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那时是个好日子,艳阳没有北夷国的那麽折磨人,很柔和,他在长长的街坊上漫步,跑了许多家店都没有成果,想到贺舞葵还在城隍外的老家中整理事务,便借了一匹马赶了去。那座老宅隐匿在宁静的小树林中,飘落的枯叶满庭都是,感觉像是沈睡了百年,“小葵~”带着开心的心情推开房门时,龚合看到的是静默无声的陈旧摆设,人影一个也没有见,风从他背後吹进来,卷起横尸在地上那些杂乱的书籍纸张。
人不在这里?他用食指尖轻轻抠了抠颊边,想了一想又奔到其他地方去找,转了一圈才明白过来,原来是座空宅,“喂,小葵,你到底在不在呀!我没时间跟你玩躲猫猫哦!”无奈地,他在空荡荡的庭里一阵乱喊,片刻即有回复,只不过,是一只路过的小野猫的叫声。他搔搔後脑勺,彻底认输了,“原来我是一个傻瓜。”自语着,离开,又上别处去觅。
小树林几里之外有个狮子村,那地方的狮舞特别好看,村民制作的假面具也非常奇特好玩,至於流苏花团绳结子等工艺更不用说了,几十年前他就来过一次,觉得那柿子饼儿味道甚好。
也许,人是去那里买柿子饼了吧?龚合猜测着,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唇角,加速赶去狮子村,路上偶然途经金黄|色油菜花漫天绽放的阔野,当中两个杀气正浓的身影交错舞动,无辜被伤及的花簇随大风在空中旋转飘扬,写下生命消逝之前的光荣一页,散落在二人身上。
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龚合被它驱使着掉转马头,踏进那片金黄的阔野,渐渐地,贺舞葵的背影清晰至极。兄弟有难怎能不救呢!他迅速从马上跃下,冲上去,出手助贺舞葵一臂之力。击战中突然插进第三方,敌人愕住,猛地後退停手,看清来者何人,一刹那,三人同时呆住。
“龚合!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贺舞葵止步望向他,发出疑问,而此时的龚合,眼光直直盯着面前的敌人,完全陷入震惊的状态,根本无暇听闻他的问话。
“延……?!”齿缝中挤出在长久时光中早已变得陌生的叫唤,龚合木讷地注视着那张用面具遮住的面庞,端正立着的男子却丝毫没有动容,银色的长发在卷花的风中飘舞,见惯了的黑色战袍裹住他千万年
不变的颀长削瘦的身姿,惟有陌生的是用红线绑在左手背上的古玉和那张充满着童趣与脱出尘世常情的古怪面具。
良久,才听得他一句冷漠的答话,“哼!就算多了一个人,也只是帮我活动活动手脚罢了!”挑衅滑入指间,使人情不自禁地将它狠狠握住。“我想起来了。”黄延的视线移至龚合身上,“上次你在湘冬阁捣乱的事,我还没跟你算帐呢!”利剑缓缓在他手中抬起,陡然在无息的那一刻,黑色的身影纵身弹了出去,浓浓的杀意扑向龚合!
剑尖抵至胸口的前一秒,他敏捷避开,当目光直视对方冷如碧潭的眼眸时,越发使他无心再战斗下去,敌人如同抓住他尾巴,紧紧纠缠。昔日一起欢笑着度过许多美好日子的记忆在脑海里骤然浮现,挥之不去,可而今面对的却像换了灵魂,或者说,是被邪鬼附身的熟悉面孔。
我要将那面具上的邪鬼驱除出去!龚合咬了咬牙,抓住对方的手一击将他打飞出去。
眼看背部就要着地,黄延使劲向後一翻转,使自己稳稳地落到地上,“可恶的小子!”他的眸光突然凝聚着一股力量,流动在他身边的气流一圈一圈环绕着他的双脚,“总有一天,我会让仲御之门碎如这黄花!你们给我好好记住!”金黄的花簇瞬间散开,随风拂人眼睛,龚贺二人连忙将之挥去,再看前方,早已不见黄延身影,龚合朝前奔了几步,忍不住向天呐喊:“延哥!”
