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真是个尽忠职守的好警察!当别人真正需要他的时候偏偏不出现!佳瓦无奈地暗想。思考了会儿,觉得有点不放心,他再度返回屋内写了张便条留在台子上。
跨出大门,他准备走向隔壁人家借车。步下木造阶梯时,一阵大风正对着他扑来,吹得他毫无招架之力只能节节退后。一个不留心,手中的短笺被旋风卷起,在空中随风势打转着,佳瓦急忙伸手想把它追回来却差了一步,信笺愈飘愈高仿佛是直升上天际云端。
懊恼地瞪着那愈来愈小的白点却无计可施,佳瓦只得回到屋里重新再打一封。正当他转身之际,一个白色物体笔直地下坠到他的面前,他仔细定睛一看,竟是先前被风吹走的那一封。
佳瓦颇感诧异地抬头望向天空,十二月特有的惨白云堆像手术用的棉花球密密实实地盖满整个穹苍,显得既是诡异无比又神秘十足。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佳瓦只得归结这是平常的气流对流现象。
坐上向邻家借来的车,佳瓦看看手表,还好,不算太迟,他满意地点点头,将车子驶向位在市中心的米其兰旅馆。
这间旅馆具有多年的历史,也享有相当好的服务口碑。迈步走进装饰堂皇富丽的大厅,没有多余的心力欣赏古雅的摆设,佳瓦直接转向服务台。
"请问弗列特达冯尔南先生住在这里吗?" wrxt
"是的,他就住在四一五室,需要我为您通报吗,先生?"必恭必敬的专业口吻。
"不,我不是来找他的。我只是想请你帮我转达这封信笺。"
"好的,先生。"
"还有......如果冯尔南先生问起是谁送信来的,这就麻烦你为我保密,因为我想要给他一个惊喜。"说话的同时,他递给服务人员一张十元的纸钞。
"请放心,我会保守秘密的。"柜台人员笑着向他保证。
离开旅馆之后,佳瓦驱车回到自己位在卡夏塔溪旁的家园。望着碧园和屋后的松林,佳瓦含着微笑一一扫过这个自己从小待到大的地方,这里曾令他感到家庭的美满及生活的幸福,而在这里他也尝过无数的悲痛和辛酸,当一切都成为过往、世事都变成回忆的时候,徙留己身的空虚又会再度悄悄浮现。
大门口的警察已经撤走,佳瓦走进家园。经过客厅、饭厅、厨房,他沿途不断用手轻拍厚实的木材家具,仿佛想藉由最直接的触摸让自己永远记住这一切。他在父母的房间里待了很久,在蓝特的房间里待得更久。最后,环视这个会令自己自己永久怀念的园地一眼,他带着凄绝的笑容离去。
驶往红土峭崖的途中,佳瓦整个神态都变了,刚才抒旧的情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蓄势待发的决心。现在的他就像燃烧中的火柴,凭着一股冲劲的驱使从头直烧到尾,他不会退缩也不能退缩,因为这是他自己决择的生命道路。
抵达红土峭崖旁的树林时,天色已然全部昏暗了,没有一点余光留存。找到个隐蔽的地点把车停好,他不敢打开手电筒,因为不知道对方会不会提前到达,可是这样实在难于步行,于是佳瓦改绕一条老警长曾告诉过他的捷径小道。
沿途上黑漆深黝,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里,脚底下所踩踏的枯枝落叶不断发出沙沙的声响,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听来更令人胆颤心惊。
佳瓦不禁想起今天下午所做的那个被追逐的噩梦,而现在,自己到底是逃躲的猎物呢?还是索命的猎人?扯开嘴角,他绽开一抹奇异的笑容,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论身为何者都无所畏惧。
此时,夜枭一声尖啼,划破宁静的夜空,像是坠崖者的凄厉惨叫,远远近近地迥荡在树林之中。
佳瓦突然回想起一个古老的传说:猫头鹰是由死者的灵魂转生而来的,所以每当它忆起前生往事时,总会不住哀叹悲息,但因为从没有人类能了解它的哀伤,也没有人类懂得它的心,就连它们从前的至亲挚爱也不能,以故声声叹息转而成了伤心的厉喊。小时候听到这个故事,佳瓦似懂非懂,而现在,他则是愈懂愈痛心。
