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忱偏着头,专注的凝视着唐砚的侧脸,安静的听他讲话。
「那个时候,也不懂得这每天都看到的星星有什么美的,来了这儿以后才知道,原来璀璨的夜空,是有钱也买不到的。」
「你怎么不回去?」
「因为,你比夜空更美!」执起他的手,凑到嘴边亲吻,是甜言蜜语更是肺腑之言。
「你的嘴抹了蜜......」有些醉意的安以忱支起身,憨憨的笑着,迷起来的眼睛比湖泊还柔情似水。
那样的美景、那样的笑容、那样的眼神......让堪称海量的唐砚也醉了。
「干杯!」两个铝罐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金黄色的酒飞溅出来。
「砰!」
细小的穿透的声音,从安以忱的方向传来,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即使已经被卷入黑帮争斗之中,唐砚还是无法分辨出,这声音是什么器械发出的......
直到原本笑容迷人的安以忱,麦情慢慢僵硬,身体开始向下滑。
天堂与地狱,在几秒钟之间完成了转换。
「以忱!」唐砚伸出手,抓住他的袖子,但他的身体,还是滑落下车顶,重重撞击在水泥路面上。
不知从哪,跑过来四五个人,在唐砚跳下车顶的一瞬间,将他俘虏。
「放开我!以忱--」唐砚疯狂的扭动身体,怎奈那些人将他死命压住,他只能抓着安以忱的衣袖,却无法把躺在冰冷的路面上的他揽进怀里。
「......啊......」安以忱张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呼吸急促,鼻腔流出浓稠的血液。
目光渐渐失焦,他慢慢阖上眼。
「不--以忱,你看着我!以忱--」
唐砚无法摆脱压制自己的人,但那些人也无法将唐砚拉走,他紧紧抓着安以忱的衣袖,在拉扯中,安以忱的身躯移动,一大片血迹残留在地上。
一只脚,重重踩上唐砚的手,抬起头,发现踩着他的人正是跟他有过节的韩栋城。
「松开,少主,大哥吩咐我们带你回去......」韩栋城冷笑着,将手里拿着的一支带着消音器的手枪别在腰带上。
唐砚恍然明白,刚才那「砰」的一声,是子弹射进身体发出的。
「韩栋城,你放开我,鲸杀盟迟早是我的,你这样做我不会放了你的!」
「是吗?呵呵......少主,不要让属下为难了!」韩栋城的脚左右碾动着,恨不得踩断唐砚的手骨。
「啊--」十指连心,剧痛让唐砚浑身发抖,可这痛,跟眼看着毫无生气的安以忱躺在旁边,却无能为力比起来,又显得微不足道。
即使整只手都失去了知觉,如断掉一般,他也不能松手!
「砰!」
又一声重响,这声音来自他自己的后脑。
血流下来,将视线染得一片腥红......
韩栋城举着球棒,阴狠的笑着,却意外发现,唐砚根本不看自己。
他吃力的睁大眼睛,目不转晴的盯着安以忱,用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呼喊:「以忱......你醒过来......看看我......」
被忽视的滋味让韩栋城更加狠绝,他企图再次挥舞球棒,却被同行的人阻止。
「城哥,把他打出事,大哥不会饶了咱们的!」
韩栋城一把推开阻止的人,「大哥说了,他要是反抗就好好修理他。」
唐砚满头是血的样子让众人都有些害怕,于是都劝阻着韩栋城:「大哥说的只是气话。」
趁众人分心,唐砚突然发疯般的将他们从身上甩开,然后扑向安以忱。
他头上的血,滴在安以忱在月光下格外苍白的脸上,而安以忱后脑的血,则不停的淌在他手心上。
唐砚抱着安以忱,摇摇晃晃站起来,看着一时呆掉的众人,一字一句的说:「你们......敢再伤害以忱,我不会放过你们......」
「妈的,威胁我!」韩栋城杀红了眼,举起球棒,又一次向相拥的两人挥去。
唐砚抱着安以忱转身,球棒重重打在他的背上,肩胛骨发出清脆的断裂声音,一口血吐在安以忱脸上。
他再也站不住,双腿一弯跪在地上,膝盖发出骨裂的声音。
唐砚的惨状让众人清醒,他们反过来压制住韩栋城,不停的劝道:「城哥,老大反覆无常,要是真伤了少主,咱们都别想活。」
韩栋城被压在地上,努力掏着别在腰间的手枪,大骂道:「老大让我们杀了那小子,毁尸灭迹,你们还不动手?」
「城哥,你一枪打进他的后脑,他死定了。」
「闭嘴!」唐砚大吼一声,怀里抱着一动不动的安以忱,凭着一股执念,再度站起来:「你们听着,穆天佑迟早要死,鲸杀盟日后是我的,你们要是想活命,就给我干掉韩栋城!」
这是一次选择。
韩栋城在鲸杀盟算是二把手,但鲸杀盟未来的主人却是这个年轻的男子!