为什麽不肯再叫我的名字……难道你真的把它给忘记了麽?到底是为什麽!儿女私情真的比职责比一切都重要麽!大哥已经牺牲了那麽多,可仍然唤不醒你的执迷不悟,终究要怎样你才肯回来……
他松开拳头,垂下头来,无意中发现植物丛中躺着一张被人遗落的面具,泽新的五彩跳跃着当时买主的欢喜心情。原来,你是为了这个东西才出现在这里的麽!
“龚合。”贺舞葵轻如纱的叫唤打破沈默许久的气氛,龚合将那面具收起来,慢慢转身面对贺舞葵,“已经无碍了!不过,我过来是有事情要拜托你。”
…… ……
“於是呢,我就又跟着他回到那座随时都有可能闹鬼的宅子,他说他家过去有留下一匹上等的织品,只是不记得放置在哪里了,所以我就在他家里帮忙撬东西,花了三天时间才在一个老箱子里找到了它。”龚合滔滔不绝地讲完了他在这七天里的美妙故事,众人听罢,才觉得自己那些日夜里的辛苦全然比上他。
那样花色的织品是不可能用来做男子衣裳的,而且贺舞葵一直都是一个人住,那麽这织品他怎麽又会有?我沈思了片刻,一切真相猛然清晰起来,叫道:“那匹布莫非是原本要给乐冥做嫁衣用的?!”
“我不知道哦!他说不要了,就让我送过来了。”龚合表现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明王幻世录70
反正是用做保命的道具,既然已经成功哄得公主开心,何必再去计较由来和原本用途,如此,我便不再 继续对这件事情寻根问底,注视着窗外那一片悠悠飘移的薄云,满怀期待着日中早一点儿到来。
午时不差一刻,侍者出现在殿门口,一只手放在肩胸下恭敬地唤大家前往神殿。神殿是什麽样的呢?这 些一直生活在自由自在的地方的人们,对於崇拜神灵的执迷及那种严肃到闷死人的气氛抱着极其好奇的 心情,从住所到目的地,哪怕仅仅只是一段路都禁不住满目欢欣。
踏入神殿的一瞬间,那些欢欣骤然结成冰霜,抬眼便是圆柱下立着不动仿若蜡人,头披金边黑纱半遮住 脸的一列女子,发上戴着的妖红沙漠之花就像熊熊燃烧的火焰。女子脚下的过道一直通向尽头那用蓝布 和红布重叠在一起垂挂下来的地方。和我们一样等候着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微卷的乌发任意披在肩头 ,胳膊上火红色的纹样令人却步,我细细一瞧,不由愣了一愣,……是上次倚在柱下弄弦的家夥。
男子也瞧见了我们,眼神冷冰冰的,瞧了一眼又马上移开了视线,这个举动令大家心头甚是不爽,“一 看就知道是个高傲的家夥!”羿天反感就为强烈,偷偷在我耳边嘀咕一句。此时,门扉上拦住众人视线 的蓝红两布忽然被掀起,北夷王、公主和扎勒王子缓缓步出,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用简单的礼节向他们行 礼。见到陌生脸孔出现在宫殿里的刹那,北夷王愣住了,脸转向自己的宝贝女儿印珠公主,“王儿,这 些人是……?”
“父王。”印珠公主恭敬地答道:“他们都是来自四方国家的厉害商人,只因完成了女儿的要求故而让 他们来见一见父王,请父王赐礼给他们。”北夷王对这位公主疼爱得不得了,当即便点头答应,“既然 如此,几位要什麽赏赐就尽管说吧!”在这座圣宫里待了这麽久,就是为了等今天这一句话!我心里忍 不住迸发出浪高般的兴奋心情,赤莲药……赤莲药!欢呼着快要将它拿到手,唇齿张开,即将把目的脱 口而出,谁知在关键的时刻却被突然冒出的冷嘲打回肚子里,“哼,究竟是什麽样的要求令公主满意得 什麽样的赏赐都答应?”
