也好,这丫头不知廉耻,竟和杀父仇人私奔,丢尽了我杜家的人。”
“老庄主不是我杀的!”
“还敢狡辩?”杜圣心一掌将冷于秋打出一丈远,“我爹爹待你不薄,你却害他性命,你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他越说越气,凑上去还想再打,不妨一个红色的身影挡在了冷于秋的前面;冷寒哭道:“不许你打我爹爹!”
“哪里来的小孩?”杜圣心先是一怔,随即了悟地看向冷于秋,“他叫你爹爹?”
目光中闪过一丝杀机,狞笑道:“好,我先毙了这野种再说!”长袖一挥,向冷寒头顶罩落!
“不要!”冷于秋奋起全身力气向前一扑,一把推开儿子,只听“啪”的一声,杜圣心的手掌重重落在了他的肩头,隐隐还夹杂着骨头碎裂的声音响起。
杜圣心一呆之际,冷寒已经被另一双手抱在怀里;楚行云冷冷的道:“杜庄主,冷于秋为患武林,并非只杜庄主一家之仇,应该怎么处置,还是开武林大会公决为上。至于这孩子,一无武功,二无过错,我想还是应该善加对待,以免落人口实。”
他句句言之成理,神色之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威重之气,令人不得不服,杜圣心为他气势所震,竟有些心虚,看向向铁龙:“这位是?”
向铁龙淡淡的道:“杜庄主不认识么?这位就是赫赫有名的昊天堡楚少堡主。”
杜圣心盯了楚行云半晌,道:“难怪,难怪。”面上的表情极为僵硬。
楚行云比杜圣心还要小上几岁,被这样一个后生晚辈出言训诫,任谁也会觉得不舒服。向铁龙深谙处世之道,察言观色,心知两人之间的矛盾已然形成,再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局面难于控制,连忙轻轻一转,带开话题,将冷于秋之事放在一边。——一不牵扯到冷于秋,这些人之间的矛盾也没这般明显了。
傍晚时分,总算到了山脚下。一行人怕引人注目,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没有进入村镇,反而依照杜圣心的指点绕小路而行。天色完全变黑之前,宿在一间名叫“明净寺”的庙宇之中。
这明净寺的主持慧因大师与杜圣心是方外之交,而他本人属少林旁支,也算是武林一脉,是以招待的甚是热情诚恳。
明净寺庙小香客也少,客房自然也不太多,两人合住一间刚好用完。冷于秋父子自是被锁在柴房。
本来慧因大师要派寺中僧人留守柴房,但杜圣心却道冷于秋诡计多端,坚持由自己来守。众人想他与冷于秋仇深似海,自然要亲自把守才能安心,也就由得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