第一声啼叫过后,仿佛是应和着它似的,树林里瞬间响起有如接力赛般一波又一波的啼声。
尖厉的声音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分贝高得差点要震破耳膜,佳瓦吃惊地发现林子里竟有这么多的夜枭。无法控制地,他不觉停下脚步倾耳细听,这里面......有他的弟弟在吗?随即又回过神来,他不禁笑自己痴想幻思。略顿了顿,他继续迈步向前。
走出骚动不已的树林,佳瓦终于来到红土峭崖。空无一人的景象证明他先前的多虑。谨慎地选好躲藏地点,他在一株大橡树旁的短灌木丛中矮下身子。
崖上的空间相当开阔,地面上多长满灌木丛,因为崖上的泥土成分中含有大量的铁质,所以枝叶繁茂的大树倒没有几棵。但仍例外的有几株腰粗数人合围的老树屹立不摇,这些老树枝杈众多,树根也纠盘着凸起许多节瘤,可以想见它们于其它季节时的盛况。
浅浅的月光映照之下,阴影投注在地面上颇似万圣节时装扮出来的可怕树妖。仔细再看,那些古木的树干洞穴深处里似乎另有死气沉沉、黑暗、寂静、空虚的深处,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神秘空间。
蓦然,一声狼嚎从远处传来,连绵不绝地在山谷内迥响着。这样耸动、这样惊魄的吼声,它在企求什么呢?佳瓦的心思忙乱地转动着。
抬腕看了看表,约定的时间快到了,弗列特达冯尔南会来吗?自己又能从他的口中听到多少真实?他所说的话能够信任吗?给他的那封信笺:
"你知道自己做过什么,
你明白自己是个罪人;
你将为过去的一切付出代价,
你必会以永恒的未来作为赔偿。
今晚八时整红土峭崖蓝特以撒亚"会起作用吗?
诸多思绪在佳瓦脑海中纷扰不休,众多意见想法杂杳而来,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体内同时发出,彼此间争论辩诘的喧闹交织成嗡嗡一片,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不已。
相对于自己歧乱的情绪波动,外在的环境却是如老僧入定般的寂然静止,薄弱的月光,曲曲弯弯的古木,风也被冷凝的空气冻住,在此处,时间似乎停滞不再滚动向前了。
眼睛紧盯着上崖的路线,耳里是万簌寂静后的冥冥声响。一瞬间,他忽然瞥见路的远处有一小点亮光,那是手电筒所发出来的光点。他顿时紧张起来,全身有着微微的战栗激动,不知是因怒气、兴奋还是害怕,抑或三者兼有之。
随着手电筒光束的靠近,佳瓦也发现自己的心脏跟着跳得愈猛愈重,耳膜里几乎可以清楚听到血液被压缩挤出心室的声音。擦了擦被汗水濡湿的手心,他的眼睛没有离开过那道刺眼的光束。
弗列特达冯尔南呼吸粗重地奔上红土峭崖,手里紧紧握着那封短笺,他看起惊惶失措又气急败坏。仿佛有什么顾虑似的,他不敢靠近崖边,深吸口气,他咬牙大声喊着:"你到底是谁?有种的就现身出来,不要在这里装神弄鬼!"勉力压抑下微颤的语音,他才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鬼魂这玩意!
没有回应,崖上仍是静悄悄的,只有他自己刚才所说的那句话的余音在空气中缭绕回荡。
仍旧不放心,弗列特用手电筒把崖上全照过一遍,光线所到之处尽是些灌木树丛,除此之外别无他物。他安心地吁口气,笑容重回脸上,嘴里嘟嚷着:"只不过是个劣质差劲的恶作剧......"
正当他要转身离去之际,他的眼角忽然瞥到一个白色身影,就站在崖边的大橡树下。弗列特见之大骇,手中的信啪地一声落地,全身上下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
双方就这样对峙了好一会儿,弗列特才缓缓举起手电筒照向树下,待他看清光晕中的脸孔之后,不禁失声:"蓝......蓝特!"
