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第一次袭击的,是阿会部西线的一个中型部落,一交手,他们就遭到了部落民防组织的顽强抵抗,隔了一天,附近部落的民防开始增援,连环堡也不得已增派了人手。五天以后,严欢和乌力吉带着海拉尔的长矛兵和弓箭兵到了,给与了连环堡突袭军毁灭性的打击,全歼两千余人,缴获马匹兵器无数。
默野被阿会部迅速的军力建设震撼了,不出一月,便以斛律达作主帅,出动了近万名骑兵攻击了阿会部的西方防线。
经过了春季的战事,阿会部的军队增加了临敌经验,将士们更加骁勇善战,严欢、乌力吉、翁和日率领着八千精锐,会同了西线的三千民防力量,与连环堡展开了长达五个月的战争。
进入冬季,入侵的连环堡军队因为损失惨重,再加上天气寒冷,补给困难,终于退兵,虽然阿会部也减员四分之一,但毕竟得到了全面的胜利,并积累了珍贵的战斗经验,整个部族都欢欣鼓舞,阿穆尔头人在部众的心目中威望更胜往昔。
连环堡退兵后,严欢也回到了海拉尔,他本来是南方人,虽然身体强健,却难以和库莫奚人相比,塞外风霜和连年征战都让他的身体亏空的厉害,一回到家他就风湿发作病倒了。
阿会部的族人们对严欢的感情都很深,得知他过分疲劳而病倒,纷纷送来医药和礼物探望他,乌力吉怕他的奴隶伺候不好他,便派了自己的妹妹吉雅来照顾严欢,虽然严欢推辞了很久,吉雅还是依照了哥哥的吩咐,主动住到了严欢的家里。
吉雅是个美丽爽直的姑娘,将严欢照顾的非常精心,不过月余,严欢便渐渐好转起来。
冬天的雪原十分萧索,因为风雪太大,严欢没有再派出探马去探查韩缇的情况,可越是不知道他的情况,严欢就越是心慌,白天来看他的人很多,让他来不及难过,可到了晚上,万籁俱寂的时候,思念就会啃噬着他的灵魂,让他辗转难眠。
有一天午夜,严欢又躺在床上吹笛子,吉雅悄悄披衣起来,掀开他的帐门,轻轻走了进来。
严欢停了吹奏,看着她走近,坐在自己床边。
“阿穆尔大哥,你的笛声为什么总是这样忧伤?”
吉雅今年十七岁了,和两年前相比,已经长成了大姑娘,她皮肤微黑,眉毛又弯又长,眼睛又大又亮,挺翘的鼻梁下,是丰满红润的嘴唇,她身材圆润饱满,浑身洋溢着青春和朝气,严欢知道她被称为海拉尔之花,是全部族男青年的梦中情人。
韩缇是冬天的生日,掐指算来,这时也恰满十七岁,严欢想着,脸上不禁流露出温和的笑意。
吉雅在他的微笑中沉醉了,从阿穆尔刚刚被哥哥带回,十五岁的她就爱上了他,两年来,他的一切作为都告诉她,这个看似清秀,心灵却无比强悍睿智的男人,是草原上的英雄,也是值得她托付一生的良人。
“吵到你了么?”严欢见吉雅眼圈有点黑,抱歉地道:“对不起,我只是今天心情不好,你回去睡吧,我再不吹了。”
“阿穆尔大哥。”吉雅琥珀色的眸子带着湿气:“你是在想念什么人吧?我听得出来……”
“是的”,严欢看着她,道:“我在想念我的妻子。”
“那你为什么不把她接来呢?”