立在北夷王另一边的扎勒早就看不顺那发出声音的男子,听他这麽说,肝火一丝不掩地宣泄出来,“雪 罗那轲,你太放肆了!”但却不及男子表面的寒霜,这一吼根本没有任何压制用处,“殿下,请听完我 说的话再发火也不迟,这夥人的来历和目的你能保证了解得一清二楚吗?再说,除了桃夏人偶尔会来北 夷之外,那些生在有水有山有草木的别国百姓又怎麽会冒着严酷的气候而来?”雪罗那轲一句话里便提 出了两个令北夷王族深思的问题。
“这位大人你恐怕是误会了。”我一脸友好的模样,站出来解释道。“误会?在事情还没有完全清晰之 前,这两个字是不存在的。”男子丝毫不给情面,淡淡地说道。糟糕,遇到一个棘手的家夥!这般阻挠 ,难道又是一个潜伏在人群里,像天孙青明那样拥有双重身份的暮丰社成员?!
心底的警戒一时间被建立起来,这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一言一举都必须谨慎而行,“我不知道你所说的‘ 没有完全清晰’是什麽意思,我们只是普通的生意人,希望从陛下那里得到赏赐是理所当然的事。”我 以理还理。“是吗……听说你们伟大到连冶铁都做成了生意,那把剑器也是你们的杰作?”他盯着我藏 在腰际上的秋雪剑不放,突然,一声不吭地就拔腿飞过来意欲抢夺。
我发觉他的举动有异,抓住剑身想拿回来,不料敌不过那男子的臂力,只好使出绝招,拔出刀面割破他 手上的皮肤迫使他松手,男子跳开与我的距离,鲜红的血丝流淌出来,滴落在神圣的神殿门前。“生意 人还能动武?真是好极了!”他出口一句反话,接着带着敌意,拔出短刀向我扑来!
可恶!我握紧秋雪剑迎袭,他纠缠得就像绕在花枝上的细带,无论是攻击还是退避,他都不肯停手。清 冷地声音伴随着铁器的交错摩擦声在我耳边传响,“我认识几个桃夏人也去过桃夏,根本没有听说过雯 国有这种生意!你们如此欺瞒到底是什麽人!”
“够了那轲!够了!”公主喝止的命令声响起,男子着了魔一般,非但没有听见,反而步步加逼,我躲 闪不及,让他的刀尖轻易地从我的耳边穿过,把箍住头发的布绢给切断下来,殷红的发丝披落肩头,公 主顿时惊然,‘啊’地一声,指着我的头,发出一个单字:“火!”不仅如此,连一旁做旁观者的北夷 王,扎勒王子,还有持刀攻击的雪罗那轲也呆愕住了。
“完了……这下真要被当成神灵了。”羿天楞了一愣,下一刻用手掌捂住额头无可奈何道。
“你……你到底是谁,难道说,是火神派来的使者?”印珠公主木讷,我摇摇头,“实在是情非得以, 公主,我既非神人也非恶徒,只是为了一样东西而来,却又怕陛下惜之若宝,只好出此下策。”
“什麽东西?”
“──诸神山上万年不枯的赤莲药!”
北夷王沈吟了一会儿,说道:“念你为我王儿做过一件事,寡人不追究你欺瞒,至於那株花草,既然是 生於圣山,自然便是哈桑的圣物,火神不喜欢外人碰他的东西,惟有是哈桑族人才能采摘,所以你只有 娶了本国公主,让火神知道你不是外人,寡人才能准许你拿!”
“可是陛下,光靠这些青丝就草草为公主决定驸马,这怎能让天下臣民信服!”雪罗那轲不服道,冰冷 的眸光仍在我身上打转。“就凭那一身与众不同的气度与风范,我哈桑臣民之数虽及不上别国,但要找 出像这样的人是不可能的,寡人相信,一个能够将我王儿提出的要求办得十分妥当的人定也能使北夷长 盛不衰!”北夷王的一番认真话,压得雪罗那轲无言以辩。
什麽!!众人的心脏显然受到了异常强大的打击。“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陛下,在下真的很需要那 株赤莲药。”一方是人一方是植物,怎麽能做交换条件呢!“我哈桑的公主国色天香,你难道就看不上 吗?”北夷王疑问道。看来真的只有这个方法了,他们是信仰神物的人,那些神语估计已在他们心中生 了根,是光靠劝说也没有用的。
“不瞒陛下,在下早已成亲并刚得一子,公主的确是非花容月貌不可形容,可惜在下配不上,而且雪罗 大人刚刚也说了,光靠这些青丝怎能让哈桑的男子服气?在下还听说,公主是要嫁给跟火有关的男子, 在下生来就喜水,要是娶了公主反而不利。”
“这有何关系,你离开他们,娶我王儿,寡人将保你不用做任何事情也能永享富贵!”说着,又唤出火 祭司出来,“是不是真的不利,呆会儿便知了!火祭司,寡人命令你看一看那人有没有火相。”面无表 情的灰袍男子躬身一揖,随後开始做法,殿里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身上,看他那无法令人理解的 动作。半晌,一直平静的男子陡然出现怪异的表情,像是受到惊吓一般,自己扑倒跪在地上,四肢颤抖 。
“怎麽回事,火祭司?”北夷王见状,俯视着他发起了问话,男子颤抖个不停,就连答话时也带着颤音 :“陛下……这个人……万万不能得罪,此人……身上……虽有火相……但……却有一只神鸟在瞋目! ”话毕,好奇的神色在北夷王的脸上展现,“怎样的神鸟?”