一个散发着野兽气息的男人!
即使身负重伤、即使满脸是血、即使身形不稳,但唐砚的气势却让这些在黑道打滚经历过血雨腥风的男人惊骇。
他不仅不畏缩,反倒一步步向众人靠近,被血染红的眼睛里充满杀戮。
「杀了他,我会给你们好处的,杀了他!」
「啊--」
离唐砚最近的一个男子承受不了这样的压迫力,居然真的拔出枪,对准韩栋城。
众人一时迷惘,不知道该阻止还是附和。
韩栋城猛的挣脱开,也拔出枪对准那人。
「放下枪!」
「城哥,对不住了--」
「砰!」
枪声四起,有人倒下,有人站着......
而成功瓦解了他们,挑起这次争端的唐砚,却带着安以忱上车,在枪战最激烈的时候踩油门驶离。
刚被击打过的头,像要爆炸一般疼痛,血顺着额角不停流下,模糊了视线,漆黑的夜里,他根本看不清车前三米以外的路。
尽管如此他还是将油门踩到底,发疯一般朝前驶去。
靠在他肩上的安以忱,洁白的衣服已经被染成鲜红,脸上身上有自己的血,也有唐砚的血,在幽暗的车里,居然是那样的刺目。
唐砚的身体如散架一样疼痛,但他的心,更疼!
为什么,他要把他带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为什么,他不在夜色降临以后带他离开?
为什么,他会那样沉不住气,激怒了穆天佑,害了安以忱。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九转十八弯,几次撞到护栏,车里也散发出一丝焦灼的味道,但他仍然不顾一切的往前开着,即使,他不断呕出的血流满了方向盘。
他和安以忱,只有两条路可走。
一是他们赶到医院,他们都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二是......他们一同死去。死在路上,或者死在手术台。
他希望他们都能挺过这一次劫难!
如果不能,那么就让他们一起消亡吧!
时间对于唐砚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一家医院,将安以忱抱下车的一瞬间,他的心趺入冰窟。
安以忱已经没有了呼吸。
唐砚身体的温度,随着安以忱的体温一起慢慢消散。
医护人员急忙上前,接过安以忱,将他推进急救室,然后扶着唐砚倒在推床上。
在外人眼里,唐砚的脸色比安以忱还要苍白。
唐砚的神志模糊,眼前腥红一片,他看不清安以忱被推到哪,也看不清在自己身体周围来回走动的人。
他只能辨别出头顶那明亮的灯光,那是手术室的灯光。
他希望,他和安以忱,能走第一条路。
当肖欣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时,她一下子晕了过去,但母爱让她在几秒钟后就清醒过来,急忙赶去医院,并打电话想通知加夜班的安成杰,怎奈他的电话一直无法接通,所幸安洁医院顺略,于是她在途中直接去找安成杰。
忧心孩子的母亲跑到院长室门口,却发现门紧锁着,里面的灯光显示有人。
她刚想敲门,却突然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女人的直觉让她搬来一把椅子,站在上面,透过上端的窗户向里看。
她看到了让她有了再次昏倒冲动的一幕。
她那温柔体贴的丈夫,正抱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做着他们曾经做过无数次的亲密举动。
外表柔弱的肖欣,内心却是坚强独立的女性,她慢慢下来,将椅子放回原位,然后静静离开。
比起在急救室和死神搏斗的儿子,这一刻丈夫的出轨倒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等肖欣赶到医院,迎接他的不是医生,而是几个警察,他们向她询问安以忱有没有什么仇家。
肖欣犹豫了一下,没说出穆天佑的事情,她怕给安以忱带来更大的灾难,如今她只求儿子能平安。
随后医生向她说明了安以忱的情况,他被子弹射中,弹壳卡在颅骨里,而且大量失血,情况很不乐观,手术的风险很大,即使成功,也难保不会留下后遗症,例如四肢麻痹、记忆缺失等......