严欢看着她年轻的脸,摇了摇头:“她死了。”
吉雅似乎明白了他心中的感伤,他爱他的妻子,却永远地失去了她,这个看似坚强无比的男人,在爱和相思的折磨下,此刻是如此寂寞萧索。
“阿穆尔大哥。”吉雅俏丽的脸庞忽然飞上两朵红云,原本洒脱率直的她忽然嚅嗫起来:“我……你……”咬了咬嘴唇,她终于下定决心,抛下披在身上的皮裘,只着单衣的丰满身体快速钻进严欢的怀里:“阿穆尔,我爱你,让我成为你的妻子好么?我会代替你死去的爱人,照顾你,安慰你,让你成为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隔着单薄的衣服,严欢感觉到她年轻而滚烫的身体,像蛇一般缠上他,她的头羞涩地埋在他胸口,她浑身散发着青春和纯净的气味,她的身体这样纯洁而美好,几乎让他的心战栗起来。
但他明白,他不爱她,他们之间相差的,不仅是千年的时光。
严欢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发丝,随即拍了拍她的背:“吉雅,我比你大十多岁,我看待你,就像乌力吉一样,你是我最好的妹妹。”
吉雅闻言,原本柔软的身体僵硬起来,良久,她抬起身来,严欢见她面色苍白,神情难过,心里不由软了,伸手拾起地上的皮裘,轻轻披在她身上,抚顺她长长的发辫,温言道:“吉雅,你是海拉尔最美的女孩,我的家乡有着一种花,叫做牡丹,你在我心中就像一朵即将盛放的牡丹,那么美,那么纯洁……我已经将近而立之年,草原上年轻的好小伙子那么多,我和你哥哥会帮你找一个最英俊,最强悍的青年,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
吉雅扭过头,良久,晶莹的泪滴在脸庞滑落,哽咽道:“你为什么不喜欢我……是我不够美么?还是我不如你死去的妻子……?”
严欢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你们是完全不一样的……我喜欢你就像喜欢妹妹一样,虽然你很美,很好,我也很喜欢你,可我没办法爱上自己的妹妹,你明白么?”
良久,吉雅哽咽着点了点头,道:“我懂了,阿穆尔大哥,以后我对你,会像对乌力吉一样,你也是我的哥哥。”
说完她扑到严欢怀里,抑制不住地放声痛哭,严欢轻轻拍着她的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
哭了很久,吉雅终于平静下来,擦了擦眼泪,道:“你身体不好,早点睡吧。”说着她站起身来,替严欢掖了掖被角,勉力给他一个微笑:“我走了,哥哥。”
严欢点了点头,看着她窈窕的身影轻轻走了出去,方才出了一口长气。
又将养了月余,严欢的病好转了些,便开始召集军机处的会议。
虽然在冬季击退了连环堡,但严欢心里非常清楚,一旦开春,连环堡必然还要和阿会部争夺滦河东面的牧场,与其坐等对方的到来,不如先发制人。
经过几次部落联盟会议的商讨,长老们最终达成了一致意见,决定在三月份进攻风堡东侧防线。
到了三月份,本来严欢要亲自率兵出征,但因为肩上的旧疾发作,风湿病更加严重起来,连着七八天高烧不退,别说出征了,连骑马也是不可能。
严欢知道时机稍纵即逝,不愿众人为了自己的病延误战机,最后召集了长老会,决定由乌力吉挂帅出征。
这时北魏和柔然刚刚休战,作为柔然在北魏边境的一线力量,默野一时不敢撤销南方的防线,因此被北魏牵制了很大一部分兵力。
得益于此,阿会部的攻打显得非常见效,在大型云梯和投石机的攻打下,风堡东线很快失守,一个月后,严欢病情稍缓,随即奔赴前线,
经过三个月的强攻,连环堡的两层防线被阿会部层层击破,风、云二堡相继失守。
七月末,默野与乌力吉经过和谈,默野交出了大批金钱,与阿会部达成协议,以火堡为界,暂时停战。
严欢的伤病还没有全好,就上了战场,入了秋,伤势加重,风湿折磨的他夜不能寐,乌力吉和翁和日劝了很久,他才回到了海拉尔养病。
八月末,一个北魏的商队来到了海拉尔,带来了大批的丝绸、瓷器和精巧的玩意,和库莫奚人做起了生意。
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严欢的伤势好的差不多了,吉雅终于同意他出去走走。
骑马漫步在熟悉的草原上,严欢的心情非常愉快,沿途遇到的族人们,带着崇敬的心情,向他献上了热情、真挚而关切的询问,严欢一一作答,心情越来越好。
“阿穆尔头人,心情不错啊。”一个懒洋洋的调子忽然在严欢左近的蒙古包内响起,随即一个身着锦袍的中年男人走出了蒙古包:“严欢,我们又见面了。”
他嘴角含笑地望着严欢,然后右手抚胸,弯腰向严欢一礼:“阿穆尔头人,幸会。”
严欢惊讶地看着他饱经风霜却依然英俊的面容,呐呐道:“薛鹤?你怎么会在这里?”