树下的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发一言。弗列特惊惧更甚,他恨不得立刻拔腿逃走,无奈他的脚却似铅块般地站在原地,无法逃走的绝望顿时更让他全身失去力量。
在光线的照射下,树下的那张脸看起来更加惨白无血色,也衬得那双深沉如潭水的眸子看起更大得令人发毛,散发出一种阴幽诡谲的寒意。
弗列特全身冷汗直流,浸湿了身上所穿的丝质衬衫,连眉间也不断滴下汗水,模糊的视线让他有种对方似乎是一会儿远在树下,一会儿近在身前不停地往来飘荡的感觉。
"蓝......蓝特,请你原谅我......我绝不是有意这么做的......"这处境压迫得弗列特的理智几乎崩溃,只得哀告求饶,"我不故意的......请相信我......我也不想杀了你呀......"
对方的眼里突然爆出强烈的憎恨,灼热的目光似要在弗列特身上烧出窟窿。
"这件事你也有错......我们两个一起盗用公款,而你却把钱藏起来,还劝我和你一同去自首......怎么能这么做?我一生的前途和名誉都会因此毁掉的,你知道它们对我的重要性......"弗列特急忙替自己辩白,"蓝特......若不是你的执迷不悟,我们现在早就拿着钱在国外逍遥了......"
照弗列特的说法,似乎他自己才是睿智正确的,执意劝他的死者反而成了愚蠢的代表。树下的人眼眸中的火簇更加炽盛,他那泛白的脸庞上满是痛苦的痉挛,显然已是怒极。
看到情况不对,弗列特赶紧动之以情,"放过我吧,求求你蓝特......我知道我错了,杀了你是我不对,但那是因为我太害怕,我不能放弃现在努力得来的一切!是我太自私了,但内心深处我仍然是爱着你的......就请你放了我吧,蓝特......"声泪俱下地哀求。
冷眼看着弗列特低声下气地恳饶,佳瓦觉得一股巨大的愤怒正在吞噬自己。这个恬不知耻的厚颜者居然还敢请求宽恕!他彻底地为蓝特感到恢岛捅В壕谷话狭苏庋氨晌蕹艿男∪耍梢晕约旱睦嫖匏挥闷浼土钕铝鞯氖侄我材苁钩隼础?
弗列特继续告饶,佳瓦茫然地听着这些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的字句,面容戚白的,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往心脏涌去,冲入肺部之后再上升至喉头,强烈的冲击逼得他差点落泪。全身满涨着仇恨与怒火,他猛然举起预备艰的手枪,咬牙切齿地低吼:"Vendetta!!用你的生命来偿罪吧!"随即扣下板机。
弗列特原本就一直注意着对方的神情变化,所以当佳瓦拿出手枪之时,他便机警地向旁边闪躲,在此同时他也明白了眼前的并非是蓝特的鬼魂。
佳瓦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开枪是一发接着一发完全不给弗列特喘息逃跑的机会。带着决绝的痛恶,他发狠似的追击对方,弗列特只能狼狈地四处逃窜,一个不留神,子弹擦过脸颊划出血淋淋的伤口,热辣的炙疼让弗列特忍不住痛呼出声。听到弗列特满含痛楚的呻吟,佳瓦心下大感受痛快,他举枪瞄准对方的头部想趁胜追击,绝不放过这个人渣!
"喀"的一声,佳瓦这才发现在自己刚刚一阵盲目疯狂的射击中已把子弹用光了,他赶紧补上子弹,可是激动的情绪让手指僵硬得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再度装上六颗子弹,抬起头来却不见弗列特的踪影。佳瓦大惊失色,心里暗忖难道他趁机逃走了?籍着微弱的月光,佳瓦仔细地扫视察看每处可疑的地方,却一无所获。
正当他考虑要不要追下崖去的时候,一团黑影悄悄地丛他身后扑来,是弗列特达冯尔南!
遭到这突如其来的仓促变化,佳瓦拼命挣扎,竭力反抗。两人扭打成一团,佳瓦用尽全身力气想把枪口朝向对方,弗列特也知道此举的严重性,他把所有心神都专注在那把手枪上,不理会佳瓦的其它攻击,他只是紧紧地用两手制住佳瓦持枪的右手。
在巨大外力的压迫下,佳瓦觉得右手传来剧烈的疼痛,整个右上臂似乎都要被拗断和身体分家,但是他绝不放手,他要杀了这个家伙为蓝特报仇!