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的时候,肖欣突然问:「怎么做,才能保证他会失忆?」
医生错愕的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肖欣甩了甩头,迅速签好字。
手术室里的抢救还在继续,肖欣感觉手脚冰凉,于是在附近走着,不远处的一个手术室也忙碌着,护士进进出出,躺在里面的是唐砚。
据说唐砚的情况不比安以忱强多少,头部不仅遭受重击,身体也多处挫伤,断掉的肋骨还伤了内脏......
肖欣不是个恶毒的女人,可在这一刻,她却难以控制的诅咒起唐砚来。
她希望他能死在手术台上......如果不是他,安以忱也不会被连累到生死未卜!
她已经失去了曾经爱过自己的丈夫,她不能再失去深爱的儿子!
手术做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时候,安成杰接到消息赶过来,安以忱已经被推进加护病房。
手术还算成功,但他并没有脱离危险,仍旧命悬一线。
肖欣冷漠的看着丈夫,默不吭声,安成杰也有些心虚,便不再追问。
这时,唐砚也被推了出来,相比安以忱,他的情况要好一些,但手术中还是出了个意外。
在缝合伤口时,他突然醒过来,但明显神志不清,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不顾自己的生命危险拔掉氧气罩,大声呼喊安以忱的名字。
这等同于自杀的举动吓坏了护士,连忙又给他打了一针,才让他昏昏睡去,不过这举动还是延长了他的手术时间。
在交手术费和住院押金的时候,肖欣拒绝交纳唐砚的费用,并表示她并不认识这个人,这让医院的人很不解。
是唐砚送她儿子来医院的,好歹也算他们家的救命恩人,而且他们看起来又不像经济有问题,所以她拒绝交纳的时候医院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事实上肖欣巴不得医院放弃对唐砚的治疗,就算这样她会很愧对唐予纹,就算唐砚曾经尽心尽力的帮助她,但跟拐走地儿子比起来,那些愧疚与恩情都微不足道。
幸亏汪梓琦及时赶过来办手续交钱,唐砚才免了在危险期的时候被扫地出门的命运。
第十五章
肖欣一心一意想给安以忱转回安洁医院,但医生却表示安以忱现在的状况不适合颠簸,安成杰也说这家医院的医疗水准不比安洁差,没有转院的必要。
但肖欣还是不死心,她暗自发誓,不能再给唐砚机会蛊惑安以忱了。
随后警察又一次来到,他们当然不会满足于肖欣的无可奉告,相比之下汪梓琦则配合且主动,他一个电话打到了警察局长,他老婆的同学那里。
汪梓琦广布的人脉,确实给唐砚带来了很多帮助。
第二天下午,在昏睡了十多个小时后,唐砚再一次清醒,这次总算是真正的清醒,医生检查了一下,表示虽然醒来是个好迹象,但并不代表他已经渡过危险期。
他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是汪梓琦,于是很勉强的笑了一下。
「安以忱和你一样,熬过了手术台,但还没有脱离危险。」
唐砚轻轻点了点头,他想开口,却被氧气罩阻挡。
「安以忱的妈被你激怒,估计会不择手段的阻挠你们见面,你做好心理准备吧!」
唐砚的目光一暗,但笑容依旧,肖欣从来不是挡在他面前的拦路石,她只是个爱子心切的的母亲而已......还是认错了孩子的母亲。
况且不见面也好,他怕他看了安以忱虚弱的样子会内疚得心绞痛。
「你别得意,你还没度过危险期,随时可能断气的!」汪梓琦看着这个即使躺在病床上也魅力十足的男子,轻声询问:「如果你侥幸活了下来,你最想做的是什么事情?」
复仇!