薛鹤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微笑道:“请进吧头人,我是受人之托,专程来找你的。”
严欢跟着他走进了帐篷,薛鹤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一封信:“为了把这封信交给你,我半年来不知道费了多少功夫。”
严欢接过信封,看见封口用火漆封着,封皮上什么也没写,随口问:“谁给我的信?”
薛鹤坐到一旁的地垫上,好整以暇地笑笑:“是你的亲亲小陆兄弟啊,也不知他有什么急事。他因为郡王在朝廷上受了排挤,要陪在他身旁,因此不能抽出身来寻找你,就把信交给了何大教主,唉,何大教主一出门,她的护法、长老、大祭司们就都要跟着她,排场实在是太大,就把信交给了我,我受制于她,只能设法替她办事。”
严欢这才明白,在广都何青鬟给薛鹤下了蛊毒,居然一直没有给他解开,不禁感叹女人生起气来真可怕啊。
薛鹤顿了顿又道:“谁知道你居然在海拉尔,我这么广的眼线,也是找了半年多,才找到了一点蛛丝马迹,还好运气不错,终于找到了你,现下终于不负重托,可以回去交差了。”
严欢见他满脸风霜之色,显是劳累奔波了许久,不禁很是感激,于是对他笑笑,诚恳地道:“多谢你了,薛兄。”
薛鹤摇头不语,严欢打开了信封,信不长,堪堪只有三页,可看了才两行,他眼中立刻显出震惊和悲愤的神色,匆匆看完,又翻过来重新看了一遍,随即合上信,重新装好,面色沉重,对薛鹤一抱拳,道:“这封信对我太重要了,多谢薛兄。”
薛鹤惊讶地看见他眼中竟然闪着些晶莹的东西,转身就要走,便伸手扣住他肩膀,道:“严欢,发生了什么事?”
严欢恍然觉醒,转过身来歉然道:“薛兄,抱歉,我现在有急事要办,我会吩咐族人照顾你的,再见。”
二九章:夜宴默堡
薛鹤见他面色阴沉,神色凝重,便跟上了他,道:“发生了什么事?你这是要出门么?我与你一同去。”
严欢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思虑了片刻,方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薛鹤没想到他说走就走,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拿,跨上马提了一袋干粮就要走,吉雅见状急的直跳脚,拦住马头让他养好伤再走,严欢却一反常态地厉声喝止了她,片刻后看见吉雅眼圈红了,又心软了,温言劝慰了半天,言道自己确实有性命攸关的事要办,吉雅才闪身让开,严欢与薛鹤刚出海拉尔,忽见吉雅也骑马跟来,非要跟着他们,说是奉了乌力吉之命,要照顾严欢,严欢无法,只能让她跟着。
薛鹤色迷迷地看了吉雅半天,忽然凑近严欢耳朵,悄声道:“严欢,你这人看起来粗放冷淡,怎的小姑娘都这样钟情于你,我那亲亲的何教主自不必说,这个黑美人对你也是情深意重啊。”
严欢知道他一脑子流氓淫 荡的脑浆,自然凡事都往情色上靠拢,也不以为意,只哼了一声便罢。
严欢显是心中焦急,一路马不停蹄地疾奔,不过四日便到了风堡,留守风堡的将士见头人居然只带了两个人就跑来前线,吓了一跳,忙禀报严欢,火堡已经被攻克,乌力吉正带兵在驻守其中,严欢闻讯要赶去火堡,风堡守将忙派了一个百人马队,护送三人去火堡防线。
乌力吉见了严欢,以为他伤势好了,听了吉雅的抱怨,才知道他又带伤上阵,不禁生起气来,兄妹二人絮絮叨叨说了严欢半响,听得薛鹤直翻白眼。
严欢好不容易等他们俩说完了,便屏退了众人,对乌力吉道:“我要见默野,有没有办法?”