“一身夺目辉煌的碧色琉璃般巨翼,那火是至它的瞋目中来!”男子将做法时‘看’到的东西如实禀告 自己的国主。“果然不是平凡之人!”北夷王大叹,“这真是哈桑的万幸及福相!”他朗笑起来,“现 在连火神最信任的传话使都确定你有资格,你还有什麽理由拒绝呢!──来人!”一声令下传唤出去, 顿时空旷的空间里闯进来许多兵卒,锋利的刀面及搭在弓驽上的利箭齐齐对准我们。
“带此人到上殿好好地服侍……”
话音刚落,其中一群兵卒便走出来将我团团围住,叶双双等人下意识慌了手脚,“主上!”易烨青几欲 要动武,被叶双双拦住阻止,以防加深险况。与他们隔着人墙对望,不免使我有股躁意一涌而出,咬牙 握紧拳头,却不能当面宣泄,生怕这一时冲动惹怒了北夷国主。
“其他人等,回到自己原来的地方,喜会当日便做贵宾,但倘若敢有所不轨之举,立即轰出去!”北夷 王的脸上平静得连一丝风动的迹象也没有,但末尾的话惮骇了殿上人,换做是平民百姓,估计便是‘立 即推出去斩’这样的话吧!好残忍的国主!
我被那群围在身边四周的兵卒强迫带到另一个更为舒适的殿阁,他们送我进殿之後就守在门外,背对着 我一动不动,铁人一般站立,至此我便意识到自己被困在鸟笼里,而想要平安的出去就只要一条路子─ ─顺了北夷王的话:娶那位如花似玉的公主。
唉唉,我干嘛不说是嫁做人妻啊!要不直接换了女子装扮进来也不至於会遇到这种事情,可谁知道命运 会是这样的呢!不娶嘛,那株毒花草理所当然得不到,娶嘛,非我所愿。早知道宁愿背负苍天谴责,直 接跑到那山上去‘偷’,一了百了,再怎麽说,那些草啊花啊都是取自天赐精华而生长,凭这样的道理 也根本不能算是偷。
我坐在柔软的塌上,心里一愁莫展,一直想着该怎麽脱出牢笼,不知不觉就躺了下去,开始庄公梦蝶, 迷迷糊糊地看到面前是喜事的场面,耳边响起很清晰的催促声,“吉时到了!吉时到了!”愣是疑惑着 今天是谁家要成亲,一条红绸就从天飘降下来,到我手中,接着身旁就跳出一个人一边催着一推我到到 中央的位置,那人的脸我没看清楚,注意力全集中在从身後缓缓过来的八人抬大轿,身边又有声音响起 ,要我去抱那轿中人出来,我迟钝地走过去,一下子就把人给抱了出来,新娘子在我臂上异常地沈重, 陡然间,新娘子掀起红巾望着我,说,“如果实在抱不动,咱们换回原来的位置!”仍是那副认真又平 静的模样,我一听,竟慌了起来,把人死死抱住不放,摇头,“不行!我好不容可以在上面了,以後不 用屁股疼了!”“相公,如果我重得跟巨石一样,你也要继续坚持吗?”说罢,臂上的人真的跟巨石一 样重,刹那间就把我的手给压断了,“啊啊啊!我的手,李璇,我的手没有了……”我一边哭一边喊, 周围的人却麻木得一点反应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