唐砚在心中默念。
「大哥......饶命啊......」
看着狼狈不堪的手下,穆天佑怒极反笑。
他派去了七个人,有命回来的只有五个,而且个个挂彩......这几个家伙都是拿枪去的,对上手无寸铁的唐砚,居然被他利用互相厮杀,有这样一个继承人,穆天佑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不过......穆天佑凌厉的眼神扫向韩栋城,但什么也没说,挥挥手让他们去休息,等他们走远了,将一旁的人叫了过来吩咐:「干掉韩栋城!」
韩栋城是他的得力助手,他能把鲸杀盟夺回来,大半要归功于他,可是他不仅不懂得韬光养晦,反而越发嚣张,不把他除掉,恐怕他会反咬自己一口!
至于唐砚那边,他穆天佑的儿子没那么容易挂掉,所以就暂时放他自生自灭吧!
夜里,下属来报告,他们去暗杀韩栋城时,却被他先一步洞察,人跑了!
穆天佑心头一阵不安,鲸杀盟里的事务韩栋城再熟悉不过,他要是想兴风作浪,对他是个巨大的威胁。
下午清醒了不到十分钟,唐砚又昏昏睡去,傍晚的时候,接到消息的杨思凌赶来探望。
安以忱在昏迷中,从头到尾都没清醒过,杨思凌陪肖欣待了一阵,随后不知不觉走到唐砚的病房前,推门进去,看着躺在床上的,她曾经深爱过的男人,低声哭了起来。
她从来没对唐砚忘情。
「我恨你......我更恨安以忱......如果我不认识安以忱,我就不会认识你,我也不会被你们两个耍的这么惨!可是为什么......我这么恨你的同时,我还喜欢你......明明知道你是同性恋,明明知道我没有一点机会......我为什么就不能彻底的死心呢?」
从大学一年级与唐砚初遇开始的点点滴滴在她脑海里闪过,她悲哀的意识到,自己从来没能得到这个男人一丝一毫的在意。
从头到尾都是她在自作多情。
擦干眼泪,杨思凌正想离开,却发现唐砚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
一想到自己刚才的话他可能全都听到了,杨思凌不由得怒气涌上心头,口不择言的诅咒道:「你为什么不死了?你简直是个害人精,你把安以忱也害惨了!」
唐砚只是静静的看着她,眼里很平静,没有愤怒,也没有内疚。
似水的平静让杨思凌更加伤心,她咬牙切齿的说:「你在相亲宴上把安以忱带走,这件事情在已经传到了我的耳朵里......现在他又被枪袭,不知道还会传出什么谣言,相信用不了几天,就会在上流让会传成各种版本,他已经很难立足了。」
闻言,唐砚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波动,不是担忧,而是不屑!
是一个市井小民对所谓上流社会的不屑一顾。
「你断了他的退路,你又不能保护他,你还有什么用,你干脆去死好了!」
这句话,终于踩到唐砚的软肋,让他心头一闷,伤口隐隐的疼了起来。
唐砚的痛苦让杨思凌有种报复的快感,但那感觉是建立在她对自己原本纯真本性的践踏上。
她不是一个......恶毒的女人啊!
唐砚把她、把肖欣、把很多人都变成恶毒的人,而他自己却总是一副无所求的样子,除了安以忱,他什么都不在乎!
「你的不在乎,伤害了多少人的情感,你都没有顾及到吗?你非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吗?」
杨思凌的质问,让唐砚的目光暗了暗,他终于开口道:「我不会解释,不过你对我的指控,我一项也不认!」
如果她能想开能坦然,那么就不会如此痛苦。
没有人有资格要求他在乎谁重视谁,他的心只有自己说了算。杨思凌的痛苦他有责任,但却不是关键,如果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那么唐砚也没有义务帮她解脱。
唐砚闭上眼,不再言语。
杨思凌咬着下唇,身体微微发抖。
此时,走廊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杨思凌刚想出去一探究竟,汪梓琦就推门进来,两人撞个正着,彼此都有点尴尬。