乌力吉见他面色郑重,道:“有,我们攻克火堡之后,默野派人送来了议和的信函,我们商定五天后在默堡会谈。”
严欢点了点头,道:“那么我跟你一起去。”想了想,又道:“这位是我的朋友薛鹤,此次要与我同行。”
乌力吉狐疑地看了薛鹤一眼,严欢怕乌力吉误会,道:“我有些私人事务,需要见默野一面,薛兄武艺高强,我须得他的相助,族里的大事,到时我还是听你的安排。”
乌力吉心下疑惑,见严欢不细说,也不敢追问,只点了点头。
五日后,乌力吉和严欢带着薛鹤及两百随从,来到了闪电河畔的默堡。
默堡占地数千亩,比连环堡任何一个堡垒都要雄伟、坚固和奢华,严欢一行人到达时正是黄昏,金色的夕阳下,只见默堡宽大坚固的大理石门肃穆威严,斛律达正率众站在门前,等待迎接他们。
见到严欢跟在乌力吉之后,斛律达稍稍有些惊讶,随即微笑着躬身行了一礼,道:“欢迎尊贵的库莫奚客人,想不到阿穆尔阁下竟然亲自降临,十分荣幸,阿伏干·默野堡主已经在大厅等候多时了,请进!”
马队被带进了前院歇息,严欢与乌力吉、薛鹤三人随着他穿过前院,走入宽阔宏伟的大厅,大厅里燃着熊熊的壁炉,三人甫一进入,迎面只觉一股暖意,将秋寒之气阻在了外面,顿时感觉浑身舒泰。
严欢见默野仍旧是三年前的样子,高大魁梧,身材修长,面貌优雅,他栗色的头发似乎更长了,卷曲披泻下来,直达腰际,湛蓝的眸子精光闪烁,只是眼中布满血丝,显然昨晚没有睡好。
严欢三年前随着北魏拔拔泰郡王,曾在风堡一战中与默野打过照面,因此认识默野,但默野当时的注意力完全被韩缇吸引,却对严欢完全没有印象。
此时默野已经坐在主位之上,见来宾进来,站了起来,以手抚胸,施了一礼,道:“欢迎尊贵的库莫奚客人,远来劳顿,天色已晚,我们今天不谈大事,请先用晚饭吧。”随后伸手邀请三人:“请坐。”
严欢与乌力吉还礼,而后坐到了一侧的虎皮坐垫上,墨野湛蓝的眸子深深地看了严欢片刻,向乌力吉道:“乌力吉阁下,您身旁的这两位是……?”
乌力吉询问地看了看严欢,严欢轻轻点了点头,乌力吉便道:“这位是我们阿会部的大头人阿穆尔,旁边的那位是他的朋友。”
默野多少觉得严欢有些眼熟,不禁仔细看他,只见他身材并不甚高,五官也长的很清秀,虽然皮肤比较黑,但一点都不像有库莫奚血统,倒像是南齐人,不禁有些奇怪,道:“原来是阿穆尔头人,幸会,久闻头人英明睿智,打仗更是神出鬼没,只是无缘得见,这次乌力吉阁下也没有提前说明头人要亲自来,您的降临让我感觉非常意外,也非常荣幸。”
严欢笑了笑,道:“传言大多名不副实,堡主不必介怀。”
墨野的唇边露出笑容,道:“今日贵客刚到,我们不谈正事,先给诸位接风洗尘。” 说着拍了拍手,几个仆从便捧上了精心烹制的食物和美酒,随即一队丽姬便缓缓走上,在一旁乐师的伴奏下开始跳舞。
严欢静静地坐着,喝了口酒,也不看那歌舞,只是默默沉思。
默野在座位上一直看着严欢,见他不过二十七八岁年纪,气质却非常独特,仿佛总在刻意隐藏自己的存在,但当你看着他的眼睛时,却总能感觉到他无比坚强的内心和坚不可摧的信念,他即使随意地坐着,紧绷的身体却充盈着无穷的力量,这一切都让他有着奇异的魅力,让这个看似普通的青年给人不可小觑的压力。
看出了严欢的心不在焉,默野想他大约不喜欢看歌舞,便体贴地询问:“阿穆尔头人似乎不喜欢看歌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