弗列特见佳瓦丝毫没有放弃的意味,就腾出另一只手去掐住他的脖子来迫使他松手。
呼吸不到空气的窒滞让佳瓦感觉胸口闷胀得难受,整个人仿佛要爆裂开来,意识也愈来愈模糊,眼前的仇人竟似分裂为二地不停晃动着,缺氧的状态让他浑身无力几欲昏厥。
弗列特从他虚软的手中夺到手枪之后,用力地就势把佳瓦往前一推,顺着他推的方向,佳瓦重重地撞上身后的树干。
尚未从濒临窒息的状况中恢复过来,佳瓦靠着凹凸不平的树干大口喘气,对方的呼吸也是粗滞异常,显然也是耗费了不少力气。
平静的气氛维持不了多久,迅雷不及掩耳地,佳瓦像发狠的野兽似地向弗列特冲去。弗列特见状惊心骇肺,面对这种不要性命的猛扑,他真的是怕到家了。
一声枪响之后,佳瓦随即感受到一股炙热的火烫从腿胫贯穿而出,火辣辣的激痛让他不由得失力倒地。鲜红的血液从小腿汩汩流出,迅速扩散在裤子上形成一滩深色的痕迹。瘫坐在地上,虽然现在形势已然易地而处,佳瓦仍愤恨地怒瞪着那个持枪相向的人,仿佛只要他再靠近一步就要将他生吞活剥。
弗列特一面伸手擦去脸上的血痕,一面余悸犹存地用枪指着萎顿存的佳瓦,既然局势已被自己掌握,稍稍定下来之后,弗列特本性中的狡猾再度显露出来。
"Vendetta!!为亲人复仇?这是科西嘉岛的古老风俗吧?我想,你应该就是蓝特的哥哥,佳瓦以撒亚吧?"轻描淡写的口吻中有着嘲讽轻篾。
自那双蓝眸中冒出的怒火简直可以将弗列特灼烧到身死灰灭。
故意忽略那一团燃烧炽热的怒气,弗列特微微展开笑容:
"很不幸我们居然必须在这种场合下认识,佳瓦以撒亚先生,"顿了顿,"你和令弟长得可真像呢,蓝特常向我谈到他亲爱的的哥哥......"
佳瓦毫不留情地打断他,目皆欲裂地恨声道:
"不准提起蓝特的名字,你这卑鄙的杀人凶手!"
弗列特闻言微眯起眼,嘴角流露出一抹轻佻的邪笑。
"他的人我都睡过了,为什么不能说名字?"
"住口!下流的东西!你不得好死!"佳瓦只恨不得能将眼前的人抽筋剥皮、挫骨扬灰。
"话可不能这么说,是你那淫荡的贱货弟弟先来勾引我的。"
佳瓦悲愤地几欲落泪,不愿听他用如此低贱的话语来羞辱蓝特。
弗列特向前跨了一步,枪口仍笔直地指向佳瓦的头。
"废话少说,既然你自己找上门来也省得我费事。如果你乖乖合作的话也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说!蓝特把盗领来的钱藏到哪里去了?赶快从实招来!"
看着弗列特丑恶的贪婪神情,佳瓦心下涌出一股强烈的憎厌,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要事'。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冷的嗤哼,佳瓦扬起讥嘲的笑容。
"哼,我看不管我说不说你都打算要杀了我吧!"他当然很清楚弗列特不趁他换子弹的空档逃走的理由,那就是为了要杀他这个已经知道详情的证人灭口。
"你很想知道钱的下落是吗?好,我就告诉你,那些脏钱早就被我一把火烧个精光了,什么都没剩下,你彻底死心吧!"
弗列特脸色大变,他大步踏前用枪抵住佳瓦的额头。
"你说的都是真的?"
他患得患失的紧张模样让佳瓦颇感受愉悦。
"句句属实!"
盯视着佳瓦的脸庞良久,弗列特缓缓摇头。
"不,这是不可能的。"
"现在,"他的口气柔和得仿若慈爱的父亲在谆谆善诱不听话的孩子,"我再问你一次,钱,在哪里?"同时手指拉开枪的保险栓。
佳瓦凝视他一眼后,就垂下头喃喃自语。弗列特见他已妥协,大喜过望地蹲下去想听清楚他所说的话。
"我说,"拼命忍住对凑近的脸吐口水的欲望,"你下地狱去问撒旦去吧!!"
忽然拔高分贝的语音让弗列特震耳欲聋,他怒不可遏地就要开枪,而就在扣板机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停下手,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仿佛在酝酿着什么诡谲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